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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岑独自一人落寞坐在湖畔,无神地将身旁的扁石一颗颗扔进湖中。
多日来他的心底仍是想着那日的女子,想着她坚决不悔的眼神,想着她无声的悲伤。
那时他竟想得那么轻松,觉得回宫再找个美丽可人的女子拥入怀中,即可将她忘怀,怎么也没想到,除了她,他对其他人竟再没渴求了。离开越久,越是思念。
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包裹在她宽松外衣下的白细肌肤。他曾拥抱过这个身体,温暖地贴合,感觉她的圆润小巧,她的柔软细致。
当那粉红薄致的唇,微微地张合着,一股热气忽由体内升了上来。他多想紧紧拥住她,狠狠地吮吻着,宣告她是他一个人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没有冶艳的容颜,曼妙的身段。
那张素净的脸想起了女子的容颜,他不由得怒意上升。堂堂一国之君,为何要受她的蛊惑?
“我听说你提前回来了,原本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还真的回来了。”一名年轻高大的男子,带着温和稳重的容颜走近昕岑。
昕岑仅抬眼瞄了他一眼,再度垂下视线,扬手又扔了颗石头进湖。
“一回来没见你上早朝,也没见你到后宫走动。”昕岑的大哥明王爷铭徽,依然带着微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昕岑每年从定国庵回来时,总是先到后宫发泄一番,才发回宫的消息。
“尚书令张力恒又在逼你成婚了,你怎么说?”见昕岑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地问道。
“又是那个老家伙吗?”既然他那么想娶老婆,那我下次出游的时候,多帮他物色几个好了,看他想娶几次就娶几次。”昕岑邪眸微抬,透露着嘲讽的光芒。
他早看那个古板的老头不顺眼了,若不是知道张力恒真的在关心他,且又曾是他的太傅,他早让尚书令换人了。
“后宫里正式受到册封的,也不过只有许美人和华美人两人,而两人都没有生育,张大人着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铭徽以客观的角度劝解昕岑对尚书令出气愤,亦想劝昕岑早日成婚。他登基时因年纪还轻,所以大臣们不急,可三年来他没有任何立后的打算,外面的女人却一个玩过一个,使大臣们和铭徽都不得不对他的婚事关心了起来。
“何况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铭徽中肯地发表己见。
“若你也想娶的话,我毫无意见。”昕岑漠然地笑了笑,没有感情的眸子令铭徽心底发麻。
见为兄的不知所措,他瞬间低垂下锐利的视线,换成带着悲伤的黯然。
眼前又浮现那日的女子,心亦微微地抽痛起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除了她我不想册封任何人为后。”他轻然一笑,笑得有些幻然。
这一生,他大概只为那名女子而悸动吧!遇上她,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颗在乎的心,既然如此,他何能立别人为后?
铭徽顷刻间看得呆然,他不知道他向来狂炙的皇弟,也会有一颗爱人的心。
“祈福中我遇见了一名女子,不是太美,最多称得上俏丽,身材也不算姣好,可是仅见一面,我就忘不了她。”昕岑低声失笑,他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这种玩戏般的事,会真实的发生在他身上,而且,他竟还不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去查查不就好了。”铭徽不太了解地提出己见,他不懂向来冷静的皇弟,何以会为了一个女子变成这样。
“我答应放过她,不去追查她的!如果我没再遇见她的话。”想到她,昕岑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咦!”铭徽不理解地看着昕岑。昕岑向来只思虑到自己的心情,他从不知道,他也会考虑旁人的想法。
他和昕岑素来交好,虽然他也曾嫉妒过昕岑的受宠,但早已在岁月流逝中淡化消失,而今他是真心的为昕岑欣喜与烦忧。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或许我仍能不考虑到她的想法,可是我确定我是真的爱她啊她的快乐伤悲,教我如何不去在意。”昕岑勉强苦笑着继续道。
“但她竟就这么笃定的告诉我,她决心要剃度出家,说什么情爱会死,肉身会死,唯有佛理不灭不改,去她的佛理!若我真要她的人,看她的佛祖如何救她!”他恨恨地说道,语调中难掩愤怒。
“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铭徽喟然地说道,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又怎样?她要的不是我,是那些不会动不会走的神佛,我爱不爱她,又有何干?”
体会到昕岑的无奈与心痛,铭徽无言以对。半晌,他打破了沉默。“我听说,方圆师太将派一干女尼到宫中,代替你为天下祈福,你打算将她们安置在哪儿?”
“后山旁不是有座小庙?就在那儿吧——反正那些家伙不就喜欢和神像在一道。”昕岑意兴阑珊地随口说了个地方,对他来说,这已是莫大恩赐了。
“怎么说她们也是来为天下苍生祈福的人,住后宫旁怕是不太好吧?”铭徽尽量以婉转的口吻表示他的不赞同,却只换来昕岑冷眼以待。
“定国庵不是挺好的,她们那儿不住跑到皇城来做什么?我没赶她们回去已经算不错了。”他素来对神佛没有敬意,连带的尼姑也没有好感。“你既然这么关心她们,接待的事宜就交给你去办好了。”
言毕他返身就走,足尖一点,瞬间已至十丈之外,让想抗议的铭徽,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们明天就到,你总该露个面吧。”铭徽对着昕岑远去的背影大喊,昕岑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知道昕岑听是听到了,可是人会不会到,他不能确定。
唉——昕岑失神至此,可见他是真的爱上那个人了。
大清早,天未大明,一群女尼,诵着祈福的法语,-踏着平稳的步伐,走入深似海的皇城中。
君印无言地跟在众人身后,口中犹喃喃念着法语,不带任何感情地步入宫殿。
她曾在这里生活过,就在这里,决定了她的一生,决定了她的爱恨生死。
环视四周,巍巍然的城墙高耸依旧;而她却仍如以往的渺小。什么都改变不了,亦没有改变的能耐和立场。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微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她此生的结局已定,今生永世都不会变,她终会在定国庵内削发为尼。
一行人在掌门太监的带领下,走进备好清茶的小苑中。
君印随着示人坐于雕花长椅上,无神地垂头不语。莫名的恐惧,令她隐隐感受到,将会有事情发生。
什么事呢那日在水泉畔的身影,像个梦魇似的,不住在她脑中回旋。难道与他有关?
“君印,你在想什么?”长师姊发现她的异样,柔声问道。
“没有。”君印摇摇头,淡笑着。
“触景伤情?师太不该让你来的。”长师姊是定国庵中少数几个知道君印身世的人,所以君印的失常她特别能体谅。
“不!只是没来由的害怕。”君印不自主地紧抿唇办。“就好像就好像我再也不能回去庵寺了。”
长师姊微微吃了一惊,正要追问时,却听内侍太监来报明王爷已到,她只好止住问句,起身迎接。
一阵跪叩声后,明王爷铭徽一身轻装便服,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先双手合十,有礼地向众人以佛号问候。
“皇上先安排你们住在后山的庙中,望各位不嫌弃。”铭徽心中暗自摇头,昕岑居然真的没有来。
“我先带各位到休息的地方,皇上现在仍在大殿早朝中,不能来迎接,望各位不罪。阿弥陀佛。”最后他犹恭谨地双手合十,向着女尼们称了句佛号。
“谢王爷。”长师姊弯身清朗地向铭徽道了声谢。
“请问这位是?”铭徵忽地注意到了君印,在一群灰衣女尼中,身着寻常布衣的她异常的醒目。且修过易理的他,一眼便看出这女子身上的情难太深重,不是个能出家修行的人,她怎么可能真要出家?
铭徽疑惑地看向君印,她亦在感觉他的视线后,朝着他礼貌地微微一笑。
“君印师妹明年春天便要剃度。因她自幼住在庵中,未曾离开庵中见过世面,此行是师父想让她开开眼界。”长师姊温文地向铭徽解释君印的事。
听闻长师姊提及她的事,君印仅是轻轻一点头,便将目光移向他处。眼前的男子,住在这座城中的人,她从不曾真正地认识过他们
思绪至此,她的唇际不由得飘过凄然一笑。
君印,好熟悉的名字,虽说如此,铭徽却想不起来她是谁。只是心底却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他心中暗忖,他一定是认识她的。
一下了早朝,昕岑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寝宫之中。随后又翻身上了寝宫阁楼中的书房,他静静地坐在小绑的窗侧,无声地垂下头来。
思索了多日,他仍是不懂那日他为何要放她走,如果他没有放她走,那么今日他是否能快乐些?
苦笑一声,他将头埋入膝间。
他喜欢她又如何,他早已放手了不是吗?
“你果然在这里。”铭徽微微笑着走近他身侧。“刚刚相国还跟我抱怨你最近阴暗不定得很,他都不知道有些事是该报上来好,或是自个儿解决好。”
“他能自己解决的事还报上来给我,他是嫌我的事情不够多吗?”昕岑闷闷的声音听不出究竟是说笑,或是真有怒意。
“你还在为那个女子心烦?”铭徽聪明的不在这事上打转上!刻将话题导入昕岑在意的那件事。
昕岑仅嘲讽地一笑,没有回答这个已知答案的问题。
“如果真那么喜欢她,派人去找一找不就得了。”铭徽一派轻松地说道,并顺手拉了张矮几坐下,他悠闲的模样,看在昕岑眼里,引起了他些许的怒气。
“我已经答应过她,只要不再见面,我便放过她,何况我只会带给她伤害。”昕岑偏过头,看着窗外莫测多变的云,低声说道。
“尚未发生的事,谁都不知道结果,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伤了她?”铭徽对他的笃定十分不同意。
“有些事不需护生,就能知道结果了。”昕岑低沉的声调中含着疲惫。
“这大不像你了。”
“不然我该是永远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吗?”昕岑坐起身来,半昂头睨视着铭徽。
“也不是这样说,只是”铭徽被昕岑一瞪,顿时答不出话来了。
“不管怎么样,如果上天不让我再遇见她,那我就一生只想着她。反之,如果上天又让我遇见了她,那我就不会再放手。”
“是吗?”铭徽摇摇头,对昕岑的话他总觉得怪,却不知怪在哪里,只得转移话题。
“定国庵的女尼们到了,我已经照你的意思,将她们安置到后山的小庙中。你得去瞧瞧。再怎么说,你也是主人,哪有土人不见客人的道理。何况定国庵的方圆师太是国师,你不见见她们,那些老家伙又要说话了。”
语调虽是平和,但出口的句子却少了平静,多了教训。
“说就让他们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昕岑双眸微翻,露出一丝冷光。
铭徽叹了口气,摇摇头。想来要劝他答应,是希望渺茫了。但他仍不死心地说道:“之前你提早回来,已让他们”尚未说完,已被昕岑锐利的眼神给断了声。“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沉沉的语气,令铭徽知道他的心情是恶劣到极点了。如果再跟他说下去,大概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我在那些女尼中,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就算你不想见别人,至少去看看她吧。”想了半晌,铭徽决定换种方式开口,至少不会直接面对昕岑的怒气。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那名唤君印的女子,可以化解昕岑的狂狷。
“特别?你喜欢的人吗?是那些女尼之一吗?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君子嘛”
昕岑微笑着起身直视他的兄长,想从他的眼中找出铭徽真实的情感。此时他只是个发现兄长恋情的弟弟,好奇地想知道一些特别的秘密,早把自己的烦闷给全忘了。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她似曾相识。”铭徽笑得坦然,平然地解释着。
“我对她的确是有好感,但不可能是情爱,反而有种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对一个陌生女子?”昕岑不懂他的意思。
“反正你有空去看看吧——”见已成功地引起听岑的注意,铭徽便聪明的不多说了。
“你”昕岑正想发怒,铭徽早已逃得远了。
当了昕岑二十多年的哥哥,什么时候该闪他早一清二楚了,他可不会笨到留下来等死。
“哦——对了,那名女子很好认的,一群灰衣女尼中,只有她穿着寻常布衣。”铭徽不在意地回头说道。
没想到他毫不经意的一句,却令昕岑脸色一下刷白。
他睁大了眼睛头声问道:“是不是个头发仅及肩的女子,长得并不艳丽,但清秀可人的女子?”
“是,据说她明年春天就要出家了。”铭徽疑虑地点点头,难道使昕岑失了自己的女子就是
闻言,昕岑的脸色更惨白了,口中不住地喃喃道:“是她吗原来天意真要我和她”昕岑脸上的表情,又是哭又是笑,令铭徽分不出他真实的想法。
可惜铭徽尚未理清发生了什么事,即见昕岑越过他快步冲出小绑,一眨眼即不见人影。
“难道真是她吗?”铭徽不知意思地重复着。
后山侧的小庙中,众人正将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一安置好,君印则在后山处打水备用。
原本铭徽安排数名太监伺候众人,却被长师姊一句出家人应勤俭以持为由,给退了回去。因此在宫中的一切,仍和在庵中一样自理。
方到宫中,她心中的不安却已无边无际地扩大着,她的身前仿佛有片黑暗,她再怎么逃也无法避开,就像七年前离开这里的那夜一般。
“君印,长师姊要你去”一名肯且年幼的女尼,朗声叫唤着不远处的君印,语音却上在惊愕中。
她的心绪倏地被拉回现实之中,没有黑暗,没有她所害怕的一切。吁了口气,缓然抬头看着惊诧的小女尼。
“怎么了?”君印不明究理地问道,顺着她的视线悄然回身
一个傲气十足的身影,猛地跳入眼中,那个人,依旧带着和当日相同的气焰,不同的是他看来有些憔悴。
她又感到和那时相同的心痛,痛得她无法睁开眼睛,不能看清她眼前的事物。
昕岑从小绑绕往林中小路急急弄来,而她竟就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他眼前。她的气息仍和那日一般的平稳,只是只是她额前多了道伤口,身子亦瘦弱多了。
“我想你。”一个低哑伤悲的声音,忽地从她头上传出。
出口的同时,他也吓了一跳。他怎会对她有着这么深沉的思念?他们不是仅见过一面而已?
一刻前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一刻后,他竟对她有种今世已过的怅然。霎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再醒时,他已用力地拥她入怀。
她的眼前忽地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被深深拉入一片温暖中,几乎窒息。可那个声音是熟悉的,尽管她只听过那么一次,那声音却已在午夜梦回时,不断地重复出现着。
“我好想你。”他再度重复自己的话,话语中没有惯常的不安和狂做,安心得令人相信这会是永远。
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再想起这个人了,距离明年春天不远了,她的心绪再不收回来,她何以出家侍佛?一咬唇,她沉下声调慢然说道:“施主,请放开我,无论尘世内外,都是男女授受不亲。”她淡然地想刻意冷漠,却反而泄漏了她不安定的闻言,昕岑原本高涨的热情,在瞬间冷至冰点。他没有发现她的不安,反而因为她的话,将君印拉离怀中,双手紧抓住她,愤怒地瞪视着。
“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轻柔但危险,眼神烧着熊熊烈焰。
“我明年春天便要出家了,施主的举动只会造成我的困扰。”她以平静无波的眸瞳,无惧地看着昕岑的眸子。
太过平缓的话语,令人产生起无情的错觉,更使昕岑看不清她眸后的挣扎。
“我说过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绝对不会再放你走了。”他沉下语气,带着嘲讽地笑开了口。
他的语调虽冷漠,可眸子却不由得流露出一丝依恋,纵然他已迅速地藏起,仍是为君印所看清。
“我”面对他强硬不容人反抗的话,君印无言以对。但真正令她无言的是,在他眸中一闪而逝的依恋。
那日他走得那么决绝,快得令她一直以为;他只当她是刹然消失的景致,没有留意的必要。
本该平静的心,居然不由得兴起波澜,无怪师太总说她情难太重,不是做方外人的料。思绪至此,她的心又是甜又是苦楚。
“施主我”再度开口,君印仍是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口口声声对师太说,她要出家一生侍奉佛祖,可她的心却狠狠背叛了她,只想要这一生的悸动。
心念一动,她才惊觉她竟不曾忘过他,却早已忘却了佛祖。思及此,君印骇得想挣开他的拥抱。“放开我,我我不是你,我不能义无反顾地爱你。”
此时一旁的小女尼,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猛然惊醒,快步奔向内院,请长师姊出来解决事情。
听着她的话,他静静地笑了,原来她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平静,面对他,她仍是动了真心,或许只有一点,但她是爱他的,他宁愿这样相信。
“你叫什么名字?”缓和了心念,昕岑不将她的反抗当成一回事,温柔地问道。
“君印,封君印。师太曾说过,我的名字意即封守邪君的印玺。”她的话中微微带着苦涩。因为师太说这话时总会加上一句,她的情难太重难为方外人。
“所以你命中就该是我的,我姓御天,御天昕岑,你的邪君。”他突然狂肆地放声大笑。
她是封守邪君的印玺,而他不正是邪君吗?原来她真命该是他的。
他姓御天,他竟是皇族中人!她曾听师姊说过,先皇只有二子,他既不是明王爷,就是皇上!
君印须臾间青白了面色,她已是佛祖的人,情爱皆不可谈了,何况是嫁予帝王母仪天下。
“皇上你逾越了,出家人谈何情爱,谈何思念。佛日”她苦然一笑低声说着,她从来不曾懂过佛理。
软倒身子就要往下跪,却被阻在他强力的怀抱中,她尚未出口的佛语,亦含在一片绵柔的吻中。
而她的心,只能再度陷落,坠入他的柔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