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纵论战争

九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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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教谕的书房陈设简单而雅致。书桌子外,布置着一套桌椅。墙壁上挂着字画。书橱里的书本装满。

    “子尚,坐吧!”一名中年仆妇进来奉茶,李教谕笑着让张昭落座。他则是走到书桌内。

    张昭依言坐下来。

    看得出,李教谕虽然是当今阁老李东阳的同族,且估计在李家中还颇有些名望,否则当日在徐郎中府上就不是他来代表李家。但他的生活简朴,并不奢华。

    李教谕翻看着张昭的文卷,眉头皱起,提笔修改。书房中一阵安静,庭院里秋风飒飒吹过。

    张昭心中苦笑。他的八股文水平他心里有数。真的只有童生级别。

    上午在四海居中,他的“科举幻想”被一个叫“李子远”的童生无情打破。但他下午还是决定来李教谕这里请教。

    他心里确实已经动摇。但在十月初十之前的这段时间,他还是打算踏踏实实的练习一段时间的八股文、押题,然后下场考试。并不为能否中生员,只求尽力而为之。

    一个人总要有点坚持!做点蠢事!而非总是以利益、得失来衡量。

    至于说,考不中秀才,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再慢慢思量吧。他还有些时间!

    其实,科举之路对他而言如此之难。他最初的设想:今年秀才,三年后中举人、会试、翰林,这条青云大道就是需要修改的。

    …

    …

    就在张昭心情略显悲壮的准备潜心做两个月的八股文时,李子远在浅淡的暮色顺着胡同里的道路而来,娴熟的和李教谕家的门房打着招呼。

    “陆伯,老师可在家中?”

    看门房的老仆神情笑道:“有个童生前来拜访。老爷正在书房里见客。你在厅中先等着吧!”李子远身材短小、其貌不扬,却是老爷看重的门生。

    李子远颇为奇怪。府学之中就读的尽是秀才,哪有童生?而他所在的李家族学里的童生,陆伯都认识,不会不说名字。这会是谁呢?竟然得老师的看重,在书房中谈话。

    “好的,陆伯。”李子远熟门熟路的进宽敞的客厅中,坐着略等一会便到晚餐时间,片刻后就见张昭跟在李教谕身后一起出来,禁不住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当日丁管事夸张昭人物出众,一表人才,并非是恭维的话。张昭身姿修长,容颜俊朗,再加上他沉静、稳重的气质,李子远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教谕五十多岁的年纪,形容清廋,一副长者风范。看看两人,奇怪的道:“子远,你认识子尚?”

    张昭手里拿着文卷,亦步亦趋的跟着李教谕,这时回答道:“先生,我上午时和李子远在四海居中偶遇,攀谈了几句。”说着,看李子远一眼。

    他在四海居中请此人喝酒、闲谈。李子远奚落他后喝酒离开。当时长随陈康颇为不满。如果李子远仅仅是李教谕的同族,虚应他几句,他并不强求。毕竟,李子远话难听,说的是事实。

    但是,如果李子远和李教谕关系如此亲近,却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没透露,这就有点将他当傻瓜。

    李教谕表情微微沉下来,不满的道:“子远,你要是将你在酒色上的时间花在读书上,何至于现在还是个童生?在求学这上面,你远不如子尚。”

    李子远身材短小,外加冬瓜脸,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獐头鼠目。此时,心中哀叹道:老师,到底谁是你的弟子啊?被老师训几句无所谓。关键是他上午才在张昭面前装过逼。现在,却被老师说不如张昭。这很很打脸!

    李子远自诩才智之士,并不纠缠,而是道:“老师,近日朝廷论罪平江伯陈锐、户部左侍郎许进、太监金辅,又有兵科给事中熊伟上书言募兵,我多有关注,因而在四海居中和人争论。”

    这是说的弘治十三年前半年的国家大事。十三年四月、五月蒙古火筛部连续入寇边境。平江伯陈锐等人避战,现在正在被战后追责。而弘治皇帝更是连召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议军政。当然,结果还是然并卵。

    李教谕顿时叹口气,没兴趣再追究李子远喝酒的事。他是正统的读书人: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心忧天下事。招呼张昭、李子远两人入座。老仆送来饭菜。

    李子远见李教谕心事重重,慷慨的道:“老师,要解决火筛很简单。你何必忧心?若是我为宣大总督,首先整顿马政,编练骑兵。再整顿盐法,令军资充足。练精兵和火筛部大战。许我五年时间,必定可令山-西无忧。”

    张昭惊讶看这个矮个子童生一眼,确实有点水平。

    按照他的了解,弘治朝的名臣杨一清上任三边总制之后就是整顿马政,这是他的政绩。可见明朝此时的马政确实有问题的。而盐法,开中法早被明朝的皇帝、权贵们玩坏。

    李教谕留意到张昭的表情,他向来鼓励学生们发表意见,说道:“子尚,当日你给长宁伯说过平北虏三策。”见张昭神情疑惑,笑道:“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长宁伯给天子建言过,太子还专门问过英国公。早就传出来。火筛部入寇的事,你说说你的看法。”

    李子远不以为然的扫张昭一眼,仰头灌酒,很是豪放!张昭的平北虏三策若是有用,不早被启用吗?老师这是在给他说话的机会而已。

    张昭没管李子远,这人估计看谁都是这幅狂妄的姿态,微微沉吟几秒,从容的道:“先生,不管是火筛,还是小王子,归根结底都是边患。

    因而,我们要提出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能不能赢得和北虏的战争?第二,如何去赢?”

    “很明显,经过太祖、成祖屡次北征,蒙古诸部即便有心南下重建蒙元王朝,也没有这样的实力。他们只能在边境抢一把就走。但是,将其看做强盗是不对的。”

    “我们需要认识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因而政治的性质决定战争的性质。”(注1)

    “那么,北虏寇边的政治属性是什么?我说是:地缘政治。蒙古诸部只要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南向。归根结底,是因为只有南下才能得到人口、财富,壮大其民族。向北、向东、向西都没有这样的条件。”

    “所以,北虏对我们的战争的核心本质,不应认为是北虏的强盗行径,而是其壮大本身的必然需求。而我们对北虏的战争,不应仅仅认为是自卫反击,而是要用剑为我们的人民赢得生存的空间。”

    “因而,这场战争是两个民族间为生存的斗争,只能以另一方彻底的倒下来结束。否则,我朝将边患不绝!”

    “所以,当以举国之力灭蒙古诸部。战争,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计较一场战役的胜负,最终将是综合国力的较量。所以,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能赢。”

    “至于,如何去赢,还是我之前提到的三种策略。上策以科技胜之。中策以经济胜之。下策以人力胜之。我个人最推崇的是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

    张昭说完,花厅内一片寂静。

    李教谕、李子远两人目瞪口呆,心中的震撼让他们久久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直接指出明朝和蒙古诸部战争本质的论断。如黄钟大吕!

    注1:克劳塞维茨《战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