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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前一晚,杜银筝被两位师姊拉进房里秘密谈话。
“银筝,你晓得他是谁吗?”刚关上房门,崔玉箫就忍不住问道。
“我知道啊!”杜银筝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怎么了?姊姊也认得他吗?”看两位姊夫和荆御弦似乎交情匪浅,也许姊姊们也听他们提过平王爷。
一时间,房中是奇异的静默。
“你你知道他的真正身分吗?”恬静的汪碧筑显得紧张兮兮。
“我当然知道呀!”杜银筝奇怪的看着两位师姊不寻常的神色。
两声叹气声同时响起,杜银筝却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怎么会和平王爷一道来扬州?你不是应该在麝月楼吗?”没空哀声叹气了,还是先问出详情要紧。
“这说来话长。”好奇怪,两位师姊怎么紧张成这副德行?“你们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较急躁的崔玉箫终于忍不住,翻眼瞪着杜银筝。“你别再打马虎眼子,银筝,快些告诉我们!”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虽聪颖敏慧但仍未懂人事的可爱小师妹显然不晓得何谓“真正的平王爷”!
“没什么,我突然想回扬州来,所以逃离了麝月楼,正好遇上他,所以就两人结伴同行。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姊姊是听说了什么他的坏话吗?“他人很好的,我们虽然孤男寡女,但这一路上他也从未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还救了我好几次呢!”
崔玉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喜欢他?”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杜银筝迅速的染红了娇颜。她微微低下头,轻轻的点了下。“嗯,我我喜欢他。”
一声响雷打进崔玉箫和汪碧筑脑中,血色顿从她们脸上隐去。
“玉箫姊姊、碧筑姊姊,你们还好吧?”怎么回事?她不过是承认自己喜欢荆御弦,她们为何惊吓得快要昏倒?
汪碧筑摇摇头,泫然欲泣。“没想到没想到银筝竟会遇上他”
“师父,玉箫对不起您。”一向坚强的崔玉箫竟掩着脸哭泣。
到底怎么啦?
“姊姊,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行不行?”她快被她们吓坏了!
汪碧筑噙着泪,握住杜银筝的小手。
“银筝,姊姊们从小苞着你娘学艺,咱们的感情就如同亲姊妹一般。而师父临死前将你托给我和玉箫照顾,要我们护着你,让你得到幸福。这些你还记得吗?”
娘亲临死前的遗言她岂能忘得了。
“我记得,娘要我听两位姊姊的话,好好的过日子。”那时,她才十二岁,都是靠两位姊姊卖艺养活她的。
“那么,银筝,听姊姊的话,”汪碧筑怜爱的拂开杜银筝脸颊上的发丝。“忘了平王爷,别再和他来往。”
呆愣了好一会儿,杜银筝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碧筑姊姊,你是开玩笑的吧!”
为什么?荆御弦是姊夫们的朋友,为什么姊姊们会这样避他唯恐不及?
“这种关头怎么可能和你开玩笑!”崔玉箫擦干泪,秀丽的脸上重现一抹坚定。“现在一时也说不清,等我们从京城回来之后,我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先待在这儿,哪儿都别去。”
杜银筝没吭声,但心中的不解却是明白的写在脸上。
“听话,好吗?”汪碧筑红着眼眶,心疼的看着杜银筝勉强的点头。“那就好,你先去休息吧!姊姊们要去收拾行李了。”
出了杜银筝的房门,两个女人家马上又泪如雨下。
“怎么办?他找到银筝了。”一直隐忍着的汪碧筑终于崩溃,紧拉着崔玉箫的手臂显得不知所措。“他迟早会对她下手的”
崔玉箫吸吸鼻子,安抚着不断抽噎的姊妹。
“也许我是说也许平王爷还没发现银筝的身分也不一定我看很有可能他还不知道。所以,事情还有救!”
两人窃窃私语,却没发现一道轻巧的身影隐匿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总之我们要保密,绝不能让平王爷晓得师父就是逼死他娘的那个女人,更不能让他知道银筝是师父的女儿”
两人走远后,一脸阴鸷的荆御弦从暗处走了出来。
隔日,荆御弦及风影双侠夫妇整理好行装,准备回京。
“银筝呢?”
荆御弦问得漫不经心,却让崔玉箫及汪碧筑吓出了满头冷汗。
“还没起床呢,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她大概是累坏了,让她多睡一下也好。”
于墨影搂着娇妻,代替她回答。“别依依不舍了,快走吧!”
于墨影拥着崔玉箫走向马车,在她耳边低语:“冷静点!御弦看人神色的本事好得很,别露出破绽了。”
此时,尹怀风也拥着脸色同样难看的汪碧筑上马车。“自然些,要是被御弦发现,银筝可就真的完了。”
僵硬的点点头,两位夫人终于缓和了神色。
快走吧!只要他们离开了扬州,银筝就安全了。
上了马车,荆御弦往大门紧闭的屋宅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
“走吧!”为了断绝他更多的思绪,于墨影率先挥鞭而去。
而荆御弦则故意落在队伍后头,慢吞吞的仿佛在放马散步。就在离开尹家大门数尺后,他猛然回头,锐眼望见了由门缝中露出的小脸。
是她!微扬起一抹淡笑,荆御弦终于回过头追上车队的速度。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她母亲欠他的,他要在她身上讨回!
崔玉箫和汪碧筑的叮咛终究是敌不过荆御弦在杜银筝心中所占的地位。
幸福适意的过了十八年,杜银筝作梦也想不到,下一次两人再相见时,将要开始她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日子。
好冷!
杜银筝站在庭前,直搓着冰凉的小手,拼命的往手上呵气。
好寂寞!姊姊和姊夫们上京已经两个月了,她却只能和一些仆人呆呆的在这里孤独的过日子,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无聊。
这些日子里,她常常想起荆御弦。
为什么姊姊们会那么重的要她别再和他来往呢?
和他同行的那一个多月里,他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呀!她实在想不出姊姊们有什么讨厌他的理由。
况且她真的满想念他的!
轻吁了一口气,杜银筝转身入屋,打算上床歇息了。
行经汪碧筑的乐室,杜银筝心念一动,转身推门入室。
点起灯,凭着印象,她直直的走向一旁的柜子,拿出了一张老旧的古筝,珍惜而怀念的轻抚着。
这古筝是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两年前她前往京城时,因为怕弄丢、弄坏,就寄放在师姊这儿。
放正乐器,杜银筝抹去上头的尘埃,纤指轻拨,琴音时流泻满屋。
随手拨着琴弦,杜银筝不知不觉的唱出了心中对荆御弦的思念。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侯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徐再思-春情
一曲唱罢,她轻叹口气,心中没来由的难过起来。是这样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真的那么想我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划破静默。
原本沉溺在哀愁中的杜银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之际,手背用力的擦过琴弦,雪白的肌肤马上浮现一线鲜红。
“啊!”好痛!她捧着手,皱着眉轻轻吮住伤口,并慢慢的消化方才惊鸿一瞥所带来的惊愕与震撼。
是他?!真的是荆御弦
杜银筝感到全身无力,仿佛力气突然被抽光似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是很想念他吗?她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好不容易盼到他出现,让她紧张得近乎害怕呢?
握着受伤且直发抖的手,杜银筝慢慢的抬眼,再度与他的眼眸相对。
不,这不是他但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他,为何她会感觉不像他?不对,他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荆御弦!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中自我争辩却丝毫没有答案,杜银筝的脑袋一片混乱,不得不暂时休兵,拒绝再思考。
“你你是荆御弦吗?”思考能力暂失,她只好向他寻求答案。
“你说呢?”他跨步走向她,长指挑起她微抖的下颚。“真的不认得我了?”
他的动作轻浮、言语轻佻,眼底还有掩盖不住的恨意。这个人究竟是谁?“我认得,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京城了吗?”她想先问出他的来意再慢慢推敲。
再度看向他,杜银筝忍不住打起哆嗦,他身上所散发的冷冽气息冰寒得令她不住颤抖,脸颊及嘴唇亦因此而变得苍白无色。
望着瞪视着他的清澈大眼,荆御弦的拇指抚过她略显消瘦的粉颊,并俯身到她面前,刻意将气息呼在她脸上,清楚的感受到她的轻颤。
“我是回来”他邪邪一笑。“讨债的。”
他话中的复杂涵义,若是他不打算说明,杜银筝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懂。
“讨债?”在他的气息下,杜银筝觉得自己虚弱得简直就要昏过去。“我我欠了你什么?”
发觉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冷笑道:“我以为那以个多月的相处,已经足够让你适应我了。”他仍是轻笑,是冷酷得教人害怕”
盯着他深沉的眸底,杜银筝对他眼中那簇愤恨的光芒感到不解与惧怕。“你别碰我!”本能的想逃开,她伸手想拍掉握住她下巴的大手,却反被他擒握在手中。反手一带,她已经被他扣在怀中动弹不得。
“我说过了,我是来向你讨债的,”轻柔的气息在她耳畔吹拂,让她不寒而栗。
从小到大,娘亲和两位师姊总是温柔的呵护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而即使是后来她自个儿决定四处走唱游历,也还是受到店家、客人们的疼惜。她从未受过这种威胁。
“我欠了你什么?我还就是了,你放开我”她已无力挣扎,反正怎么样也逃不掉。
被他判若两人的模样骇着,再加上期盼了二个月的重逢竟是这种光景,杜银筝难过得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那很好。”荆御弦望着她苍白的丽颜,眼中闪过的不忍与疼怜不仅眼帘低垂的杜银筝没瞧见,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我要来讨的债务——就是你!”
月明星稀,此刻杜银筝的心里有如窗外寒风般萧瑟寒凉。
“你说我欠你的就是我自己?”瞠大水眸,她开始在记忆中搜寻有关这个“债务”的回忆。
“想不起来?”他俯身贴近她的脸颊,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只容得下她凌乱落在脸前的细发。“还是你根本就不晓得?”
又来了,他老是说一些她好像应该懂,但其实她是一点也听不懂的话。
“我是记得咱们离开京城时你说过的话。”
当时他说,若她付不出他要的价码,她得一辈子当他的下人,而她当时也应允了;只是,后来两人相处愉快,他也没再提起这档事,她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她还是太天真呵!
“我懂了,你是来讨债的。”
听着她重复他的话,那依然甜美却已无生气的声音有如风中的柳絮,飘渺而不定。
“也许你还是对你所背负的债务不太了解。”他的眼神依旧闪着愤恨,冷酷的声音不带一丝柔情。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我已经没什么可再给你的了。”除了她自己的心和尊严,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我才说你仍然不够了解。”荆御弦环着她腰际的臂膀收紧了些,逼使她不得不去感受他的鼻息。
“从现在起,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切,全都是我的。”
他凭什么这么说!杜银筝被他狂妄的话语惹火,恨不得甩开他的箝制,赏他一个火辣巴掌。“就算要我一辈子当下人,你能控制的也只有我的自由,其他的休想”
即使她大半个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交到他的手上
荆御弦看着她气红的俏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怜的银筝,你果然被蒙在鼓里。”他擒住她身子的手突地一松,任由她跌坐在地上。“的确,你欠我的没有那么多。只不过,你得连你母亲所欠的一起还给我。”
娘?娘欠了他什么?
“你胡说!我娘已经过世六年了,她哪里会欠你什么!”
“杜绮绣逼死了我娘。”
短短的、冷冷的一句话,让杜银筝好不容易回复的些许血色又逃逸无踪。
“你当然不晓得,我当时也只有八岁,你根本尚未出生。”直挺挺的站在窗前,他冷峻的脸庞依然有一丝丧亲的剧痛。“我爹当年见到你娘之后,便执意要迎娶她进门,但是我祖母严厉拒绝,还说除非我娘死,否则荆家别想要有第二个荆夫人。从那之后,我爹便想尽办法要置我娘于死地。我不明白他到底将结发数年的妻子置于何地?难道杜绮绣就真的比我们母子重要吗?有好几次,我娘总是在濒死的边缘挣扎。她说过,其实到了这般地步,她死了是比活着好,可是她不能丢下我不管,她是为了我才这样战战兢兢的活着,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爹,更不是为了要和你娘争宠?”
杜银筝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他说的是真的吗?娘真的曾做过这种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后来,我娘还是死了,被毒死的。可是我爹也没娶杜绮绣,因为她早就走了!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她。”往事告一段落,荆御弦终于低头看向杜银筝。“如果当初她没离开,如果她还没死,或许我不会报复在你身上。”
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睁着茫然的大眼,半晌无语。
“我懂了,我娘欠你的,就由我来还吧。”扶着墙柱,杜银筝颤巍巍的站起身。“只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娘不曾那么做,你还是会这样待我吗?”她指的是“路费”问题。
荆御弦一震,缓缓别过头。
“不管会不会,你都是我的。”
原来如此。她凄然一笑,牵动的肌肉让强忍的泪水溃堤,她的脸颊瞬间湿遍。
不管往事如何,她这辈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