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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夫和我是同一个村的,熟识但没深交的那种,按辈分我要叫他大叔。他想不起来歌词的时候,歌声就停了下来,松了缰绳,马儿自己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
他提到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说:“你不认得我了?我小时候抱过你哩,我跟你爸爸还是好朋友啊,只是现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不常走动。这世上的事,真的是天天在变化着。
就说你爷爷他老人家吧,当年可是村里头的一号人物,山上的地,山下的田,都是他的,哈口气谁不胆颤心惊,转眼间解放军进村,都没了,没了就没吧,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这也理所当然。
可是啊,就连那些平时成天像只狗一样的跟在他老人家身后,吃香的喝辣的,那些狗腿子们,也摇身一变,反过来狠狠的咬主人一口,你爷爷的眼睛就是这样瞎的。
可怜了你奶奶,一个富人家来的小姐,好不容易把你爸爸拉扯大了,进了学堂,字写得那个叫好,别人放学了他还不回家,还在努力用功,顶呱呱的,老师看着喜欢,突然政策一变,又不让人家读了,说是毛主席说过什么要警惕地主阶级卷土重来,毛老人家哪是那种人呢?你说是不?
不过有的别有用心的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你爸爸十四岁,才十四岁哩,还没你大,就辍学回家了,我还看见他大哭了呢。他去帮人家耕田自谋生路,后来邓小平上台,都给平了反,可是年纪大了,再上学堂也没什么意义了,多棒的一个小伙子呀,就这样被耽搁了。
要是退回当年你爷爷他老人家风光的时候,村子里谁家的姑娘见着不疼爱呢?那时谁也不敢嫁他,动不动就说改朝换代了,地主的儿翻不了身的,现在还有这样的。
别的我不说,我那妹子,当年也是杠杠的一表人才,偷偷地到田里给你爸爸送过饭哩,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我还找你爸爸干过架啊,他娘的力气真大,把我按在水田里起不来,现在我还记得哩,说真的,我也打心眼里喜欢他。
可是有什么法呢,老头子不喜欢,他吃的苦可多了,早些年和老娘沿街要饭的花子,后来长年在你爷爷那里当长工,恨得刻骨,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下一代人还要背起来,这算什么事呢?
可怜我那妹子,远远地嫁了,逢年过节都不回来,她心里恨着老头子,恨着你爸呢。要是大家都和平些,我说不定就是你舅舅了。
我跟你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说亲,那天下着大雪,漫天的大雪啊,把路都盖没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人家,还好,很和气的一个人家,女儿可多着呢,七八个,你妈妈呢就看上你爸爸,那二女儿呢就看上我。
回来的路上一个背着一个,路上都结冰了,只好把茅草搓成绳绑在鞋上防滑,一步一步地从那个山丫子蹭下来,大冬天的,呼哧呼哧直冒汗哩,当时打心眼里觉着摔死了也值,长长的路,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家了。
可惜啊,世间的因缘,写在三生石上哩,改也改不了,你爸爸倒是成了,我没成,又是老头子说人家大山里人,穷,那姑娘哭着让我背回去了,我一路走一路哭,泪水都哭光了,谁叫他是我爹呢?
穷也不爱富也不贪,他到底要怎样呀?我们就不是大山里人?不就比人家多几块水田,人家烧的是柴我们烧的是煤嘛,再说人也不会穷一辈子呐,你说是不是?
现在可好,老头子的主意,现在这个婆娘成天做个脸色,唉声叹气地,我见着她一次就想打一次,你说这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那二姑娘我见着就爱,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她拿在手里。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要不是有了这些儿小的,我就真忍不下去了,和孩子他娘干那事时候,脑袋里全是二姑娘哩,就装不下别人,她还呼哧呼哧觉着我能干。噢哟,这说到哪里去了?你才多大?”
他的故事有种魔力,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大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说:“十六了。”
他爽朗地笑了:“嗨,不小了,时光真的是快啊,当年你才那么长呢?”
他在手里比划着,我有点惊讶:“怎么那么小?”
他一本正经地说:“算大的了,有些更小呢,像耗子那么大!”
我更不相信了:“耗子那么大?那是什么?”
他摸着腮帮上硬硬的胡茬,诡秘的笑了:“耗子你没看见过?有的耗子大着哩。噢,对了,你谈朋友了吗?”
我害怕他是爸爸的间谍呢,我说:“还没有!”
他狡黠地说:“叔叔才不信呢,那么大一个小伙儿,成绩又好,人也长得不赖,镇里的姑娘们谁不惦记着呢,再说啦,别看她们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儿,到了那头上一样的是狂浪的,这个我可是知道的。”
他似乎兴致来了,滔滔不绝地勾起了他的回忆:“那时候大队晚上放电影,就在场坝上扯着个白花花的大幕布,你见过吧?后来也放的,恩,这就对了,就是那个。后面放个大大的照相机,里面射出光来,说来也稀奇,那白布上就有人跳进里面去了,怪里怪气的说话,下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个个脖子伸得老长,直勾勾地盯着那画面哩。
那时我也不也你这么大小伙子?你们胆儿忒小了,我就大,我猴着脸捏了王大爷家闺女的屁股蛋蛋,我早就想捏了,只是找不到空子,软软弹弹地都快捏出水来了,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王大花也是个说来就来的爆脾气,捡起石块从场坝一直追着我,追到村子外去了,晚上黑压压地伸手不见五指,一石头整在我的肘子上。
哎哟我的妈呀,滑滑的水顺着手臂淌,麻(打燃老式打火机的动作)开打火机一看,鲜鲜艳艳的全是血,王大花也吓得哭了,老子叫她别哭,叫她把内裤脱下来给我绑上止血,这个傻巴拉叽的女孩儿,就真脱了来绑上,我一个拦腰扛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往玉米地里就跑,她一边哭一边叫一边打,村口的狗都跑出来叫唤。
我在夜里看见高高黑黑的玉米垛子,老子把她甩在上面,死死地把她按住,她又是哭又是咬,肉鼓鼓的好大的奶子,肥坨坨的屁股,你是男人你知道怎么做吧?刚开始还哭呢,哭着哭着就歇了,哼哼唧唧地叫起来,我那时已经不是童男子了,浑身的劲儿使不完哩,你猜最后怎么着?她还抱着我呢,她抱我呢。
我更来劲了,那声响怕十里开外都还听得见,轰轰烈烈电闪雷鸣的完了我叫她回去她也不回去了,赖着不走,老子把那玉米垛子扒开一个大洞,扯下玉米杆子把里面铺了厚厚一层,两个狗男女在那里面睡觉,干了一回又一回,都记不清了。
平日那么凶的姑娘,那会也服服帖帖地了,比老娘们还浪,水儿又多,出来一拨又是一拨,累得老子尿管都射痛了,浑身酸痛,下地都没这么累哩第二天早晨张大妈来地里取玉米杆子回去生火煮饭,扯开一看,吓得她三魂七魄都飞了,血污污赤裸裸的两个人儿抱在一起睡得正香呢。张大妈差点没昏死过去,大喊大叫" 死人啦,出人命了"
她娘的,我醒来都叫她别喊了,存心的,村里人把楼梯当担架飞叉叉地就来了,可怜我和王大花,被当着死人给抬回来,就放在场坝子里,好多人围着我们,有人说是吃药死了的,有人说是情杀死的,还有人说是干多了干死的我操她娘的,我差不多就憋不住活起来狂笑,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睡着了呢?
大家正在准备让我们入土为安呢,两家的老人哭哭啼啼的,这时你爸爸那个挨千刀的发话了:" 人没死,还有救,喝药昏迷了" ,一时间什么伎俩都给我们用上了,猪油灌喉,花椒油,菜籽油,麻油啥玩意都有,我和王大花就是不张口,死也不得张口,你想想啊?
要是我们活了,我们的父母怎么活,有什么脸面活?是啊,所以我们只能死不能活,你爸爸可是个坏事的,他却让我们死不成,只听你爸爸大叫一声:’去给我弄点新鲜的屎疙瘩来,要新鲜的,要臭,塞口里‘ ,我的妈呀,还让不让人死了,我从楼梯上弹起来,跑得没了踪影,王大花跑不动,只有坐在那里眼泪一把鼻子一把地哭。”
我都快被他笑死了,他说故事有个特点,你只顾笑你的,他只顾说他的,表情用词相当夸张,他故意停住了,马儿还在慢悠悠地顺着大路走,天空的雨还是淅淅沥沥下个不住,多如牛毛。
我急切地问他:“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他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划破阴霾,直上云霄。他止住了笑说:“这是胡侃的,你也信啊?要是真有这回事,那我和王大花还有选择吗?必须结婚啊。所以我告诉你啊,在你做决定之前,你得想想后果,女人嘛,比男人脆弱,一旦沾上了,你的对人家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我大失所望,一个虚构的故事得出的结论,有什么价值呢?这算什么事啊?不过我还是怀疑是真的,因为她老婆姓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叫王大花。他说的话总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挺好的。
远远地看见了镇上的房子,我的心又紧缩起来,闷闷不语。他见我不说话了,以为我是不爱听他讲故事,也就转身过去,握紧缰绳,抽了马几鞭子,马儿在路上踢踏踢踏地小跑起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镇上。他把马停在大街上一家清真面馆前,拴在电线杆子上,请我吃了好大一碗牛肉面,他叫了半斤包谷酒,就着牛肉干大口地地把酒喝了。
临别的时候,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娃,叔没文化!不会说话,你不一样,脑袋灵气,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的话,不要像我,我本来有机会上学的,可是我太贪玩,错过了年华,只好一辈子呆在这大山里,来来回回地赶马车,吃了不少别人的亏,可你们不一样,脑袋灵气”
我见他满身酒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说:“叔,你醉了,去我那里歇歇脚吧,好好睡一觉。”
他大手一挥:“不,叔没醉,书还要办正事呢!叔是想告诉你,你有仇家哩,如果你不争气,他们还会像欺负你爸爸那样再来欺负你。”
天色已暮,雨也停了下来,夕阳不屈不挠地硬要把的光辉射出来,可是云层太厚,只能黄黄的从云层里散发出来,使小镇蒙上了一层橙黄的暮光。我背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往镇外赶,在路上想着大叔说的话,再想想我目前的处境,心里郁郁黯然不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