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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儿陶醉着、晕眩着,沐浴在梦中。
辜重鸣张开眼睛俯视她,额头上的血管跳动着,眼晴又大又亮,脸上充满了爱慕、喜悦的表情。他看到一张纯然无邪的脸,不自觉的热泪盈眶,忍不住再次温柔的轻吻她。把她拉近,发誓再也不让她离开。
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充实平和的感觉,仿佛胸腔上某一凹洞被填满了,觉得自己已不同于往昔了。他静静地凝视,这份感受如此强烈,如此幸福,甚至他希望自己能够长出一对翅膀,带着她展翅飞舞于天将破晓之前深沉的宁静天空。
每天和她在一起,令他愈来愈难舍,便他愈来愈满足,只愿每个夜里能拥她入眠,自然得就像他们已是老夫老妻,他最喜欢地那软绵绵的语调和秀雅的微笑,相信连女性都会感到为之心动,何况是男人,必然神魂颠倒。这么多年来,她的身边居然没有一个男人陪伴,简直不可思议,大概是她闭锁的生活模式所造成的,她原本就是属于文静型的人。
这次多亏了他灵机一动,到北投温泉乡回味初恋的风情,终于使她打开心防,重回他的怀抱。
中午拜访北投温泉博物馆,那是一座揉和英国乡村别墅风格的东洋建筑,侩木的长廊,隐约透光的日式拉门和榻榻米,浓郁的日本安静美学。
从丽儿的凝神一晌,和她无意中透露得知,她家里也有一间和室,那是她在家中最常待的地方。辜重鸣开始考虑把他家面对后院庭园的那间休息室改成唐风和室的可能性,八、九坪大小,足够丽儿在里面写作、发呆。
晚上下榻附近的温泉旅馆,他特地要了一间日式房间,还有私人温泉浴室。中国人毕竟不习惯与陌生人luo裎相见。
“打开水龙头就有温泉可泡澡,真不错。”丽儿的眼睛略显出疲劳的样子。
她脚伤刚好,走了一下午的路。除了温泉博物馆外,还顺道拜访了民俗文物馆。
仿唐武的黑瓦日本房舍,树木耸天,曲径通幽、小碎石子路、古老的八角窗;有传统的服饰刺绣展览,有青花瓷碗,傀儡偶戏的民俗文物,也有原住民的传统生活用品陈设,还有茶馆、餐厅可供歇脚。她真喜欢这些古老的建筑.那股古朴幽雅的情调隐含着宁静心湖的力量,很遗憾她出世得太晚了,只能来参观。
泡过澡,可以取用冰箱里的冷饮,感觉通体舒畅。
“可以一起泡澡吗?”他这样坦白,她根本没法子拒绝。虽然有些不自在,甚至忸怩,但洗温泉真的可以放松神经,同的也松弛防备心。
亏狭窄的浴白里,免不了碰手碰脚的。
“你的身体跟我记忆中的一样漂亮。”辜重鸣很满足的打量她。
“讨厌啦!”丽儿把脸孔扭过去。
“真的,很美。”他捧住她的脸,那眼神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下去。
“如果我模样全变了,在饭店你一定不会出声相认吧!”
“哦,反过来我得痴肥臃肿,你也会大失所望吧!”辜重鸣轻轻的说:“你是天生的娃娃脸,我知道你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且我一直相信,只要我们有缘重逢,我一定能一眼就认出你来。我抱着这样的信念而活,自然不敢老。”
“成功的男人从来不嫌老,何况你比我小一岁。”
“我的心比你老十岁。”他像在叹息似的。
“不,你的见识增长、阅历丰富,只会加添你的魅力。我很好奇,那些名门闺秀怎么肯放过你呢?”丽儿觉得胸口发痒似的这样调侃他!
“不要把我说得好像猎物一样。这种事情,一个铜板是拍不响的。”
她心一甜,用手去碰触他下巴的胡须碴儿。“我很意外,也很感动。”
“不要只是感动,爱我,从心爱我!”他轻吮轻咬她的耳后、颈窝,棒着心说:“好吗?丽儿!我想爱你,好想好想,天知道我有多么想。”
她且喜且惧,把脸藏入他的胸怀里,他握住她腰身的两手劲道更猛了,很自然很温存的在她身上游移着。
她早已脱离了如梦似幻的年龄,生活于她,平凡中见真实,淡泊呈现温馨。而这男人是她生命中的巨龙,存心把她平静清闲的心潮激活。
她爱他,他爱她尤烈。十六年的空白都不能改变他的深情与温柔,教她怎么忍心拒绝呢?
暂且抛开所有的羁绊和那无形的禁制,享受片刻或许永远不再的激情与满足,世俗的眼光,女儿的想法,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别说她不负责任,她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千喜放学后,骑着脚踏车回家。
今天的体育课是跑一百公尺,要记分数的,所以大家都全力以赴。她不太擅长短跑,一百公尺跑了十九秒。也好,至少运动会轮不到她为班上争光荣,不像体育优良的几位同学还要留校练习,她可没那份闲情。
她除了要为行踪不明的妈妈操心,又要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潘化智伤脑筋。那痞子居然转学到她就读的学校,还昭告天下说她是他的马子,害她大失面子。她朱千喜虽然名花无主,还不至于脑袋不清的去爱上一个痞子吧!
更何况,有老妈这样一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一丁点也不想太早谈恋爱,然后给人骗大了肚子,把所有的前程、理想全化为空谈!
就算她比老妈聪明一点,男生肯定骗不了她好了,她也不打算去谈一场不符合经济效益的恋爱,因为,不管是甩人或被甩都挺伤神的,不适合她现在这年纪。朱千喜虽是朱丽儿所生,但骨子里则遗传了那男人本家的基因,天生精明难自弃,三千机智在一身。
“潘化智,识相点,十年后再来追我吧!”她一面掏钥匙开门,一面自一言自语。
屋里一如她早上出门时的模样,看样子,老妈显然乐不思蜀了。
“讨厌!我愈来愈羡慕陈芷兰每天放学回家,面对的不是一闲空荡荡的屋子,餐桌上永远摆着有妈妈味道的三餐。而我家老妈有多久没下厨了?更过分的是还弃女不顾。真可恶,活该报警捉去枪毙!”
千喜把书包扔向沙发,心里不断声讨不负责任的妈妈,一边拉开冰箱,要喝一杯冰水消消气,却突然楞住了。
冰箱里有一玻璃皿的生菜沙拉;有两份乳酪海鲜,只等放进烤箱里烤便可吃;还有几只腌鸡腿,可以油炸也可以火烤;另有切片的牛柳、鱼排,和现成的火锅料。一旁的流理台上,有一锅炖肉和一锅她最爱喝的罗宋汤,手摸还温温的。
“我的天,她回来了!”
她快步走到寝室推门而入,年轻的妈妈正睡得香甜,仿佛她不曾失踪了九天八夜,睡得心安理得。这就是朱丽儿,好像那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妈妈!”千喜想摇醒她,问她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干些什么?她身为一个母亲,怎么可以撇下幼女,一下子音讯全无?
“妈妈,你起来!”千喜更用力、更大声的摇喊着。但朱丽儿像是被诅咒的睡美人,睡得好香好甜。
“我忘了,你一旦睡着就很难叫醒。”千喜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耸了耸肩说道:“看在你做了好多我爱吃的菜份上,暂时放你一马。”她说完便转身回到客厅。没办法,在朱家“好命”两字归属朱丽儿,她比女儿无忧无虑,因为她生性缺少忧患意识。
做女儿的居上挂着一丝笑意,嘲弄自己的笑。“老天爷跟我有仇吗?找了这样一个人做我妈妈,笨到连死缠住一个男人叫他负责任都不会,我看我这辈子真的前途无亮了。被一个笨女人拖累的嘛!”
朱千喜不愧是毒舌派第一高手,明明心里高兴得要命,老妈没有把陌生男人带回家
但嘴巴不亏她两句,这些天的烦恼不都白受了?
她轻松愉快的把罗宋汤移到电磁炉上加热,想盛一碗白板配炖肉吃,又颓然放弃。果然是朱丽儿的杰作,佳肴满桌,就是忘了煮饭。“我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在乎。”她故作愉快地大声说。
她改变主意,把冰箱里的乳酪海鲜拿出一份放进烤箱,给自己盛一碗生菜沙拉,再搭配罗宋汤,也够饱餐一顿。跟一个少根筋的母亲同住一屋后下,不学会随机应变、中西餐合并,迟早饿瘦了自己。
千喜深爱着母亲,却不免时常感到无奈。千喜无法对这样的母亲生气,因为她知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站了起来,从烤箱里拿出热腾腾的乳酪海鲜,香气诱人食指大动。朱丽儿做菜一向随心所欲,管它中国菜、日本菜、西洋料理,不依规章的自行创作,但无疑的,她是一个很有想像力的好厨娘,只是不常下厨而已。
面对一屋子的寂静,千喜的思绪开始飞扬。“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让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忘了家有未成年少女需要她保护。”
千喜的嘴巴嚼动着,脑子转动得更快“还是我平常表现得太不需要老妈烦心了,所以她乐得放牛吃草?总之,那男人的魅力可想见的,我真想见他一面当然不是和他相认,只是好奇自己的亲生父亲长什么模样,他从事什么行业,他住在哪里,为什么他不要妈妈?”
“他一定结婚了,所以妈妈才独自一个人回来。”她愈想愈深入,
“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丝结婚的可能性,妈也不会倒人就睡,她会兴奋的等着我回来,告诉我这些天的奇遇。我可怜的妈妈,她把悲伤藏在心底,什么都不说出来,如同当年她大了肚子,外公外婆怎么问也问不出那个男人是谁!算了,如果妈妈醒来后什么也不说.我也不多问了,反正问也是白问,何必揭痛她心底的伤疤呢?”
母女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她始终不忘外公临终的叮咛:好好照顾你妈妈。“知友莫若父”她的妈妈是多么教人操心啊!可怜的外公外婆,愿他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为什么是她?”元正则几乎是同情的看着辜重鸣一张俊美、忧虑的脸。“她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忘不掉?”
辜重鸣沉重缓慢地说:“我不知道,是因缘天注定吧!我十六岁就想跟她结婚,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曾动摇澳变过,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她。”
“世纪末最后一名情圣。”元正则莞尔地摇摇头。
“你说什么?”
“我在想,会不会是你当年不得已的负心,加深你的愧疚感,在此种心理压力之下你才无法忘记她,自然也无法接受别的女人。”
辜重鸣淡然一笑。“谁会要求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对初恋负起完全贯任?更何况,我向来自私。”他摇摇头。“我们都曾经是放洋的孩子,你应该很清楚,在异乡讨生活是最容易为环境所迫而变心,因为距离太遥远,因为她没法子用眼泪声讨你,自然而然便疏远了。”
“那么,你是动了真情了?”
“只有真情不会改变,而我,从来不质疑自己对她的爱。可是——”问号在辜重鸣眉宇间跳动着。“她为什么要离开我?我相信她依然是爱我的,可是她拒绝我的求婚,不愿意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
“她不告而别?”元正则有些惊讶的问。
辜重鸣眉心微蹙,点了点头。
元正则歪着头,十分怀疑的思考着。会有女人拒绝黄金单身汉的求婚?她若不是蠢毙了,只剩下一个理由。
“会不会是她结婚了?”元正则不愠不火的问。
“她说没有。”辜重鸣简短的说。
“你就这样相信她?”元正则望住他,看得出来他深信不疑。真不可思议,他是一家企业的接班人,竟然轻信一名女子所说的话。
“丽儿不会骗人。”辜重鸣的阵子对着老友。“岁月一向善待心地单纯的人,她的改变只微乎其微。”
元正则不得不赞同,因为他“儿子的妈”也是一位纯良女子。
说到心上人,辜重鸣古井似的冷眸里也浮现出淡淡笑意“我明白她也有固执的一面。不想说的,不能说的,她会避而不谈,或下脆把嘴巴闭上,绝不会花言巧语地耍弄人,因为她不屑为之。”
“有个性。”元正则深沉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不过,没有结婚,不表示她没有情人,尤其她是那么有魅力,能教你魂牵梦萦十多年。”
辜重鸣瞪起眼,锐利得令人心寒的视线从元正则脸上刮过。“丽儿不是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女人。我甚至敢说,我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如同我生命里只容得下她一个女人。”
“了不起。”元正则小心的问道:“请问,她是从古书里走出来的淑女?”
“她父母是很传统的,她天性亦然。”辜重鸣寒着脸。“当初我为了独占她,根本是直达本垒的。分开这十多年,除非她结了婚,必须献身给合法丈夫,否则,以她带点儿遗世独立的性子,没有一个男人近得了她的身。”
元正则大笑。“终于,我让你说出来了。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可能谈那种纯纯的初恋。”
辜重鸣不自禁地微微一笑。“这有什么?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的男人,只是挺挑嘴的,独钟一女。不像你一向标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个名符其实的花花公子。”
元正则急切地说:“你少扯远了!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还念念不忘?”
“没多久嘛,你儿子才满周岁,谁也不敢肯定你元老大不会旧病按发,趁公务之便到外头享齐人之福。”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吗?”
“你须负什么责任?星月又不是你的合法妻子。”
“原来,你是在替星月打抱不平。”元正则头往后一仰,高傲地一笑。他的发妻是社交界女王吴贞良,与他撕破脸后便避居日本,至今仍不肯签字离婚。
“你在笑什么?”
“笑你表里不一。”元正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这个人啊,有着一张最迷人的面孔,却有一双最冷漠的眼眸,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教女孩子想爱你都唯恐被你冻僵!又有几个人真正明了,其实你骨子里热情如火,专情得连我都为之动容。你是一座沉睡中的火山,辜二少!我很期待,急着一睹火山爆发后的情景。”
辜重鸣冷笑。“你先想法子解决自个儿的难题吧!”
元正则不自觉地点点头。“有道理!说别人容易,说自已可难了。”
辜重鸣有点儿心酸的想,元正则毕竟比他幸福多了,他的爱人心甘情愿的待在他身旁,和他分享只用于他们之间的秘密。难道丽儿不明白我的心意吗?辜重鸣失了神。
在饭店重逢的那一刻,他是多么地陶醉;她企图溜出他的生命时,他又有多么的愤怒;看到她扭伤了足踝,他是多么地心痛,而因此同居了那一段时光,更是让他神魂颠倒。这个精灵一般的女人,在他心坎里住了有一辈子那么久,想忘掉她,除非把心挖掉。
把杯底的酒一口饮尽,他起身,说要回公司。元正则也跟着站起来,和他并肩走出门外,沐浴在午后的天空下,这才又开了口。“加把劲,把她找出来吧!”
“嗯。”辜重鸣坚定的对他点点头。
“找到她,记得带她来参加我和星月的婚礼。”
这才是大爆冷门的新闻!“婚礼?吴贞良肯离婚?”
元正则一脸诡计得逞的表情:被我吓住了吧?!
“贞良终于在日本寻觅到一位懂得真爱的谦谦君子,她告诉我,那个男人对她只有无尽的爱心与耐心,不像我是个急色鬼。”他的发妻真敢损他,而他也不在乎,只要能摆脱掉有名无实的婚姻,顺利迎娶贺星月,他便满足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刚签字离婚。”
“老小子,你真沉得住气!”辜重鸣一掌打在他肩上。
“所以我抱得美人归,你仍在作茧自缚。”
“客气点,不要一朝得势就把别人瞧低了。”辜重鸣冷哼一声。“若是姻缘未到,你勉强得来?不过,也活该教你夸口,半生得意情场,可说所向披靡,但愿星月有能耐剪掉你黑豹子的利爪,从此安份度日。”
“假使你做惯了救美的英雄,也不要把矛头指向星月,她从来就不是落难佳人。”元正则可没忘记,从头到尾,贺星月才是决定他们要不要共度一生的关键人。他们外表看似男强女弱,实际上,直到生下孩子,她的一颗心才真正归属于他。
“你太抬举我,我一不救美,二非英雄,只不过看在星月的性情有几分神似丽儿,才多少关心些。”辜重鸣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算我多事吧!”
元正则温和地笑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星月和丽儿会结为好友也说不定。”
“会有那么一天的。”辜重鸣肯定道,摆摆手,走了。
回到公司,他的秘书突然递给他一张便笺。上面记载一个地址。
“这是什么?”他怀疑的问。
“你最需要的,”辜以侬悲天悯人道:“朱丽儿的地址。”
“你从哪里得来?”
“我拜托三哥去询问江梦美,她是朱小姐的外甥女。当然啦!三哥对江梦美说的另有一套,说是感谢朱小姐陪同她来相亲,要寄张谢函。”
辜重鸣喜怒不形于色。“老三打算跟江梦美来真的?”
辜以侬噗哧一笑。“放心吧!总不能兄弟俩一个娶阿姨一个娶外甥女吧?那辈份不乱得一塌糊涂了。你也知道三哥向来野惯了,谈情至上,结婚免谈。”
“我们两个真的是兄弟吗?”他愈发怀疑。
“绝对是。”辜以侬笑道:“因为,你们都极端。”
“谢啦,小妹。”辜重鸣扬扬手中的纸条道。
“不客气。”她一笑,又忍不住好奇的问:“你预备什么时候去找她?”
“还不知道。”他三缄其口。
太不知感激了,居然守口如瓶。辜以侬小心眼的想“那好,我也保留一个小秘密。”这样就扯平了,但嘴巴上仍要激将一下。
“你很不上道哦!扮,我是真心的想祝福你们,你怎能拒人千里?”
“以侬,你为我做的,我会报答你——帮你介绍一位青年才俊如何?”
“不必了!扁是老妈那一票妇女会阿姨就够我受的了!”辜以侬适时打退堂鼓“记得告诉朱丽儿,说我是她登记第一号的伴娘兼媒婆,红包要两个。”
“没问题。”他肯定的说。
她觉得他肯定中带有一丝霸道,这霸道亲切得很,她相信他说到做到。
千喜觉得自己真伟大。明明心里好奇得要死,居然能忍住不问,并且有效地阻止了秋必娜和徐巧盈两人“三姑六婆式”的询问。
她多希望妈妈主动告知,就算是尽一点义务嘛!可惜朱丽儿似乎不打算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她们要装风度、装善解人意,她乐得成全她们。
千喜心痒难搔,不免有点后悔“我装什么乖女儿嘛?做个小恶女不是轻松多了吗?有话就说,有牢骚就发,多痛快!我才十几岁,还有任性的权利,为什么要冒充大人,硬是装出成熟懂事的模样,憋死自己!”
朱丽儿看起来和过去没什么不一样,她仍然是截稿期限迫在眉睫才终于两夜没睡的把小说赶出来,然后大睡一天。精神饱满后才晓得要尽一点为人母的责任,重新点燃一星期没用的炉火,变些好菜出来堵住女儿抱怨的嘴。
不过,不变之中,似乎又有一点小小的、细微的变化。千喜觉得,母亲沉默的时候变多了,常不自觉地在叹息,又不自觉地启唇轻笑,问她也是自问,她总是推说在构思下一本书的大纲。她心里明白,母亲是在思念着那个男人。
古井不生波的朱丽儿,又动了凡心。
千喜也不禁好奇“那个男人”果真有那么好吗?教活色生香的妈妈甘心任青春流逝,杜绝所有企图追求她的男人近身,只为了守住初恋的余辉?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值得女人为他信守一生?
世纪末最后一则痴情神话,完全跟不上时代潮流,教人由衷地向往。千喜也不由得神往之。
就像浦洛特底斯的格言:当爱情找到它的家时,它就永远不会再变了。果真如此“那个男人”真是三生有幸!
所以她一直打不定主意“我该不该大公无私一次,鼓励老妈放胆去追求真爱?”她不想看母亲为情所困,又害怕失去母亲。
然而,她又很迷惑“那个男人”对母亲是有情还是无情?冷观母亲低眉浅笑的模样,答案是不言自明,既然如此,两人何以不再联络了?她开始有点儿不了解老妈那一颗似单纯又复杂的脑袋。
朱千喜真是被妈妈打败了。好像正值“青春期”的人是朱丽儿,不是朱千喜。
回到家,她自己用钥匙开门,回身将门反锁时。突然诧异的停下所有的动作,张开耳朵倾听一个陌生却悦耳的男声在悠悠唱着情歌。
她呆站了好一会儿,这歌声使人心头荡漾,是发自内心的呼唤。谁唱的?
顶着歌声来到朱丽儿的睡房,门没关,而朱丽儿显然听得痴了,千喜轻拍她的肩膀.她吓一跳的转过头来,面上竟挂着两行泪珠。
“妈妈,你怎么了?”千喜不敢置信的望住她,而后指着录音机又问:“这歌是谁唱的?这个男人是谁?”
丽儿被女儿撞破情事,有点不好意思的拿面纸拭脸。
“妈,这次你一定要回答我。”
“他是——你爸爸。”情知逃不了,索性直言。
“我爸爸?!”虽有几分直觉猜是那个男人,但一旦证实,震撼仍不亚于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也有爸爸。
千喜第一次听到爸爸的声音,忍不住倒带重听一次。多么年轻有力的嗓音,多么温厚深情的歌声,绝不是她想像中的“色老头子”
“你从来没告诉我,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我很抱歉,千喜。”丽儿叹了口气说:“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再见面了,毕竟他是那么地高高在上。”
“他是政客?”
“不是,”她吐了口气。“幸好不是。”
“那他究竟是谁?”千喜有些酸楚地埋怨:“我连自已的生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自己说可笑不可笑?”
如果她企图引发朱丽儿的愧疚心,十五年来首次出现一丝效果,因为丽儿已撤除心防,她知道辜重鸣其实并无心负她。
朱丽儿踌躇了一秒后说:“你爸爸是辜重鸣,辜鸿宇的次子,鹰羽集团的下任接班人。你有一个叔叔叫辜重德,一个姑姑叫辜以侬,都是亲切的好人。”
“原来我的至亲还挺多的。”千喜耸耸肩,挑高一弯秀眉。“那么,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吗?”十五岁的年纪,仍不清楚“鹰羽集团”这四个字象征何种意义,一心都在“情感”两字上发挥。
丽儿摇摇头,胃部翻了个筋斗。
“你存心隐瞒,对不对?”千喜的口气略含一点腥辣。
她宛如被针刺了一下。“其实,事情没有你想的复杂。我只是跟你爸爸重逢,那些天我们都是单独相处,各自述说十六年来的遭遇,根本没去见他的家人。”
“可是你连爸爸都不告诉”千喜不禁提高了音量。
“我不敢说啊!”“为什么?他结婚了吗?”
“没有。他甚至没有再交过女朋友,如同我不会去爱另一个男人。”
“如此说来,你们仍深爱着彼此,又为什么要分开?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你生下我的事?说出真相,会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吗?”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缕罕见的脆弱,她责备的口吻教丽儿大吃一惊。
“千喜!”丽儿忙不迭地抓住孩子的手,竟是如此冰冷,她几乎痛恨起自己的残忍。“我很抱歉,宝贝,你的懂事常使我忘了你也是一个需要人呵护的小孩。我知道,我一直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
“不,你是一个好妈妈。”千喜眨眨眼。“最起码,你不唠叨,不像我其他同学.每回老妈一张嘴,就得学着装聋作哑。”
“在我听来,这一点都不像赞美,小表。”
“哪里,别的妈妈想要都还得不到呢!”
丽儿宠爱地接搂女儿的肩膀,让步道:“我明白,你不愿见我伤心,故意逗我玩。谢谢你,小千喜,你真是善解人意。”
“我怕见你的眼泪。”她老实承认。“不过,我先声明,别想再利用我的善解人意来逃避我的问题。”
“我自知也是逃不了了。”她忸怩地取出那卷录音带,放在手掌心里摆着,千喜好奇地瞥向她。
“他唱歌很有感情呢!”
“嗯,”丽儿的笑容有些恍惚。“他十六岁就向我求婚,真是一个痴情的傻子!可是,傻得多可爱,多教人感动哪!”
“他认识你的时候才十六岁?老天,我们都在猜那个男人少说出你大上五岁,比你成熟十倍,所以才变得了你——没想到,他比你还小。”
“用不着你再次提醒我。”丽儿飞快地咕哝着。
千喜怪腔怪调的往下说:“可是,十六岁就说要跟人结婚,不是早熟得惊人,便是怪胎一个!天啊,我有一个怪胎老妈,再来一个怪胎老爸,我怀疑我吃得消吗?我到二十六岁都不会想结婚,我是个正常人。”
丽儿流利地笑道:“你可曾想到过,失去了爱,你的生活就离开轨道了。”
“大作家,请别在节骨眼上卖弄你的常识,这一点都不好玩。”
“连拿破仑都认同爱情与婚姻,你迟早也要投降。”
“这不是一个正常母亲该说的话。”千喜十分清楚,陈芷兰的妈妈绝不会和女儿讨论爱情或婚姻,她们才十五岁!
“千喜?”丽儿迷惘地盯着她。“如果你因为生在单亲家庭而导致心理不平衡,从此不信任异性,我会痛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拜托!我没有心理不平衡,我和大多数十五岁的少女一样正常,读书至上,恋爱且慢。我说老妈,你知不知道一位中学生的课业负担有多重?我们可不像日本漫画卡通库洛魔法使或神风怪盗里头的女主角一样拥有异于常人的法力,简直是半人半神。”
“真的吗?多么教人羡慕的想像力,难怪日本漫画家赚翻天。”
“我要跟你讨论的不是作者的想像力。”千喜控诉道。
“那是什么?”朱丽儿张看充满疑惑的大眼睛。
有一会儿,千喜似乎楞住了。真是教人受不了的朱丽儿。她决定了,既然爸爸仍是单身,那么,把妈妈“还给”爸爸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怪胎对怪胎,一定很合得来!
接下来两天,千喜逮住机会就挖出一段爱情插曲,拼拼凑凑的也大约得窥全貌,总之不脱“命运捉弄人”的老调,上帝也太缺乏想像力,老是制造离别、误会来考验一对有情人,很少成人之美。而千喜决定不顾一切要成全父母。
“你不想跟爸爸复合吗?”她抓住机会导入正题:“如果你从此不再和爸爸见面,你甘心吗?你真的受得了一生孤独?”
她得把握良机不让她开口反驳。“妈妈。你可以欺骗所有的人,但是,请你不要欺骗自己,假使你已经不爱爸爸,我很乐意陪伴你一生。但如果你还爱他,请你真面对自己的心,大胆的去爱吧!”
“真的可以吗?”见千喜如此鼓吹,丽儿陷入沉思中。
“当然,你们相爱,并且都是自由身。”
“我有你了。”丽儿微笑而坚定的说。
“你怕他不要我?”千喜猜疑的问,她的心往下沉。
“不是。”丽儿急急的说:“我保证他的父爱绝不亚于我的母爱。”
千喜扁扁嘴,自语:“那我可惨了。”
“什么?”
“没有,不重要的。”千喜清清喉咙说:“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很对不起你外公外婆,从没尽饼孝道,反而教他们临老才饱尝烦扰的滋味。”丽儿低低地说:“我答应你外公,让你这一生都姓朱,好承继朱家的香火,就算我结婚也不能使你改姓。”
“我明白了,你怕辜家不答应。”千喜恍然大悟。
“我直觉会有麻烦。”
“你不能说服爸爸吗?他若是爱你,当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只要爸爸同意,其他人也就没有反对的余地。”
丽儿靠着椅背,美丽的脸上露出柔情万种的甜笑。只有他是唯一进入她生命,和她息息相关的男人!而他也是唯一真正让她爱恋、渴望的男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欺世瞒天都容易,惟有此心难昧。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