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二

蔡小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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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下了场寒恻恻的秋雨,哗啦啦地扰得人恁般心烦。

    十四岁的谈珠玉乌黑发丝上别着蕊小白花,清丽依旧,只是往日笑吟吟的眼神被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取代,瓜子脸上常带着一丝令人心酸的茫然无措。

    原本是个备受双亲宠爱的小女孩,经过父亲病亡的打击,一夜之间像是白白长了好几岁。

    “虎姑婆拍着门,哑着声音喊:‘开开门哪,我是你们的姑婆,我来看你们来了,快把门开开哪!’”她搂着妹妹,翻着童本儿,一字一字地念。

    “不能开!不能开!”囡囡又害怕又爱听,胖胖小手紧紧捂着双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姊姊。“然后呢?然后呢?他们开了吗?”

    “开了。”

    囡囡抽了口气。“丸荡了。”

    “是完蛋了。”她想笑又忍住“要是囡囡,可开不开门呢?”

    “不要开!不要开!”囡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囡囡真聪明。”她一笑,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扰攘。

    还来不及反应,砰地一声巨响,紧闭的门扇猛然被踹开。

    “虎姑婆来了!”囡囡吓得尖叫起来,急急躲进她怀里。

    “囡园别怕,没有虎姑婆。”她抬眼怒视那不知哪儿来的莽撞之人,却没想到双臂一阵剧烈痛楚,她和怀里的囡囡都被来人凶狠粗鲁地往外拖去。

    她又惊又怒又害怕。“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好痛——姊姊——我要姊姊——”囡囡吓得哇哇大哭。

    “把妹妹还给我!你们这些坏人——”谈珠玉拚命想要把囡囡抢回来,却同样被抓扯了出去。“菊姊姊救命啊——”

    祠堂烧红了满屋烛火,亮闪闪地照出了一室黑压压的人。

    堂上脸色凝重坐着的是平日笑得弥勒佛似的大伯,和高瘦仙风道骨似的二伯,凶霸霸的四叔却一反火爆性子,沉默愠怒地直直盯着跪在祖宗牌位前的美丽瘦弱的女子。

    为什么娘会跪在那儿?

    谈珠玉吓住了,想哭又憋着不敢哭,她和囡囡都被粗手粗脚的大房仆人抓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令人害怕又不解的一切。

    “三弟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当着孩子的面,难道你还不悔悟认错?”烛影在谈家大爷的胖脸上冥闪着“可怜我三弟尸骨未寒,你怎么对得起他?”

    “大伯明察弟妹从未有负先夫”香氏匍匐在地,泣血悲啼。

    “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谈二爷怒斥,脸色涨得老红。

    “二、二伯别骂我娘”谈珠玉怕得发抖,还是鼓起勇气乞求“我娘是好人,你、你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小孩插什么嘴?”谈二爷怒目暴瞪。

    “二伯!”香氏悲伤地喊,美眸里泪光闪闪。“请别吓着孩子!”美丽

    “老二,罢了,孩子何辜呢?”谈大爷心情沉痛地叹了口气“三弟妹,若你肯认罪,为了谈家声誉,我们好歹还能成全你到庵院落发当姑子,好生忏悔己孽。”

    “大伯,女子贞节岂容污蔑?”香氏把下唇咬出了血,心一横,昂首反抗“香氏自问从未愧对先夫,更无辱没谈家,又有何罪愆可言?”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传人证,就让她心服口服,死得明白些!”

    一个窈窕身形自阴影中走出来,恭敬地在谈大爷面前跪下。

    “秋菊?!”香氏呆了。

    “小姐,”秋菊恢复陪嫁前对她的称呼,泪汪汪道:“你和方秀才的事儿,东窗事发了。”

    “什么东窗事发?你胡说什么?”香氏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都知道些什么,尽管照实说。”谈大爷目光锐利地盯着秋菊。

    秋菊故作无奈瞥了香氏一眼“回大爷,三爷故世后,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方秀才是三爷故友,前来探访,万万没想到就这么日久生情——”

    “秋菊你、你为什么要诬陷我?”香氏脸色惨白若纸,浑身发颤,这才隐约察觉自己逐步落入了一个精心策画的陷阱。

    为什么?

    都是小姐毁了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让她毫无机会被三爷收房,只能当个任人呼喝差遣的低贱丫头。秋菊瞪视着香氏,嘴角浮起扭曲的笑容。

    小姐呀小姐,你万万没料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谈大爷暴喝“来人,行家法!”

    “不——”香氏凄厉地哀喊“我没有——”

    几名手持水火棍的奴仆狠狠地痛打下去,雨点般的棍子发出砰砰沉重碎击骨头的声响,香氏痛喊哀号,白色丧服迅速被触目惊心的鲜血染红了。

    几个心肠软的亲戚和下人不禁别过头去,不忍卒睹。

    “大伯不要!”谈珠玉大哭着急急跪爬到大伯脚前,拚命磕头恳求。“弄错了,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娘是好人,不要再打了,大伯求求您”

    “没你小孩儿的事!”谈大爷硬着心肠,铁青着脸,抬手将她拽到一边去。

    “大伯,您平常是最疼珠玉的,求求您不要再打了,再下去我娘会死的”谈珠玉泪流满面,又爬了回来紧紧抱住大伯的腿。

    “她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谈大爷又扯开了她,低咆道:“一边去!还是大伯的话你也不听了?”

    “大伯,求求你,求求你”她伏在地上猛磕着头,额头登时红肿了起来。

    “给我往死里打!”谈大爷无情地命令。

    “不——”她登时魂飞魄散。

    “不要打我娘!”一个稚嫩娃娃声尖叫响起。

    众人还不及反应过来,但见六岁的囡囡不知几时挣脱了奴仆钳制,冲向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娘亲,双手抱住娘——

    乱棍无眼,奴仆要煞住势子已经太晚,木棍重重砸中了那小小的身子,囡囡瞬间头破血流,宛如破碎娃娃般软软瘫趴在娘亲身上。

    “囡囡——娘——”谈珠玉凄厉大叫,发了疯般扑抓过去。“凶手!你们是凶手——”

    “这丫头疯了,快拉下去!”谈大爷措手不及,大叫一声“啊——你这贱丫头竟敢咬我?”

    谈珠玉死死地咬住了他,还来不及感到报复的快意,便被重重地甩撞到一旁梁柱。

    她后脑勺猛地炸开一阵致命剧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谈珠玉再度醒来,人在柴房,心却已坠炼狱。

    因为娘死了,囡囡不见了,她从谈家三房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人人欺负喊打的小老鼠。

    以前见了她总满面堆欢的人们全换了一副嘴脸,知道大爷不待见她,知道她娘闹了天大的丑事,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往泥泞里踩。

    被打被使唤被欺负是家常便饭,谈珠玉总是遍体鳞伤地躲在墙角偷哭,她甚至不敢向胡嫂子求救,为的是上回好心的胡嫂子护了她,反被管家大娘重重责打了十棍子。

    所以她只能躲着哭,哭完了后慌忙擦掉眼泪,继续低着头去劈更多的柴,洗更多的衣裳,还有帮着端饭菜点心到主子屋里。

    这天晌午,她战战兢兢地捧着一盅人参鸡汤送到大伯不,大爷新纳的四姨太屋里去。

    “我呃,婢子送鸡汤来了。”谈珠玉紧紧张张地敲门。

    “进来。”

    “是。”她低着头,慢慢推开房门跨进去。

    “没用的东西,怎么现在才送来?”一个熟悉却恶毒的女声劈头而来。

    “菊姊姊?!”她望着面前打扮得娇媚的女子,登时傻了。

    “放肆!我是大爷的四姨太,就是你的主子,名字岂是你这贱婢喊得的?”秋菊重重捆了她一巴掌。

    鸡汤摔碎一地,她左颊火辣辣烧痛,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大爷对你这个犯上弑亲的贱婢恨得紧,若不是姑奶奶我求情,赏你口饭吃,你早在牢里烂死了。”秋菊哼了声“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吗?笑死人了!”

    最初的震惊和茫然如潮水般卷退,神智逐渐回笼,谈珠玉红了眼,死死地瞪着眼前像毒蛇般噬咬了母亲的叛徒。

    “是你害死了我娘。”字字自齿缝迸出。

    秋菊一凛,随即耻笑“笑话!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娘姘了奸夫,被家法乱棍打死,给扔到乱葬岗喂了狗去。谁害她的?谁教她不守妇道,张开大腿去姘男人?”

    “住口!不准你污辱我娘!”她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再也抑制不住地疯狂扑上去揪打秋菊。

    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蛮力骇得秋菊踉跄后退,惊恐地大喊:“来人,快来人哪——”

    奴仆们闻声冲了进来,见状,毫不留情地对着纤弱却狂性大发的谈珠玉一阵拳打脚踢。

    “给我重重的打,但别打死了她,我要她活着,好好尝尝当人家奴才的滋味!”秋菊一阵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