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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发生了什么事?
家仆们把她团团簇拥著,以往看来和蔼慈祥的大总管此时变得冷酷肃然。
他们要请她去个地方。
去哪?
去正厅?
她怀疑地站了起来,难掩畏怯地看了看把她包围住的灰衣家仆们。
这等阵仗怎么一点也不像是在[请]她?
到底怎么了?
大总管只是短促简洁地说著: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她的手心渐渐冰凉
她做错了什么事吗?
无法再等。他们半强迫地逼她前住,前住长辈们已经候苦的正厅。
别无选择。她步伐仓卒,脚上的丝履不堪这样的奔波,频频脱落绊脚。
走在阴暗漫长的曲折回廊,耳边回荡著不知何处传来的低喃,仿佛来自鬼魅幽冥。
她现在才发觉,这栋豪宅深苑是如此巨大、阴森
斑耸的屋檐像是兽脊般,一条条雄伟的横粱像是巨兽的腔骨,诡异的气流隐隐流动著;伏在角落的,是富丽妖华、狰狞冰冷的青铜神兽。
绕过层层屋墙,通过迢迢外廊,她来到了府邸重心,正厅。
气氛非比寻常,府内的所有长辈都已列坐厅内,面色凝重;因祖母大寿而装点得缤纷喜庆的正厅,此刻却显得肃穆。
她不明所以,缓缓上前欠身行礼。
突然有人冲口喝斥!
不守妇道的浪蹄子!
一起了头,接下来接二连三的怒骂羞辱几乎无法停止,她感觉得到周围是一股恨不得将她撕裂的猛烈怒气!
她张大了眼,有如惊弓之鸟般畏缩胆怯地跪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下贞!不洁!不义!
毖廉鲜耻!浪荡轻浮!
不配做我族之人!
把她赶出去!
在座的长辈们怀抱的愤恨如同燎原之火,愈烧愈狂,众人护骂诅咒,激烈的争辩要如何让她受罚才能弥补自家的损失。
但是她还是不懂,她到底做了什么
身为寿星的老迈妇人始终沉默,冷冷瞪著跪在地上发抖的媳妇。
她疑惧地看着老妇人,期望一点解释。
老妇人骤然扔出一幅画卷,直直落在她面前。
她颤著手打开一看,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她摇摇头,冤枉!
铁证如山,岂容狡辩?老妇字字如冰,清楚明白。
不能不挣扎,这是天大的冤枉!
住口!罪证确凿!
她望向在座的所有人,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曾经叮咛、曾经温厚如今竟都成了不齿的厌弃。
顿时,长辈们似乎不断地膨胀放大,个个变得与天齐高,黑沉威吓,足以定人生死,断人功过!
他们绝情冷酷地一挥手,不必多说!她马上就从凤凰栖息的黄金枝头,重重跌回黄土泥泞里。
再一次,她被灰衣家仆们簇拥推送?只不过,这次她却是到了冰冷狭小的地牢。等著她那仍在南方的相公回来
等他回来,正式了结。
她无神地望着身上细柔飘逸的藕色新衫,上面绣著朵朵桂花:如今沾了尘埃,褪了光彩,再也不复原先娇柔温润的颜色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画师还是画了她的像?
她已经拒绝了,拒绝地断然,拒绝得毫无转圜。
为什么?
她什么都没做今日却落到这步田地?
摸摸衣衫上细工精绣的桂花,她感叹悲凉地笑了。
莫非人生真如一场花季?如此短暂、如此微不足道?
笑着笑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地牢里冰冷阴暗得教人昏沉,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待她发现,身上已染了疾病,头痛欲裂,冻得直缩抖。
已经过了多久?
似是滴水末进,她喉头烧灼乾渴,痛苦难受。
再度沉人黑暗梦乡前,有人踏进丰房,伫立在她的前方。
眨眨眼,她困难地试著辨认是相公?
他高大的身影,轮廓依稀可辨,但这表情她如何也看不真切。
他也相信她背叛了他吗?
他也认为她是个不贞的女人吗?
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可怕吧?邋遢肮脏,浑身是病,简直就像窝在街边庙口前的小叫化子
她的头发也不知有多久没梳理了如今在他眼中,她已经没有半点值得留恋的了他也许根本不想来见她,只是恨得想当面出口气才会来这永不见光的阴暗地底。
她奋力地想看清楚他,用尽这身病体的所有力气,她想看清楚他。
这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她想说,说出心里的话,喉头艰困地吞咽几下,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是无辜的其他人可以不相信她,可她只求他一个人相信。
他会相信她的是吧?即使他对她没有一丝怜惜,但是也该有夫妻的情义,只要有一点点
她哀伤的凝望里,泪水模糊;这一刻,尽管心底知道自己是不被爱的,可她还是选择了爱人。
这里的生活并不快乐,寂寞冷清,刻板压抑,她就算是跟相公在一起时,也不能得到一点欢娱,有的只是他冰冷淡然的气息。
但是,这也就够了
只要是在一起的,就够了。
身上突然窜起一阵寒冷,她猛地打颤,剧烈地咳了起来!
像是受不了她这副病样,相公突然朝她扔下手中的画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她立即吃力地爬了起来,忍不住喊他
他冷冷地回头,目光鄙夷,咬牙切齿地说
贱人!
她冻结似的待在地牢里,失神地看着他远去。
随著他远去的,是她曾有的美丽幻想、她曾有的殷殷期待
“贱人”!
她已经死了自这一刻起。
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理,她只是静静地落泪,无声无息地任心痛蔓延扩散。
可是泪水流尽后,为什么还是止不住颊边温热的湿意?
她流的是心痛的眼泪?亦或是心伤的血泪?
她不知道。
她也不在意。
神魂飘渺间,她遁入了永恒的寂静,离开这个曾经撩乱炫目的百花人间。
“戚小姐!戚小姐!”秘书摇晃著她的肩。
戚嫚华幡然觉醒:“啊]
“戚小姐,你还好吧?”秘书小姐有点害怕。
也不能怪秘书小姐的反应怪。因为,戚嫚华脸上布满了泪水,神情狼狈哀戚。
她止不住眼泪!心里难受得像是被人刨了个大洞。
“我没事,我没事”她拼命摇头,用力抹丢脸上的泪水。
但是眼泪还是不停流下,她哭得颤抖,压不下心里巨大的悲伤。
她刚刚真实地感受了死亡!下论是身体,或是心灵。
她她死了
戚嫚华迹近崩溃的模样,吓得秘书小姐手忙脚乱:“戚小姐,商先生马上就来了!你先等等,先等等!”
“他要回来了?”戚嫚华瞠大泪眼,语气里满是惊慌。
“是、是啊,你别哭了,他马上到!”秘书以为她是等了太久,一个人胡思乱想才会情绪失控,等商赫军一回来就没事了。
岂知戚嫚华却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往门外定去!
“戚小姐!”
她不要在这时候见商赫军,她不要!戚嫚华带著拭不尽的泪水,什么也不说地就哭著冲出办公室!
她不该做这个催眠的!她不该知道这些过去的!
戚嫚华冲到电梯口,拼命按著电梯的开关,一边努力想压抑激动的哽咽!
像是溃堤而出的痛苦悲哀,从梦中纠缠到现实,她浑身发抖,泪流不止!
她似乎还在那座冰冷的地丰里,无助地任由悲伤包围著她。周围环绕著诡谲幽魅的阗合,还有从不见底的深处传出的阵阵呼号,呜噎低回
所有期盼的、渴望的;所有爱恋的、思念的;过去与现在混淆不清她在办公室里等待著商赫军,如同在地牢时一样地等著他。
前世的那幅画,以及今生的这张照片一切全都是因为萧河
这些似是而非的巧合雷同,是不是会再次得到应验?
商赫军是不是也会像上辈子一样唾弃鄙夷她?
他是不是又会那样不留情地辱骂她
戚嫚华心头惊恐一缩,那份椎心刺骨的伤痛一下子窜出脑海,占据她全部的思绪!
她受不了了!
与其等著商赫军宣告她的死刑,她宁愿先一步逃走!
戚嫚华动手槌打电梯开关!她要赶紧离开!
她不要在这里等著商赫军!她不要见到他!她不想听他说任何话!
电梯门终于开启,她看也不看地就想冲进去!
“小漫?”
开完会回来的商赫军一把接住迎面撞来的戚嫚华。
戚嫚华惊呆地瞪著他看!惨无人色!
霎时,在她眼中,前世的相公跟眼前的商赫军重叠在一起
“你怎么了?”商赫军也被她脸上这副泪痕斑斑的模样吓住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成这样?
电梯里不止只有商赫军而已,还有其他跟回来要商订藥厂事宜的主管们?
大家清楚地看见了戚嫚华的惨样,噤声不语,但目不转睛。
“我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戚嫚华不顾一切地挣开他,住另一边的楼梯口跑了过去。
“小嫚!”商赫军怎么可能放著她这副模样不管,就任她这么离开?“你先别走!”
戚嫚华发了疯似的快速奔下楼梯!商赫军见状,丢下身后的高级主管们,也跟著追了下去!
“小嫚!”在一个个楼梯回转问,商赫军焦虑的呼喊回荡。
她听在耳里,益发觉得害怕,脚下更是不停加速!
“小嫚!”
商赫军看她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能跨大步伐追上前!
占著体形优势,商赫军马上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他伸长手用力一捞
“啊!”戚嫚华发狂尖叫。
“小嫚?”商赫军不知她这惊人的激烈情绪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怕他?
好像他是个会一口撕裂咬断她的可怕怪物。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嫚,你冷静下来!”商赫军试图想把她箝制住,她却挣扎得更为剧烈。
戚摱华骤然地奋力一扯,狠劲挥开了商赫军的手!
商赫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是这么陌生、决裂!
好像他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戚摱华出于忿怒、混乱、崩溃种种极负面的情绪之下,只想快点甩开他!
她切齿恨声地嚷道
“你不要碰我!我最讨厌你!”
商赫军一听,整个人震住了。
随著这句怒号冲口而出,戚嫚华的眼泪慢慢地停了,心跳也逐渐缓下。
原本模糊的视线也跟著回复,她清楚地看见了灰白色的楼梯间,墙上斗大的楼层号码,以及就在眼前的商赫军。
商赫军也正望着她,但他的眼神十分空洞。
戚嫚华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微喘的胸口里还有些残留的激烈。
商赫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她并无其他反应,只是眨眨泪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商赫军暗哑的声音,在灰白的空间里回响。
戚嫚华闭紧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你”商赫军微微提高声音,可是却沉重得无法说出其他话来。
正当他在斟酌著该如何说比较妥当时,戚嫚华忽然又拔腿狂奔冲下楼!
商赫军微愕,却也没再追上前。
戚嫚华跑下楼的声音愈来愈远,慰来愈轻,最后终于消失。
她不知道该往哪去。
游荡在繁华商圈的灯火大街上,戚嫚华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漫无目的。
她脸色苍白,脸上还残存著未乾的捩痕,憔悴失神。
街上的景象、气味、声音,就像是拂掠而过的一阵风,她感觉得到,却没办法抓住。好似一个旁观者般,看着自己的身体走在大街里。
她还是感觉痛,就像快要窒息一样,心里泛滥出的种种失望、怅然、悲伤、怒气、怨愤,全都梗在胸臆间。
梦中,她是真的心碎而死了。
任何人都不会想尝到的那种滋味,她却亲身体验了一次。
那滋味比掉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还来得痛
沉沉吐出一口气,她闭了下眼睛。
前世的她,在牢里傻傻地等箸商赫军,万万没想到她只等到了两个字
[贱人”!
思及此,戚嫚华心痛得皱紧脸,爆发似的快步向前跑!
她奋力地跑著,不管大街上一个个为了闪躲她冲撞上来的路人惊呼声,还有其他异样的眼光。
戚嫚华不断地加快速度,直直向前冲!好像可以就这么离开这些丑恶的前世回忆;好像可以就这样甩掉心口的伤痛。
很久以前,她记得有本书上讨论过有关前世记忆,人类究竟是不是应该记得前世的一切?
她忘了书上最后有没有很明确的结论。但是,有句话她记得很清楚
重生,就是忘了过去一切,重新开始的新生命。
有些事情,不管它多么惊异出奇,但是不该知道的就是不该知道的。
人喝下了忘川水,就是为了要洗去上一世的回忆,不管是多么浓烈刻骨的爱恨情痴;为了开始新生,一切都该全部忘记。而既然忘了,就不要再去回想。
她不该记得这些事的。
停下毫无目地的狂奔,她急剧喘息地坐在一楝摩天大厦前的阶梯上,听著自己狂飘的心跳,抬手拭汗。
已经下班关门的金融大楼,只剩下造景的晕黄灯光;沁凉的秋夜里,微风袭来,卷起一片萧冷。
渐渐平静下来后,戚嫚华心底浮起一阵悔意。
她不该就这样跑掉的。
不管前世有多伤心痛苦,她没有理由拿这件事去加诸在根本不知情的商赫军身上。不管她心底是不是一直怀疑害怕商赫军会恶狠地咒骂侮辱她,她都不应该那样对他。
当她尖嚷著要他不要碰她时,商赫军明显的错愕,尽管他没有什么激烈反应,可是从那刹时间变得空洞的眼神中,她看得出他受了伤。
她没有必要那样做的,她也没有权利在把事情谈开之前就替他定了罪。
她伤害了他。
也许上辈子商赫军是真的负了她,丢下她一个人死在牢里。可是这一世的商赫军什么也不知道,况且他也末必会跟上辈子一样。
即使她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应,他很可能会非常生气、也有可能毫不在意。但她不能就此随便伤害他,伤害他也让她难过。只顾箸自己狂乱的心情,却忽略了身边的人,她这样武断地判定商赫军,不就跟上辈子那些随便定她罪的人们一样?
她应该好好地跟商赫军谈谈才对,不管到底是会怎样,她都应该照著原来的计画去跟他解释清楚。就算他真的为了报导的事在生她的气,她也该去把事情说个明白,省得蒙受受不白之冤。
本来很简单的事情,现在却成了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
戚嫚华坐在楼梯上哀声叹气,晚间的夜风渐冷,她微缩了下肩膀。
“你要坐到什么时候?”
“你要坐到什么时候?”
闻声,她诧异地抬头望去。商赫军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插在口袋里,冷淡地说着。
戚嫚华尴尬地站了起来,她垂著眼不敢看他。
商赫军从她一离开办公室后,就马上开车尾随著她。
他看着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著,失魂落魄;看着她像发了疯似的跑过整条大街,一路上不管人车、不管危险,只是往前。
即使心惊胆战,数度想下车拦下她。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开车紧紧地跟著,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远远地保护她。
因为,她不要他靠近。
即使像现在,天色已晚,顾虑她的身体状况,商赫军不得不出声提醒她该回家休息。但他仍是站在离她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她不会喜欢看到他接近的。
“走吧,我送你回家。”商赫军的声音听来有丝疲倦,神情萧索。
戚嫚华站在台阶上,看着刻意保持距离的商赫军,突然地,她的心口又觉得闷痛。
他是因为她之前说的话吧,她叫他不要碰她。
她说她最讨厌他。
戚嫚华后悔莫及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在梦中宛如亲身感受的心碎,不管多么真实,那已是遥远的过去。但商赫军因为她所受的伤害,却是在她眼前,在现实生活中淌著血。
[走吧。”商赫军轻声说著,却没有看向她。
“对不起”戚嫚华非常小声地说著。
“不必。”商赫军沉声应者。
不必?戚嫚华蹙眉睇向他。
不必?什么意思?
“你不必为了说出真心话而向我道歉。”商赫军背过身。
戚嫚华一愕!“不是我不是”
商赫军平淡地说著,打断了戚嫚华结结巴巴的未竟话语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怕我。”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箸:[你当初一知道我要资助你家的条件,竟然是要你跟我结婚,一定非常害怕吧?但为了你家,或者是因为你哥哥们的决定,你不得不从,你终究还是答应了我不是不懂你的想法,我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只是我一直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
事实证明,他错了。人心或许会随时间改变,但爱情是无法勉强的。
就算他拥有了她,但那也不是他要的方式。
“你家的医院管埋跟整顿,我会委托我手下的专业人才继续做。”他转过身,正视著戚嫚华,英挺俊美,绝尘脱俗。
她怔然望着他漂亮深邃的眼瞳,清澈如镜,不染一丝凡烟。
“戚嫚华,我要跟你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