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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静娴也看了我好一会儿,轻声说:“应该是我谢谢你。我这里一直冷冷清清的,哪里像个家?你来了还热闹一点儿。”她叹了一口气,又说:“你不知道,一个离婚女人有多难。那些男同事。
本来挺正经的,知道我离婚了,没人罩着了,都来欺负我,要么不咸不淡讲荤笑话,要么还动手动脚。”“我抽他们!”
我有些出离愤怒了,袁静娴放下碗,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说:“明后天是周末,你在家陪你爸爸妈妈吧。下周我休假,你想不想去外地走走,比如说那个黄金海岸?我开车走高速,很方便的。总憋在家里,对你不好。”
“好的,我很想去那儿,如果不特别麻烦你的话。”我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静娴,不瞒你说,医生说我有抑郁症,当然,不很严重。”
“我看出来了,这种问题的表现之一就是特别怀旧,不过,你肯把事情讲出来,问题就不大,至少不必用药物治疗。我们可以在海边呆一个星期,会有很大帮助的,要不然怎么疗养院往往建在海边呢?”“静娴,谢谢你。
不过,我的病,我父母不知道。”“当然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事。对了,伯父伯母身体好吗?”“还行,就是血压和血脂有点儿高。”“噢,知道了。
我星期一早晨去接你,顺便给他们检查一下。”“静娴,谢谢你,你真仔细。”星期一早上六点,袁静娴就来接我。我父母起得早,他们和袁静娴在客厅里寒暄,我赶紧洗漱穿衣。
袁静娴非常会做人,她带来了听诊器和血压计,趁我吃早饭的时候,给我父母检查了身体,还耐心地给他们讲述注意事项。
七点多钟,我们上了高速公路。开始,我有些紧张,不过很快我发现,袁静娴的驾驶习惯非常好,她基本上是跟随车流,不做剧烈动作。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就到了黄金海岸。沧海桑田,十多年过去了,这里开发得我几乎认不出来。
各种旅游度假设施一应俱全,和国外没什么区别,除了游客的密度。袁静娴预订了度假村的一个套间,三楼,面朝大海。
放下行李,我直奔阳台,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顿觉心旷神怡。正值中午,涛声如雷,骄阳似火。极目四望,但见沙滩如金,碧空似洗,风帆点点,浪涛滚滚。我不由得想起曹丞相的步出夏门行: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淡淡,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是啊,在大自然的面前,人是何等渺小,个人的悲欢离合又是何等微不足道!“我把你的东西都放好了,游泳裤在卫生间里,你现在就换上吗?”
直到袁静娴招呼,我才惊醒过来。我回到屋里,袁静娴已经换上了游泳衣,黑色很老式的那种,衬托着她的皮肤格外白皙。
我情不自禁多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抱歉地说:“对不起,光让你一个人忙了,我在大草原上住久了,看见大海很激动。”“没什么,这些本来就是女人的事情。”
随后的几天,我们徜徉在沙滩上,看无垠的大海和快乐的人群,听远方的气笛和近处的欢歌。风平浪静,我们下海游泳。波涛汹涌,我们和别人玩沙滩排球。我的情绪,疏缓了许多,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从袁静娴开始,经过林薇,德朗内夫人,海伦,梅兰妮,最后又终止于袁静娴。早晨太阳升起时,徘徊在海边,情不自禁想起她,往事涌心间。
云儿在天上漂浮,海风又响耳边,海面上波涛滚滚,船儿时隐时现。傍晚太阳落下时,徘徊在海边,情不自禁想起她,往事涌心间。海浪啊涌到岸边,又回到海里面。天空上星星闪亮,月儿时隐时现。我的衣服都是袁静娴拿去洗的,包括内裤。
她对我非常信任,从来不锁自己的门。有一次,我推门进去,袁静娴正好在床上换衣服,只穿着紫色的内衣裤,裸露的身体非常白皙。梅兰妮离开后,我再没有过女人,一下子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不知所措。袁静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掩饰什么,半卧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这样的,好像是我在换衣服,而不是她。过了好半天,我才清醒过来,道了歉退出去。(袁静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掩饰什么,半卧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到了星期三,我们已经很累了。
上午游泳,下午和一群年轻人打沙滩排球,晚上又和他们一块儿烧烤。星期四上午,等我睁开眼,已经快十二点了,看看外面,淅淅沥沥正下着大雨,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不见。
我洗漱完毕,去推袁静娴的房门。袁静娴早就起来了,正坐在窗口读一本书,神情专注而安详。天有点儿凉,她穿了一件红色碎花的连衣裙,脚上是白色平跟皮鞋,没有丝袜。我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德朗内夫人坐在窗前读小说时的倩影。
“你终于醒了,我怕你着凉,给你盖了被子。”袁静娴放下书,站起来说。我摇摇头,清醒过来。袁静娴又说:“我们直接吃午饭吧,你一定很饿了。”因为下雨,楼下餐厅人很多。
我们吃完饭回来,已经一点多了,袁静娴说:“你再午睡一会儿吧!”我回答:“你把我当猪养啊!外面雨小了。
我们在阳台上坐一会儿吧!”烟雨蒙蒙,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滚滚浊浪,扑上岸来,留下几片贝壳,然后无奈地退回去,等下一波浪头涌来,又把那贝壳收走。
“静娴,你还记得高中时来的那一次,咱们也遇上了一场阵雨,那时咱们年轻,没什么顾忌,就在雨里又跑又跳。”
“当然记得,开始大家有点儿犹豫,是你,第一个冲出去的,女生都特佩服你。”袁静娴坐在我身边,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你那时特别喜欢巴西电视剧里的一首诗,动不动就吟诵一番,后来文科班的女生都觉得你特有情调。”
“我记得好像有怎么回事儿,可我把那诗忘了。”我抱歉地回答。“我是那河岸边的苍鹭,无情的露水冻得我直哆嗦。就像船儿抵挡不住波浪的推动,我的心里,却有个宏愿,要效仿空中的飞鸟,那样逍遥,那样自在地翱翔。”袁静娴脱口把那首诗背了出来,我默然无语。
大海还在翻滚着,远处一道闪电,刺破云层,送来隐隐雷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过了半晌,我开口说到:“静娴,你知道吗?那时我们给女生打分,你的得分最高,我们都喜欢你。”
“我知道,谢谢你们。”“静娴,我记得那天,你坐在沙滩上,你们班团支书买了根雪糕给你,你们坐在一起又说又笑,我当时心里真难过。”袁静娴轻轻叹了口气,说:“都是命啊!
你们喜欢我,可你们都没有跟我说,只有他说了,我那时候年轻,很容易被感动。”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又过了一会儿,我继续说到:“静娴,我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你靠在我的肩上。”海风吹来,夹杂着细雨,弄乱了姑娘的发梢。袁静娴默默地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肩膀。”
“静娴,我问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你有没有考虑过再组织一个家庭?”
“我当然想,女人再怎么要强,再怎么独立,最终还是要做妻子做母亲,才算是完整。”袁静娴又叹了口气:“我们是老同学了,不怕你笑话,我离婚的时候,已经快三十了,我想,我总得找一个四十五岁以下的吧?问题是,如今连六十岁的男人,都想找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我无言以对。过了很久很久,我才重新开口:“梅兰妮刚走的时候,我发誓不再娶,为她守节终身,可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有时会头疼脑热,有时会垂头丧气。
生病的时候,我需要有人给我端水送药,沮丧的时候,我渴望有人和我分担重担。静娴,我是不是很自私,像是在找保姆?”“没有,你很诚恳。”
“静娴,也许我太唐突,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结合在一起,组织一个新的家庭,生儿育女,相依为命?”
袁静娴弄了弄发梢,注视着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平静地回答:“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已经没有什么可矜持的了,我是你少年时的一个梦。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你想过没有,咱们是同龄。这个年龄,对于女人,意味着高龄产妇,对于男人,魅力才刚刚开始。你为什么不接触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呢?她们朝气蓬勃,没有历史包袱,像白纸一样。”
我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相信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像白纸一样,了解一个人需要时间,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静娴,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们不会轰轰烈烈,但是我相信,我们会白头到老。”“我也希望我们会白头到老,不过,很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你结婚不久妻子就去世了,你经历的其实是恋爱而不是婚姻,婚姻中平淡繁琐的一面你没有来得及接触。如果你和我结婚,你会不自觉地比较,而我是比不过你去世的妻子的,因为她永远停留在十九岁,女人最天真烂漫的年龄。”多年过去了。
袁静娴变得成熟和细致,也很现实。我无法反驳她,只能实话实说:“静娴,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很多矛盾,我们可以共同去克服,你说呢?我们都是吃过苦的人,吃过苦的人懂得珍惜。”
“婚姻毕竟是一件大事,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不能再失败了,我们都好好考虑几天,好吗?特别是,你一定要征求你父母的同意,看他们能不能接受一个离异女人。”
袁静娴说得很干脆,也很有道理,我无法不点头称是。不知何时,雷雨已经过去了,云开雾散,西边一轮夕阳,斜斜地照射下来。海面上风平浪静,波光粼粼,成群的海鸥低低地盘旋着,发出阵阵欢快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