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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民国下堂妇4
“荒唐!”尚老爷匪夷所思地瞪着这尚修杰:“古往今来, 哪有让和离的女人带走孩子的道理, 传出去, 我们尚家还要不要见人了。”
尚老爷气冲冲指了指尚修杰:“庄氏犯糊涂, 你也跟着犯糊涂了。”
尚修杰低了低头, 无言以对。
心疼儿子的尚夫人打圆场:“阿杰心肠软, 被秋语一哭二闹, 他便软了心肠,所以才犯了糊涂,老爷犯不着跟他置气。”顿了顿, 尚夫人又道:“这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秋语不舍得在情理之中。可孩子是我们尚家的骨肉,说到哪儿都没有让她孩子带走的理。何况她一妇道人家, 也没法照顾好孩子。回头我再好好劝劝她, 她会想明白的。”
尚老爷情绪略略平缓,扫一眼儿子, 离婚上挺果决, 这会儿怎么就犯糊涂了?难道是那裴家姑娘容不下孙子孙女, 和儿子说了什么?
尚老爷顿生狐疑, 越想越有可能,果然是暴发户, 没有容人之量。虽则同意儿子停妻另娶, 然他私心里颇有些瞧不起裴欣彤。
不安于室, 私定终身,勾引有妇之夫, 要是他的女儿,早就打死了。可架不住形势比人强啊,尚老爷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入了门再好好教她规矩。既然做了他尚家媳妇,可不能再那么胡来。
这些想法自然现在不能与尚修杰一一道来,尚老爷缓了缓口气:“这事儿没得商量,阿元阿宝必须留在我们尚家。至于庄氏,她为我们尚家生了一儿一女,我们家也不是那等刻薄人家。”尚老爷想了想:“补偿她3000个大洋,足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生怕儿子再说什么惹了尚老爷不开心,尚夫人忙忙道:“有这笔钱,秋语日后做什么也都便宜了。”时下十个大洋就够一家子开销一个月,3000个大洋,说到哪儿都不算少了。
尚修杰嘴张了张,又合上,复又张开,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随后,尚夫人又去寻了阿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听着尚夫人满口的古往今来,阿渔内心一片平静,甚至还有一点想笑,这会儿倒说起传统规矩来了,离婚这桩事上怎么就不说了。这家人要是真讲规矩,就不会让在尚修杰求学期间兢兢业业侍奉公婆抚育儿女的庄秋语下堂。
什么规矩传统,对他们有利的要遵守,对他们不利的要摒弃。不就是欺负庄秋语无依无靠,只能面团似的被他们随意搓揉。
尚夫人说的口干舌燥都不见阿渔有反应,心里越发不自在,埋了埋鬓角:“秋语你放心,娘知道你担心什么,娘会好好照顾阿元阿宝,万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阿渔惨然一笑:“我不放心又如何,由始至终,何曾有容我置喙的余地。依着规矩我不能带走孩子,可依着规矩,我也不该被和离,不是吗?”
尚夫人脸色顿时变得难堪。
阿渔合了眼:“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到时候通知我一声便是,我都受着。”
尚夫人落荒而逃。
回头见到丈夫儿子,尚夫人含糊道:“秋语想明白了。”旁的便不再细说。
“算她还懂礼数。”尚老爷一派就该如此的天经地义。
尚修杰看了看尚夫人,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劝说,但是并没有追问,隐隐的还松了一口气。
略晚一些,尚修杰拨了电话给裴欣彤。直到去年尚老爷才争取一个装电话的名额,在家里装上了代表身份的电话机,还是只有一个分机,装在尚老爷的书房内。
“小姐,尚先生的电话。”
接到电话的佣人快走到花园里告知裴欣彤。
暖暖秋日里,裴家女眷正在悠闲的享受下午茶。
坐在秋千上的裴欣彤烫了欧式宫廷卷发,身穿一袭鹅黄色洋装,俏丽天真。闻言脸儿一红,在裴夫人和几位嫂嫂揶揄的目光下,不依的哼了一声,欢快起身:“妈,嫂嫂,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飘然离开。
裴夫人笑容无奈,女大不中留啊,要不是彤彤对尚修杰委实一片痴心,她是不会同意的。尚修杰到底有家室,奈何女儿情根深种。幸好尚修杰对老家的妻子并无感情,她才勉为其难答应。
裴家几位媳妇打趣几声,她们都知道有尚修杰这么一个人,在尚修杰回苏州老家前,他先拜访了裴家。
“阿杰。”裴欣彤拿起话筒。
听到心上人声音的尚修杰笑逐颜开:“在干嘛呢?”
裴欣彤靠在沙发上,笑眯眯道:“和我妈和大嫂她们喝下午茶。你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尚修杰主动提及离婚一事:“她同意了,过几天庄家人便会上来,正式离婚。”
裴欣彤绕着电话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她,她还好吧?”
尚修杰沉默了一瞬。
电话那头的裴欣彤也沉默下来,如庄秋语这般的传统女子,想来是不愿意离婚的。对于庄秋语她很抱歉,她无意伤害她,只是包办婚姻的存在打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婚姻应该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而不是父母之命。
“一开始她不同意,后来她想明白了,”尚修杰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裴欣彤:“我会在其他地方尽量补偿她。”
裴欣彤连连点头,点了好几下才意识到尚修杰看不见,忙开口:“这是应该的,以后她若是遇上了麻烦,我也会尽量帮助她。”
听出她声音中的愧疚,尚修杰心里钝钝的:“彤彤,对不起。”
裴欣彤一怔又笑:“你怎么又来了,这又不是你的错,这都是旧社会造成的错误。”裴欣彤声音骤然高昂:“我们必须把那些害人的旧东西破除。”
尚修杰精神一阵,两人抱着电话热忱地聊起理想,直聊得话筒都发烫了才恋恋不舍地结束通话。
三日后,自扬州赶来的庄德义夫妻抵达苏州,和尚家人商量离婚一事,所谓商量只是好听的说法,实质上就是通知。
庄德义夫妻原本准备闹一闹,不是心疼庄秋语,而是不甘心丢了尚家这么一门亲戚。纵然尚家山河日下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能捞到几分油水的,不说旁的,单是每年的四仪八礼便是一笔进项。
不过在庄德义和尚老爷书房喝了一杯茶之后,庄德义夫妻顿时心平气和了。
庄德义之妻庄万氏假模假样地说道:“修杰喝过洋墨水,与我们家秋语说不到一块也是常理,这夫妻俩没话说,这日子可不是没法过了。分了也好,各自婚嫁,对谁都好。”话锋一转:“不过百年修来夫妻缘分,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也是可以的,伯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尚夫人笑着点头:“就是这个理,我拿秋语当亲闺女疼得。”
庄万氏心里一撇嘴,亲闺女,骗谁呢,谁家能把亲闺女赶出门。不过好歹有两个孩子在,尚家总还有几分香火情,日后还能沾沾光。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打脸,尚夫人笑容一僵,她低了低头掩饰,再抬头满脸的怅然了:“日后,秋语就托你们照顾了。”
场面话,庄万氏自然会说:“伯母您只管放心,我们一转而把秋语照顾的好好的。”
客套两句,尚老爷让人拿出离婚协议书,让庄家人先过目:“你们看看可有要补充的地方。”
庄德义夫妻眼睛亮了亮,三千块大洋,再加上庄秋语的嫁妆,起码有六千块大洋。说来庄家是耕读之家并不富裕,死掉的老头子猴精猴精的,庄秋语出嫁时陪了不少嫁妆,可把两口子心疼坏了,死之前还不知道塞了多少好东西给庄秋语,这不是亲生的到底不是亲生的,不然怎么会把家业变着法儿塞给泼出去的女儿。
阿渔神情漠然地看着离婚协议书:……难以共偕……各自婚嫁,互不相干。
心底冷笑,尚修杰要是纯为了婚姻自由而离婚,还能高看他一眼。
前几年从来不提离婚,遇到裴欣彤之后,倒想离婚了,打着追求婚姻自由的旗帜干着见异思迁嫌贫爱富的龌龊。
尚老爷:“若无意见,那便签字吧。”
尚修杰率先签了字,将笔递给阿渔。
阿渔接过笔,干脆利落地签下名字。
收笔那一刻,尚修杰肩头一松,彷佛从一个枷锁中解脱,他终于摆脱了封建婚姻,迎来了新世界。
尚老爷亦是心里一松,如此,修杰便能顺利迎娶裴家姑娘。尚老爷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行本票和一方印鉴:“你拿着这两样便能去汇丰银行取出三千个大洋。”
庄德义睇了一眼庄万氏。
庄万氏急忙上前,可她再快哪有就站在尚老爷身边的阿渔快。
庄万氏眼睁睁看着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接过了那两样宝贝,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迎着庄万氏肉疼的视线,阿渔收起了这两样东西。尚家人恶心,尚家的钱不恶心,庄秋语被尚修杰蹉跎四年青春,这是她该得的补偿。
庄万氏的动作来的突兀,客厅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庄万氏面上一紧,立马松了松面皮描补:“小姑年轻,不如我和你哥哥替你保管着,你要用时我们再给你。”
“进了你们的口袋怎么可能还有出来的那天。”阿渔神色冷冷的,前世,刚离婚的庄秋语浑浑噩噩,就叫庄万氏他们捷足先登了。后这夫妻俩见尚修杰娶了高官之女,庄秋语被尚家厌弃,立刻毫无顾忌,夺了庄秋语的嫁妆还想把那庄秋语换聘礼。
不防她由此一言,众人神色立变。
庄万氏不乐意了,拉了脸:“小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还能昧了你的银子不成。”
“就是这意思。”阿渔冷言以对:“连我父亲的办丧事的钱你们都要克扣,你们能放过这笔钱。”
尚修杰大吃一惊,他从没见过这样锋利的庄秋语,在他的印象里,庄秋语沉默、不争还有点柔弱,哪怕这两天她似乎变了性情,可也没想过她会直接发难兄嫂。
尚修杰茫然了,他们兄妹感情不合?
尚修杰四年不归,从来不曾关心过庄秋语,自然不清楚庄秋语和庄德义夫妻的隔阂。
倒是尚老爷尚夫人略知一二,庄父还在世时,庄德义两口子还过得去,庄父一死,这两人登时变了脸,连庄父的丧礼都想扣扣索索的办理。
庄秋语性子软,她妹妹庄秋谊倒是个炮仗脾气,和庄德义闹了起来,最后是庄家长辈出面和稀泥揭了过去。
这么一闹,庄德义夫妻和庄秋谊姐妹关系便有了裂缝。丧礼之后,庄秋语把庄秋谊接到尚家照顾。这一住庄秋谊便发现了尚修杰从来不给庄秋语写信的事,气得火冒三丈,还和尚夫人起了口角。
闹了一回,庄秋谊不肯再在尚家待下去,不顾庄秋语的挽留回了扬州,和庄德义夫妻闹腾了几个月,突然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出去散心,至今音讯全无。为了庄家姑娘的名声,对外宣称庄秋谊外出求学。
从此,庄秋语和庄德义彻底冷了下来,不过两家还是有往来,庄秋语可以不顾礼数,他们尚家却不能落一个冷落亲家的名声,左右每年不过多花点钱罢了,就当花钱消灾。
庄德义和庄万氏涨红了脸,庄万氏尖着嗓子道:“什么叫克扣,爹一生节俭,我们不过是想遵循爹的遗愿,想让爹走的安心点。”
“我爹要是九泉下知道你们夫妻的真面目,只怕死不瞑目,住在我爹娘生前住过的屋子里,你们就不怕我爹娘晚上来找你们讨说法。”阿渔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庄德义和庄万氏双双打了个寒噤,彷佛被冻到了似的,色厉内荏:“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渔冷冷一笑,将自己那张离婚协议书收起来:“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语毕,阿渔抬脚离开,其余人就像是被定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庄德义夫妻心里发虚。
尚家一家三口心里也虚,总觉得她在指桑骂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