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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柔说的话,很是耐人寻味。
仪瑄本就有作为棋子的自觉,用不着赵玉柔提醒。但是赵玉柔口中那“赵臻求之不得的东西”,让她内心觉得不安。
豫王……想要什么?
若是从前,她会命手下密切监视赵玉柔的行踪,但现在……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去找温长柏商量。
温家门风清正,家长们也都克己守礼,至今仍住着当初温博远进士及第之后先皇赐予的宅邸。地方不大,但是干净齐整。温博远近来颇爱老庄之道,愈发删繁就简,崇尚“自然”,难免有些清冷了。
仪瑄远看老树寒鸦,粉墙青瓦,冷风从身后灌进来,吹动她的斗篷和乌发。除了前面走着的领她进来的婢女,一路上都未见着人。她心中便有些凄切。
明明是走了千百回的路,明明是她的家,她却成了外人。
她深深提一口气。把这些无谓的情绪按下去。只要爹娘和哥哥平安,她是谁,在何处,又有什么要紧?
“四叔婆最近身体可还康健?”她问。
那婢女答:“谢三娘子关怀,前些日子为了嘉柔皇后……夫人心情一直不大好,最近才想开些,胃口也好些了。”
仪瑄笑了笑,“姑姑喜欢梅花,你每日采了梅花枝子放在屋里,叔婆见了心情也好些。再做些梅花汤饼……只说是长柏叔叔吩咐的便罢。”
那婢女答应了,问:“三娘子要去见见夫人吗?”
“不用……直接带我去叔叔所居的别院就好了。”
有些人,见了徒增伤感,还是不见的好。
温长柏去衙门了,还没回来。仪瑄就先去温长柏的书房待着。温长柏文采斐然,手书和丹青都极妙,紫檀木桌上摆着昨晚刚作的画,画的是一丛竹林,林内两只画眉互相依偎,一只颜色鲜艳模样娇小,一只颜色稍暗身躯健硕,还有天上一只老鹰在盘旋。
温长柏的画不乏野趣,画眉羽毛用白-粉填染,纹路清晰可见,竹叶则是用双钩填彩,叶脉掺用没骨,画风凛冽清淡。他的画虽好,却不轻易展示在人前。仪瑄以前常笑他就是不做官,卖画也能养活自己。
仪瑄将那画捧起来细细品鉴,不知不觉暮色已四合。夕阳的暖晕洒进屋子里,红彤彤如烈火。温长柏刚下马车,便听说仪瑄来了,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先回了书房。
她果然在这儿。
温长柏本是满心的疲惫,可见到她的一刹那,嘴角就不自觉上扬。仿佛又回到了往昔,妹妹和他赏花鉴画的日子。
他希望,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妹妹还在身边,一切都没有变。
他无声息的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你来了。”说着走进来,就着妹妹喝的茶碗喝了一口。
仪瑄眼睛一亮,两颊陷进去两个小小的梨涡,“你总算回来了。”她把画放下,摸了一把温长柏的手,又狐疑盯着温长柏,皱起眉头:“你又不注意保暖……路上风大,你定是受了寒,快叫彩袖给你煮碗姜汤来。否则明儿一早起来,看你还有没有精神。”
温长柏身子弱,伤寒发热什么的都是常事,她做妹妹的不可能不担心。温长柏心中温暖,揉揉她的脑袋,笑说:“好,都听你的还不成?”
刚说完,彩袖就把姜汤捧进来了。她是近身侍奉主子的,这点自觉总还有。她很惊异的看了仪瑄一眼,心想这二房的三娘子……说话的语气怎么和嘉柔皇后这么像?
“娘子放心,姜汤是常备的。”彩袖把姜汤放下,“娘子也喝一碗。”
她说完把炭火点起来,离开时还不忘多看仪瑄几眼。
温长柏在炭盆前烤了一会儿,把外袍脱下,去榻上坐着。案上摆着一方棋盘,他随手翻动着棋碗里的黑子,看着仪瑄微笑:“过来。我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退步?”
“好啊,试试。”仪瑄也坐下。
她的棋艺,算是温长柏手把手教的,两人互有胜负,不分伯仲。
仪瑄的心思不在棋盘上,渐渐落了下风,她也不着急。屋里渐暗下来,温长柏去把蜡烛点上,暖黄的光晕更衬的他面容如玉,他极微极微的笑了下,埋在黑暗中的半张脸,竟是说不出的寂寥。
“说吧,什么事?”
没有事,她也不会来找他。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哥哥……”仪瑄目光对着棋盘,脑中思索的却是别的事情,她轻轻搓了下棋子,皱起眉头,“赵玉柔手上有赵臻想要的东西……哥哥,你觉得会是什么?”
“赵玉柔能有什么?”他不屑。
在他看来,赵玉柔跟萧太后一样愚蠢。萧太后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家世好,就全靠运气了。
仪瑄原本,也是和温长柏一样的想法。
“前两日,赵玉柔为了驸马一事来找我,说她手中有赵晏求之不得的东西……”她稍稍沉吟,抬眸认真盯着温长柏,“赵臻已是位极人臣,除了那个位子,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
“你的意思是……”温长柏瞳孔微缩,面容渐渐变得严肃。尽管他不喜欢赵晏,但不代表他会希望赵臻来做这个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整个家族?温家从先帝时就坚定站队赵晏,赵臻如果上位,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温家。
仪瑄蜷起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赵玉柔手上,或许有什么东西,证明当今皇上的皇位……是用不正手段得来的……哥哥,当初的事,你我再清楚不过了。”
赵晏的皇位的确来的不光彩。她设计陷害了赵慎,将赵晏推上太子的位置。但明眼人都知道,先帝并不喜欢赵晏,不喜欢这个玩弄权术手段阴狠的皇子,只是因为朝臣的呼声太高,不得已封了他而已。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亲手为赵晏操办的……其中因果,无人比她更清楚。
仪瑄轻轻吸了口气,她不愿意回想那些事,仿佛一遍遍回顾自己的罪恶,憋闷不已。
温长柏心里一揪。
他把手按在仪瑄的肩膀上,指骨微微发力。女孩儿的骨架子小,肩膀单薄,生的实在荏苒可怜。温长柏又摩挲了一下她的耳垂,女孩儿并不以为不妥,只是懊恼着。
温长柏瞳色幽暗,目光深深在女孩儿脸上流连。他忽然在她身后坐下,下巴搁在女孩儿的肩头,闭上眼。
“哥哥……”仪瑄有些诧异。
温长柏隙开一条眼缝,他睫毛细密,在烛光下影影绰绰闪动着。仪瑄不觉呼吸有些凝滞。
怪不得……人人皆道温探花好颜色……当真是好颜色……
想什么呢?这是她哥!
仪瑄便问他:“你身子不适吗?要不要叫大夫?”
温长柏轻轻笑了,“让我靠一会儿,缓一缓就好了。”
果然是不舒服……仪瑄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了。从小温长柏不舒服,就会拉着她说“让我抱一抱”。
好像抱着她就能治病似的。
温长柏歇了一会儿,说道:“我明天将此事告诉皇上。”
“不行。”仪瑄立马拒绝,“暂时不能让皇上知道。哥哥,你派几个人盯着赵玉柔,一定要掌握她的行踪……这两天赵玉柔没动静,八成是赵臻不肯见她。”
“一旦赵玉柔出发去豫王那里,等马车出了公主府,到僻静人少的地方,你就派死士把赵玉柔的车给拦下来,说不定能找到东西。”
她的眼神冷静决绝,仿佛又回到了作为北镇抚使的时候。
温长柏看着她,默默叹了口气,“好。”
女孩儿的性子执拗,下决心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如果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如果是别人,那宁愿是他。
两人将残局下完。仪瑄绞尽脑汁和温长柏厮杀,几番有起死回生之势,又都被温长柏压住。等到棋盘上无子可落时,她才很不甘心的承认,她的确是输了。
“你手生了,该好好练练。”温长柏评价道。
仪瑄撇撇嘴,伸个懒腰准备回去,忽然发觉腹中饥饿,两人竟下棋连晚饭都忘了吃。仪瑄随手拿了两块点心,一眼看到书桌上的画,便说:“你这画画的倒好,不如送给我。”
温长柏正在喝茶,闻言抬眸,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喜欢这幅画?”
“画的好,我当然喜欢。”仪瑄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她顿了顿,指着老鹰说:“就是这老鹰有点粗糙,着墨有些重了……不过老鹰嘛,描摹的太精致反失了气度,这样也挺好。”
温长柏神情微妙,“的确……不值得我费心。”
冬日里,天暗的快。等仪瑄回到家中,夜色已经很浓重了。晚风刺骨,她拉紧斗篷回到屋子。把画交给双儿,“帮我装裱起来,挂在暖阁里。”
双儿是温长柏给她找的婢女,练家子出身,武艺相当不错。不爱说话性子稳重,仪瑄将她带在身边,作贴身侍女使唤。
双儿接了去。又有婢女进来给仪瑄洗漱换衣。
过了两日,仪瑄刚晨起,双儿便急急进来告诉她:“长柏公子派人来告诉娘子,长公主往豫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