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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竟真如悠悠所说的,他们捡到弃婴的第二天清早,孩子的母亲便哭哭啼啼的来要回亲生儿子。拓恩问明了她是单身一人,又贫病交加,不但带她去看大夫,替她出了医葯费,还给了足够的盘缠,再雇了辆马车,送他们母子俩回老冢。
倒是悠悠舍不得,哭哭啼啼地送着马车走了好远,好像是她要将亲生儿子送给别人似的。这件事,足足让那些师兄弟们笑话了好几天。
今儿个,城里举办一场盛大的灯会,四方八路的游客齐聚而来,酒楼的生意更是好到连一个空位也没有,人潮川流小息。
“我不行了!”
小七端着叠高的空盘一进厨房便喳呼,神情疲惫得像一硬没睡。
“要记菜、端菜,还要收盘、送酒,光我一个人真的快累瘫了!
他垂着八字眉,可怜兮兮地缠着大福。
“福师傅,拨个人手帮我吧!今儿个本来就只有两个人跑堂,阿贵这小于偏偏又临时告假去相亲,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腿快跑断了,喉咙也快喊哑了,二爷不在,您就做个主
“你没瞧见我厨房六个大灶齐开,所有人全忙着吗?’’大福白他一眼。“我看是平日让你太清闲了,还不快出去招呼客人!”
瘦巴巴的小七一脸委屈。“可是”
“可是什么?”大福挺有威严地一掌往他后脑勺打下。“你自己瞧瞧,厨房里谁闲着了,我要派谁帮你?”
“她就挺闲的呀!”
大福顺着小七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悠悠竟然蹲在墙角,拿着根细柴枝逗着成排蚂蚁玩,真的是闲到不行!
“师傅引”
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悠悠一下子就给大福揪了起来,她还呆呆地睁着无辜的双眸望着他。
“你这丫头也学会偷懒啦?我不是吩咐你把那一篮芋头全给我削皮、切”
大福手往桌上一指,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那一篮芋头早削皮、切丁,安安稳稳地躺在那等着下锅了。
“咦?你这丫头手脚还真快哪?我原以为那篮芋头可以让你忙上一整个下午呢!”
“我动作本来就很快呀!”她不服气地嘟嘴问道:“师傅,
你明明说我处理好芋头就可以休息一会儿的,你又没吩咐我
做别的,怎么可以冤枉我偷懒呢?”
“这”大福困窘地摸摸头,瞧见小七还跟在一旁呆杵,当场二话不说,又一掌打得他捂着后脑勺唉唉叫。
“都怪小七,吵得我心烦!”
“又怪我?”小七苦瘪着嘴。“我不过是想找人到前头帮一下忙嘛!”
“好啊,我去。”悠悠一口允诺。
“不行!”大福马上否决。“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到前头招呼客人?就算是二爷也不会答应的!”
“我不过是帮忙端个菜而已嘛,反正我又不能下厨炒菜,该做的事也全做好了,帮小七一点小忙也无所谓,不然您看看他,好像累得快昏了喔!”
她用手肘轻撞了小七一下,他马上会意地轻晃了一下身子,一副风吹就倒的虚弱模样,和悠悠一唱一和的。
“你这r头未免太好说话了吧?明明不该你做的事也抢着帮。”大福被他们俩的一搭一唱给逗笑,没辙地挥挥手。“去、去、去,要帮就去帮吧,小心点,别把菜倒到客人身上去,不然你这丫头可该死了!”
“是。”
悠悠盈盈一笑,都相处那么久了,她早知道师傅是面恶心善,刀子子诠腐心。不管她犯什么错都不可能真打她,不过要念到她耳朵长茧倒是有可能哪
小七在厨房里磨蹭了不少时间,两个人一出去真是快忙翻天了。不过悠悠学得很快,马上便上手,而她笑吟吟的甜美模样,让客人们叫“姑娘”的次数,甚至远多过叫
“小二”只见她蝶儿似地楼上、楼下穿梭,还真的帮了小七一个大忙。
“姑娘,坐下来陪我喝杯酒吧!”一名半醉的男子趁悠悠要到邻桌送酒,便对她轻浮地搭讪起来,说着还伸手朝她臀部偷摸了一把。
“啪!啪!”两个清脆的耳刮子飞快地落在中年男子的双颊,留下明显的火红指印。
“你这女人!”
“客倌!”
小七飞奔而来,拦在悠悠面前,不偏不倚代她挨了中年男子挥过来的一掌,痛得他当场眼冒金星。
“你这混蛋!非礼我还敢打人?”悠悠杏目圆睁,气鼓双腮,说着便把手中酒壶里的酒全泼向他。
“你这贱女人!”中年男子气得伸手想抓住她,却被小七死命抱住。“呸,少在那装什么清高了,良家妇女会来酒楼跑堂吗?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搞不好还是待过妓院的残花败”
“住口!”
悠悠真被他激狂了,不假思索,便将手中的酒壶对准他脑门砸,没想到半空中却突然冒出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硬生生从她手中夺去了酒壶。
“二爷!”
小七喊了出来。他已经被这两人吓到面无血色,看到霍拓恩出现,简直像看到一线救命的曙光。
悠悠也瞧清夺了自己酒壶的就是霍拓恩,正在气头上的她,不砸实在不甘心,本想赤手空拳揍那中年男子几拳,手才伸出来,却马上被霍拓恩拉住。
“小七,带她进去。”
“是。”
小七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马上照拓恩的话,拉着像头蛮牛般拼命挣扎的悠悠往厨房走。
“我不走!我又没错!我非要讨回个公道、我”
怨气难伸的悠悠根本不想就这么善罢甘休,可小七瘦归瘦,力气还挺大的,照样将她拖往厨房。
“你这贱女人别想逃!”听到背后那人还口出恶言,悠悠气得正要冲回去
“铿锵!”一声,霍拓恩砸碎了酒壶,用尖锐的瓶身碎片,抵住了原本要去追悠悠的中年男子。
“嘴巴放干净点!”拓恩一双冰眸漠然地睇向他,语气冷冽如霜。“你找错地方闹事了,要我找官差来,还是你自己滚?”
中年男子虽然真怕他刺过来,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借酒壮胆,逞强地向拓恩咆哮:“你们怎么做生意的?我可是客人耶!你不叫那臭女人出来向我赔罪,我就”
话还没说完,拓恩已在瞬间将酒瓶抵住他的咽喉,这下他真的吓得两腿发软,瞪大了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吃饭、喝酒,欢迎,但要轻薄女子,你可就找错地方了!”
拓恩靠近他一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阴冷语气说:“我霍拓恩能在城里撑起这么大一间酒楼,就不是泛泛之辈。要告官?可以,反正,整个酒楼的客人都能为我作证。要私了,也行,不介意我找‘赤龙帮’的兄弟来‘评理’吧?”
“霍二爷,有人来捣乱吗?”
拓恩才说完,像在为他的话印证似的“赤龙帮”的范五恰巧替他们帮主送信过来给拓恩,刚踏进酒楼,他见情况有异,马上便手按着腰间刀柄,杀气腾腾地来到拓恩身旁。
“没什么事。”拓恩放下酒瓶,淡淡地说:“他正要走。”
“是!是!我正要走”
听拓恩那么一说,再瞧见范五横眉竖目,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中年男子酒早醒了一半,顺着拓恩的话就要走,才走一步,却被范五给揪住臂膀。
“怎么,你想白吃呀?”范五一双鹰眼凶狠地瞪着他,屈指往木桌上敲两下。“我们霍二爷开的酒楼可是不赊账的,钱呢?”
中年男子放了钱,二话不说,马上夺门而出。拓恩抱拳朗声向酒楼其他受到惊扰的客人道歉,还答应每桌各请一壶酒,总算在其他客人的欢呼声中平息了一场纷争。
这一切,让不管小七怎么拖拉,都硬抱着柱子不肯进厨房的悠悠全看见了。
她惊讶地张大嘴,没想到,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霍拓恩,也有发狠的时候,那冷酷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强悍神色,她从未见过。那一刻,他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恍若玉面阎罗,但她的眼睛却无法不看他,一颗心更是没理由的狂跳不休。
“我还真没看过二爷发那么大的脾气呢!”跟她一起目睹一切的小七咋舌道:“哇老虎一发威,果然气势惊人,难怪二爷跟‘赤龙帮’的帮主会是八拜之交。悠悠,二爷这么为你出气,你可有面子了!气该消了吧?”
她咬着唇没答话。因为在范五交完信走后,拓恩也发现了她没听话进厨房,正沉着脸朝他们走来。
“去把碎酒瓶收拾一下。”拓恩淡淡地朝小七说一声,再将看不出喜怒的视线落在悠悠身上。“你跟我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悠悠才跟了上去。她忐忑不安地望着拓恩颀长的背影,直觉得头皮发麻。毕竟她虽不是自愿,但麻烦的确是她惹的。
“谁叫你去跑堂招呼客人了?”
在无其他人的柴房外,拓恩站定转身,澄澈的眼眸小心地藏住了他的不舍与爱怜,看来只有一片冷然。
“没人叫我去。”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小心地回答。“只是我看今天客人特别多,小七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又正好有空,所以就出去帮一下忙,没想到就遇上刚刚那个混蛋”
“笨蛋!”
被拓恩突然怒斥一声,她一下子傻了。
“酒楼里三教九流的客人皆有,哪里是你一个姑娘家该露面招呼的地方引”
为了让她心生警惕,不再贸然露面又遭轻薄、调戏,拓恩不得不狠下心扮黑脸、说重话。
“当初我是请你来厨房当学徒,可不是请你做跑堂的伙计,前头再怎么忙也不干你的事,你露面只会越帮越忙,以后不准你到前头招呼客人,再犯你就收拾包袱走人吧!”
他说完便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就怕瞧见她脸上有一丝受伤的神情,自己又会心软地哄她。
看着他决然离去的冷漠背影,一阵委屈霎时涌上悠悠心头。
“呜哇”
一走进厨房,悠悠再也忍不住泪,放声嚎啕大哭。虽然外头觥筹交错的吵杂声盖住了她的哭声,没让客人听见,但厨房里的大伙儿已经吓得手全僵在半空中,连大福都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丫头,怎么了?”大福瞧她哭得像天快塌了一样,还真慌了。
“哇”
不问还好,一问她哭得更惊逃诏地,谁也劝不停了。
待在房里,听着远远传来的哭声,拓恩眉心深锁,不停地在房中来回踱步,几次走到门前,却又停住,硬逼着自己坐下。
“现在去哄她,就枉费我方才狠下心斥责她了”
为了悠悠好,就算会被她讨厌,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虽然明知她是好心帮忙,可她性情太率直、太“不怕死”不稍稍警告,只怕下回他就会瞧见她手拿菜刀,绕着屋子追砍客人了。
“叩!叩!”
“进来。”
门被推开,映人拓恩眼帘的是大福一张挫败的脸孑l。
“二爷,你去哄哄那丫头吧!”大福是来讨救兵的。“那丫头再哭下去,咱们酒楼就要淹大水啦!”
“为什么我得去哄她?”他明明心疼得很,偏装出一副漠然姿态。“你别太纵容她了,她做错事,挨骂是应该的。”
“是,但是也犯不着说她是越帮越忙,还吓唬说再犯就要赶她走人吧?”大福眼瞅着他。“那丫头为了你这一番话,哭得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大”
“福师傅!”拓恩打断他的话。“你对悠悠太纵容了,什么都由着她,教厨房里那些长年跟你学功夫的徒弟们心里怎么想?因为她是个姑娘就对她偏心,犯了错也不骂、不罚,其他人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大福被他说得愣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懂了,你是故意扮黑脸凶她,好让其他人看到她也是会挨骂、受罚,跟大家都一样,才不会遭小人嫉妒。这全都是为她好,对吧?”
他抿着唇。“福师傅!”
“我知道,我回去忙了。”听出拓恩不想多谈,大福也识趣离开,反正知道他不是真有意辞退悠悠就行了。
“我这样对她太凶了吗?”大福离开后,拓恩皱着眉自言自语起来。真不晓得,该拿这个让他又气、又爱的小麻烦如何是好?
为了让在酒楼工作的年轻小伙子们,可以在这一年一度的灯会里,上街看看能否遇到意中人,也让那些有家室的,能陪妻儿逛逛灯会,拓恩体恤地等天一黑便提前打烊,放所有人回家过节。
“咿”
送走了最后离开的福师傅,他独自关上店门,也将街上的热闹喧嚣全隔绝在门外。
他没看见悠悠。
听福师傅说,虽然他安慰了她一阵,大徒弟阿辛还在百忙之中,特别做了一道她爱吃的芋头拔丝哄她,可是因为客人实在太多,一阵忙碌之后,就不见她的踪影了。
她一定是哭着跑回家了吧?
想到这,他着实有些懊悔,明明数落她也不是头一回了,每次她都嬉皮笑脸的不当一回事,怎么这回却如此伤心?难不成他这次真的说得太过分了?
拓恩神情凝重地提着油灯准备回房,却不经意地发现酒窖的门竟然开着。
他迟疑了一下,顺手拿起倚放在墙边的竹扫帚,走下酒窖。心想着,若非有偷酒贼,那肯定就是
“果然。”
他的唇边扬起一抹宽慰笑意,如他所料,悠悠躲到这儿来了。
拓恩提着灯,走到倚着酒坛哭到睡着的悠悠身边。只见她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纤弱的身子因为酒窖的阴冷而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就像被遗弃在街角的可怜小猫,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惜。
拓恩轻轻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这是他第二次瞧见她沉睡的容颜,一次比一次更想将她轻拥入怀,但他只是静静凝望着她,谨守着男女之分。
不过,对悠悠日益牵挂的这份心,让他不得不承认,不管再如何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他的心还是不试曝制地飞向她了。
看来,他是该认真考虑探问悠悠的心意,向她求亲,好让自己为她悬在半空中的心定下来才是
“唉一直睡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吧?”拓恩考虑着,该拿她怎么办呢?虽然他想过将悠悠抱回房里,将床让给她睡,但一想到和悠悠相依为命的母亲,很可能会焦急地摸黑四处找她,就决定还是把她叫醒,让她早些回去。
“悠悠悠悠”
他温柔地唤她,轻拍她的臂膀,片刻之后,悠悠总算缓缓地睁开了她一双迷蒙的大眼。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瞧清在自己眼前晃荡的身影竟是拓恩,一肚子冤气还没消的她,劈头就问道。
“你说呢?”
拓恩不以为意地反问回去,悠悠这时才瞧清自己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酒楼的酒窖里,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呢。
“还你!哎哟”
悠悠把外袍一掀,便要还他,却忘了自己手指头上有刀伤,一碰,就疼得她眼泪差点又滚下来。
下午师傅和师兄弟们好不容易哄得她止住泪水,本要她回家去休息,但悠悠坚持要继续待在厨房里干活儿,众人也就由着她。只是当她姜丝切着切着,泪水却又模糊了双眼,一刀下去就把手指切了好大一道。她不想惊动其他人,自己躲到酒窖里包扎伤口,没想到竟又哭着睡着了。
“你的手怎么了?”
“不用你管!”她将左手藏到身后,嘴唇噘得高高的,摆明了还在跟他赌气。
拓恩莞尔一笑,也不哕嗦,直接把她的左手给捉了出来,这才瞧见她食指上用布帕夸张地裹了一团。但是,即使裹得那么厚,血迹还是由帕子里透了出来,可见伤口之深。
“跟我来。”
不管悠悠愿不愿意,拓恩一手提着灯,一手硬拉着她,来到他房里。
“你干什么?我要回去了啦!”她出了酒窖才发现天色已黑,早该回家了。”你现在离开,这个月的工钱就不给你了。”
悠悠原本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转身走到房门口了,一听见他这么说,才跨出门槛的右脚马上缩了回来。”为什么?”她马上联想起一件事。“该不会是你请所有客人喝的酒钱,全要算在我头上吧?”
“你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浅浅一笑,没回答她的问题就出了房间。悠悠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由,气他是非不分,又悲自己好心反惹灾,要是真被扣掉一个月的工钱,那她之前在葯铺替娘赊的葯钱和房子的租金要怎么还?一想到这,泪水又如珍珠般掉落了
“怎么又哭了?”拓恩捧着一盆清水和一条干净的抹脸巾进房,看着悠悠问道。她摇摇头,只是哭。
他知道有一招肯定能让她开口。“再不说,我就真要扣你工钱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噙着泪,泪痕未干的俏脸上倔气尽显。“是那个轻薄我的臭男人错在先,我才会跟他吵起来的,而且我也没求你替我出头呀!早知道被欺负还要扣工钱,你干脆别拦着我砸他,至少我还能出口气。反正酒是你自己要请客人喝的,我顶多可以接试欺十两,要扣我全部的工钱,我呜”
一块抹脸巾突然捂上了悠悠的脸,打断了她的话。一股沁心冰凉瞬间降下了她不断往上冒的火气。
“你放心,我只是开玩笑,不会真扣你工钱。”他温柔地替她抹净脸。“我知道错不在你,不过以后你也得三思而后行,倘若你一砸,砸死了人,不赔命也得终生监禁,到时你娘怎么办?”
一股寒意瞬间由脚底直窜上悠悠的脑门,她还真是没想到这个可能哪!她不禁要暗骂自己,为什么做事老是这么顾前不顾后?
“那你呢?”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瞅着他。“你拿那破瓶子抵着人家喉咙,要是刺死人怎么办?”
他笑漫跟梢。“那就要麻烦你替我送一辈子牢饭喽!”
他笑得好温柔喔
悠悠头一次遇上可以笑得如此令人神迷的男子。眼前的他,跟不久前那个骂哭她的霍拓恩简直像是两个人。看着他的笑容,就像闭着眼躺在一望无际的绿草原上,被暖暖的太阳轻轻照拂着,一种由心坎里暖透四肢百骸的感觉蔓延开来
“我要帮你重新上葯。”他边说边解开她包扎伤口的布帕。“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悠悠没有异议地由着他,或者该说,她根本就被他弄傻了。
他替她抹净脸,替她仔细洗净一双沾满汗垢和血渍的手,再拿上好的刀伤葯替她上葯包扎,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瓷娃娃,被他细心呵护着。
除了娘,从来没有其他人这么待过她。
她蓦然红了脸,一颗心儿怦怦狂跳,被他温柔地握着包扎的左手,更微微沁着热汗,连她自己也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丁?
“好丁,这样子伤口应该就不会化脓了。”
他说完抬起头,恰好和悠悠四目相对。悠悠羞赧地缩手、低头,拓恩才警觉两人似乎太过亲密,顿时耳根也泛起了红彩。”咳嗯要你每天来这儿换葯似乎不大方便,你把这葯带回去吧!”他清了清喉咙,赶紧找话来讲,化解尴尬的气氛。
“我自己去买就行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葯一瓶要五两。”
“那多谢二爷。”一听说那么贵,悠悠马上把小瓷瓶揣入怀袋里,生怕他反悔讨回似的。拓恩知道她一个人要负担家计的辛苦,看她这样更觉心疼。
“你来这儿也已经好几个月,该帮你加工钱了。从下个月起,我每个月再加你二两工钱。”他虽然想给她更多,但不能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真的吗?”
悠悠开心地直眨着眼问他。这欢颜,就是拓思想看到的。
他微笑点头。“当然是真的,我没理由骗你吧?”
“太棒了!”她喜上眉梢,积了一天的怨气全消了。“谢谢二爷!我一定会更卖力工作的。”
“除了卖力工作,还得牢记我跟你提过的事。”他乘机再提醒她一次。“到酒楼来的客人三教九流皆有,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应付的,我不希望你再被人轻薄或身陷险境,生意做不了没关系,要是你出了什么事,那我”
他顿了一下,按捺住自己胸口汹涌的情感,才开口再说:“那我怎么跟你娘交代呢?”
一样是不准她到前头招呼客人的一番话,但这回他的说法不只顺耳,还暖贴入她心坎里,让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她,心甘情愿地点了头。
拓恩浅笑。“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摇摇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走吧。”
拓恩像是没听见她的婉拒,径自往店门口走去,悠悠也只好跟上。离。开酒楼,她才发觉街上灯火通明,赏灯的人潮多到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要是一不小心跌倒,肯定会被踩扁吧?”一直都住在城外,这灯会的盛况悠悠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比起那,你更该留心自己的荷包,人多的地方”
他一回头,才发现悠悠非但没跟上他,还被人潮挤往别的方向。她高举着手向他求援,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二爷!”
瞧见他往回朝自己走来,悠悠慌乱的心才总算稍稍平静。现在她终于明白他坚持送她回家的原因了,她要是想靠自己挤回家,那不卡到三更半夜才怪!
“把手给我!”
拓恩一路拨开人群来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悠悠马上乖乖地将右手放进他的掌心。拓恩猿臂一伸,便将她护在他强健的臂弯之中。
“跟紧我。”
“好。”
悠悠听话地跟着拓恩。他的左臂横过她的背护着她,不让一些看不出是无心还是故意的男人硬贴上来,等到挤出了人群聚集最多的市街,他还是紧紧牵牢她的手,生怕她迷迷糊糊地又走岔了路。
一路上,悠悠的心跳快如擂鼓。
她一向大而化之,小时候和男孩子打闹嬉戏如家常便饭,现在在厨房里也和大家称兄道弟,从不觉得和男人相处有什么好别扭的。但是只要跟拓恩在一起,她就会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的鼓励会让她欢欣雀跃,他的斥责会让她伤心掉泪,他的温柔会让她如拥暖阳,他的漠视会让她不知所措不知不觉中,她好像越来越在意这个老板对她的看法。
棒着一步的距离,悠悠由旁凝望着他轮廓分明的英挺俊颜,脑袋里一片浑沌,直到他回头问她接下来该往哪条路走,她才回过神来。
“往右。”她指着右边那条路。
“没想到你家住得还满远的。”
“呃,是啊。”她难得有些腼腆地说:“二爷,其实我家再不远就到了,你送我到这儿就可以了”
“既然就快到了,我就送你到家门口吧,这样我也比较安心。”
除了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拓恩更想多争取一些与她独处的时间
悠悠皱了皱眉,因为拓恩忽然紧握了一下她的手,那力道让她有点疼,他却好像一点儿也没发觉,还好他过了一会儿便放松,不然她还真怕手骨会被他捏碎。
她一直没提醒他可以放手,他也没想过要松手,两人就这么手牵手,直到走到悠悠家门前,拓恩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温暖的小手,告辞离开。
“二爷今晚怎么对我那么好呀?”
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里,悠悠心里头似乎也有点怅然若失,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的左手食指,再回想他今天的体贴、温柔,虽然夜色森冷,她却觉得浑身暖呼呼的。
“悠悠。”
“娘?!”
悠悠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母亲是何时开门的。
“进来!”
康月莲寒着一张脸转身回屋,悠悠看得出母亲正在生气,跟着进去关门上闩后“砰”地一声便在母亲跟前跪下。
“娘,对不起,今天城里有灯会,酒楼特别忙,我不好意思一个人先走,所以自告奋勇多留下帮忙了一会儿,结果一忙就忘了时辰。可是我没看灯会喔,酒楼一打烊我就赶回来了,没有四处遛达,您别生我的气了嘛!以后我不会再那么晚归了”
她没有诚实以告,虽然感到十分心虚,但要是把被人轻薄,还差点一气之下砸死人的事说出来,以后她就休想再去酒楼工作丁。
月莲在长板凳上坐下。“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她淡淡问了一句。
悠悠暗自皱了一下眉,她知道娘最忌讳她跟男人单独相处了,酒楼的工作也是她骗说还有个洗碗的大婶在,娘才稍稍放心下来的。
“是二爷。”她曾提过大伙儿都这么叫霍拓恩。“他担心我一个人走夜路危险,好心送我回来而已。”
“好心?”月莲柳眉一挑。“他一直牵着你的手吧?我从窗里全看见了。”
悠悠忽地红了脸。“那那是因为看灯会的人太多,他担心我走失”
月莲“啪”地一声拍桌站起,怒目注视着仍跪在地上的悠悠。
“走失?你都快十八了,还会笨到找不着路回家吗?他分明就是乘机占你便宜,你这丫头就是没心机,还当他是好心呢!”
“娘,二爷他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悠悠连忙替他辩驳:“您不知道,城里人挤人,根本就寸步难行,我被推着走到哪都不知道,多亏二爷帮我开路,不然我到现在恐怕还困在城里哪!而且夜黑不好看路,他是好心怕我摔跤,才牵着我走,我们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的意思是他是君子,我是小人喽?”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让我太失望了!”月莲根本听不进她的解释。“悠悠,
别忘了,你已经订过亲了,像刚刚那样的情形,若是让熟识的人瞧见,传到了你夫家耳中,人家会认为你是个轻浮不知检点的姑娘,这点你有想过吗?”
“娘,您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悠悠慧黠的长睫轻扇,陪着笑说道:“他不过是送我回家,我们俩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而且邱家搬走之后已经七年多了,也没跟我们联络。您不是说听别人提起,他们好像赚了不少钱,还开了间银楼吗?人家大概早忘了和我们这种穷苦人家有婚约之事了。”
“不可能!”月莲一口否决女儿的推测。“你别忘了,咱们当年刚来到这儿时,人生地不熟的,是跟咱们比邻而居的邱家多方接济我们,还介绍娘到王员外府里帮佣的,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我们有多穷,还不是没嫌弃过咱们?你邱伯父和邱伯母更是疼你,还主动要求让你跟他们的宝贝儿子订下婚约,人家对我们有恩,我们可不能无义。”
悠悠轻轻颦眉。邱家夫妇的确挺疼爱她,问题是,她记得邱家那个儿子,从小就是个小霸主,也不晓得长大有没有变好些?她真得为了报恩以身相许吗?
“当初他们说了,等你满十八就会回来娶你过门,有没有忘再过几个月就知道了,而且我相信,邱家不是会言而无信之人。倒是你,别做出让家门蒙羞,使别人有借口悔婚之事,那你这一生就毁了!娘的遭遇还不够让你引以为鉴吗?”
“娘,我知道,我不会让您丢脸的。”悠悠举手立誓道:“我发誓,一定会洁身自爱,不会和男人乱来,您就别操心了。”
月莲黛眉微拧,她原以为“二爷”肯定是个老头,没想到竟是一位俊逸儒雅的翩翩美男子,她能安心才怪。
“悠悠,和你一起工作的那些人和那个二爷知道你订过亲了吗?”
“不知道。”她才没那么大嘴巴呢!
“明天你一去就要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尤其是那个二爷。”
“什么?!”悠悠一脸愕然。“娘,哪有人自己到处嚷嚷这种事的?”
月莲毫不妥协地敛眉说道:“那你就别去那里工作了。”
“我说!”悠悠马上点头如捣蒜。“可要是到时邱家没来迎娶,我脸可就丢大了。”
“放心,到时娘就陪你一起出家。”
“啊?!”悠悠张口结舌,再也接不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