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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的少女是我曾祖父的妹妹,我曾曾祖父惟一的女儿,川崎兰。”那沧凉的声音几乎不像是从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口中发出。尽管他脸上带着微笑,眼眸中却难掩一抹忧伤。
柄良与惠嘉则在听到川崎兰的名字时,同感心头一震。
“为她作画的是我曾祖父在帝大的好友胡逸渊。”
另一个紧接着揭露的名字,如警钟般在两人耳内怦怦作响,激起意识最底层无数残碎的记忆波浪。只是那些刚爬上意识滩头还没来得及被捕捉住的记忆波浪,却被下一波排队涌来的浪涛给覆盖住。狂澜一波接着一波,交错、翻腾,最后只剩下由遗憾、哀伤、心碎与怨恨等情绪混合成的余波在他们心底交互冲击,留下伤痛。
“你们大概猜想到了。”两人的表情让川崎峻的心情低落。“他们的结局是不怎么圆满,可是你们要相信我,他们是以生命来爱对方,那份情感再真、再美不过。”
“是吗?”国良的语气既冷漠又不屑,交叠在胸前的双手像一道冰冷的墙保护住荒漠一般的心。从记忆深处涌出的痛恨,揉碎了残留的甜美,他的心遂成为一片荒漠。
血色自坐在他对面的惠嘉脸上消失,国良的态度深深刺伤了她。一股混合着激愤的绝望使得心房像被人撕裂般的作疼起来,痛得她浑身颤抖不已,痛得她反胃欲呕。但她仅是捏紧拳头忍住,拚命睁着眼睛,不让灼痛的泪水涌出。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国良像是没注意到惠嘉的不适,声音更加冷酷无情“这件事跟我们要拍摄的mtv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川崎峻几乎是立刻侦察到惠嘉的痛苦。他急忙倒了杯热茶,起身坐到她身边,将杯子塞进她手里。
“喝口热茶会好一些。”
她沉默的接过,让温热的茶汁冲淡她喉间的苦涩。
柄良的眉头则恼怒的皱起,不晓得是在生谁的气。姚惠嘉、川崎峻,还是他自己呢?他只晓得惠嘉表情空洞的默默忍受着那不知名痛苦的一幕格外刺痛他,尤其当他领悟到她之所以会这么难受,多半是他的缘故,而他非但不能搂她入怀安慰,还得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男人照料她,一股恨不得撕裂自己的灼苦占领他所有的知觉。
“我知道你很不耐烦,”川崎峻的声音隐含怒气,像是在谴责他不该伤惠嘉的心。“但还是请你忍耐着听完我的说明。我为这次专辑所作的曲和词,是从胡逸渊与川崎兰的故事得来的灵感,mtv的内容也与他们密不可分。所以,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你都必须静下心听完。”
尽管不情愿,国良还是面无表情的点头表示同意。
川崎峻的神情和缓下来,眸光爱恋的停留在惠嘉脸上,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川崎兰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体弱多病,生母在生育她后不久过世,当时医生甚至判定她会随母亲而去,但在我曾曾祖父川崎刚延医抢救下,她奇迹似的长到十八岁。对川崎刚而言,女儿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怜悯,他因此更疼惜这个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生命火焰的爱女。当时他除了这个女儿外,还有名长子,就是我的曾祖父川崎谦。妻子过世后七年左右,川崎刚的事业版图扩大,渐渐的无法兼顾两个孩子的教养与照顾,便接受友人的作媒,娶了出自日本武士世家的小姐当继室。”一家四口倒也和乐融融,数年后,继室为川崎家增添一子,就是川崎明。他从小就喜爱他的姐姐川崎兰,川崎兰也特别疼他,两姐弟说得上形影不离。”
胡国良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孩子的影像,他摇摇头,无法置信在摄影棚遇到的孩子与川崎明有关系。
“川崎谦在十八岁时以优秀的成绩进入东京帝大就学,他在那里结识了胡逸渊。胡桑是中国人,那年暑假,也就是川崎谦二十一岁那年,中日之间正濒临爆发战争的紧张关系。胡桑家里的人都不希望他在这时候返国,无处可去的他就在好友的力邀下,随他返回台湾度暑假。”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直视向胡国良的冷峻目光中像有电光在闪烁,无声的传达他的不满与怒气,令后者莫名其妙。
“川崎谦的返家对川崎家是件大事,家里的大大小小都翘首盼望他的归来。川崎兰尤其欢喜,她有一年没见到大哥了。午睡醒来后,她决定为哥哥插盆花来庆贺他的归来,便到温室采集需要的花卉,在那里遇见了跟着川崎谦来到川崎家做客的胡逸渊,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温室中,徜徉在各式兰花之间、如兰般美丽的和服少女影像再次撞进国良脑海,那一瞬间的凛然心动,会合着与惠嘉初遇时的情钟,形成一股炽热的情感暖流热烈的奔流在他的血脉里,威胁着要突破理智的心墙,倾流奔放。胸口蓦地纠结疼痛,他不禁要怀疑,灵魂有可能携着隔世记忆来到另一段人生吗?
一阵与寒意无关的颤抖自他背脊升起,向来红润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嘴角衔着苦涩的自嘲微微扬起。
这么想是承认这一切是有可能的吗?但不承认就能抹杀掉最近不断出现在眼前的幻影吗?除非他肯承认自己疯了!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电闪而过。尽管不情愿,事实却不容他逃避的逼到眼前,这也使得他更加质疑起川崎峻找上前锋拍摄mtv与广告的用意。
他必须说这一切相当不可思议,即使穷尽智慧,短时间也没办法全盘理解,更遑论接受了。从与惠嘉相遇之后,脑子里就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画面。稍早川崎峻以勘查拍摄场地为借口,邀他去温室时,他的神智更陷进短暂的恍惚,温室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与惠嘉容貌相像的和服少女影像。
她不时停下来整理娇贵的兰花,温柔的轻拭叶片,柔声的对着花儿说话。她的神情是那么娴雅温柔,惹人怜爱,活脱脱是朵倾国绝色的娇兰,深深叩动他心扉,教他情不自禁的为她融化钢铁般的赤子心。
然而,他没有资格拥有她。
当这悲观的想法闪人他脑海里,他痛得清醒过来,并对自己怎会有这些奇异的幻觉错愕不已,慌乱得只想逃开。
但现在他明白了,即使逃得过一时,也逃不掉一世。很多事情惟有勇敢面对方可解决。但问题是,要怎么面对?他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克服所畏惧的沉痛撕开来自前生的旧创?
这番思考让他再度苦笑,他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经历并不是幻觉,而是很源于前世记忆吗?寂然幽深的眼窝像两口没有底的井般,他的灵魂,更是飘飘荡荡的不知该往哪里靠。他到底是谁?胡国良是确定的,胡逸渊呢?
兰花厅里的气氛显得静寂,川崎峻并没有急着说完故事,而是耐心的等待他的客人消化他的话。他看得出来胡国良正在做挣扎,惠嘉也陷进沉思。他能理解两人的心情,如果不是前世的记忆未曾离开过他,他大概也会像他们一样没办法接受吧。
“后来呢?”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下文,惠嘉主动询问。
川崎峻见她神情平静便再次开口。
“川崎兰当时并不知道她大哥已经回来了,见到胡逸渊这个陌生人时吓了一跳。幸好她的小弟跟在胡逸渊身后进来,他见过兄长带回来的大哥哥,便热切的为两人做介绍。美丽纤弱的川崎兰很快吸引了胡逸渊,高大有才华的胡逸渊也吸引了情窦初开的川崎兰,但他们只敢在心里偷偷爱慕对方,并不敢说出口。但随着川崎谦常常要随父亲去谈生意,胡逸渊总是落单,川崎兰与他相处的机会增多。那时候男女独处虽是不恰当的,不过他们之间常常有个川崎明,加上又多半在川崎府内,倒没人多说什么。一次,川崎兰在树下捡到一只雏鸟,胡逸渊为她爬上超过两层楼高的榕树,却在放置好雏鸟时,攀附的枝条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摔下来受伤,被送到医院里。川崎兰很为此事自责,在这种心态下,她在到医院探望胡逸渊时,情不自禁的表露出少女恋慕的心情,胡逸渊深受悸动的向她承认自己也早就喜欢上她,两人的情感自此明朗化。”
说到这里,川崎峻停下来喘口气,注意到他的听众在被他的故事吸引住的同时,偷偷的看着对方,那眼神分明隐含对彼此的情意。看出这点后,他心里升起一种既欣慰又感怅然的复杂情绪。
“川崎一家人对这件事乐观其成,尤其是川崎刚。爱女的生命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消灭,要是能在走之前,尽情享受被爱的幸福,她的生命就不会有遗憾了。然而世间事未能尽如人意,日本在台军部忽然发出逮捕胡逸渊的命令,使得后者匆促逃离川崎家。原来胡逸渊竟是中国方面的间谍,他在东京时暗中收集日本军方的情报,这次到台湾也是为了相同目的。可叹川崎一家竟然被他利用。”
柄良面露不豫之色,觉得利用两字太过沉重。
“你不要不高兴,以川崎家的立场的确会如此想。”川崎峻解释。“尤其是我曾祖父川崎谦,胡逸渊的举动可说是陷他于危险之境。要知道川崎家向来对日本侵华举动不以为然,川崎谦的生母又是出自台北有名的世家,他有一半的华人血统,使得他备受怀疑。幸好他继母的兄长在军部颇有影响力,才免了牢狱之灾。”
“这么说你也有华人血统?”惠嘉好奇的问。
“嗯。”川崎峻转向她的眼神盈满柔情。“而且是满多的喔。”
柄良才不管他有多少,只想尽快结束这段谈话。
“后来呢?是不是川崎家的人出卖了胡逸渊?”
“不是这样的!”川崎峻气急败坏的否认。“胡逸渊离开后,川崎家的人就没有再跟他碰过面。当时风声极紧,川崎家周围都有人监视,胡逸渊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居然冒险请人送了一封信给川崎兰,约她出来见面。”
“结果她就出卖他!”
柄良悲痛的控诉,犹如寒箭穿透惠嘉心房,她苍白着一张脸,眼中有着不下于他的悲痛,那混杂着受人冤屈的伤心,让国良不敢直视的转开脸。
“你误会了!”川崎峻紧接着解释,见胡国良紧抿着嘴沉默不语,心情更加沉重。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川崎兰接到胡逸渊的信时,心中既惊且喜,她不敢给人知道信里的内容,只是成天张望着天色,希望天能赶快黑,这样她就能溜出去见情郎了。然而,傍晚便开始下起大雷雨,晚饭过后依然风雨交加,川崎兰愁苦着一张脸的表情被弟翟拼在眼里,川崎明尽管年纪还小,却相当聪慧。川崎兰将心中的苦恼告诉弟弟,原本指望这个小表灵精能帮她想出主意来,川崎明反而阻止她出门”
即使相隔了这么久,那夜惨痛的记忆仍鲜活如昨的存在他脑中。川崎峻秀美的脸容布满哀伤,那是川崎兰留给他的最后回忆。
“不,我一定要去。”她向来温柔的语气多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坚决。“过了今晚,我跟他可能再没有机会见面了。胡桑深知这点,才会冒险约我。”
“他爱冒险是他的事,怎么可以拖你下水?”他气恼的道。“胡桑应该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何忍让你摸黑走这么远的路去见他?再说风雨这么大,胡桑又不是笨蛋,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冒着风雨赶过去,我想他不可能会去了。”
不,他一定会去,我了解他!”
“姐姐,不管他会不会去,我都不准你去。”
“明,怎么连你也不准我了?”她喘息的道,脆弱的心脏没办法负荷太过激愤的情绪,一时间气喘如牛。
“姐姐,你坐下来休息,我帮你拿葯。”发现她的情况不对劲,他忧心的劝道。
“你不帮我,我也不听你的话吃葯!”川崎兰难得的任性了起来。
“姐姐。”无奈之下,他只有先安抚她。“好,我帮你。可是现在雨势这么大,这样出去是不行的。你先吃葯,我去准备雨具好不好?”
“嗯。”在姐姐顺从的吃葯之后,他
“阿峻,你怎么了?”见他沉默不语,神魂像是掉进了某个时空,惠嘉开口唤他。
川崎峻回过神来,惠嘉眼中盈满的楚楚关怀令他胸口一热。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一到伤心时,又有个可人儿可以依靠,泪水再也禁制不住的狂泄奔流。
“姐姐”悲声嘶喊中,他男性的头颅已朝她温软的怀抱投靠过去。
惠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又不好推开他。国良则睁着一双忧郁愠怒的眼睛怒视,他也想投进那怀抱痛哭一场呀,只是碍于男性尊严与顽固的心伤筑成的理智高墙,让他矮不下身段这么做,只得眼睁睁的见着被他视为情敌的川崎峻独享温柔。
“没事了喔。”惠嘉轻拍着他的背安慰,温柔的声音奇异的平抚了他的伤痛。
川崎峻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腼腆的绽出笑颜。
“对不起,我”
“没关系。”她大方的道。“是不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哪是什么伤心事?我看是借机揩油!”国良愤恨不平的说。
对于他的中伤,川崎峻仅是蹙了蹙眉,不屑与之计较。倒是惠嘉很不高兴的瞪了国良一眼,引起他更大的不平。
又不是他揩油,她瞪他做什么?
“你到底还要不要把故事说完?如果不说了,请恕我告退。”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觉得如坐针毡,国良只希望话题能尽早结柬,好还他一个清净无挂碍的心灵空间好好思考一番。
“当然要说!”川崎峻的心情平静下来后,不再浪费时间的往下说明。“川崎明见姐姐川崎兰明明体力不支,还想冒着风雨赶去见胡逸渊,虽然生气,但仍沉着的哄她吃葯,答应她吃完葯后即帮她去见情人。然而,他并没有依照对姐姐的承诺去准备雨衣、伞具,而是跑去找母亲。虽然只有七岁,但他很确定在风雨交加的深夜出门即使对个成年男子都有危险,何况是病弱的姐姐。他想不出法子来阻止她,只好向父母求助。当时他父亲正在陪突然来访的舅舅说话,川崎明知晓舅舅是军方的人,而胡逸渊就是被军部派来的人吓跑的,所以偷偷将母亲拉到一旁说明。但不幸的是,母子俩的对话竟被他舅舅听见了,川崎家的人都认为胡逸渊不可能在这种天气下赴约,故而全力阻止川崎兰赴约,没想到要去警告胡逸渊。川崎兰尽管心里着急,却只能哀求家人放她去赴约,当时她还不知道继母家的舅舅已经得到消息去围捕情人了。”
“胡逸渊他”听到这里,惠嘉浑身冰冷,绝望的悲痛像两只魔掌掐住她的喉咙,令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日本宪兵在隔天清晨于北投溪找到他的尸体。那晚风雨交加,溪水湍急,胡逸渊在日军围捕下,中弹跌人溪里,就这样死了。”他沉重的回答,声音中里夹杂着无尽的哀伤与歉意“我们真的没想到他会去赴约”
泪水无声的涌出她的眼眸,惠嘉忽然间想起许多年前读到洛夫以尾生守信抱梁柱而死为题材的诗时,她无法禁制的悲痛与泪水。
庄子“盗跖篇”里写着: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胡逸渊与川崎兰相约在跨越北投溪的石造拱桥上见面,川崎兰虽非自愿,仍然失约了;胡逸渊则守信赴约,当他被日军击落水里时,他在想什么?当他最后一缕意识消失时,可在怨恨川崎兰?
她不自禁的看向国良,从他纠结着无法磨灭的伤痛表情中,她心痛的领悟到,胡逸渊在死去前,的确是怨恨川崎兰的。他是带着对川崎兰的误解与恨意死去,这让她格外难受。
“如果我们知道”川崎峻的声音破碎的回响在厅中,神情显得无比的自责与忧伤。“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都会帮她赶去,如果我们知道”
柄良闭上眼,胸口的疼痛并没有因为转世重生而消失,依稀可以感觉到水流一寸寸淹没他,充满他口腔,涨满他体内,夺去了他的呼吸能力,阻断了他所有的生机。
然而最后一刻,他还是希望能见她一面,那个背叛他的女人!
他是那么不愿意相信,可悲的不想要相信。
来吧,我在千寻之下等你。尽管被子弹射穿的肩背火烧似的疼,尽管在湍急的溪水中身体沉重无比,他还是不死心的期望在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能见到她。然而,她终究没来,让他带着怨恨而去。
“姐姐她当她听到胡逸渊的死讯,她”川崎峻哽咽着,几乎没办法说下去。“她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在悲痛的号哭之后,气绝在父亲的怀里早知道,天呀,早知道我不会”
他自责的抱着自己的头颅痛哭,当时的难受与哀戚紧紧萦绕着他的心。
柄良在听到川崎兰的死讯时,倏地睁大眼,两口深井般的眼瞳里有着复杂的情绪,映照着惠嘉的泪容。
伤痛虽然还在,心里由怨恨筑起的冰墙却开始融化。国良必须要承认,胡逸渊的死不能怪川崎兰。如果不是思念太深,难耐相思之苦,他应该考量到体弱的川崎兰不可能赴得了约。但他以为她或许会向川崎谦求助,川崎谦应该会念在往昔的情谊上,帮忙两人见面。
岂料川崎兰求助的对象并不是兄长,而是弟弟,这才阴错阳差的造成这场悲剧。
但川崎兰并没有独活,在听到胡逸渊的死讯,悲痛的死去。
这样的结果还不能化解他的怨恨吗?
不,国良无力的摇了摇头。或者,胡逸渊在最后一道意识里,对川崎兰并没有恨意,他只是被爱伤得太深太重,没办法再相信罢了。更或者,他担心一旦再次倾心相恋,换来的仍是悲剧性的结果,这样的打击他没办法承受。
“你”惠嘉轻颤的声音里有着无言的恳求,却如利刃般宰割向他脆弱的心房。
柄良忽然间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她。他一跳起身,身形如电光般飞奔出兰花厅。惠嘉想喊住他,但终究只让声音梗在喉头。
有些疼痛需要时间与柔情来抚平,而他们此刻的心情都太过纠结,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另一方。
就让他去吧。
这时候她只能这么做了。
但一切只是暂时,她不会让他逃避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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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瓣似的月儿高挂天空,惠嘉循着浮现在脑中的地图,一步步的走向温室。
那一点都不困难。
当她推开温室的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进鼻端,熟悉的感觉充满她的身心,混乱、迷离的思绪跟着澄清、具形,她知道自己来对了。
她像个骄傲的主人般,巡视每一盆花,为它们娇妍的姿容赞叹不已。轻柔的爱抚叶片,凑到绽开的花朵前轻嗅着。
这些动作川崎兰都做过,尽管属于她的记忆在姚惠嘉的脑子里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模糊影像,但那份对植物、对生命、对爱情的热烈、认真,早就过度到姚惠嘉的生命里,成为她人格要素的一部分。
她,曾是川崎兰,如今是姚惠嘉。她不排斥知道前世的事,甚至有点感激,若非如此还不能明白胡国良逃避她的原因呢。
一个人死得那么痛苦,以为自己是被至爱出卖,难怪他会对爱情感到不信任了。宁愿像只蜜蜂嗡嗡嗡的飞到东、飞到西,采完一丛又一丛,就是不肯定下来认真谈一场恋爱。
不能怪他。只是身为他的意中人惠嘉认为上天已经给过胡国良许多爱上别人的机会,是他自己不把握,这表示他心里仍系挂着前世的情意,既然这样她就不能辜负他的痴心,要好好的给他照顾,以回报他痴恋两世不悔的深情!
问题是,她该怎么做才能敲醒他比混凝土还要顽固的脑袋?
拿电钻钻?找挖土机?或是干脆用炸葯?
“这么对他会不会太暴力了?”她俯低身,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看清面前的兰花盆栽上的标签。
如意梅,台湾报岁兰中矮品种。明明是兰花,怎会叫如意梅?她在心里嘀咕着,不得不承认今世的姚惠嘉是个园艺白痴。
“你有很美丽的名字喔。抱歉,没把你名字的记忆带到这世来。”她偏着头想了一下,纳闷前辈子的川崎兰会知道所有的兰花品种。“不过,我一定会找机会好好认识你喔。就像上辈子来不及好好爱他,这辈子我会尽全力来爱他。可如果到时候他还是没办法接受”
她喟叹出声,一想到他可能会抗拒到底,那无穷的烦恼几乎要撕裂她的心房。
怎么会那么痛苦呢?是上辈子的心脏病没好吗?可从来没听父母提过她心脏有毛病呀,而且她的身体向来十分健壮。
“就算失恋会很痛苦”她对如意梅吐苦水“可是我不会后悔喔,我就是喜欢他。”
她轻若夜风的叹息,幽幽传向情不自禁的走进温室里像要寻找什么的国良。有短暂的片刻,他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不确定那低语是来自幻听还是真实存在。
但就在他以为那不过是来自往昔的语音残留,惠嘉从另一端现身,四道眼光陡然相遇,带起一阵惊涛骇浪般的震撼。
他们怔怔的瞧着彼此,惠嘉心跳如擂鼓,粉嫩的颊面涨得通红,头一个意念是,刚才的自言自语是否被他听见了。接着则被未期而会的偶遇深深撼动灵魂,眸子因期待而更加透亮。
柄良则有种熟悉的荒谬感,刹那间一凛的心动他再明白不过,那是胡逸渊初见川崎兰时,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是胡国良头一眼看到姚惠嘉时,被撩动的感觉。
在他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之前,遒劲结实的身影已经来到惠嘉面前,握住她纤弱的肩膀,任汹涌在体内的渴望淹没他。
灼热的唇覆盖住她,在她的惊喘声中,将他侵略的气息毫不保留的送进她嘴里。
甜美的感觉令他失去自制,对她的渴望太久、压抑得太深,使得体内的原始情欲一触即发,以最狂野的方式掠夺她的纯真。
惠嘉被他吻得无法呼吸,她从来没想过接吻是这样子,超出了她预设的范围。老天爷,他探进她嘴里的是什么?一把火剑吗?柔滑的顶端热气沸沸,烫着她的唇舌,带来一阵动人心魄的灼烈,烧进她的灵魂深处,令她喜悦的颤抖起来。然而,同时间也挑起她的惊慌,害怕自己就要在他激烈的索求下烧成灰烬。
不,这太过分了。
当他的手隔着衣服爱抚她未被轻薄饼的柔软娇躯时,那股恐慌更加强烈。
惠嘉想象中的恋爱过程,应该是先牵牵小手两人已经牵过了,再吻吻脸颊,接下来才是子谠嘴,可这家伙却跳过纯情的阶段,直接来个口对口人工呼吸,还把舌头伸进她喉咙里,这种法式的长吻非是未经人事的她承受得了的!
况且,他还把手
她羞死了,虚软的身体却无力阻止他,这令她急得掉泪。
泪水顺着两人相贴的面颊流进他口中,国良尝到了咸湿的味道。
他讶异的略略放松她的唇,在她湿润的眼瞳里看到了委屈,及一个男人被欲望冲昏头的丑恶嘴脸。这使得他羞愧的放开她,不敢去看失去他的支持而差点软倒的娇躯。
原来,他阴沉的醒悟到自己完全不顾椎心刺骨的教训,打算循着发生过的轨迹重来一遍。一股怒气自心底升起,他气自己的无法克制,也气惠嘉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勾引他沦陷。
“你该死的在这里做什么?”他气恼的丢下她转身离开。
惠嘉怔怔的注视他的背影,眼眶刺热酸痛了起来。
夜深深,他离去前的咒骂回响在空寂的温室里,从四面八方无情的攻击她脆弱的心房。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该死家伙!
“我先来的耶!”被人抛弃的羞辱与委屈同时涌上她心头,却仅能对着已失了那人踪影的入口无声的抗辩。
泪水像转开的水龙头哗啦啦的流下,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胧中依稀出现一道身影,深黑的眼眸里充盈怜惜,伸臂将她搂进温暖的胸膛。
她哇的一声,埋在他怀里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