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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舍昂这寨子太小,这一次来定居前,守汶从未来过此地,以前在山里时,每当什嫆想买什么东西,都会带着守汶去更大的寨子会集,先将他们在山里采来的草药换成银角子,再以银角子去买他们所需,什嫆有时还会给守汶买碗面或是买张肉饼给他解馋。
但是来到舍昂后,守汶发现这里根本没人做“买”、“卖”,需要买卖东西,多是去更大的寨子里会集,而平日中的交易,则是以物易物。
举个例子说,东家的姆娘织布快,西家的姆娘擅酿酒,两家的姆娘便会用布换酒,除此之外,每日的吃穿用度大多以自给自足为主,清早起来都是吃些塌芋艿、烘米糕,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早点一说。
正走着,守汶在巷子中看到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从前方跑过,从背影便认出是同在察戈家中念书的胖伢儿,他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声道:“胖伢儿!”
胖伢儿倒是听到了他的喊声,可是脚步却不停,一只手还捂着屁股,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咋个?我急等个去茅房的!”
守汶跟在胖伢儿身后,见他进了自家院子便冲向后院找便桶去了,守汶的脚步停在门口,正赶上胖伢儿的娘端着一碟米糕往院落正中的饭桌上摆。
胖伢儿的娘对守汶还不错,在察戈那里,察戈偏心守汶,其他孩子背地里都不喜欢守汶,倒是胖伢儿会和他说说话,偶尔还会带守汶回家里玩,碰上饭时,胖伢儿的娘就会留他吃饭,只是守汶在胖伢儿家向来吃不饱--胖伢儿的爹死的早,家里倒是有农田,可胖伢儿的娘体瘦羸弱,根本种不得地,便将地包给了别人,每年给她多少粮食,剩下的吃穿,就全靠胖伢儿他娘的两只手。
守汶每次来胖伢儿家,都看到他娘在阴暗的房间里织布,不管他们玩多久,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从未停下来过,一刻不停地为他们孤儿寡母的吃穿在纺机上穿行不息。
这样的粮食,守汶舍不得吃。
若是换了往常,胖伢儿的娘定然会张罗着让守汶进来吃饭,可今日见到守汶,她先是一愣,放下碟子后立马拽着守汶进门,将他按在椅子上后,关切地望着守汶道:“我听说,你替你婆跟那些汉人踩了铁铧犁,怎么样?伤着了没?你婆可给你擦治伤药了?”
守汶摇摇头,这话令他心头一热,脚底板的疼痛也抛诸脑后。
胖伢儿的娘还在长吁短叹,摇摇头道:“没想到又有汉人来了,定然是没好事儿的,也不知道这寨子是造了什么孽……”
见胖伢儿的娘眉头不展,守汶有点儿心酸,他知道胖伢儿的娘孤身一人带着儿子不易,稍稍有些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担忧,从那一对青紫的眼眶便可知这些汉人的到来甚至让她夜不能寐,守汶有些心酸,便连忙安慰道:“姆娘,不怕的,那些汉人也没那么坏,他们让我帮他们买吃喝,还给了钱呢,你家若有吃的就拿些,这些钱都给你,够买很多吃喝……”
守汶还未将手中那沉甸甸的银角子展示给胖伢儿的娘,就见胖伢儿的娘已经变了脸色。
“什么?他们让你给他们买吃喝?可不行啊!”胖伢儿的娘攥住了守汶那只尚未来得及展开的手,一脸关切道:“守汶,离那些汉人远点儿,你还小,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婆的日子可不得过!”
“没事儿的,姆娘,汉人也不是怪物,有个给我钱,有个还说是我娘舅,说我娘与他亲缘可近,汉人若真闹事儿,我去和他说,不让他伤了你们……”
守汶自顾自地说着,年纪小小的孩子,有时候想要的或许只是希望别人觉得自己很厉害,尤其是守汶这样的孩子,他恨不得对外人亮出尖牙利齿,让他们知道没人能伤害他和他想保护的人,他又恨不得对自己人亮出自己的羽翼翅膀,让他们知道自己年纪虽小,却足以保护他们。
只是,当守汶这话说完的时候,却发现胖伢儿的娘脸色已经由红转黑再为白,脸色一时间变成了一种守汶从未见过的表情,令他觉得很是陌生。
“你……他是你舅……那你……”
胖伢儿的娘自顾自地喃喃着,二话不说猛地起身,不由分说便将守汶往门外推,紧跟着“嘭”的一声关上破旧的木板门,她转身刚走来几步,见守汶的银角子掉在地上,立马捏起来,将房门打开条缝儿便把那银角子丢了出去。
前面还是一阵激烈的推搡,后面便只有巷子中空荡荡的死寂,守汶望着掉在自己脚边的银角子,心中的酸楚像海浪般一波又一波袭来,令他不得安稳。
远门里响起胖伢儿的脚步声和咕哝声,“娘,守汶呢?我刚刚还听得他说话。”
守汶甚至能想到胖伢儿此时的样子,他应该是正提着裤子,一边绑着腰带一边走出来,依着他的习惯,自然是伸手就去抓米糕,而后肯定会被他娘在那只小胖手上轻轻抽一下,他娘性子温柔得很,不舍得打他,也从不会高声叫骂,定然是要柔声嘱咐他先去洗洗手。
但今日,守汶听到的却是胖伢儿他娘的喊声,他甚至不敢相信尖叫着的人是胖伢儿的娘,不敢相信他那弱不禁风的娘会发出如此尖利的嘶吼声。
“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和那小子混在一道!沾上汉人便没好事儿,你忘了你爹怎么死的?和汉人打交道,注定要早死!”
守汶好像做梦一般,脚底下如同踩着棉花,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太阳刺眼,却照不亮他的路,迷迷茫茫之中,守汶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声音。
走,往前走,往外走,往没有人的地方走。
除此之外,倒是有个声音在低声提醒守汶,察戈家中,还有人在等他,可这声音太小,在那催促他逃离的声音之下,早已被掩盖得模糊不清了。
察戈家中,院子里饶是只有唐鬼和金寒池相对而坐,酒碗里的酒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一池清水微微泛起粼粼波光,粗犷的酒香在鼻下起舞,唐鬼不急不慌地吸着气,心中很是满足。
唐鬼比较喜欢现在的金寒池,如果是和以前那个金寒池作对比的话。
能说实话的,往往比较讨人喜欢,尤其是这种想撒谎都不行的。
只是唐鬼并未想到中了吐真蛊的金寒池是硬生生地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忍着满腔咸腥痛楚,硬是没有让唐鬼看出自己体内的吐真蛊正在作用着。
不过这多少也与金寒池给出的答案有关,唐鬼被金寒池说出的那两个字所吸引。
蛊契。
“什么东西?”
唐鬼并不怕金寒池嘲讽自己无知,本来么,唐鬼对于蛊术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什月,被人看不起无所谓,总好过装作知道却一无所知。
金寒池没有马上说话,以一个嘲讽不屑的表情故作镇定,然后端起桌上的一碗酒一饮而尽,以冲下口中残留的血迹。
辛辣的土酒从喉管穿行而下,金寒池顿时感到整个胸膛好像都快要灼烧起来一般,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声音慢悠悠地对着唐鬼道:“你……当真连蛊契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说就说,别他娘的废话。”
“蛊契,乃是蛊族五家之间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