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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地,总是单调又分外纯净的。放眼望去,一片无垠的雪原,若不是远处的村庄露出影影绰绰的轮廓,怕是最好的老车夫都容易迷路。
这样的天气赶路,实在是个辛苦活计。因为即便没有下雪,北风总是调皮的吹起那些不合群的雪粒子,往人的脖领子里灌,往脸上摔打,抓着眉毛胡子变成霜花。
别说几十里,就是十几里走下来,都容易把人冻僵了。
但同样赶车的林保却是没这些顾虑,他甚至有些觉得热,悄悄把狗皮帽子往上抬了抬,露出饱满的额头。
昨日早晨出发之后,娇娇就把一个热烫的袋子放进了他的怀里,也不知道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晃一晃有水声,却怎么翻转都不会洒出来。偏偏又能热一个时辰,才慢慢冷却。这时候娇娇就会伸手拿进去,不过片刻再送出来,就又烫的厉害了。
这般怀里揣了一个暖炉,身上还围着厚厚的毛毯,难怪他要热的掀帽子了。
即便如此,娇娇还担心哥哥冷,不时问一句,“大哥,你要不要进来喝一口热水啊?”
“不用,不用,再有十几里咱们就到了。”
林保赶紧拒绝,想着一会儿若是遇到外人,就赶紧把毛毯和水袋送进车棚里。他冻一会儿没关系,别惹了外人的眼,给妹妹添麻烦。
娇娇还要说话的时候,爬犁却好似咯到了什么硬物,突然重重颠簸了一下,差点儿打翻了车里的热茶壶。
林保勉强稳住马儿,扭头一看,雪地里却是露出一只手!
原来方才压过去的不是石头,是一个死人!
“爷爷,有人冻死在路上了!”
他赶紧往车里喊了一句,果然老爷子吩咐,“停车,下去看看。这样的天气,许是哪个赶路的遇难了。”
马爬犁一停稳,老爷子就开门跳了下去,娇娇好奇,也想跟着,却被林保一把推了回去,“别吓到,老实在车里坐着。”
老爷子也是扭头喊道,“风大,太冷,娇娇别下来!”
娇娇吐吐舌头,虽然还是好奇,却也不敢违背爷爷和大哥的命令。
但她依旧把小脑袋努力探出车窗,结果就见林保从雪堆里拔出一个高壮的人形,不知冻了多久,整个人都是紫色,很是恐怖。她吓得立刻缩回了脑袋,再也不好奇了。
老爷子是战场上下来的,死人见了无数,自然没有什么恐惧之意,皱眉瞧了半晌,就道,“这人的衣衫有些像胡服,头发卷曲,眼窝深,鼻子高,怎么像是外邦之人呢。”
林保倒是第一次见死人,忍不住退后一步,问道,“爷爷,怎么办?天寒地冻,也不能帮忙埋了啊。”
老爷子眺目远望,倒是发现不远处影影绰绰有个庙宇的模样,于是就道,“人死为大,总不好让他就这么一直冻在路上。绑在车后,先去那边看看,若是能埋就帮忙埋了吧。”
“好,爷爷。”
林保壮着胆子,把这路人绑在马爬犁后,然后赶了老马奔去了那座破庙。
果然,破庙里没有人迹,许是夏日里还有过香火,庙里庙外不算破败,甚至庙后还有院子,遮了大半风雪。
老爷子走了一圈儿,就动手取了庙后角落的木柴,又从车里炭盆取了半盆炭,点了四堆篝火。很快,冻硬的土地就变得潮湿了。
林保四处寻找,得了一个镐头一个小铲子,爷俩挪一堆篝火,挖几镐头,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算挖了一个二尺深的土坑。
林老爷子从车里取了被子,想要当做棺材,裹了路人下葬,结果那路人的尸体许是在火边烤了这么久,也是有些融化,居然从衣衫里掉出一个牌子,黄铜之色,正面刻了“海客”俩字,背面则是一副海天图,做工很是精致。
林保捡起来,惊讶道,“爷爷,这人许是当真从海外来的。您看这牌子上都有大海图案!”
林老爷子接过去瞧了瞧,就道,“留下吧,以后万一这人的家人或者友人寻来,也算一个信物。”
娇娇凑到跟前,瞧着这牌子喜欢,就抢了过去,“爷爷,我来保管,保证丢不了。”
说着话儿,她就把牌子扔去了空间。
老爷子疼孙女,平日要星星都不肯给月亮,更何况一块牌子呢。于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倒是林保又道,“这人衣着有些破烂,我看着倒像是各处游走的那种浪人,不会有人来寻的。”
老爷子摆手,弯腰继续给路人裹了棉被,放进土坑。末了低声道,“别管是什么人了,命丧异乡,总归是个可怜人。”
林保想起家里人平日的和乐,再看这人孑然一身,冻死在路边,若是他们没有不小心碰到,怕是要等到春日雪融才会被发现。这么一比较,确实太过可怜了。
祖孙两人合力,很快就把坑填平了,又隆起个小小的土包。
老爷子寻了木牌刻了几个字,插在坟头,娇娇也跑去车里,寻了一块油纸,摆在坟前,供了几块点心,一把红枣。
祖孙三个行了礼,再看天色不早,就匆匆上了车,赶往刘家驿。
刘家驿镇外,不知哪年哪月,又是何人种了一片柳树,冬日天寒,柳树叶子都落光了,只余稀疏的树枝在风里招摇。
林平扯着脖子第无数次望向远处的大路,昏暗的天色,又起了风雪,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失望的拢了拢棉袄领子,搓一搓冻得通红的脸颊,准备下树回家去了。
不,这里不是家,这里是学艺的师傅家。
虽然师傅不太说话,教导他也严厉,但待他确实真心,他也不是不喜欢。只不过,每次吃饭的时候,他就免不了想念家里的大饭桌儿,热腾腾的饭菜,吵闹的兄弟,严肃的爷爷,慈爱的奶奶…
睡觉的时候,听不到弟弟们磨牙说梦话,房间里就分外冷清…
还有,小妹,平日总是小大人一般念叨他,突然听不到了,心里空落落的难过…
距离哥哥们上次送了吃食用物,又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家里的粮食剩了不多,他知道是雇来做饭的婶子每日都会偷走一些,但师傅不说,他也不能说。好在,小妹给他单独备的那些糖果,他藏的严严实实。
但一日两颗,如今也剩了孤零零的三五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