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何苦来哉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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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嘘了口长气,一路踏青般轻松的神态顿时从方羽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清亮若水的那双眼睛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空灵,无惊无喜的望着面前的这座大山。

    横亘在心里的结一旦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刻,才体会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难以逾越。终于,在经过半个多月的充分准备后,方羽应约来到了宣真宗的山门。

    其实自答应约期的那一刻起,方羽便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一个在这世间超越了太多神奇和平凡的古老门派。尽管在传闻中,列名道门五秘的它自己向来只是以道家正宗自居,但集符录、巫门、九玄以及丹鼎门内修法诀于一门的它实际上却代表着中国道教最正统的传承,就连无数古老的典籍内隐约提到它的时候,都在毫不含糊的承认:“出了宣真门,方为真道人!”

    和这样一个千百年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作对,要说方羽心里不紧张,没有想到过退缩,那绝对是个笑话。可骨子里烙印着的那股不甘和勇于面对挑战的本性,还是让他无怨无悔的选择了直面。

    因为这在他,是一场不能退缩的挑战。

    所以,为了自己的信念,他来了。

    清晨淡淡的雾气还没从已经开始葱绿了的山上褪尽,无数伸展着嫩绿色新芽的树影就在朦胧的晨雾之中摇曳。在料峭春寒的小风中,方羽修长的身影在淡淡的雾气里带着一种出世脱尘的飘逸,慢慢的和周围的山色晨雾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清朗到有若龙吟的长啸不高不低的划破晨雾,穿越在这寂静的山岭之间。在灵神晋入无里无外至境的瞬间,静候已久的方羽先出招了。

    就在方羽的啸声到三返九转之后,将要换气的空间,一把平和冲淡的声音彷佛清风入林般的在山野里响起:“小友大驾光临,失迎之罪还望见谅。贫道在后山煮茶相候,还请小友屈尊移玉。”

    “宗主客气了,只怕这山路崎岖,不太好走啊。”方羽清亮若水的眸子里闪过两道精光,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淡淡的应到。

    “虽然山陡路滑,不过这点小问题怎么会难住天心灯的传人?小友谦虚了。”

    依旧是不带丝毫波动的冲淡声音答到。

    “那就有劳宗主稍候,方羽这就过去请教。”方羽忽然变得淡漠悠远的声音还在林间树梢之间回荡,人却在淡淡的晨雾之中平空消失了。

    随着方羽身形的消失,原本寂静的山林里忽然卷起了漫天大雾,雾影中奇异的光华纵横如电,怪异的声浪此起彼伏,绵绵不绝的轰传在天地之间。不是常见的鬼哭狼嚎,也不是刺人耳膜的高亢利音,那只是彷佛被放大放缓了千百倍的,母亲哄着自己的宝贝入睡的摇篮曲。摧人欲眠的声音好似来自天上又好似来自地下,伴随着明灭不定的光华组合成一幕摄人心魄的诡异场景。

    山林里雾气弥漫,时空在不足为外人道的秘阵催动下开始扭曲,怪异的声浪和如电般纵横明灭的光华此时已经转成了能够随着入阵者的心念而千变万化的拘魂之音。

    脚下完全任凭灵神本能的体悟变换着不同的遁法,紧守着灵神中那片光明的方羽完全的闭上了双眼,任由兴奋不已的灵神伴随着已经开启到最高层次的灵眼接受着千载难逢的煅练。

    已经断绝了六识的神识内舍心之外,再无他物。

    身外,七彩的光华次第幻显,每一次的明灭,都把心神带入一个从未晋入过的空灵时空。此时虚空不再,天地一片混沌,只有闪耀着金色明光的心神在无里无外的至境中不断的往时空的边缘延伸、延伸。

    布满了金黄色明光的时空在灵神突如其来的震颤中破碎收缩,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突然齐开六识在瞬间便让方羽看穿了此刻烟笼雾绕的秘阵,不自觉的,一声朗笑脱口而出,笑声还未歇尽,方羽便在有若行云流水般的长歌声中破阵而出:“顺修甜来逆修苦,顺逆之间仙凡珠,但得三三和五五,无中生有有还无。”

    出的阵来,眼前忽然一亮,被周围众山拱卫着的大山半腰,一道清澈的小溪从被山草杂树染的绿油油的山缝里蜿蜒钻出,在相对平坦的茅草亭边集聚成一个五尺方圆的小潭。浅浅的潭水宛如一块水晶般的镶嵌在同样绿油油的地上,清澈的叫人分外动心。

    直到这时,方羽清澈到可以和潭水比美的双眼才落到凉亭里正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紫砂杯,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笑容的道装老人身上。随即在双方目光的碰撞中,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震,时空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了。

    那是一双可以包容天地万物,汪洋一般深邃而又平和博大的眼睛,眼神中不带任何属于尘世间的污秽,那是彷佛亘古以来,就看不到尽头的星空,一直就那么从从容容的存在着,注视着面前的一切。现在这双眼睛就正在注视着方羽。

    方羽清亮到有若面前溪水的眼神里此刻却只剩下纯粹的清澈。那是一种和刚出生的赤子一般单纯明净的眼神,无惊无喜,无内无外的眼神里看不到以前,也看不到将来,有的只是清澈纯净的这一刻。

    看着方羽的眼睛,道装老人汪洋般深邃的眼神里慢慢浮现出一抹带着真诚意味的笑容。随着笑容的浮现,时空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在潺潺的流水声里,方羽的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是两个体悟过天地自然之间最玄奥、最动人的先天至境滋味的人之间的彼此相互欣赏,相互明白的笑容。这也是两个彼此之间的元神相互吸引之后的本能反应。

    “现在我有点后悔没有早一点来拜会宗主了。”就像熟悉了千百年一般,方羽就那么自自然然的边往凉亭走,边说到。

    “你我注定要见的,早一点晚一点又什么关系?来,请茶。”道装老人随手递给进了茅草亭的方羽一个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小巧紫砂杯。

    方羽接过里面什么都没有的紫砂杯,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宗主今天还约了其他客人?还是等他们上来候一起品茗才来得有趣。”

    “该来的今天都会来,不过不是我约的。”继续把玩着手中的小杯,这个道装老人扭头深看了站在身边的方羽一眼后说道。

    “哦?那看来是跟着我来的,那倒真的要等等才是。”方羽也深看了他一眼,笑了。

    “对了,还没请教宗主应该怎么称呼?”方羽在回头的瞬间忽然问道。

    “太玄”

    就在这时,随着山脚下山林里雾气的瞬间消散,一个电闪而至的身影带着一股让方羽感觉非常熟悉的能量波动出现在他和太玄的面前。

    “阴神宗宗主?”方羽看着面前身着一套黑色长裙,黑纱遮面的年轻女子。

    一愣之后,不很确定的问道。

    “方羽你没想到吧?我会这么快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太玄道友,有礼了。”

    还是那招牌一般阴柔婉约至不男不女的声音,眼前这个好似妙龄少女一般拥有峰峦起伏的傲人身材的阴神宗宗主笑着和太玄见礼。

    “紫薇道友也仙踪忽现,实在是荣幸之至,只怕道友是另有所图吧?”太玄一边一本正经的和阴神宗宗主见礼,一边似乎有意提点着方羽一般的说道。

    名叫紫薇的阴神宗宗主还没回话,山脚下的树林里又接连闪出三道身影直冲凉亭而来。和阴神宗宗主紫薇的电射不同,这一前两后的三道身影看上去要飘洒从容的多,特别是超前的那一个僧装打扮的人影,胜似闲庭漫步的脚下每跨一步,竟然有透明的莲花状气旋托起身形,看似散漫,却始终和身后那两道如虹影般冉冉而至的身影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跳梁小丑竟然也想来凑热闹,太玄道友,你怎么说?”阴神宗宗主紫薇不男不女的声音带着些不宵再次在凉亭里响起。

    “无量天尊,这些不是我请的客人,紫薇道友要是不想见他们,尽管请便。”

    长颂了一声道号的太玄淡淡说道。不过眼光还是稍微有些诧异的扫了正在一边微笑着看热闹的方羽一眼。

    其实方羽现在也在心里觉得奇怪,眼下出现的这三个人,除了后面的那两个,自己曾经在田家老宅隐约感觉到过气息外,前面的这个和尚,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天心灯和家教的关系,他自问一直以来,和佛门并没有过太多的接触,恩怨就更谈不上了,不知道下面这个能施展佛门无上心法步步生莲的和尚为什么也来这里凑热闹。眼前这个明显强了不少,显现出真身的阴神宗宗主又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么爱帮忙。这一切都让方羽觉得一头雾水,理不清头绪。所以只好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刺耳裂空声再次在方羽耳边出现,灵神强烈的波动让他的心神瞬间回到了现实。随着阴神宗宗主紫薇的一声轻喝,三道雪白的剑气分别从她口中和张开的两手中宛若实物一般的电射而出,剧烈的裂空声就是因为它们的高速飞行而从空中传出。

    随着雪白剑气的电闪而至,半途中三个人的反应却不尽相同,首当其冲的和尚再一声宛若狮吼的大喝中,一掌虚空拍出,一个瞬间就涨大到丈许大小的血红色掌影很快迎上了剑气,两股源自不同渊源的绝强劲气的交击,让半空中发出了一声闷雷的般轰鸣。

    在阴神宗宗主闻声身子一震的同时,那和尚再也无法保持步步生莲的从容,踉跄着落到的面上,黝黑的脸上顿时血色丧尽。

    几乎在和尚选择了硬碰的同时,他身后那两道长虹经天般飞掠的身影却明智的选择了逃避,就若曾经幻显在天际的彩虹一般,在两声不甘的长啸声中,那两道身影忽然转向加速,闪电一般的消失在天际。

    “太玄,怎么你这里还会有密宗的人出现?”语气中隐含着强烈的不善,重新站稳身子的阴神宗宗主紫薇阴柔婉约至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在凉亭里响起。

    “贫道也不清楚,方小友,你和密宗的人有牵连?”太玄子转头问方羽。

    “没有,我很少和佛门的人打交道。”方羽摇了摇头说道。

    “紫薇道友,这和尚我来处理吧,你先清茶。”顺手又摸出个小巧的紫砂杯丢给正在那边掐诀做式准备再次发动攻击的阴神宗宗主,太玄劝到。

    可以明显看出阴神宗宗主对太玄的忌惮,尽管看上去不是很情愿,她还是收式接过空无一物的杯子,退到了一边。

    这时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和尚已经赶到了离凉亭不远的地方。随着太玄在凉亭里往前踏出的脚步,那和尚的身形立刻像被什么推着一般的往后倒退了起来。就在这时,太玄依旧平淡冲和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山林之间:“这位密宗的道友,贫道宣真宗宗主太玄,现下恳请道友留步回头,贫道感激不尽。无量天尊。”说着,一个道揖拜了下去。

    无法控制住身体后退的和尚知道再强留下去只会徒取其辱,只好忿忿的合掌还了一礼后转身离去。奇怪的是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太虚道友,你这里无火无壶,这茶要怎么才能喝到嘴里?”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眼睛却瞅着方羽的阴神宗宗主紫薇问道。

    “刚刚道友不是也听到方羽小友的长歌声了吗?无中生有有还无啊,这里什么没有?这里又有什么?”口中淡淡的应着,太玄长长的袍袖一挥,就好像变魔术一般,在凉亭的中间忽然冒出一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来。

    “道友这是在考教我来着?”口中斗着嘴,阴神宗宗主也没闲着,虚空一抓的手中无中生有的出现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制小盒来,隔着玉盒便能隐约的闻到一阵幽幽的茶香。

    这会一直在边上含笑看着这些本该是传闻中的人物在谈笑间依然毫不相让的表演,这才明白很多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在这挥洒自如的表演和谈笑背后,作为古老宗派的掌门,相对亲近些的太玄和紫薇一样,并没有放下他们的责任。

    暗里摇头笑了笑自己的单纯,胸间顿时也豪气飞扬的方羽在呵呵的轻笑中反手提出一把紫铜小茶壶,笑道:“两位宗主一个点火一个捐茶,看来也只有我这个闲人来煮水泡茶了。”

    “方羽,你拿把没底壶如何煮水?”还是那么淡淡的,声色不动的太玄忽然看着方羽说道。

    闻声一愣,方羽举起铜壶一看,壶底子果然不见了。

    “哈,这样也好,反正有无相生,顺便还可以请太玄宗主指点一下禁术。”

    知道自己没留意让他钻了空子的方羽见状也不见慌乱,反倒笑嘻嘻的边说边走去那个浅滩边打水。

    就当没看到方羽和宣真宗宗主太玄暗里斗劲一般,阴神宗宗主只是似笑非笑的打开玉盒,往三个杯子里放茶。

    没有底的铜壶还是装满了水就那么悬空搭在火堆上了。一时间凉亭三个人全都没了声音,只管各占一面,围着火堆用相同的姿势席地而坐。

    凉亭里的气温开始逐渐的降低,不大的空间里真出现了一股不枉它名字的凉风在不停的回旋,随着凉风慢慢的变成阴风,阵阵森冷的寒意弥漫在宛若石化了一般的三个人之间。

    悬空的无底紫铜壶在轻颤中慢慢的升高,下面已经开始变色的火焰也宛若要保持固定距离一般的拉长,窜高。凉亭的空间中已经开始不断的有沉闷的气流轻爆声响起。随着气流的爆鸣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地面上席地而坐的三个人身边有不同颜色的轻雾在慢慢扩散。

    一声剧烈的爆鸣之后,方羽盘坐的身形首先没入身前身后的淡白色烟雾里不见,紧跟着隐没在自己眼前淡黄色雾里的是宣真宗宗主太玄,随后在不到一息的空里,阴神宗宗主也消失在淡蓝色的雾影之中不见。

    三团各带不同颜色的雾气里忽然开始了强烈的能量波动,紧接着三团忽然荡漾开来的雾气再也不分彼此的纠缠到了一起。

    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雾影里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有颜色乱成一团的雾影彷佛有了生命般的相互在此起彼伏的纠缠。无声无息的,先是凉亭的顶盖瞬间化成飞灰消失在风里,紧接着是整个凉亭好像在演无声的哑剧一般,悄无声息的四散分离,那四根粗粗的木柱子在还没落到地上的半空中就像再次有无声炸药在里面爆炸了一样,无声无息的变成粉碎。

    哑剧像要一直继续下去般的上演着,已经裸露在阳光下的无底铜壶此时已经伸升高到有两丈高下,可窜出雾影的那条青白色火蛇还是不停的追舔在它的下面,继续着它的使命。

    在忽然响起的狂风暴雨般的异音中,尖锐到不能形容的音波毒箭一般的开始在雾影内肆虐。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就该知道这是阴神宗主上次在雪原上差点要了方羽小命的那追魂魔音。

    能撕裂人耳膜的魔音刚起几息,有若苍龙长吟的道号声便也随即响起,那一声声彷佛能直入人心的无量天尊好像天生就有压制魔音的功能,原本狂风暴雨般的异音声势顿时弱了下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就在这时,翻腾着的雾影中传来方羽有若九天殷雷般的沉喝声,那一字一吐的雄浑声势真有压下天地间所有杂音能力。

    随着最后一个前字出口,半空中一直保持着悬空状态的无底铜壶“砰”的一声轻响中炸的粉碎。四面飞溅,阳光下闪着晶莹光芒的水珠纷纷落向下面如怒涛一般翻滚个不停的雾影。水珠落入雾影的同时,一股陡然在原地旋起的狂风把地上的火堆和漫天的雾影全部卷上了半空,露出下面三个汗透重衣的人来。

    浑身被大汗湿透衣衫的方羽那张同样满是汗水的脸上,神色庄严肃穆,彷佛铁铸一般的身躯还原模原样的保持着五岳朝天的坐式,只是那双本该微闭着的大眼此刻却像黑洞般散发着要吞噬一切的可怕幽光,凌厉的盯着面前几乎和自己一样的狼狈的一男一女两个宗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一切和方羽一样,只是脸上似乎稍有疲态的太玄轻颂着道号,同样精光闪烁的双眼也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相对于方羽和太玄,阴神宗宗主紫薇此刻看上去要狼狈的多,被汗水湿透了的黑裙紧裹在曲线玲珑的身上,卖相实在不太符合她宗主的身份,尽管大半截脸还是躲在黑纱外面,可露在黑纱外面的肌肤上的苍白和相对急促的呼吸,正在无情的告诉着她在刚刚这场彼此都还有保留的斗法中,她明显落于下风的事实。

    暗哑的轻叹了一声,她率先站起身来,在身形消失前的瞬间,低低的叹道:“何苦来哉?”

    因为阴神宗宗主的忽然离开,也因为她最后的那句“何苦来哉?”还坐在地上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一会后,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是啊,何苦来哉?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