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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罗柏,兽舍沸腾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她的长子已带着灰风回到奔流城,只有那硕大的灰色冰原狼的气味会惹得猎狗们如此疯狂吠叫。他会来见我,她心想,艾德慕见了她一次以后,便再没来过,成天跟马柯派柏和派崔克梅利斯特在一起,听打油诗人雷蒙德歌颂石磨坊之役。罗柏不是艾德慕,罗柏会来见我。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冰冷灰暗,正与凯特琳的心境相符。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变得越发虚弱,越发神志不清,每当醒来,只会喃喃低语:“艾菊,”然后恳求原谅。艾德慕躲着她,戴斯蒙格瑞尔爵士虽不情愿,仍禁止她在城堡内自由行动,惟有罗宾莱格爵士的空手而归给了她不少安慰。兵士们回城时步伐疲倦,浑身湿透,看来是走回来的。韦曼学士说,他们的船被弑君者设计弄沉了。凯特琳请求和罗宾爵士谈话,以详细了解情况,却遭到拒绝。
有什么事不对劲。弟弟回来当天,他们争执之后不久,下面院子里传来愤怒的叫嚣,她爬上堡顶察看。只见一群人聚集在城堡正门处,牵着上好鞍配的战马,高声喝骂,凯特琳离得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一面白色冰原狼旗帜搁在地上,一名骑士飞弛而前,践踏旗帜,冲出城门,另有几人也依样而行。这些人在渡口之役里跟艾德慕并肩作战,她明白,而今为何如此愤怒?难道弟弟怠慢了他们,侮辱了他们?在人群中,她认出派温佛雷爵士——他曾保护她往返苦桥和风息堡——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马丁河文。离得这么远,其他人都看不清楚,反正将近四十人离开奔流城,去往哪里不得而知。
他们没有回来。韦曼爵士不肯透露他们是谁,去了哪儿,以及他们愤怒的原因。“我是来照顾您父亲的,仅此而已,夫人,”他道“您弟弟很快就会成为奔流城公爵,一切消息,可以由他亲口告诉您。”
现在罗柏已从西境凯旋而归。他会原谅我,凯特琳告诉自己,他必须原谅我,我是他的母亲,而艾莉亚和珊莎不仅是我的女儿,也是他的妹妹。他会放我出去,然后我就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了。
戴斯蒙爵士来找她时,她已洗浴完毕,穿戴整齐,枣红的头发也梳理安好。“国王陛下西征归来,夫人,”骑士说“命您去大厅见他。”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也是她所惧怕的时刻。我失去了两个儿子,还是三个?答案很快就要揭晓。
他们进去时,厅内已站满了人,每双眼睛都看着高台,但凯特琳认得出那些背影:穿着打补丁锁甲的莫尔蒙伯爵夫人,比在场所有人都高的大琼恩父子,一头白发、掖下夹着飞鹰盔的杰森梅利斯特,穿着华丽的鸦羽披风的泰陀斯布莱伍德他们中有的人想吊死我,有的人假装不认识我。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缺了什么。
罗柏站在高台上。他不再是孩子了,她心痛地意识到,他已经十六岁,迈入成人阶段,而战争将他脸上柔和的线条通通融掉,将他变得精瘦而坚强。他把胡子剃光,但枣红的头发没有剪,一直披到肩头。近来的雨水锈掉他的锁甲,在白披风和外套上留下棕色的污点。或许那是血吧。罗柏戴着青铜和黑铁的剑冠,戴得自在多了,戴得像个国王。
艾德慕站在拥挤的高台下,谦恭地低下头,罗柏正在表彰他的胜利。“永不会忘记在石磨坊英勇献身的战士。正因为他们所显示出的北境和奔流城的力量,才使泰温公爵倍感挫折,不得不回头对付史坦尼斯。”这番话引起一阵笑闹和赞同,罗柏举手示意安静。“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兰尼斯特必将再度进犯,为了王国安泰,还得继续战斗。”
大琼恩吼道:“北境之王万岁!”并将一只钢甲拳头冲天举起。三河流域的领主们也大喊:“三河之王万岁!”大厅里击拳跺脚的声音如雷鸣般响亮。
一片喧嚣中,起初少有人关注凯特琳和戴斯蒙爵士,但人们用胳膊互相捅挤,渐渐安静下来。她高昂着头,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随他们怎么看,我只在乎罗柏。
高台上布林登徒利粗犷的脸,使她感到安心。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孩正担任罗柏的侍从,孩子后面站一个年轻骑士,穿着画了六只海贝的沙色外套,另一个年长骑士的徽章则是三个黑色胡椒罐,底色为绿银相间的斑纹。他们间有一位端庄的老妇人和一位美貌少女,看来是她女儿。此外,还有一个跟珊莎年纪相仿的女孩。海贝是西境某家小诸侯的纹章,凯特琳知道,但那个老骑士的纹章她不认识。他们是囚犯吗?罗柏为何让俘虏站到高台上?
戴斯蒙爵士护她上前,乌瑟莱斯韦恩将权杖往地上重重一击,表示肃静。若罗柏象艾德慕一样待我,怎么办?但从儿子眼中,她看到的不是愤怒,而是别的什么忧惧?不,这不可能,他有什么好怕的?他是少狼主,三叉戟河与北境之王啊。
叔叔首先向她致意。这条黑鱼从不管别人的看法,他径直跳下高台,将凯特琳揽进怀中“回家见到你真好,凯特。”她不得不挣扎着保持镇静。“你也一样,”她低声说。
“母亲。”
凯特琳抬头望向她那威严高大的儿子。“陛下,我曾为您的安全回归而祈祷,听说您受了伤。”
“攻打峭岩城时,一支箭射穿手臂,”他道“但伤口愈合得很好,因为我受到世上最好的照料。”
“诸神保佑。”凯特琳长出一口气。说吧,无法逃避的。“他们一定把我的作为禀报了您,是否也解释过我的理由呢?”
“为了两个女孩。”
“我有过五个孩子,现在只剩下三个。”
“是的,夫人。”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推开大琼恩走上前,黑锁甲和又长又粗的灰胡子使他看起来活象个阴沉的幽灵,那张长脸冰冷而痛苦。“我也有过三个儿子,现在只剩下一个您剥夺了我复仇的权利!”
凯特琳平静地面对他。“瑞卡德大人,弑君者的死不能换得你儿子的生命,让他活着回去却能保我女儿归来。”
伯爵毫不信服“詹姆兰尼斯特拿您当枪使,把您当傻瓜!您得到的不过一堆空话,仅此而已!我的托伦和艾德决不会就此埋没。”
“算了吧,卡史塔克,”大琼恩将两条粗胳膊交叠在胸,咕哝道“这是母亲的疯狂,女人天生就这个样。”
“母亲的疯狂?”卡史塔克伯爵转身面对安柏伯爵“我说这是背叛!”
“够了。”片刻之间,罗柏听上去更象布兰登,而不是他父亲。“不准在我面前说临冬城的夫人是叛徒,瑞卡德大人。”他转向凯特琳,声音柔和下来。“我要将弑君者抓回来。你私自放走了他,既没通知我,更没征得我的同意但我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为了艾莉亚和珊莎,为了失去布兰和瑞肯的悲哀。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我已经明白,爱并不总是明智的,它往往会将我们引向愚行,但我们生而为人,遵循情感行动而不管其后果如何。对吗,母亲?”
是么?“假如我的情感导致我的愚行,我真诚地向您和卡史塔克大人道歉。”
瑞卡德伯爵怒气不息“弑君者杀害我的托伦和艾德,您道个歉就算完了?”他从大琼恩和梅姬莫尔蒙中间挤过,离开大厅。
罗柏没有阻止他“原谅他吧,母亲。”
“如果您愿意原谅我的话。”
“我已经原谅你了。爱到深切,让你无法考虑其余。”
凯特琳低下头“谢谢。”至少我还没有失去这个孩子。
“我们得谈谈,”罗柏续道“你和舅公、舅舅留下来,谈谈这事以及其他一些事情。总管,宣布会议结束。”
乌瑟莱斯韦恩用权杖敲击地面,高喊散会,三河诸侯和北地人便一起离开。凯特琳猛然意识到缺的是什么——狼。狼不在。灰风怎么了?那头冰原狼明明跟罗柏一起回来,她听见狗群吠叫。但他却不在厅内,不在她儿子身边,他上哪儿去了?
她还来不及问罗柏,就被一群前来表达善意的人所包围。莫尔蒙夫人拉住她的手“夫人,若我有两个女儿被瑟曦兰尼斯特抓住,也会这么做。”不拘礼节的大琼恩用毛绒绒的大胳膊使劲捏她双臂,将她提起来“您的小狼崽打败过弑君者,日后疆场相逢,再干一次就是了。”盖伯特葛洛佛和杰森梅利斯特伯爵比较平静,杰诺斯布雷肯则近乎冷漠,但他们的话都说得相当有礼。弟弟最后一个走来“我也为你的女儿们祈祷,凯特,希望你不要怀疑。”
“当然不会,”她吻他“我爱你。”
祝福完毕后,奔流城的大厅里空空荡荡,只剩罗柏、三个徒利家的人和六个凯特琳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先生们女士们,您们是新近参加我儿子的事业的吗?”
“是,”海贝徽章的年轻骑士说“我们虽然新近加入,但勇气非凡,忠贞不移,您会看到的,夫人。”
罗柏看上去不大自在。“母亲,”他说“请允许我向你介绍希蓓儿夫人,峭岩城伯爵加文维斯特林的妻子。”老妇人仪态端庄地走向前“她的丈夫被我们在呓语森林俘虏。”
维斯特林?是了,凯特琳心想,他们家的旗帜正是沙黄底色上的六枚白海贝。这个小家族效忠兰尼斯特。
罗柏依次招呼其他陌生人上前。“罗佛斯派瑟(注)爵士,希蓓儿夫人的哥哥,我军攻打峭岩城时,他担任代理城主。”胡椒罐纹章的骑士点点头。他身材壮硕,有断鼻子和短短的灰胡须,看上去相当勇猛。“这几位是加文大人和希蓓儿夫人的孩子。雷纳德维斯特林爵士。”海贝徽章的骑士在浓密的小胡子底微微一笑。他年轻,精瘦,粗犷,牙齿健康,栗色头发十分密实。“艾琳妮亚,”小女孩飞快地行了个屈膝礼。“洛拉姆维斯特林,我的侍从,”男孩想跪下,见在场诸人都没跪,便慌忙改成鞠躬。
“非常荣幸,”凯特琳说。罗柏收服了峭岩城的维斯特林家族?若是这样,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可是,凯岩城遭到如此背叛,一定咽不下这口气。是的,自打泰温兰尼斯特能骑马上战场起就不会
那美貌少女最后一个走上前,表现得很羞涩。罗柏执起她的手。“母亲,”他说“我怀着最大的荣幸向你介绍简妮维斯特林小姐,加文大人的长女,我的呃我的夫人。”
闪过凯特琳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不,这不可能,你只是个孩子。
第二个是:况且你已经许了一个。
第三个是:圣母慈悲,罗柏,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时她明白了。为爱而犯下的愚行?他干净利落地把我象兔子一样套进陷阱,让我不得不原谅他,接受他。凯特琳虽恼火,却又感到一丝沮丧的钦佩,这出戏演得真巧妙国王的游戏就该这样。凯特琳别无选择,只好握住简妮维斯特林的手。“我又添了一个女儿,”她说,却觉得声音比较生硬,于是亲吻对方的双颊“欢迎来到我们的大厅,与我们共享壁炉。”
“谢谢您,夫人,我会成为罗柏忠诚的好妻子,我发誓,尽力做个贤明的王后。”
王后。对,这个漂亮小姑娘是王后了,我必须记住。她的美貌无可挑剔,栗色卷发和心形的脸,还有那羞涩的笑容。她虽苗条,但臀部很大,凯特琳心想,生孩子应该没问题。
希蓓儿夫人举起一只手“夫人,我们很荣幸加入史塔克家族的事业,但此刻从西境急匆匆赶来,业已人困马乏。陛下,是否可以准我们先回房间,让您们母子好好聊聊呢?”
“如此最好,”罗柏亲吻简妮“总管会为你们安排住处。
“我带您们去找他,”艾德慕徒利爵士自告奋勇。
“您真好心,”希蓓儿夫人道。
“我也得去吗?”男孩洛拉姆问“我是您的侍从呀。”
罗柏笑道:“但我暂时不需要随侍。”
“噢。”男孩一本正经地说。
“陛下没有你已经过了十六年,洛拉姆,”海贝徽章的雷纳德爵士说“依我看,再多过个几小时也无碍。”他牢牢拉住弟弟的手,将对方带离大厅。
“你的夫人很可爱,”当维斯特林家的人全部走出耳力范围,凯特琳道“他们家族看来也很值得敬重嗯,加文大人是泰温兰尼斯特的封臣,对吧?”
“是的。他被杰森梅利斯特在呓语森林俘虏,现关押于海疆城待赎。不管他愿不愿加入我方,我都将立刻释放他,恐怕我们未征得他的同意就结了婚,将他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峭岩城势孤力薄,为了对我的爱,简妮可能失去一切。”
“而你,”她柔声道“失去了佛雷家族。”
他怔了一下。她明白了,明白了那些愤怒的叫嚣,明白了派温佛雷和马丁河文的离开,明白了他们践踏冰原狼旗的举动。
“请问,你的新娘为你带来多少军队,罗柏?”
“五十个人,其中有十来位骑士。”他声音阴郁,正如她所预料。当初孪河城方面为缔结婚约,可是慷慨地派出一千名骑士和近三千步兵。“母亲,简妮不仅聪明美丽,而且十分善良,她有一颗温柔的心。”
你需要的是军队,不是温柔的心。你怎能这么做,罗柏?你怎能如此不计后果,如此卤莽?你怎能如此如此幼稚。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她只问“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攻占了她的城堡,她则攻占了我的心。”罗柏微笑。“峭岩城守备很弱,因此我们猛攻一晚就告成功。当时黑瓦德和小琼恩带队攀登城墙,我则督促攻城锤突击主城门。就在罗佛爵士献城投降时,我手上中了一箭。起初觉得没什么,但很快感染了。简妮让人把我抬到她床上,照料我直到退烧。期间大琼恩带来消息,关于关于临冬城关于布兰和瑞肯。她和我在一起。”说出弟弟们的名字,对他而言似乎很困难。“那一夜那一夜,她她安慰我,母亲。”
凯特琳不用说也明白简妮维斯特林给她儿子的是什么样的安慰。“你第二天就娶了她。”
他望进她的眼睛,目光既骄傲又酸楚“惟有这么做,才能保持荣誉。她既温柔又甜蜜,母亲,真的,她会成为我的好妻子。”
“也许会吧,但这件事是不会让佛雷侯爵满意的。”
“我明白,”儿子倍感挫折地说“除了打仗,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不是吗?我真的以为打仗最困难,可如果我听你的话,把席恩留做人质,就能保住北境,布兰和瑞肯就会活下来,安全地待在临冬城里。”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管有没有席恩,巴隆大王都可能发动战争。别忘了,上次他为王冠付出了两个儿子,这次只需一个,或许会觉得是笔不错的买卖。”她碰碰他的手臂。“你结婚之后,佛雷家的人有何反应?”
罗柏摇摇头。“如果史提夫伦爵士还在,好歹可以提出补偿,但莱曼爵士跟石头一样呆板,而黑瓦德那家伙叫这个名字决不是因为胡子的颜色,我向你保证。他太过分!居然宣称他的姑婆们不介意跟鳏夫成婚。若非简妮求我慈悲,我早宰了他!”
“你狠狠地侮辱了佛雷家族,罗柏。”
“这不是我的本意。史提夫伦爵士为我战死,而奥利法做侍从忠勇可嘉,甚至请求继续留在我身边,最后是被莱曼爵士强行带走。他还带走了他们家所有的部队。大琼恩催促我加以攻击”
“强敌环饲,还要窝里斗?”她说“简直胡说八道!”
“我也不赞成也许我们可以为瓦德侯爵的女儿安排其他人选。文德尔曼德勒提议代我成婚,大琼恩则说他的叔父们希望续弦。如果瓦德侯爵通情达理——”
“他根本就不会‘通情达理’,”凯特琳道“他这人既骄傲又暴躁,受不得半点轻慢。你明知他想成为国王的岳父,现在却硬塞给他两个年迈的老家伙和七国最大的胖子的次子,如何能让他满足?你可要想清楚,违背誓约是一层,娶一家小诸侯的姑娘为妻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孪河城极大的轻侮。”
这番话让罗柏激动起来。“维斯特林家族的血脉远比佛雷家族古老,他们渊源悠久,乃是先民的后裔。征服战争之前,历代凯岩王常与维斯特林家族通婚,而在近三百年前,另一位简妮维斯特林当过梅葛王的王后。”
“所有这一切都在往瓦德侯爵的伤口上洒盐啊。他最恨这些世家名门,恨他们把佛雷家当暴发户。我到孪河城谈判那回,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他恨琼恩艾林不愿收养他的孙子,更恨我父亲拒绝让艾德慕迎娶他的女儿。”弟弟办事回来,她朝他点点头。
“陛下,”黑鱼布林登说“这事我们还是找个私密地点从长计议吧。”
“是的,”罗柏听上去很疲惫“天啊,我只想喝一杯红酒。我们去会客室。”
步上阶梯时,凯特琳问到从入厅起就困扰着她的问题。“罗柏,灰风在哪儿?”
“在院子里啃羊腿。我特地吩咐兽舍掌管准备的。”
“你不总让他跟在身边吗?”
“让冰原狼待在大厅里于礼不合。你也见过,他会变得坐立不安,又吼又咬。唉,早知我就不带他上战场了,他杀了太多人,现在一点也不怕生。有他在旁边,简妮总是很不安,而她母亲则是怕他。”
这就对了,凯特琳心想。“他是你的一部分,罗柏,怕他就是怕你。”
“我才不是狼,不管别人怎么说!”罗柏有些生气。“灰风在攻打峭岩城和烙印城时分别杀了一个人,在牛津一役中则咬死六七个,如果你看到——”
“我在临冬城亲眼见过布兰的狼撕开活人的喉咙,”她尖锐地说“我喜欢他那样。”
“这不是一回事。死在峭岩城的那个骑士简妮从小就认识,她会害怕,难道是她的错吗?而今灰风又讨厌她舅舅,每当见到罗佛爵士,就会呲牙咧齿,就会”
一阵寒意掠过。“听我说,立刻遣走罗佛爵士。”
“遣走?笑话!遣去哪里?遣回峭岩城,好让兰尼斯特把他脑袋插枪上吗?母亲,简妮爱他,他不仅是她舅舅,还是个好骑士。我需要一千个罗佛斯派瑟,而不是把忠勇的人拿掉,仅仅因为我的狼不喜欢他的味道。”
“罗柏。”她停步抓住他的胳膊。“我曾劝告过你,把席恩葛雷乔伊留在身边,你没有听;现在,我要再次对你提出劝告。让这个人走吧。我并非叫你拿掉他,你可以给他找一项任务,一项需要勇气、能获得光荣的任务,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把他留在身边。”
他皱紧眉头。“如此说来,我该让灰风把我所有的骑士都嗅上一遍啰?若还有其他人的气味他不喜欢怎么办?”
“灰风不喜欢的人,统统赶走。罗柏啊,你必须明白,这几头冰原狼不只是狼,而是诸神送给我们家的礼物,是你父亲的神,北方的旧神所赐予的。五只幼崽,罗柏,五只幼崽正好对应史塔克家的五个孩子。”
“共有六只,”罗柏说“还有一只给琼恩。是我发现他们的,记得吗?我很清楚他们打哪儿来,有多少。从前,我和你想法一致,以为他们就是我们的保镖,是诸神的使者,直到”
“直到?”她提示。
罗柏抿紧嘴唇。“直到他们告诉我席恩谋杀了布兰和瑞肯,很明显,两匹狼救不了弟弟们。母亲,我不再是孩子了,我是国王,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他叹口气。“我会为罗佛爵士找个任务,让他离开。不是因为他的气味,而是为了你。你已经受够了折磨。”
趁其他人还没转过楼梯拐弯,凯特琳欣慰地在罗柏脸颊轻轻一吻。片刻间,他又成为她的孩子,而不是她的国王。
霍斯特公爵的私人会客室在大厅顶上,屋子较小,适合私秘交流。罗柏就座高位,脱下王冠,置于身边地上,凯特琳摇铃传唤上酒,艾德慕则向叔叔灌输石磨坊之役的经过。等仆人们离开后,黑鱼清清嗓子“我们已经听够了你的卖弄,侄儿。”
艾德慕糊涂了。“卖弄?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黑鱼说“你该感谢陛下的宽容。他在大厅里演戏,以免你在自家封臣面前出丑。如果换作我,将毫不留情地严斥你的愚笨,决不会赞扬那些许微功!”
“渡口一战中,无数勇士献出生命,叔叔,您应该尊重他们。”艾德慕很生气“怎么啦,除了少狼主,就没人该获得胜利?我抢走了属于您的荣耀,罗柏?”
“陛下,”罗柏冷淡地纠正。“你是否承认我是你的国王,舅舅,是否连这点也记不住?”
黑鱼道“给你的命令是留守奔流城,艾德慕,仅此而已。”
“我守住了奔流城,还挫败泰温公爵”
“确实如此,”罗柏说“但挫败不等于胜利,对不对?你有没有扪心自问,牛津战役后我们为何还在西境久留?你知道我没有足够力量威胁兰尼斯港或凯岩城。”
“为何为了占领其他城堡金钱,牲畜”
“见鬼,你以为我们留下来当强盗?”罗柏难以置信地说“舅舅,我正是要引泰温公爵西进。”
“我军是马队,”布林登爵士解释“兰尼斯特军泰半是步兵。我们计划让泰温公爵高高兴兴地追上一段,直到海边,然后从旁溜过去,横穿黄金大道,占据稳固的防守位置。我的斥侯找到了地方,地形极为有利,如果他在那儿发动攻击,将付出惨重代价;如果他不进攻,则会被困在西境,不仅距离需要他的地方千里之遥,而且始终消耗着自己的资源,而不是掠夺三河诸侯。”
“与此同时,史坦尼斯公爵将打下君临城,”罗柏说“帮我们一笔勾销乔佛里、太后和小恶魔,然后我就与他讲和。”
艾德慕看看叔叔,又看看外甥“你们从未把计划告诉我。”
“我告诉你守住奔流城,”罗柏说“这道命令,什么地方你无法理解?”
“你在红叉河阻住泰温公爵,”黑鱼说“呵,挡得可真久,刚好让苦桥来的信使赶上他的军队。泰温公爵立即让部队掉头,在黑水河源头附近跟马图斯罗宛与蓝道塔利会合,急行军到翻斗瀑——梅斯提利尔和他两个儿子正带着大军和驳船队等在那里。于是他们合兵一股,顺流而下,在距离君临城半日马程的地方登陆,从后袭击史坦尼斯。”
凯特琳在苦桥见过蓝礼国王的队伍。千百朵金玫瑰在风中飞舞,玛格丽王后笑容羞涩、语调温柔,她哥哥百花骑士虽然额上缠着亚麻绷带,却英俊不减。如果你非得投入女人的怀抱,我的儿子啊,为何不是玛格丽提利尔?高庭的财富和军队足以扭转形势,或许灰风还会喜欢她的味道。
艾德慕蔫了气“我一点也不想不想罗柏,你得让我补偿,就准我在下场战役里担任前锋吧!”
这是补偿,弟弟?还是为了荣誉?凯特琳很怀疑。
“下场战役,”罗柏沉吟道“嗯,下场战役很快就会到来。乔佛里成亲之后,兰尼斯特就会再次开战,对此我毫不怀疑,这一回,他们有了提利尔家的支持也许我还要对付佛雷家,若黑瓦德
“席恩葛雷乔伊坐着你父亲的宝座,手上沾染了你弟弟们的鲜血,除了他,其他敌人都必须先放在一边。”凯特琳告诉儿子。“领主的首要职责是保护子民,罗柏,你身为国王,要么赢回临冬城,把席恩吊在鸦笼里,让他慢慢烂掉;要么就永远放弃王冠——因为人们将不会把你当成真正的国王。”
从罗柏瞧她的神情来看,她断定,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坦率直言了。“他们告诉我临冬城陷落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返回北方,”他带着一丝辩解的意味道。“我想去营救布兰和瑞肯,但我以为我做梦也想不到席恩会伤害他们,真的,如果我”
“说‘如果’已太晚,要营救也太迟,”凯特琳说“剩下的只有复仇。”
“根据从北境得到的最新消息,罗德利克爵士在托伦方城附近击败了铁群岛的部队,然后于赛文城重新整军,准备夺回临冬城。”罗柏道。“他或许已经成功了,因为我们很久没有收到进一步的消息。退一步讲,假如我回师北上,三河地区怎么办?我不可能要求三河诸侯遗弃人民随我出征啊。”
“不,”凯特琳说“把他们留下,让他们自己管自己,我们靠北地人赢回北境。”
“您的北地人如何去得了北境?”弟弟艾德慕反问“铁群岛方面不仅控制了落日之海,而且占领了卡林湾。一万年来,没有一支军队能从南面攻下卡林湾,即便朝那里进军也是疯狂之举。我们很可能被困在堤道上,铁民在前,愤怒的佛雷家族在后。”
“所以必须赢回佛雷家族,”罗柏说“有了他们,才有成功的机会——不管机会多么渺茫;没有他们的支持,我看不到希望。我愿向瓦德侯爵提出一切道歉,荣誉,土地,金钱一定有东西可以抚平他受创的自尊心”
“东西办不到,”凯特琳道“但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