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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草从厨房里端了一碟青团上楼,玉兰正将玄凤鹦鹉挂在溪草卧室外的半圆形阳台上,给它添了新的葵瓜子和清水。
“小姐放心,七喜很乖的,夜里从不会瞎叫唤。”
溪草笑着点头,又招呼她过来用点心。
“你还没吃午饭吧?厨房里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了,先用些垫垫。”
玉兰受宠若惊。
“这使不得,玉兰是下人,九爷派我来伺候小姐,怎么反倒叫小姐给我端点心?”
溪草拉她在床边坐下,将碟子放在膝盖上,递了块青团给她,又自己拈起一块咬了口。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我这几年在乡下,过得兴许还不如你,若不是被表哥找到,将来走投无路,也要到大户人家里做事的,咱们俩年纪差不多,私下里用不着这么客气了。”
她状态随意,并不忌讳提起自己曾经的不堪,语气就好像在和自己要好的小姐妹聊天。
玉兰在杜府也算见过些世面,主人有用得着佣人的时候,也会曲意拉拢,但绝不会是这种平等待人的姿态。
玉兰心底自然对她添了三分喜欢。
溪草又问了玉兰家里的一些情况,得知她在乡下还有母亲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要供养。
便弯腰从床底下拿出藏好的匣子,里头有她讹来的五根金条,以及陆家给的见面礼。
溪草排出十块银元,用手帕托着,放进玉兰手心。
“我虽是名义上的陆公馆小姐,但你也看得出来,这地方不由我说了算,多的我也拿不出来,这点钱算是给你补贴家用。”
玉兰惊诧地睁大眼睛,连忙起身推辞,溪草却决意不肯收回。
“拿着!如今世道乱,乡下的日子不好过,我是知道的。”
玉兰手里的银元沉甸甸的,足够她家里人衣食无忧过上一年。
杜府虽然有钱,但油水却分不到她一个微末小卒头上。
玉兰第一次收到这么重的馈赠,除了欣喜之外,还有温暖。
陆云卿自己也不宽裕,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应该是她的全部身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对她来说,真的是非常慷慨了。
如果方才陆云卿的态度只是让玉兰觉得贴心,现在却是真的有点感动。
溪草仍旧将匣子放回原处,并不避开玉兰。
小恩小惠固然可以收买人心,但还不足以换取忠诚。
信任却不一样。
匣子里有什么,玉兰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不避开她,是信任,更是考验。
如果玉兰贪财,卷了她的家私逃跑,她自然有办法追回来,但玉兰若能抵御诱惑,守住节操,那溪草就能放心地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
接下来的相处变得十分融洽,两人一起整理从陆府带回来的礼物,有说有笑。
楼下的曹玉淳母女却听得咬牙切齿。
这个家里,刺眼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到了晚饭时分,谢家突然派车来接溪草。
“夫人想云卿小姐了,要接她过去住一晚,想必陆探长不会介意吧?”
没想到谢夫人心里还记挂着这个侄女,这才几天,就打发人过来接她了。
陆荣坤心里酸溜溜的,却不敢不放人。
“应该的,应该的。”
溪草于是上楼换衣裳。
陆承宗送的见面礼中,有几件洋装,想到谢夫人是新派人物,她便挑了条茶青色白蕾丝花边的裙子换上,跟着司机上了车。
傍晚的雍州城,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来,舞厅、剧院门口的霓虹灯在夕阳下闪现着斑斓的颜色,像一幅重彩油画。
溪草靠着车窗,微微迷醉地欣赏着。
景色真好,如果一会谢洛白不在家就更好了。
想起没拿到手的二十根金条,溪草就肉疼得紧,恨不得咬谢洛白一口,她完全不想看见活阎王那张脸。
车停在谢家别墅门口,前来迎她的是傅钧言,他替溪草拉开车门,歉然道。
“前些日子,我本该和谢二一起去看你的,不过临时有个朋友来访,推不掉……”
他一面和她解释,一面将她带进偏厅。
“今天谢二原打算请明月楼的大厨过来做菜,但姨妈说,第一次请侄女吃饭,她得亲自下厨……”
眩目的水晶吊灯下,摆放着法式实木大圆桌,中央一簇雪白的香水百合,但桌上的银质餐具却只有三套。
目前为止,没看到谢洛白,傅钧言和她,加上谢夫人刚好三人,难道说……
“二爷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见溪草双眼一亮,似乎充满期待,傅钧言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还没开口,身后便传来谢洛白的声音。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溪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情愿转过身,笑了一下。
“二表哥。”
谢洛白哼了一声。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假惺惺的笑容,我也不想看。”
溪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她自诩善于伪装,并且一直做得很好,但在谢二面前,总是被他无情揭穿。
傅钧言咳嗽一声,打破尴尬。
“云卿表妹,其实是我今晚约了一位朋友。实在对不住!”
他低头看了看表。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慢慢吃,改日我再陪你!”
说着,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匆忙离去,经过谢洛白身边的时候,神色闪躲,脚步格外地快,一幅做贼心虚的样子。
原来只有三套餐具,是因为傅钧言要出门。
溪草的失望无以言表,整个人像棵奄掉的草,无精打采。
谢夫人还在厨房忙碌,溪草和谢洛白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气氛更加尴尬了。
谢洛白今日在家里,便没穿军装,反是穿了身天青色的丝绸长衫,肃杀之气敛了几分,他身姿挺拔,瞳仁如墨,随意翻着报纸,满身江南烟雨的温润。
若非见过他残暴的一面,会以为这是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溪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在看什么?”
谢洛白抬眼,吓得溪草手中的茶差点洒了。
“没什么。”
她别开目光,实在不想和谢洛白独处,见佣人们来来去去地上菜,布置桌子,她干脆站起来。
“我去厨房帮姨妈打打下手。”
谢洛白言简意赅。
“坐下。”
又是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溪草怀疑,如果自己无视他的命令,他会不会直接过来扭断她的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溪草叹了口气,很顺从地定在椅子上。
谢洛白放下报纸,食指在桌上轻叩,眯起眼眸审视着她,让溪草觉得自己像只被猫打量的老鼠。
“我问你,你明知我要你打入陆家,那么陆正乾邀你住进陆府的时候,为什么要拒绝?”
陆正乾是陆太爷的大名,溪草头皮发麻。
本来心存侥幸,以为陆家的事传不到谢洛白耳中,谁知谢司令神通广大,这么快就知道了!
溪草十指握紧茶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直视着谢洛白的眼睛,据说撒谎的人,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溪草要让谎言变得真实,就要做到问心无愧。
“我只是在用心扮演一个女儿的角色,试问真正的陆云卿,难道会丢下重病的父亲不顾,自己住进陆家吗?如果我那么做了,只会让陆太爷认为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或是我意图过于明显,来路可疑,二爷说对不对?”
谢洛白勾唇笑了笑。
“说得很对,不过你在撒谎,你是想留在陆公馆。”
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他又道。
“你认识陆荣坤对不对?或许还和他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