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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草想了想,关于陆家的事,唐双双粗浅地同她讲了一些,但是冯玉莲,却依旧只是个模糊的剪影,唐双双对其的描述,只有短短的三句话。
丧夫丧子,体弱多愁,寡居别苑。
至于别的,溪草当真是一无所知,没有把握的事,她可不打算发表意见,于是干脆摸着陆太爷的脾气道。
“爷爷,三贞九烈虽是美德,但冯五爷心疼女儿,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是新社会了,政府不是提倡讲民主吗?不如问问二伯母自己的意思?如果她决定为二伯父守寡一辈子,那冯五爷自然无话可说,但她若真想改嫁,咱们陆家也没有强留的道理。”
陆太爷思量半晌,点点头。
“也罢,是这个理,我陆正乾还不至于欺负一个弱女子,她若真有心离开,等我死后,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到底是儿媳妇,这些话,不该我去问。”
说着,他的目光定在溪草脸上,不动了。
溪草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陆太爷希望自己出马,但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溪草自是不会主动扛下来的。
“家中事务,本来云卿义无反顾,可我到底是个晚辈,若是去问二伯母是否有意改嫁,却是很不尊重了,传出去也不像话了,这件事,其实交给大伯母最合适不过。”
陆太爷一想,以孙女的立场,这种事到底难以启齿,也就表示理解。
“你说得不错,你去确实欠妥,这件事你别管了,我会安排你大伯母,那天出殡回来后,我教训了她一顿,这几日一直告病,也该给她个台阶下了。”
溪草笑笑没说话。
这毕竟是严蔓青头一遭在华兴社众人面前有失体面,听说事后她亲自上熊家告罪,却被熊夫人拒之门外,车子在门前停了半个钟头,又灰溜溜折返,折了大脸面,也只好装病了。
正说着,管事的携了张烫金大红帖子进来禀报。
“太爷,督军府送了请帖过来,指名要给云卿小姐。”
溪草不由微讶。
这么快?她还以为请帖会直接送到陆公馆去呢!
难道是督军府担心她不会出席,所以把帖子送到陆太爷这里,陆太爷一直想结交沈督军,便无论如何都会叫孙女前往。
果然陆太爷面容舒展,接过来看了之后,似乎心情不错,将帖子递给溪草。
“沈老夫人,那是雍州城第一尊贵的老太太,若是换在前朝,大约是能封诰命的,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咱们陆家都得给!”
溪草从善如流地点头道是,她浏览了一下帖子的内容,虽然言明是新式宴请,要举办舞会,但措辞庄严雅致,制式守旧,颇有前朝贵族遗风,倒让她又不禁联想了一下沈督军的底细。
只是其中一条,受邀者需携带一名舞伴。
溪草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梅凤官的脸来,如果她能挽着他的手臂,光明正大的出席,那该多好……
“沈督军一直都很旧派,这次却非要学新派那套搞什么舞会,咱们陆家的姑娘,可不能同那些假洋鬼子一样,随便邀约男人,我看,就让阿铮陪你去好了!”
溪草眸光一黯,立马打消了幻想。
陆太爷保守,对年轻男女搂搂抱抱一起跳舞这事不能苟同,在他的观念里,陆云卿要带舞伴,也只能带上自己的堂哥,才不叫有失体统。
溪草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公然和梅凤官来往的,可是让陆铮那种心术不正的人陪同,她本能地抗拒,便婉言道。
“爷爷,二哥是上过金陵大学的人,言行彬彬有礼,谈吐不凡,若是让他和我前去,恐怕更为妥当。”
如果一定要和堂哥前往,那她宁可选择温吞斯文的陆钦。
可是陆太爷想也没想就果断拒绝了溪草的请求。
“你不懂,阿钦这个书呆子太迂腐,到时候雍州的各方权贵都会出席,他去了,木木呆呆的,根本不懂周旋应酬,何况他始终是姨太太生的孩子,没有跳过嫡子让庶子出席的理。”
陆太爷话都说到这份上,溪草便只得点头应下了。
同时她也有点失望,没想到严蔓青和陆铮的所作所为,还是没能撼动大房在陆太爷心中的地位,也对,毕竟严蔓青可是严二爷的女儿,利益相关,而陆钦的娘,只是个毫无根基的姨太太。
不过陆钦考上金陵大学,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刻苦和才智,可只是因为母亲身份低微,地位却远不及放浪形骸的陆铮,什么年代了,还讲究嫡庶,想必在这位受过平等教育的高材生心中,一定很不忿吧?而含辛茹苦培养儿子的阮姨娘,自然也是心有不甘。
或许,这些心理,都可以为她所用呢!
这么一想,溪草又甜甜地笑了起来,她刚想把请帖收进手包,却发现请帖里还夹了另外一张请帖,抽出来一看,她的表情有点僵硬。
陆太爷见状,探头瞥了一眼,立刻皱起眉头。
“是给谢二的帖子……沈督军这个老狐狸,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恐怕是想请谢洛白,却又怕对方不给面子,这才连同你一起请,哼,这倒成咱们陆家沾了你那表哥的光了。”
溪草咬唇不语。
陆太爷倒是想得开。
“罢了,雍州城再怎么说也是在沈督军治下,咱们帮派也不能和军政府过不去,这个顺水人情,总是要做的,你亲自去一趟谢家,把这帖子送到谢二手上,至于去不去,那是他和沈督军之间的事。”
说真的,溪草此时半点也不想见到谢洛白,特别现在谢宅里,还多了两个闹心的女人,可陆太爷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无法拒绝。
“是,爷爷。”
她还是去了谢宅,好在现在正是下午,一般这个时候,谢洛白都在驻地。
傅钧言约了杜文佩打网球,不在家中,谢夫人约了牌友打麻将,自从上次张存芝出了事,谢太太和张达成的夫人就不再来往了,牌桌上是吴太太和另外一个官太太,红绣坐在她对家,努力地给婆婆喂牌,可惜她牌技不佳,一连六把都是另外两人胡牌。
谢夫人本来就不太喜欢儿子这个姨太太,加之她又不会配合,抬眼见溪草来了,顿时眉花眼笑,招手叫她。
“云卿来得正好!今天这牌局,我打得憋闷死了,红绣,你下去吧!换云卿上来陪我打!”
吴太太见谢夫人高兴,知道她最喜欢这个侄女,马上奉承道。
“哎哟!是云卿小姐呀!这谁敢打呢!上次输得我如今还没回本呢!谢夫人这是有意坑我们的钱了!”
谢夫人越发高兴了。
“吴姐姐,你也太小气了!我要是还赢钱,大不了全拿出来做东请客好了!”
另外那位姓邓的太太就道。
“罢了罢了,还是不要做东的好,省得又闹出上次那样作怪的事来。”
谢夫人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吴太太很机灵,连忙丢了个眼色给邓太太,对溪草笑道。
“我们开玩笑呢!云卿小姐还不快入席?你姨妈可手痒等不得了。”
谢夫人这才又笑起来,又催红绣。
“还不下去?笨头笨脑的,你别在这里了,去吩咐厨房烤个蛋糕,煮些果茶来!”
红绣只得起身,溪草走过来,隐约见到她的表情,似乎有点难堪。
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谢二的女人,万一她和龙砚秋沆瀣一气,转过来对付她,她可没功夫应付。
于是她按着红绣的肩膀,笑道。
“姨太太坐着打吧!我给你看牌,这麻将呀,多打几圈就熟了,我又不常住在谢宅,今后还是要由姨太太陪姨妈打的,多练练才好。”
她说话圆融,谢夫人和红绣心里都很熨帖,便没人反对,红绣更是感激又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我这个人笨,还要云卿小姐多指点。”
溪草就耐心地指点她出牌,不时抬起头来看看西洋钟,她本来只打算和谢夫人寒暄几句,找个借口放下帖子就走的,但没料到会被谢夫人抓住混牌局。少不得应酬片刻,只要在谢洛白回来之前离开就行,好在今天龙砚秋也不在家,气氛还算舒心。
约莫打了个把钟头,有溪草手把手教着,红绣果然大有进步,谢夫人胡了好几把,心情大好,也不好意思赢得太多,于是推了牌,请两位太太吃茶用点心。
溪草估摸着差不多了,正打算从手提包里拿出请帖,花厅外却响起清脆的高跟鞋声,随后便是龙砚秋欢快天真的声音。
“洛白哥哥,今天我可真是长见识了!雍州的百货公司,可比蓉城大一倍!时装也是最新式最洋气的,哎呀!你怎么不早点带我去逛,快看我身上穿的旗袍,款式颜色都被雍州姑娘比下去了,走在一起都给你丢人呢!”
接着是谢洛白不太情愿的声音。
“谁有功夫留心你们女人之间的攀比,以后你想买什么,自己找何湛拿钱,不要为这种事再来烦我。”
龙砚秋就嘟着嘴撒娇。
“我自己去逛,不就没意思了嘛?何况洛白哥哥的眼光,最合我的心意,你说好看的,我才要穿!”
后面这一句,已经有点露骨了,溪草只觉一阵牙酸,龙砚秋还真是大胆!
红绣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两位官太太都在打量她,似乎很奇怪,明明这位才是谢司令名义上唯一的姨太太,怎么倒被丢在家里陪婆婆打麻将,丈夫倒带了别的女人去逛街买东西,作为女人,也确实悲惨了些。
谢夫人听得没了胃口,丢下银叉,冷冷地坐着等他们进来。
佣人开门,只见龙砚秋身穿一身崭新的烟霞色丝绸旗袍,脖子上一挂长长的南洋珍珠项链,个个都如小灯泡般耀眼,是上乘的极品,往日的清纯之态,又添了几分属于女人的娇俏妩媚。她挽着谢洛白的胳膊,歪着头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谢洛白眉眼间虽有不耐烦之色,却也没有推开她。
两人身后,不止何湛和小四,还有三四名副官,怀中都抱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显然今天谢洛白为龙砚秋挥金如土了。
见溪草坐在客厅里,谢洛白目光一顿,刚想说话,谢夫人先冷声责备。
“难为你开窍,知道给女孩子添置东西了,那怎么不晓得也该带上红绣?光顾着别人,却让自己的姨太太受委屈,像话吗?”
谢夫人心中最属意的儿媳妇自然是自家侄女,可侄女和谢洛白无名无分,她这火不好发作,只得抬出红绣来压龙砚秋。
没想到龙砚秋似乎一点也听不懂谢夫人的指桑骂槐,笑盈盈地从副官手里把礼物一样样捧过来,放在谢夫人面前。
“姆妈,是我缠着洛白哥出去的,红绣姐太保守了,在蓉城也不爱逛百货公司,我们才没有叫上她嘛!您看,我可没光顾着自己,这些好东西都是我给您挑的,我知道姆妈是雍州最时髦的太太,也害怕选不好,才要洛白哥哥一起参详的嘛!”
姆妈这个称呼,谢夫人一直很反感,可是当初龙砚秋因为儿子,失去了母亲和姐姐,她非抱着谢夫人的腰认娘,谢夫人也不忍心拒绝。
但心底,谢夫人和溪草一样,认为能为男人舍弃母亲的人,内心并不光明,她本能地不喜欢龙砚秋。
“多谢你费心,我天天在雍州,各大百货公司都逛遍了,那些个破铜烂铁,早稀罕不起来了,你既然那么新奇,就自己留着吧!”
谢夫人这语气,分明讽刺龙砚秋是土包子进城,没见过世面,这样斗气的她,溪草觉得有点可爱。
龙砚秋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顺着她的话道。
“那就谢谢姆妈了!我小孩子没见识,倒是稀罕的。”
谢夫人气得半死,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若是换了从前,溪草一定会打压一下龙砚秋的气焰,帮谢夫人找回场子,可是想想,人家谢司令都没发话,自己瞎掺和个什么劲呢!
好没意思,横竖是他们两人的事,至多加上红绣,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好了。
感受到谢洛白的目光一直在头顶巡梭,溪草觉得手上这块黑森林蛋糕变得有点难以下咽,她只得放下碟子,从手包里拿出请柬,递给谢洛白。
“表哥,我是来给你送请帖的,沈督军府上的老夫人做寿,给你下了帖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和我的帖子一起送到陆府来了,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