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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凤官悄悄起身,将掉落在地的白玫瑰重新拾起来,整理了一下插@进白瓷花瓶里,回头见黑暗里,溪草一对亮如寒星的眼,正对着他眨巴,不由笑道。
“怎么还不睡?”
溪草摇头。
“我睡不着,干脆我们说说话吧!”
梅凤官点头,很体贴地坐在她床边,两人闲聊几句,溪草突然想起什么,坐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头取出冯玉莲的银质十字架,递给他。
“对了,你看看这个,能不能查出来路?”
被叶媚卿反咬一口之后,冯玉莲见到这东西心中就膈应,本打算丢掉,却被溪草扣了下来。之前看了毫无头绪,现下无非再碰碰运气。
梅凤官接过来,拨开床头的台灯,在灯光下反复看了看,笑道。
“巧了,我正好认得,这虽是洋人的十字架,但却不是件外国货,我看就出自钱局街那家如意银楼,你摸一摸侧面,刻着微凸的如意纹,曾有戏迷送过我鎏金梅树,底座也有相同的纹路,应该是有人拿了图样去如意楼定制的,雍州的银楼虽然极少打这种西洋款式的饰品,但只要出得上价,工艺上并没有什么难度。”
溪草心中一喜,果然顺着梅凤官的指引,看到了那个隐藏精妙的纹样。这图案刻得隐蔽,和十字架上的花饰浑然一体,不仔细看完全找不出来。既然寻到源头,那就好办了。
“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谢府门前,小四正要把车子开进花园,谢洛白突然道。
“车停下,你进去把红绣带出来,我们回别馆。”
小四有点惊讶,二爷自小就进军营摸爬滚打,少年时代又留学德意志,回来后立马投身战场,在家的日子,一只手就数得出来,所以那位姨娘作为贴身丫鬟,就没有机会服侍过他几天,对谢洛白来说,红绣就是个空气般的存在。
怎么这会子,居然心血来潮想起她来了?而且还要带她回别馆过夜?
这到底是在那位“表小姐”身上受了什么刺激?
小四心中直犯嘀咕,但执行起谢洛白的命令却是不敢怠慢。
这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谢夫人早已熟睡,好在红绣住得离她很远,所以小四去敲红绣的门,也惊动不到谢夫人。
红绣一向睡眠浅,何况门又被拍得震响,她听出是谢洛白司机的声音,连忙披了个披肩来开门。
“红姨娘,二爷叫你去别馆伺候。”
红绣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四话中的意思,惺忪的睡眼里立刻有了光芒,她手忙脚乱地要梳头化妆,又找新衣裳和鞋子,小四不耐烦地拉了她就走。
“您别忙活了,反正一会都得脱!”
红绣在谢家就是个空架子,对于她,小四是没多少尊重的,说话也很露骨。
红绣却不觉得受到羞辱,或许是太惊喜了,她有点受宠若惊地边走边问。
“这样真的妥当吗?二爷看了会不会不高兴?”
两人刚出门厅,龙砚秋就披着风衣推门追了出来。
她和红绣的房间,就在谢洛白左右两侧,因此隔壁有什么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龙砚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得谢洛白需要人陪伴,却是找了红绣,而并非是她,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歇斯底里地跑下楼,穿着拖鞋就跑到佣人们住的偏楼,把谢夫人的司机张叔叫了起来。
谢夫人待下人一向宽厚,从没有半夜使唤人的道理,张叔心里十分厌恶龙砚秋这样嚣张任性,可谢洛白一向对她很是纵容,也不敢得罪,只能一路小跑去把车子开了出来。
“给我追上洛白哥哥的车!”
龙砚秋盯着前头那辆福特小汽车,想象着车内,红绣抱着谢洛白的胳膊撒娇献媚,两只眼睛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砚秋小姐,这……这我可不敢,要是被二爷发现,我哪里吃得消?”
龙砚秋啪地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张叔脸上。
“让你跟,你就跟,否则我告诉洛白哥哥,你对我不规矩,你自己看着办!”
张叔又怒又怕,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得紧跟在谢洛白的车后头。
这女孩子简直是个疯子,被她盯上,只能算他倒霉。
再说红绣刚颤巍巍地钻进后座,便被谢洛白大力拉过来压在坐垫上,随即撕拉一声扯烂了她的旗袍,红绣惊呼一声“二爷”,浑身震颤,双手却牢牢地攀住了他的肩膀。
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红绣出身穷苦,一家子吃不上饭,就要把家里的女孩子卖掉。
她因为眉眼生得不错,被谢信周一眼看中,买下来给谢洛白做通房丫鬟。
第一次见到谢洛白,是跟着教养嬷嬷进内院,老人家在她耳边不停唠叨。
“算你有福气,咱们谢家三个少爷里头,就属表少爷生得最漂亮,小小年纪,就是个出类拔萃的,他又省事,不用你怎么服侍。我看呀!他将来定要成大气候的,你这个做通房的,到时候就是姨娘,一辈子的前途都光明了。”
红绣一仰头,就看到个高挑清瘦的白衫少年,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刚练完拳,正从佣人们手里接过布巾擦汗,晨曦穿过他轻薄的对襟白衫,隐隐透出肩背腰身的线条,他侧过脸,双眸清清冷冷,刘海上还挂着汗珠,像是一丛雨洗过的新竹。
红绣心如鹿撞,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少年。
从此,她就成了谢洛白的房里人,一天天看着这个清秀冷漠的少年长大,成为一方枭雄,虽然她比谢洛白还要大三岁,可她对他,满心都是崇拜,她对谢洛白的爱,从来都是卑微地仰望,妾室的名分已经让她满足,不敢奢求更多。
而此时,谢洛白却把她抱在怀中,压在身下,红绣浑身都在颤抖,幸福的泪水顺着脸颊溢出。
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那一刻的到来,可是谢洛白却突然直起身子,放开了她。
“蠢东西,还不停车,后头跟了条尾巴,没发现吗?”
谢洛白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非常清冷,脸上半点欲念都没有。
“啊?啊?这……”
小四窘迫地一脚踩下刹车,刚才二爷和红姨娘在后头那样,搞得他心猿意马,竟然连长期练就的警惕性都淡泊了。
倒是二爷……这种时候,还能注意到四周的情况,看来他压根就没有动情。
车子靠边停下,谢洛白这才意兴阑珊地按了按眉心,算是彻底冷静下来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无趣。
因为溪草,他又失控了。
其实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证明,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多得是,那臭丫头并不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谢洛白发现,在别的女人身上,他压根找不到慰藉,连敷衍片刻都懒得。
还得感谢后头的跟踪者。
谢洛白拾起红绣的披肩丢给她,示意她盖住衣裳不整的身体,然后将她拉下了车。
后头的车子也跟着停了下来,龙砚秋从车上下来。
看见谢洛白冷冷地立在黑夜中,红绣裹着披肩战战兢兢地缩在他背后,发丝凌乱。
心中的妒火就猛烈燃烧起来,她惊慌失措地跑到谢洛白面前,眼圈发红,盈着泪花。
她猛地扑进他怀中。
“洛白哥哥,三更半夜的,你要带着红绣姐去哪里呀?”
谢洛白今夜并没有心情应付她,他生硬地把龙砚秋从怀中拉开。
“这不是你该管的,砚秋,你记住,以后我的私事,你少过问。”
不等龙砚秋说话,他又命令道。
“带红绣回去,不许再跟着我,否则我明天就把你送回蓉城。”
交代完毕,谢洛白就上了车,福特车扬长而去,把两个女人抛在夜风中。
龙砚秋愣住了,谢洛白第一次说出要送她回蓉城这种话,还有突然记起万年冷板凳的红绣,这些反常的行为,以及他目光里的颓丧,都表示他今晚心情极差。
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
军务?不可能,龙砚秋甚至见过被逼至穷途末路的谢洛白,绝境反而更能激发他的斗志。
那么就是女人了!
这种猜测从脑海中跳出来,龙砚秋几乎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
怒意无处发泄,她回头看到双颊酡红,略带失望的红绣,目光扫过她被撕开的旗袍下摆,怒火更盛,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贱人!在洛白哥眼里,你永远只是个摆设,今后,摆好自己的位置,少妄想那些高攀不上的东西!”
溪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面前的人已经换成了冯玉莲。
“年轻女孩子,睡眠就是好。”
冯玉莲的打趣,让溪草面上微红,昨晚她和梅凤官相伴到深夜,还是撑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伯母正想问你,昨晚还有人来探病不成?送了这样水灵的一捧白玫瑰。”
溪草支吾道。
“我睡过去了,并不清楚,约莫是文佩吧……”
冯玉莲笑笑,没有在意。
“应该不是文佩,早晨她才来过,见你睡着,就没有叫醒你,唐双双也来了,对杜家的事好一顿嘲讽,要不是在病房,两个人恐怕得吵起来。”
溪草目光沉了沉,杜家的事情,还要等王二的遗孤醒过来,才能问出线索,可人在谢洛白手上,她如今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冯玉莲取出一只白瓷碗,从保温壶里倒了些银鱼菜丝粥出来。
“这是我昨晚特地在家中熬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溪草忙道。
“怎么好叫二伯母做这些事,玉兰跑哪里躲懒去了?”
冯玉莲搅着粥,微微一笑。
“早上说是回去给你拿换洗衣裳,竟到现在还没见到人,不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溪草突然问。
“二伯母,香芹怎么说?”
冯玉莲的脸就冷下来。
“别提这个人,我回别苑一问,她就没回去过,连行李铺盖都没收拾,人也不在本家……只怕早跑路了,想来,她还是从冯家陪我嫁过来的,这么多年了,真是人心难测。”
溪草想了想,道。
“不一定,我猜,人或许已经死了,毕竟死无对证。”
冯玉莲面色略显惊讶,正要说什么,傅钧言带着玉兰推门进来了。
溪草看见傅钧言,就冷脸埋怨道。
“言表哥你怎么回事?我等了一晚上,现在才来?”
傅钧言的脸色不太好,他把外衣往病床上一扔,就在溪草床边坐下。
“昨天晚上,法国富商安德烈被人杀了,身上的衣裳全被剥了不说,连内脏也被掏空了,就挂在他平时常去的教堂的屋顶上,前去做弥撒的信徒都吓得半死。”
溪草还来不及震惊,冯玉莲却已猛然站了起来,她脸上的血色褪去,双唇轻轻颤抖。
“他、他真的死了?”
她的尾音略有发飘。
傅钧言点头。
“没错,法国领事理查德愤怒至极,亲自去了市政府向张达成施压,要他在三天内找出凶手,警备厅现在焦头烂额,一时无暇分身审赵翔的案子,倒是给我们争取了时间。“
许久,冯玉莲才缓过来,目露悲伤。
“怎么会这样,他那个人其实还不错,不该这般惨淡收场。”
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叹道。
“愿他到了天堂,能远离痛苦。”
冯玉莲虽然对安德烈没有爱情,但好歹还是把他当作朋友的,何况对方又苦苦追求自己,总是于心不忍,也可以理解。
但溪草心中还是松了口气,虽然不知是谁做下的这桩命案,但安德烈一死,冯玉莲这筹码就算废了,陆铮除非给法国人提供新的代价做交换,否则他们可不会在熊家纺织厂一事上继续帮助他。
目光流转间,溪草才发现玉兰双手捧着一盆兰花。
花如荷苞,洁白似雪,那是非常昂贵的“素冠荷鼎”,王府从前就养过这种名品兰花。
她蹙眉责备玉兰。
“这盆素冠荷鼎是谁送的,如此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能收?”
玉兰这才想起手中之物,连忙解释。
“不不不,小姐误会了,这花不是送给咱们家的,是昨晚有人送到陆公馆来的,说是一位叫怀远的先生,送给二太太的,请我们代为转交。”
话音刚落,冯玉莲双腿一软,竟然跌坐在了地上。
“陆二太太,您还好吗?”
傅钧言连忙弯腰搀扶她,不料她反抓住傅钧言的手臂,表情惊诧中带着恐惧。
“云卿,怀远,是你二伯父的表字,而素冠荷鼎,正是他生前最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