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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干部调整终于也到头了。法喇村没一个人上来。争来争去一场空。安国林调去任左角塘村的支书。罗昌兵升任法喇村村长。另从小村上了一位初中生来任法喇村文书。安国林欢天喜地去上任。别提孙江才、罗昌兵有多沮丧了。
这一天吴耀庆等知县上扶贫,给荞麦山乡五个卫星电视地面接收器。立刻下手,为法喇村抢到一个。通知孙江才:“只要二千七百元!快凑钱来!”孙江才不理:“要了干什么?”吴耀庆马上骂道:“你当干屁的支书!也只有你孙家人有这么愚蠢了!这是信息时代!有电视的地方,就有文明!没有电视的地方,只有愚昧!”又叫安国林:“只要二千七,便宜了五六千块了!”安国林说:“法喇人的事,拿去三天,那锅盖碗碗就被打烂了!不然也要被贼偷掉!而且整整二千七,向哪里收去?卖大骡子,还要好几个呢!法喇人!你叫他看电视,可以!你向他要钱,他只有命的!”吴耀庆叫吴耀朝:“回去自己凑二千七来,买回去一家人看,难道要不得?”吴耀朝回来,从吴明雄处抱了二千七去,买了回来。
县广播电视局、乡政府来安电视差转站这天,全村都轰动。法喇人早在议论,这差转站应设在横梁子最适合,议论了近一个月,喜气洋洋。
而临到安装时,是说要安在村公所,也由吴明剑管着。大家在那里忙了半日,终于声像皆出了。一时小学里几百教师学生,还上什么课,拥去把村公所院内挤满了。都朝那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挤。大家怕出事,忙安排了集成队,一队一队去看。看过了,已是下午了。更兼村里拥来的人,不用说那人来人往,异常热闹了。
刚可以收看电视,罗昌兵、吴明雄、吴光兆、谢吉林等家,都买了大彩电来。罗昌兵家正在村中,每天晚上拥来看电视的人,不可计数。屋内塞不下,电视就搬到屋外来。看到半夜,这些人仍不离去。罗昌兵常常弄得无法。而等人去后,次日一看,满院的屎尿,臭气冲天。没过几天,自然苍蝇、蚊子全扑这个好场所来了。罗家气得哭。不到天黑,小孩子们已来了。就忙在下午一放学,就关院门。外面这些小孩见不让他们看电视,气愤已极,只管推院门,或是抱石头打门。每晚是一两百人打那门,没两晚上,门就被打烂了。罗家说电视坏了。这些小孩看上几天,电视是怎么放的,早已会了。不由分说地走去,打开就看。罗家无法,只好把电视背了送往亲戚家里去收着。
一听村里可收看电视了。一色的黑白电视机,偷的猛偷,贱的贱买,没过多久,村里已有五六十台黑白电视机、十几台彩电了。一比数量,已和荞麦山乡上差不多。法喇村的电视机总数,又要创全乡第一了。
吴明雄这下收他的二千七百元,但说破嗓子,谁给他?吴明雄即来村公所拆了锅盖碗碗连并监视机搬到他家里去了。又来收每台电视机一元的转播费用,也没人给,就不再转出来,一家看了。一时又骂声鼎沸。吴明雄家瓦房天天挨石头打,没法了,吴家又只好转出来。
这一天孙平玉到孙寿康坟上烧纸,他对这贫穷的命运已是招架不住了。刚好遇到罗正万,正来看孙家的祖坟,又滔滔不绝地评说起来。自中心学校郑荣吉退休,陆益财上任中心学校校长,罗正万从三道岩回来了。他回村小的原因,是他告密有功。
姜庆真与陆益财是中学、师范的同学。陆益财师范时考试做不出题来,姜庆真从窗外扔纸团,帮他考及格了。这在荞麦山已是公开说了一二十年的事。但到现在不同了,陆益财已是校长,不像从前和姜庆真一样是一般教师。罗正万与陆是仅工作上见面的,苦于回不到法喇村小学。父子俩一商量,计策来了。径直到陆益财那里去:“陆校长!姜庆真那种人有什么见识的!你怎么一再地饶他,让他得了势?你刚上任,他就在法喇到处张扬:‘陆益财有什么本事?师范时连试都考不及格,还是我帮他考及格的。考师范时同样考不起,是我帮他作弊考取的。这下他当校长了!忘了恩了!不把我调到中心学校去任个职,起码也要把法喇村小学的校长安给我干嘛!’如此天天骂,连我都听不得了。”陆益财红了脸,罗正万见此计已成了一半了。回来送了只火腿去与陆益财。这下姜庆真与罗正万对调,罗正万调回法喇村小学,姜庆真调任三道岩民办小学去。
姜庆真暗暗吃了大亏,等明白过来,去找陆益财,陆益财根本不见。又写信去,称说冤枉,陆仍不理。法喇人明白之后,孙平玉就愁上了心,对天主说:“罗正万家爷两个,不是好人!你尤其要注意!”天主点头,才想起来罗新成每次到他那里大骂张一行,又罗正万每次当着他大骂张,大约也怕要引发他的“同感”的。但自己又不至这么卑鄙,去张一行面前告状罗氏父子怎么地骂张一行心黑,要吃他父子的钱等。这日吴明道来与天主说:“罗新成这杂种不是东西!那天张一行、我、范传云、罗新成几人坐在一起。罗新成就说你怎么骂张一行!可有这回事?”天主笑笑:“骂人起什么作用?我耐烦骂人?”就去问范传云,范说:“孙老师,我是听见什么话,不会去乱说的。想来你是明白人,要防哪些人,你是明白的。我估计就是你家法喇村现在在荞麦山中学的,已有五个了!你名气大!罗新成自然不服气!你与张一行反正是矛的了!也不在乎别人添油加醋了!只是你要注意!不过会听话的,明白你平时决不评论人,就知是假的!张一行也会听。但张一行不管听不听,反正是对你心怀叵测。你干脆想想办法,能改行,改掉算了。不要在教行了!刘朝文、宋显贵反正对你是不甘心的。即使改不掉,也走远点!你地区、省上有关系,一趟跑了算了!”天主惊问:“难道还有更大的阴谋?”范传云说:“你是明白人!你看看全校老师的眼睛是怎么看你的,你就明白了。”天主点头。
这日孙江国又捎了信来,说大桥的祖坟地,又被付家占为耕地了。孙家人问吴光兆,吴光兆说有这回事。不过大桥那里的人家越发弱了。原来孙江国还跑来说,如今是人都不来,只捎个信来,说明关心的程度更低了。
法喇的孙家,也再不是那些年的孙家了。孙江成多病,已只能活三年的光景了。孙江华的儿子还在监狱里,等着眼看刑期要满了。等着看可会放出来了。又孙平拾在凉山州,也听说出了事。哪里还有心肠,眼看着命运稍好的,就是孙天主和孙江才。全族人都在想:要管也只有这二人管去。但孙江才是个无能之辈,自然不去,天主也无能耐。孙平玉、孙天主父子空激动一阵,全族人都不支持,也去不了。
孙平拾迁到凉山州去,在当地汉人家里租地种。那主人不用多久,就把姚正艳哄到床上去睡了。孙平拾自是怀恨在心,瞅了许久的机会,才得报复。一刀砍了那主人手臂,但那家人已惊动,兄弟子侄全扑了来。孙平拾挨了几棒,落荒而逃。那里就要对孙平拾三个儿子动手。姚正艳叩头求饶,才得逃出来。与孙平拾合上,回法喇来了,一时就逼刘大明,要让出房屋田地来。看看回来也是生活无着,又一家人到昆明打工去了。
孙平强家也是无法了,也就是跟上孙平拾去打工。加上孙国勇家,都没办结婚证。孙平强家一女,取名孙家珍;孙国勇家一女,取名孙家燕。魏太芬劝说:“趁富贵现在和乡政府那些人关系好,整几十块钱,去把结婚证办了。”两家都说:“有那几十块钱喂狗的,还不如我自己吃了。”魏太芬说:“几十块钱舍不得喂狗,人家来拿着,几千块要给,还要结扎,难道不过了?你们已不是结婚证的问题!小的都会走路了!”两家说:“有富贵认得人,还怕什么?”魏太芬也想两家拿不出钱来,惟孙江荣拿得出来,就叫孙平文去说。孙江荣说:“我要到六十了,还有什么钱给他们?”天主也恐日后真捉到了,又要来找自己,那时帮不上忙,要责怪自己不尽力,要帮忙却无法帮,也来劝:“你们赶快筹几十元钱,办了结婚证、准生证才对,这点忙我还帮得上。以后事闹大了,就帮不上了。”两家都是:“不怕!不怕!我们长房的,命好得很。”天主又哪说得出以后事闹大了,自己不管的话?
一事不赶一事。孙江富家搬在华宁去,与人家看果园。看得两文钱,神气活现的,爷几个各买了西装穿上,都回来了。全村人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孙江富一回来,就吹华宁如何如何好,他在那里如何当大老板了。听吴光盛等向他吹:“孙江富!法喇最很的人出在你家孙家了!孙天主公然干到省委去,见着省委书记、省长!谁还有这样大的能耐?”孙江富听了,更加飘飘然,朝手心里吐唾沫,摩拳而擦掌:“日他的妈!翻身了!老子家孙家,统治法喇村的日子到了!我现在钱还少,只有十来万!等我有一百万了!回来把法喇的山统统买在手里!叫法喇的江山都姓孙!把别的人家,统统赶出法喇去!”一言既出,全场哗然,刚才对孙家、对孙天主、对他本人有好感的,全变成憎恶。吴光盛当然吐唾沫:“孙江富!你才换了毛,就狂起来了!我不是吹:你这样子,过一百年也不像统治法喇的!别家不说,单我吴家,要你孙家怎么样,你孙家敢不怎么样?孙天主有什么了不起?荞麦山中学一个穷教师罢了!”孙江富无处藏脸,急忙走开。别的人还在喊:“你有毬的十万!谁不晓得?”
孙江富不顾自己只有这回家的路费和买西装的钱的现实,积蓄全力衣锦还乡。到处吹他在华宁当老板。但法喇村和他在华宁一处的,就有十几家。法喇人谁不知他的底细?他在村里吹,见他舅子家穷得无法,就数落:“你会过什么日子!法喇这种穷窝,还住得?谁出一百万请我来法喇住,我也不耐烦来的!走了,跟我走了!全家子都走!三年后我领你们回来,也像我现在包里一大把百元大钞!上穿西装、下穿皮鞋,给法喇人看看。”他舅子说连路费都没有,他掏出钱来:“送你三张!”于是卫培云家卖了家,连烂房子圈圈在内,全部家当仅卖了四十元。跟他家走了。
此桩新闻在孙家内部传的沸沸扬扬。魏太芬说:“富贵当了大学生,见了省长,没见穿过西装、皮鞋,孙大爸一家,连老大婶都穿西装了。”孙江华说:“孙江富是枉活人了!几个臭钱,值得什么!倒是他跑来演戏给全村人看!公然要法喇的江山都姓孙!连毛泽东那样的伟人,都没敢叫韶山的江山都姓毛!”孙平玉是可怜:“他那些钱,既然都是借来的!这下带卫培云家去,路费就完了!到华宁就得还账!从哪里来还!刚吃饱穿暖,又要多事!”孙江华说:“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但孙江华近两年,已是评论人的话比从前减了多半了。他已六十二岁,终日忙着挖马刺,苦生产!
孙江富去了,孙国达可回来了!四年的刑期,减了一年,终于出来。据说孙平拾、孙国要,是在昆明为之大庆贺。在昆明借了些钱,作回乡之旅。孙江华、牛兴莲大为高兴,两口子忙着准备。牛兴莲说:“拿咋整?以前是天天盼他出监狱!这下盼了三年,盼出来了!这下无法了,回家来一颗粮食没有,咋个对得起他?他要是问:‘我挨了三年,才回得家来,你们咋个饱饭都不给我吃一顿!’我又咋个回答?”众人说:“他怎能这么问?再怎么说,这是个家,是生他养他的。”牛兴莲说:“他倒不会问的!这些年不知想爹想娘,不知哭了多少场!他也会理解。只是老三家,连他媳妇包自琴也要来,看见这个穷样,回去还不跑掉了?无能的爹娘,对不住儿女了!这下咋个开交?”倒反急得哭起来。全族人都为之可怜:“丧德啊!三年以来天天哭!这下出来了,还是笑不起来,倒更哭得伤心了。”
孙国要是结婚两年多,不敢带包自琴回家,只是哄包自琴家里怎么好怎么好!包也信了,但总要来看看公婆。孙国要说:“大哥还在狱中。我两个回去,父母不见大哥,更是伤心!不叫团圆,倒去惹他们伤心。要回去,必须等大哥出来,才好回去!那时合家团圆,大家都高兴!”包自琴说:“到那时候,姑娘都三岁了!”孙国要说:“更好了!现在就要教会他们喊爷爷、奶奶,回去一叫,我爹我妈更高兴。”因见孙天主名声到了这地步。他那姑娘已不好再从孙平文家取家字了。因知孙平玉家心中怀恨,起因又是从孙江华开始的,也不敢取富字,也不敢取家字,只取了名“孙芳”
那里孙国达刚出狱,这里全族人已在猜测:“孙国达出来也枉然,还要走上老路去的!因为回家来,一无所有。要生活,还得从老路上去讨。”不久就果真证实了。法喇人从昆明回来传言:孙国达出来,问孙国要“老三,家里情况咋样?”孙国要只背开包自琴,才能摇头。孙国达说:“没有办法!那就只有我出去走两遭,够车费、生活费了,我两弟兄再回去!”两弟兄抱头痛哭。孙国达果不知摸到哪些城市去,回来时手中已有近万元钱了。还了孙国要平时所欠的债,要回来了。
孙江华家家里得到消息,忙成一团。牛兴莲老早就到路口等着。终于见一队人稀稀拉拉上黑梁子来。前面孙国要搀了一醉酒之人,径朝他家来。立即眼泪出来,号啕大哭,幺一声,儿一声的:“幺啊!娘老子无能,害你受苦了。也救不出你来。”孙国要急忙止住,说:“妈,大哥在后头,这是丁成林!”牛兴莲正哭得收拾不住,才细看果是丁成林。因丁成林是和孙江华一辈的。牛兴莲忙得哪还有泪,又羞愧,问孙国要:“咋不早说?”等后终见孙国达从后面来了,抱着哭的兴致也没有了。又才看清儿媳妇包自琴和孙女孙芳是何模样,眼泪又下来了。
原来回来时丁成林与孙国达弟兄同车。丁成林也是出狱不久,首次回家。二人就在车上庆贺胜利,至于丁成林喝醉了。先被搀进孙江华家屋里铺上躺着。然后才出来,全族人给孙国达披大红,挂大彩。孙国达背了重达几十公斤的鞭炮,一从下车,在几公里长的公路上,一直放着走。四山上见火炮响,问是怎么回事。当头有人说是孙江华的儿子从狱里放出来了,就说:“劳改犯还给他披红炸火炮?孙家是鼓励后辈儿孙做贼了?”
到黑梁子上。全族人每家一封火炮,更炸了起来。没有止息。鞭炮碎纸屑都盖严地了,才回家。包自琴是还在途中,就见从乌蒙起,山越爬越高,就郁郁不乐。一下车,见法喇村除了悬崖巨岭,再无所有。又冬日荒凉,遍地黄尘,就说:“在这种地方住一辈子!再聪明的人也要住成憨包的。”爬黑梁子更是觉山高无极,霜雪布地。及见牛兴莲、孙江华,都是一张病愁已极的老脸,进屋内见一无所有,心已寒了。
孙国达弟兄回来,背了电视机、录音机、衣服、食物等等。当下孙国达和孙国要忙忙碌碌,在屋里接电线、安电视。录音机唱起来,电视机也放起来。孙国达一看全族人,江字辈的是都老许多了。就是孙平玉,也是穷愁潦倒,显出老相了。小的呢,都长大了。孙国达说:“四五年不见,全部变了!法喇村山更光,人更穷了。老的老了,我想得到!只是孙平玉大哥,我记得还是年轻伙子,咋四五年就老成这个样子!小的也是,富春更可爱了!又大方,来拉拉我就叫‘大爸’。我已认不得她是谁。问她,她说:‘我就是富春呀!’比全族人任何一个都大方。”牛兴莲说:“你大哥同样操劳!富贵又打架,他家又搬家,现在又欠几千元的账,没办法了。”孙平玉听孙国达说自己老了,拿镜子来一看,果然与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不差分毫了。忍不住一声长叹:“刚进四十四,就老成这样,到六十四,更不知是什么样子了。”陈福英说:“又病又老,账又还不清,活得到什么六十四?”孙平玉说:“人家找的好找钱得很。孙国达出狱时还一分没有。不到一个月,就有一万元在手!我要有这笔钱,什么账也还清了。干脆我也去哪里偷算了。”
当天下午孙江华家大摆酒席,招待来送火炮的亲友。孙平芳、孙平敏家全来了。一时十来桌人。孙国达高兴地说:“我还以为我们孙家人少。一拢来还是多的嘛!有一大屋了,只是富贵没来。”牛兴莲说:“他在荞麦山上课,已叫人去通知他了。”孙国达说:“才几年间,富贵就干出这些大事来!我进监狱以前,只听说他会写文章。与我同一农场的几百劳教人员,听我说了,无不佩服!说一个边远地方农民的儿子,干得到这一步,值得了!现在出来一看,没有一个不佩服富贵。实在是多少与我一同劳改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的?也不讲道理了的,就是佩服富贵,连我都惊奇。”孙江华说:“不惊奇也得惊奇!谁得见省长了。”孙国达听了,说:“电视马上要放新闻了,就可以看见国家领导人,以及省长、省委书记,甚至外国的总统、总理是什么样子了。”全族人于是由他指导着,看了起来。听他讲这是谁、那是谁。这是某国的总统等。大家说:“看上去人家太年轻了!恐怕才比你和富贵年纪大点!”孙国达说:“才比我大?比孙江成大爹还大呢!七十几了!大爹才六十六岁!”孙江成大惊:“比我还大呀?”孙江才说:“是比大哥还大!”大家大笑说:“莫说比老的了,就是比年轻的!我们这些人都比人家老!”陈福英说:“连富民家爸爸,看上去还比这些领导大一二十岁。”孙国达仇恨地说:“对喽!这社会咋个公平?这些总统,七十几了,吃得好,穿得好,大哥才四十三岁,就比他们还老!所以叫人心头咋个服气?对不正常的社会,就是要用不正常的手段报复,无毒不丈夫呀!”全族人听了,原来想孙国达经这三年炼狱,会变温驯些,哪知仍是如此叛言逆语,满带着匪气。大家大吃一惊,一齐反驳:“再不服气,你也得服气!国家是干什么的?有给一个人随便跳的?”只孙江华默默不作声,细细品味孙国达之言。全族人看看孙江华这样纵容,各各在心里想,这家人无救了!也不再说。孙国达说:“大家想想:是不是事实?所以我就看不起我们这一家人,都无出息!所以我只佩服富贵一人!”牛兴莲哭说:“你还是这种想,我还有啥子希望?儿呀!你才进监狱,我就广世广代地记着你那两句话:‘有情男儿不是真男儿,无情豪杰才是真豪杰’、‘无毒不丈夫’。不是这两句话,你会被人家拿去蹲监狱?我和你大爹都老了,死得了!”孙平芳、孙平敏都劝孙国达:“小达!一家人盼了你几年,才有今天!你再不会说,也说好一点的话!你再有个什么想法,你也不要说出来。好不好?”孙国达也落下泪来,说:“好!好!不说了!”于是大家都只看电视。到了深夜,各自散了。都说:“孙江华家是不吉祥了,本来欢欢喜喜的事,尽说出这种丧气话来!孙国达吃屎的性情不改,也还要挨的。”
却说包自琴借口:“孙芳是只吃米,吃不惯洋芋。”因此每顿一家人吃洋芋,她自淘一点米,用个口缸放在火塘里煮熟了,边喂孙芳,她也边说:“我尝尝烫不烫。”即尝两嘴下肚去。一家人都拿她无法。孙江华、牛兴莲是怕得罪了她,她一旦跑了,老两口就对不住孙国要了,因是极力笼络包自琴。孙平芳、孙平敏也顾及此,又想自己都是外头人了,再有什么话,也不敢说的。孙国要看惯了,也畏惧够了,哪敢惹她!且觉自己这么一个贫穷的家,就对不住她了,连要吃点米,都吃不上。只有孙国达,一味满腔斗志,也没尝过婚姻的苦头的,又父母年老,两弟兄又不争气,心中难过。如今好不容易团圆,想包自琴就是吃草根、嚼树叶,也应该稍令老人高兴才是。因此看不上,对孙国要说:“老三,我是个大伯子,不好骂她打她!你也该教育教育了!没有得媳妇见过了?带回来还要害老人淘气,还不如没有这媳妇好,这种人,叫她想滚哪头滚哪头!”但见孙国要一味的软弱,更为气愤:“她家好得很?也不过和老子们一样罢了!她家迤车,山比法喇好,还是水比法喇好?人比人,我孙家十来家人,就超过她家迤车全村两百家!”包自琴见全家人对她丧眉垮脸的,就催孙国要:“老三,走了,转昆明去了!在那种大城市里过惯了,在这穷山沟里过不惯!”孙国要说:“马上过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过了年再走。”吃了饭,包自琴只拉小孩东家走,西家逛。煮饭、洗碗、扫地、和猪食,全是牛兴莲的。孙国达两弟兄,躲到山头林中,谈及家事,抱头痛哭。
牛兴莲不单要服侍儿媳妇,还得服侍两个儿子。二人白天自然和一群人在院里喝酒打麻将。牛兴莲要给他们端桌子,拾板凳。包自琴什么都想吃,见孙平玉家泡有酸萝卜,说想吃酸萝卜。牛兴莲只好来找陈福英:“我是害羞失脸的了!儿媳妇不知得了什么瘟病了!尽找没有的要!要吃酸萝卜。我只好向你家要一个!”孙平玉、陈福英捞与她去了,就暗骂包自琴:“妈的也一点衣食都没有了!再馋下八节来,你也忍一忍,让这老年人东奔西窜!”又可怜牛兴莲:“惨了!等到过年去了,那两人带回来的东西,也吃完了。她白辛苦一年,喂得个猪也倒贴进去,人家吃完了,就走了!谁还管他以后这一年怎么过?”
包自琴得了萝卜吃,又想凉粉吃。牛兴莲只好去孙平文家借几斤荞子。孙平文家也同孙平玉家一样,同情她怕得罪了包自琴,也借了。但借过后,也是大骂包自琴。牛兴莲一人抱着磨推了半天,筛了面,烧了水,把凉粉搅出来,打了与她吃了。她过两天又说:“还是街上的豌豆凉粉香!作料也多,又有味精,酸葱,好吃。不像这样只有点盐巴、辣子。”牛兴莲就带她去赶左角塘街。到了街上,牛兴莲买与她,自己就站着等。法喇村人见这婆媳二人,儿媳妇坐在凉粉摊上,高兴地吃,老婆婆干向火,在半边望着等,哈哈大笑。包自琴连吃几碗,牛兴莲付了钱,又回法喇村来。以后每逢街天,这来去三十里,婆媳俩都不能少的了。天天如此。法喇村人于包自琴的骂声盛了。包自琴听得,才不敢去赶街,凉粉自然吃不成了。就骂:“他妈这个穷地方,连吃碗两角钱的凉粉都看不惯!都要骂!老子们在昆明一顿吃十几块,他却看不见了。”
孙国达两弟兄、丁家林、吴云安等,整天在院里喝得醉醺醺的。醉了吐了,又得牛兴莲用板锄刮,端水给他们洗。白天要做下酒菜给他们喝酒。牛兴莲只好洗洋芋切了,炒给他们。二人要吃喝到深夜。一到夜里两弟兄又喝起来,又喊:“妈,帮忙炒点小菜嘛!”牛兴莲又去洗洋芋,切了炒来。全族不好妄评他家的事,谁也不说。只是暗地下可怜牛兴莲:“像这样忙上一年,就把这老妈妈累死了。”
天主回来了,孙国达迎出来一看,早是全族人中最高、最魁梧的了。叔侄叙一阵旧,孙国达又说起他的感想来:“这一家人我看是无望了,思想僵化,意识落后。大爸佩服的,只有你了,敢说敢干,敢拼敢闯。历来也只有你敢说真话。”天主听了他的话,大感他仍将到旧路上去,只将三年半前自己从昆明回来时牛兴莲等的状况讲了,说:“大爸,大爷爷大奶奶都老了!为儿为女担惊受怕的!那一次,就惨得令我不忍睹。以后还是尽量从正道上走,不图别的,就图让大爷爷、大奶奶得个放心就行了!儿女报答父母,也不过就是这个罢了!如果再如此经历一次,你想对大爷爷、大奶奶的打击有多大?”孙国达听了,大觉惨忍不胜,说:“富贵!大爸反正永远牢记你这几句话的!我一回来,刚看见你大爷爷、大奶奶,我心里就抖了:‘天,咋老成这个样子?’我口头只敢说你爸爸老了,不敢说你大爷爷、大奶奶老得可怜!养儿育女,我真体会到其中的艰辛了!还有大爸要感谢你那时与你大奶奶说那些话!我听下来也是惨得很!说你大奶奶眼泪还挂在脸上的,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下我们叔侄一定要努力,要团结,把孙家建成一个非常伟大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