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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回到12月12号,长城害死狐小君的现场。
狐小君太任性了,长城真以为有个传说中的西南小镇很吸引她,于是就陪她从秦市来了。他压根没想到,她竟然是来寻求一个神叨叨的答案!
到了多明镇,漫天的大雾给了长城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狐小君进了宾馆之后,很急切地要跟他拍照,让他十分起疑。而且,拍完一张,她又要拍第二张。第二张他拍瞎了,她又说第一张不错,然后就不再拍了
后来,狐小君去卫生间洗澡了,她洗了太长时间,长城在靠窗的那张床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醒了,听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好。”
那一刻的长城相对说很沉着,他马上想到这个房间里可能藏着音箱,把这个女人的声音输送进来。他没说话,等对方说下去。
接着对方说:“现在,你们被分开了,她听不到你说话,你也听不到她说话。你们是来旅游的,现在,你们处在地下十八层,如果你想浏览一下地狱的景致,如果你不害怕,那么,现在你可以从窗子爬出去,四下看一看,我会帮你打开铁栏杆,并且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长城还是不说话。
他相信对方说的不是假话,他已经闻到一股死亡的气息从窗子、地板、墙壁钻进来,渗入了他的骨髓。而且,对方说话哆哆嗦嗦的,并不是一种占有绝对优势的声调,她好像就置身于地狱中。
这个声音等了等,继续哆哆嗦嗦地说:“好,看来你兴致不高,那我继续说。虽然我们不报销路费,却能让你们千里迢迢地来到多明镇;虽然地面之上是法制社会,却一直没有人能发现这个地下世界;虽然停电了,我们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你们的一举一动所有这些,都会让你尊重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不是个白痴的话。现在我要对你说,你们两个人必须死一个。”
长城抖了一下,马上想到,肯定是单纯的狐小君触碰了什么禁忌,或者冒犯了什么势力,才导致了这样残酷的报复。
对方继续说:“她,你的女朋友曾经收到过一张冥婚照片,然后,她带着你来到这里寻求寿命的答案。其实,那张冥婚照片上的两个人,正是上一对来寻求这个答案的情侣。每对情侣来到这里,必死一个,这就是答案。我并不是想暗示你,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客观情况——之前死的基本都是女孩。如果她不死,你就必须死,我保证你不会活到天亮。”
长城的脑袋里如同一锅糨糊。
他这才知道,狐小君带他来这里另有目的,不过这些统统不重要了,大难已经临头。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丧失了对抗的力量,此时,他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快速思考如果他选择让狐小君死,她会怎么死。
“放心吧,她不会有任何痛苦。”对方说到这儿,声音已经抖得不像人在说话了:“衣柜上面的横档上有一粒药,那是麻醉剂,一会儿她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想办法让她吃下去,她就不会动了。那个横档上还有一个注射器,消过毒的,里面是氰化物,你给她注射进去,不用一分钟,她就会安详地走了这种安乐死在中国是不合法的,没人有这样的死亡待遇,从这点说她是幸运的。我理解,你会很痛苦,不过在天亮之前你必须做出选择。我补充一下,如果你不让她死,那你是不会得到安乐死的。你会怎么死呢?来,我们一起看看录像。”
电视机自己打开了。
屏幕光幽幽暗暗。
长城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他看到了那堵墙,却没看到那个说话的人。
录像用黑猩猩演示了十八种死法,每一种都让长城不寒而栗。
播放完毕,电视机自动关闭了,房间里又回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来:
“我相信,你不愿意选择任何一种。那好吧,我先告退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这些,那个女声就消失了。
长城渐渐冷静了几分,他呆呆地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他不可能想出是怎么回事,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面对大学高等数学题,他不能浪费时间!
他摸索着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伸手朝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药和注射器,心里一冷。
接着,他抖抖地取下了那粒药,走到冰箱前,摸出一罐狐小君最爱喝的王老吉,正要打开,又放下了,想了想,又去摸狐小君买的那瓶矿泉水,终于摸到了,拧开盖儿,把那粒药塞进去,又拧上了盖儿,使劲摇了摇。其实他根本不用摇,他的手抖得厉害,那药已经化了。
接着,他在床上呆呆地坐下来,开始推想——那个女声说,两个人必须死一个,也就是说,谁死都可以的,那么,她很可能也把这些话对狐小君说了
她会怎么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狐小君在黑暗中叫了他一声,他哆嗦了一下,然后说:“怎么了?”
他怀疑接下来狐小君会端来一瓶饮料,假惺惺地让他喝下去。他不想多说话,他想听听狐小君怎么说。那个神秘的女声藏在暗处,他和狐小君在明处。现在,他要把自己藏在暗处,让狐小君在明处。他知道,不管是论年龄,还是论智商,还是论社会经验,狐小君都不可能斗过他的。他有一百分的胜算。
狐小君就说了——有个声音对她说话,让她害死他,她说她死都不会那么做的
长城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唉,既然她自己也是这么选择的,那就由着她吧。
当然,他也想到了逃走,如果试都不试一下就让一个声音夺走女朋友的命,那太冤枉了。反正他是有保险的,最糟糕的结局就是让狐小君去死,反正他不会死,那么在天亮之前怎么也要挣扎一下。
可是,当他带着狐小君走出房间之后,发现宾馆不见了,四面就像一个铁桶,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的。
接着,他们返回了109房间,他给狐小君喝下了那瓶矿泉水,狐小君就瘫软在床上了
狐小君死了之后,长城扔掉注射器,抱住狐小君的脑袋,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他对着半空说:“她死了!你放我回家!”
黑暗中响起了那个冷飕飕的女声:“你们要举行一场冥婚。”
他拉过被角擦了擦眼泪,愣住了。
那个女声继续说:“我做你们的证婚人,我的名字叫曲添竹。”
这里黑暗无边,长城连幕前都看不到,更别说幕后了。现在,他终于捕捉到了一点信息,一个人名——曲添竹。
长城再次冷静下来,问:“你是谁?”
这个女声突然像长城刚才一样嚎啕大哭,听起来撕心裂肺。长城顿时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女声哭了好半天才止住,她抽抽搭搭地说:“我跟你们一样,也是从京都来的!我对不起你们哪!”
长城打断了她:“你出来!你能出来吗?我们当面谈谈!”
那个女声小声说:“你等一下。”
接着,长城感到一阵眩晕,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消失了,房间里“哗啦”一下就亮了,那个声音说:“请给我开开门。”
长城胆怯地看了狐小君一眼,她的脸色好像比平时更红润了,神态也十分安详。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竟然没有多少难过,只有恐慌和担忧,仿佛看到了狐小君的家人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怒容,仿佛看到了众人纷纷躲避他的场面,仿佛看到了法警的帽徽和冰冷的枪口
他把目光从狐小君的尸体上移开,走过去把门打开了,他发现外面一切都变得正常了,一个脸色非常难看的女孩站在门口,眼神悲凉地看着他。
她说:“我就是曲添竹。”
长城心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死这个女孩。她是目击者。
对方朝旁边站了站,这个角度避开了狐小君的尸体,然后说:“我们到旁边谈好吗?”
长城跟她来到了108房间,看到了那个操纵台。
两个人谁都没有坐下,一直站着说话。曲添竹的声音始终在颤抖,她把所有该说的都说了。长城望着窗外寂寥的灯火,一言不发。
他不关心这里的一切究竟是谁创造的,也不关心以前死了多少人,以后还将死多少人,他只关心一个问题——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他是一个杀人犯。
他从小到大,不曾打过一次真正的架。可是就在一夜之间,他成了杀人犯。他和狐小君从京都奔赴多明镇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预兆。
他想永远不要再回京都了,就在这个多明镇生活下去。要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钻进深山,像野兽一样过完这辈子。只要活着。
曲添竹说:“我们照相去吧。”
这是程序,想活就必须照着做。
长城乖乖地去了。
两个人回到109房间,降到了地下,长城把狐小君背了起来,跟着曲添竹去照相。四周一片漆黑,不是夜的那种黑,不是盲的那种黑,恍然冥界。如果没有曲添竹走在前面,他真怀疑他是被狐小君带走了。
曲添竹走进那座老屋,打开了灯。在她的指导下,长城换上了那身古旧的新郎装,接着,两个人一起打扮“新娘”他们为狐小君换上了那身怪模怪样的新娘装,又把她绑在木架子上,艰难地立起来
从始至终,狐小君都垂着脑袋,任人摆布,很像睡着了。
还记得狐小君做过的那个梦吗?她梦见了一间老屋,和眼下的场景类似。后来,跑进来一个小孩,站在门口问她饿不饿,然后指着八仙桌上的瓜果让她吃。她很想吃却没敢吃,她觉得那些东西像供品。再后来,有人抬进来一架老式照相机,几个老年妇女牵着新郎走进来,那个新郎戴着黑礼帽,穿着马褂长袍。狐小君感觉这个人太面熟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几个老年妇女把他牵到了八仙桌前面,跟狐小君并排站在了一起,照相师一捏快门:“扑哧!”
曲添竹一捏快门:“扑哧!”
照了。
接着,狐小君被留在了原地,曲添竹带着长城去了暗房。
暗房的光线太暗了,长城哭得双眼红肿,视线更加模糊。当照片渐渐显影的时候,他看到照片上那个新娘是睁着眼睛的,头皮猛地一炸!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不管仪式多简易,只要举行了这场冥婚,狐小君就永生永世不会再离开他了
某些时候,人的预感真准确。没人能解释得了。
返回109房间的时候,还是长城背着狐小君,四周还是一片漆黑。过去,狐小君经常撒娇,让长城背他。长城没想到,背活人和背死人的区别竟然这么大——背活人是软的,背死人是硬的;背活人是轻的,背死人是重的;被活人是热的,背死人是凉的;背活人,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血流,给后背一种强烈的动感。背死人,就像压着一座死气沉沉的墓碑;背活人,感觉她的眼睛在四处转动。背死人,感觉她的眼睛隔着眼皮死死盯着自己的脖颈
109房间升了上去。
回到地面上,曲添竹来到楼道里,为狐小君寻找停尸房。她一扇门一扇门地推,动作很轻,所有房门都锁着。她朝长城挥挥手,叫他跟上,然后又爬上了二楼。
她去推201房间,锁着;推202房间,锁着;推203房间,锁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了,前面不远,那是让她最害怕最难过的209房间。
可是,209之前的那些房间,竟然都锁着。曲添竹绕过了209,去推下一个房间的门。210房间,锁着;211房间,锁着;212房间,锁着
除了209之外的房间,都锁着!
曲添竹愣在了楼道里,她不敢去推209房间。长城背着狐小君的尸体在不远处等着她。她朝209房间指了指,然后小声说:“就这个房间”
长城背着狐小君走过来,用脚踢了一下209房间的门,门一下就开了。曲添竹的心一抖。她听见长城走进去之后,先把尸体放在了床上,然后“咔哒”一声打开了灯,接着他就走了出来,曲添竹以为他看到了赵靖,没想到他只是说了一句:“所有程序都完了吧?”
曲添竹点了点头:“完了”
长城说:“今天是我和她的新婚之夜,我想留下来陪陪她。”
新婚之夜?噢,他们刚刚举行过冥婚仪式。
曲添竹说:“好的天亮之前你必须出来,而且要把门锁上。”
长城说:“嗯。”曲添竹突然问:“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长城说:“谁?”
曲添竹说:“就你们俩?”
长城说:“就我们俩。”
曲添竹说:“那好吧”
长城就把门轻轻关上了。
曲添竹始终没看到,209房间跟109房间不一样,它没有电视,没有衣柜,没有卫生间,没有桌子和椅子,没有落地灯,没有冰箱只是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窄窄的床,床头亮着一盏暗暗的灯,毫无疑问,那就是传说中的长明灯了。窗上挡着黑色的窗帘,严严实实。
现在,狐小君端端正正地躺在那张床上。长城没有坐的地方,就在她旁边低头站立。
这个情景不像“新婚”夫妻,更像是遗体告别。
这一天是12月13号,离他们原定结婚的日子还有33天。
长城看着狐小君安详的脸,眼泪“哗哗”淌下来,他一边哭一边说:“小君啊,你不是最喜欢黑色窗帘吗?你看,今天咱俩结婚了,窗帘就是黑色的”
狐小君静默。
“小君啊,你不是喜欢木头茶几吗?我已经换了,我把那个玻璃的卖了。我知道卖便宜了,下次我给你卖个九折,你会高兴吗?我希望你高兴,我只希望你高兴”
狐小君静默。
“小君啊,你不是喜欢‘九零’吗?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出新专辑,我都会买的,然后到十字路口给你送去,好不好?”
狐小君静默。
“小君啊,你总说我对女装审美很独到,以后呢,我还要经常逛店儿,只要有适合你尺寸的漂亮衣服,我就会给你买”
狐小君静默。
“小君啊,从现在开始,我会用你的账号登陆魔兽世界,帮你玩儿,这样一来,你就在游戏中复活了,可以继续做任务,继续和游戏中的好朋友聊天”
狐小君静默。
“小君啊,你说过,你最难忘的是那次你出差,感到很孤独,没想到火车走着走着,我突然在你面前出现了小君,这次你出门走得更远,肯定会感到孤独,可是我不可能在你面前出现了,你原谅我吧,一路走好啊”说到这儿,长城已经泣不成声。
曲添竹有些激动,她终于完成了任务,可以回家了!
可是,这时候天还黑着,她无处可去。她不想回到108房间,她一看到那个操作台就恶心。而且,它的隔壁就是109房间,刚刚有个女孩死在那里头,赵靖也死在那里头,以前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那里头整个空荡荡的一楼,都让曲添竹感到害怕。
现在,唯独二楼有个活人,他正在209房间痛哭流涕。
曲添竹就在209房间的外面来回走动,等待天明。
楼道里特别静,她隐约能听见门里的声音。听着听着,她的眼睛就瞪大了,里面竟然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男的哭着说:“小君啊,你不是最喜欢黑色窗帘吗?你看,今天咱俩结婚了,窗帘就是黑色的”
女孩弱弱地说:“你别蒙我,这是旧的!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捎个新的来。”
男的哭着说:“小君啊,你不是喜欢木头茶几吗?我已经换了,我把那个玻璃的卖了。我知道卖便宜了,下次我给你卖个九折,你会高兴吗?我希望你高兴,我只希望你高兴”
女孩弱弱地说:“你就不该买!我舅舅就是木匠,下次他进城的时候,让他捎个来。”
男的哭着说:“小君啊,你不是喜欢‘九零’吗?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出新专辑,我都会买的,然后到十字路口给你送去,好不好?”
女孩弱弱地说:“嗯嗯,别忘了把他们的海报也捎来。”
男的哭着说:“小君啊,你总说我对女装审美很独到,以后呢,我还要经常逛店,只要有适合你尺寸的漂亮衣服,我就会给你买”
女孩弱弱地说:“别忘了给我捎个衣柜,哼,哪个女孩没有两个衣柜!”
男的哭着说:“小君啊,从现在开始,我会用你的账号登陆魔兽世界,帮你玩儿,这样一来,你就在游戏中复活了,可以继续做任务,继续和游戏中的好朋友聊天”
女孩弱弱地说:“好啊!别忘了随时帮我看看信箱,要是有人给我写信了,记着给我捎来。”
男的哭着说:“小君啊,你说过,你最难忘的是那次你出差,感到很孤独,没想到火车走着走着,我突然在你面前出现了小君,这次你出门走得更远,肯定会感到孤独,可是我不可能在你面前出现了,你原谅我吧,一路走好啊”说到这儿,那个男的泣不成声。
那个女孩却怪怪地笑起来:“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把你也给我捎来呢?”
曲添竹的脑袋一阵昏眩。她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段对话中有个同音字!
——你别蒙我,这是旧的!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烧个新的来
——你就不该买!我舅舅就是木匠,下次他进城的时候,让他烧个来
——嗯嗯,别忘了把他们的海报也烧来
——别忘了给我烧个衣柜,哼,哪个女孩没有两个衣柜!
——好啊!别忘了随时帮我看看信箱,要是有人给我写信了,记着给我烧来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把你也给我烧来呢?
接着,曲添竹听见那个男的突然叫起来:“你是谁!”
209房间突然就安静了。
他在说谁?
过了好长时间,209房间里传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嬉皮笑脸的,竟然是赵靖!他说:“你们新婚之喜,我藏在床下听房啊嘿嘿嘿嘿。”
曲添竹的魂儿一下就飞了,扶着墙踉踉跄跄冲下楼去
这时候,曲添竹的精神已经偏离了轨道,我们权当那些声音是她的幻觉好了。
外面已经麻麻亮。
曲添竹刚刚走上匕首小街,就有一个人迎面走过来,他20多岁,穿着一件酱色夹克,留着小胡子,额头上有一道疤,正是两个星期前送她和赵靖来到多明镇的那个出租车司机。
他笑吟吟地问:“用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