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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带来的豪雨,在第二天中午仍持续下著。
老屋的厨房内,坐著两个睡到日上三竿、这时才在用早餐的男女。
那女子穿著一件宽大的浅色睡袍,长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支原子笔绾在脑后,三两下便解决了那碗燕麦粥,此刻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廉价的即仍僻啡。
在她对面,坐著一个同样在喝粥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衬衫黑裤子,若是忽略瘀青的眼眶和红肿的嘴角,那张脸细致而俊秀。
男子的身材修长,坐姿挺直,吃相斯文、悦目,每隔一阵子,便拿纸巾轻拭嘴角,动作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总是流露出一股不经意的优雅。
然而这时,男子却忽地放下汤匙,中止了进餐。
“能不能请你不要这样盯著我看?”那两道“火热”的视线,让朱朗晨食欲尽失。
他不是没接收过异性的目光,但眼前这位,令他特别不自在,仿佛他是什么值得研究的奇珍异兽,与以往那些带著爱慕的眼神完全不同性质。
“既然你已经吃饱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吕飞絮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迳自从旁边取来一本小小的笔记本。
她拿起笔。“失忆是什么感觉?”
一股熟悉的无力感袭来。为什么这女人开口时,不能说点正常人会说的话?
失忆还能有什么感觉?
“就是什么都忘记了。”
“废话。”她抛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说点有建设性的。”
什么都忘光了还能有什么建设性?
“算了,小弟,还是我问你答好了。”
“小弟?”他堂堂一个成年男人被这小不点的女人叫“小弟”像话吗?
吕飞絮抬起一道眉。“你有意见?看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应该不过二十一、二,不叫你小弟叫什么?”
“我二”二十六岁了!但是朱朗晨及时想起自己正“失忆”只好咽下到口的话,最终只闷声道:“不要叫我小弟。”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相貌容易引起这样的误解,但一个大男人被叫做“小弟”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你又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然要叫什么?”镜片后的双眼瞥向他身上的白衬衫。“小白?”
朱朗晨额上冒出黑线。怎么听起来像狗的名字?
“不好?”没什么诚意的清冽嗓音又响起。“那叫小黑好了。”
被了,谁知道接下来她会不会给他取蚌名字叫“小花”?
他想了想。“你叫我阿晨吧,早晨的晨。”
“为什么?”她好奇了。“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朱朗晨反应不慢,已编好一套说词。“不,只是觉得这个字有种特别的熟悉感,好像以前常常听到。”
“不早说!”吕飞絮白了他一眼,马上振笔疾书。“还有什么你觉得似曾相识的?有没有印象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学生还是已经就业?”
他已经毕业好几年了。
不过朱朗晨没有蠢到说出事实,只摇摇头。“我想不起来。”
“算了,我来猜猜看,如果你有感应到什么?*党隼础!北矢嗽谛南掳蜕系懔说悖婪尚醯牧街谎劬忌舷麓蛄克炖食勘簧笫拥眯睦锓19?br>
“你长得不差”她沈吟片刻。“你想你以前会不会是靠那张脸吃饭的?”
“应该不至于”朱朗晨额上青筋跳动,多年来的教养再次面临考验,这女人仿佛生来就是要挑战他的极限似的。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以色事人、出卖色相的人?!
教他意外地,她也同意地点头。“嗯,气质不像,你看起来比较像那种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的乖宝宝,在学校的时候八成年年领奖状、当选模范生,说不定连作业都没迟交过一次”
朱朗晨暗自诧异,她的猜测非常接近事实,他的确从小品学兼优,年年得奖。
然而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些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赞美,反而刺耳得要命。
当个好孩子不对吗?怎么由她说来仿佛那样的成长过程多惨澹、无趣似的?
“怎么?是不是有想起什么?”见他神色有异,她马上问。
“没有。”
她思索半晌,继续猜测。“说不定你遇到的不是单纯的抢劫,也许你是某大财团的继承人,有人想谋夺你的财产,所以派人追杀你,只是杀手不晓得为什么失手了,却造成了你的失忆”
朱朗晨哑然,这女人是电视看太多还是怎样,愈说愈离谱了。
“我想你说的这种情节,在真实生活中不太可能发生。”
“啊”吕飞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点头。“歹势,弄混了,那好像是我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桥段。”
朱朗晨的脸部肌肉又开始隐隐抽搐。她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什么?
“也许是你招惹上某个黑道大哥的女儿,人家老爸一个不爽就找手下来修理你,本来是想直接宰了你的,但是女儿苦苦哀求,所以他们只打得你满地找牙、鼻青脸肿,结果你却因此头部受重创,失去了记忆”
这下朱朗晨彻底无言,什么教养、风度全抛在一旁,忍不住扬起声调。“你就不能想像一些平凡、普通一点的背景吗?”
她不耐地瞥他一眼。“内容平凡普通的故事谁想看?”
朱朗晨怔了怔,终于,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你究竟是想做什么?为什么对我的失忆那么感兴趣?”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找写作灵感。”她抛给他—个看智障的神情。
写作灵感?朱朗晨恍然大悟。“你是作家?”
“不敢这么说,不过我靠爬格子维生。”
说了半天,原来她是写小说的,难怪满脑子奇奇怪怪的东西。
“哪一种小说?”
“推理。”吕飞絮简洁回答,又回到原先的话题。“既然我替你想的背景你都不满意,那你自己说说,你觉得你原来可能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又道。
要他想?朱朗晨按住太阳穴,只觉无力,他没她那么丰富的想像力,不可能信手拈来一堆异想天开的故事。
他知道的,只有事实真相,但那偏偏就是他不能吐露的,他能对她说什么?
“对不起,只要我试著回想,头就开始痛。”这谎撒得卑鄙,但是他无计可施。
“回想的时候会头痛”吕飞絮做了笔记,看了看他,然后放下笔,那张看似极少见阳光的脸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再继续,不过你要是突然想到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朱朗晨点头应允,可是发现她再次冷却下来的语调,心里却莫名地不是滋味。
不是他自恋,但过去总有不少女孩追在他身后,眼前这个怪怪女却只将他当成一个写作用的参考资料,仿佛除了“失忆”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价值,坦白说,还真有点打击到他的自尊。
朱朗晨快快地坐在原地,看着吕飞絮把桌上的碗收到水槽边,放在一叠不知何时摆放到现在的碗盘上,开了水龙头。他没有其他事可做,也就没移开视线。
但是瞧着瞧着,狭长的眼睛却愈睁愈大。
“你在做什么?”
吕飞絮根本连句话都懒得回,仅仅斜他一眼,像是在说:这么明显的事也要问?笨。
朱朗晨这辈子从未见过猪走路,但好歹吃过不少猪肉,即使是从未做过家务的他,也知道碗盘不该是这么洗的。
“你怎么都没洗碗盘的背面?”看着她只是把碗盘内侧随便冲洗一下就算了事,他惊骇莫名。
“吃饭又不用碗背。”
一句话,让朱朗晨呆住。这下子,他是彻底被打败了。
看她没事人似地仍用那种恐怖的方式继续洗碗,朱朗晨握紧了拳头,又张开,然后又握紧,心中很是挣扎。
当作没看见当作没看见他的双手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他在心中默念。
可是一想到往后几餐都得用那些碗盘吃饭,身上就像有无数只小虫爬过,使他浑身难受,坐立难安。
终于,他受不了了,一个箭步来到水槽前,卷起了袖子。
“让我来吧!”
吕飞絮古怪地瞟他一眼,倒也毫无异议地让到一旁,换他接手。
有人自愿替她做家务,干么反对?又不是脑残。
她看着他把她洗过的碗盘重新放回水槽内,视线不经意地投向他的手,发现这位仁兄外型虽然斯斯文文,一双手却是修长有力,指甲也修得短而整齐,不过皮肤白嫩又光滑,看起来就像从未沾过阳春水。
不到几秒,吕飞絮已经涸葡定他绝对没做过家务,因为她从未见过有人洗碗洗得这么小心翼翼,像是怕遗漏任何一了点油渍,又像怕将东西摔破,谨慎的动作中,同时带著一股笨拙。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那张专注的脸庞,不可否认,他长得涸啤秀,是那种会引起小女生尖叫的类型,不过她的好友方言欢是娇艳火辣的大美女,另一好友周均岚是当模特儿的大帅哥,她对好看的脸皮早已免疫。
然而他身上散发著一种很罕见的气质,乾净、正派,又带著隐隐的傲气,不同于秉性温柔、举止也温柔的阿岚,他所拥有的,是一种压抑在眼底的不驯,也许她是小说看多了,才会联想到这些形容词,但是直觉地,她认为这种人不会是奸险败类,正因为如此,她让他留下。
而她向来信任自己的直觉。
否则就算她对失忆者有再大好奇,也不会蠢到随便留个陌生人过夜。
“你非得这样盯著我吗?我不会摔坏你的碗盘。”
微愠的男性嗓音拉回她的神智,吕飞絮一抬眼,便撞上那双又黑又深的漂亮眼眸,奇怪的是,被他这么一瞧,她竟生起一丝做坏事被逮到的狼狈。
“你丧失记忆以前,肯定是个养尊处优的太少爷,而且有洁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她发现,说话可以有效地掩饰胸口那阵奇怪的慌乱,给自己时间恢复正常。
“我才没有洁癖,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吃下一堆病菌而已。”
他似乎对她的评语很不高兴,但是吕飞絮只是转过身,带著惯有的那副淡漠神态走开。
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罢了,刚刚一定是因为她近来睡眠不足所产生的幻觉一定是。
撇下朱朗晨,她迳自上楼回到房间。
她该开始准备下本稿子,网路上还有网友等著她,也许她该上一下bbs,看看有没有人评论她的上一本书
很快地,她沈浸在平时熟悉的世界,将楼下那个男子抛在脑后。
吕飞絮绝对是全世界最能把人逼疯的女人
不,她根本不能算是女人!
不出两天,朱朗晨就得出这个结论。
首先,他从未见过有人像她那么擅长制造混乱。
就拿一楼的客厅来说好了,除了两个书橱之外就是一组沙发和视听柜,按理说,这些又旧又基本的家具不可能占满所有空间,但是她就有办法使那不算小的客厅变得让人毫无立足之地。
镑种各样的书本散落四处,沙发上、茶几上,甚至地上也有,那些留在书橱上的书不是放倒了,就是歪歪斜斜地被乱塞一通。除了书本,放眼可见还有笔记本、稿纸、脱离盒子的dvd,连茶几底下都堆满了不知累积几年的旧报纸。
最可怕的是,她似乎对此毫无所觉,翻完书依然走到哪儿扔到哪儿,所到之处,没有最乱,只有更乱。
这不关他的事,这不是他的家,他该尊重她的生活方式朱朗晨不断催眠自己。
所以他忍,他再忍,直到他终于忍无可忍。
“你查完资料之后,能不能顺手把书收好?”看看这地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台风扫进房子里来了。
她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外星话。“奇怪,我这个主人都不在意,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气结,冲动之下便道:“既然你不在意房子变成怎么样,那就由我来整理好了!”
她耸耸肩。“随你便,反正你闲闲没事做,锻练一下也好,不过楼上除了你睡的那间之外,其他房间都不准进。”然后她又飘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听听,这像正常主人会说的话吗?
再来就是她的外型,老是素面朝天,成天穿著布袋一样的宽大衣裳,脚上连拖鞋也不穿,就只套著一双厚袜子来来去去,走路无声无息,像幽灵似的,心脏不够强的话真的会被吓死。
但是他最最看不惯的就是她的发型,那头毫无造型可言的长发,要不披散肩头,要不就用一支原子笔随随便便地绾在脑后,看起来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怎么瞧怎么碍眼。
他所认识的异性当中,没一个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高雅大方,哪有人像她那样连一点女人的自觉都没有?
显然他的修行不够,最后仍是沈不住气,在两人吃饭时,非常、非常婉转地建议道:“你没有发夹吗?用发夹会比较稳固。那个原子笔,是用来写字,不是用来插在头上的。”
怎知她只漠然瞥他一眼。“嘴,是用来吃饭,不是用来管闲事的。”
他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好憋著一肚子气低头继续吃晚餐,也就是泡面。
没错,就是泡面。
这又牵扯到她另一项令人发指的罪行。
话说现今社会许多女性都不愿洗手做羹汤,他并非沙文主义者,也很能接受现代女子的选择,但是她不下厨也就罢了,居然除了早餐的燕麦粥之外,餐餐吃泡面。
他好心提醒她这种东西吃太多对健康有害,结果她只回了一句让他差点呕血的话
“有本事自己煮。”
他要是会煮菜还需要委屈自己吃泡面吗?!
真的,他活到二十六岁,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一丁点儿暴力倾向,即使那晚受到不良少年围殴,他也只是为了自保采取防卫姿态。
但是这个吕飞絮,就是有能耐用一句话就让他想掐死她,什么绅士风度骑士教养在她身上全是浪费。
“要不是走投无路,身上没半点钱,我早就离开了”
朱朗晨一边咕哝,一边使著拖把,心中郁卒到极点。
这是他寄住在吕家老屋的第三天,仅仅三天,他便发现自己已经从过去尊贵的“王子”沦为苦命的“男佣”
没办法,谁教他就是无法忍受脏乱的环境,即使是暂时性的也不成。
总算,他把厨房的地板拖好了。
其实,他原本只打算整顿客厅的,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看见厨房这里需要抹一下、那里需要擦一下,他一下忍不住,干脆就把整个地方全清理了。
现在看了看自己的努力成果,他不禁微微得意,以一个家务生手来说,他还真不赖。
接下来,该洗衣服了。
现在不像过去,没有专人替他打理一切,又不能指望那个冷血又邋遢的魔女,只好一切自己来。
他正想上楼询问洗衣机的所在,却迎面遇上了刚走下楼梯的“魔女”
“方便的话,我想借用你的洗衣机。”
“请便。”吕飞絮倒也乾脆。“在二楼后面靠阳台的地方。”
“谢谢。”
“你会用?”
带著淡淡嘲讽的清嗓再次响起,朱朗晨又是一阵气闷。
懊死!他之前不过是被她看见花了点时间弄懂吸尘器的用法,有必要一提再提吗?
“我自会想办法,不劳费心!”忿忿抛下话,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吕飞絮留在原地,不甚在意地扫视了一圈。
厨房此时光亮、整洁,看来也被大刀阔斧地清扫过了。
真勤奋哪
那家伙的个性,似乎不管做什么,都很容易认真呢。
想到稍早撞见他与吸尘器奋战的模样,她不自觉地唇角微扬。
虽然这几天来,她发现他的失忆体验对她的写作取材来说,实在贡献有限,每次问了老半天,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平白得到一个打扫房子的免费劳工,算来也是赚到了。
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吕飞絮替自己倒了杯开水,正要举起杯子解渴时,动作却蓦然冻结。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不过是洗衣机而已,有什么难的”
朱朗晨一边嘀咕,一边把脏衣服放在洗衣机旁边的架子上。
念归念,面对眼前这台看起来年纪也有一把的机器,他还真需要一点点时间摸索操作方式。
以往,他的衣服总是乾乾净净、平平整整地自动出现在衣橱里,哪需要自己动手?
想了想,他决定先把衣服放进去。
但是一掀开洗衣机的盖子,他就发现里头那条绞成团状的毛巾。
“魔女就是魔女,东西洗好也不拿出来”他伸手捞起略带濡湿的毛巾,怎料毛巾底下,却掉出了不明物品。
想也没想,他捡起了其中一样,然后两眼倏地睁大。
这这不是
“别碰!”一只细细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过他手中的胸罩。
“抱,抱歉”朱朗晨一时也很是尴尬。“我不知道毛巾里包著”
“什么都不准说。”清冽的嗓音透著隐隐气恼,吕飞絮火速收集了其他几件内在美,转身就要离去。
“那个”
“闭嘴。”
“等等”
“还有什么事?!”现在怒意更明显了些。
“我只是想说,你遗忘了这个”朱朗晨好心替她拎起遗留在洗衣机底部的棉质花边小裤。
然后咻地一下,小裤不见了,小裤的主人也飞快消失在洗衣间外。
朱朗晨呆呆地杵在原地。
是他眼花吗?刚刚那张平时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似乎出现一抹红晕。
那个三更半夜家里闯入一个陌生男子都面不改色的女人居然会害臊?
真不可思议
不知怎地,胸口那股郁气一扫而空,他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原来她也有失去镇定的时候。
带著愉快的微笑,朱朗晨心不在焉地将衣服一件件放进洗衣机。
想不到那女人外表看起来乾乾扁扁的,竟然有那样的尺寸
不过,那浅浅的粉红色蕾丝胸罩倒是挺衬她的肤色。
忽地,朱朗晨动作一顿,脸色骤变。
天哪他在干什么?居然想像起那件内衣穿在她身上的模样!
这么下流的事根本不可能是他会做的!何况对象是那个没血没泪又诡异到极点的女人
努力抹去脑海中的画面,朱朗晨背上,已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