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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双喜从没有这样盛装过,她紧张不安地坐在轿子里,全身从头到脚都是姐姐拿出来最好的首饰和衣服替她打扮的,隆重得好似她要出嫁一样。
今天一早,胤禘果然派了四人抬的轿子,还有亲兵护送着前来接她过府。
轿子又大又舒服,脚边还摆着一个暖炉,让整个轿子里暖烘烘的,有别于轿外下雪天的寒冷。
坐在又大又舒服的轿子里,她的心情既开心又兴奋、心中胡思乱想着,新嫁娘出嫁的心情大概就这样的吧?
不同的是,寻常的新嫁娘对未来夫家以及丈夫是陌生不了解的,而她不一样,她对胤禘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扁是想到他的名字,她的心窝就暖暖甜甜的,两人只不过分开数日,她就那么的、那么的想他了。
轿内有一个装满宋刻本的大木箱,那是她最重要的家当,她怀里还有胤禘给她的十锭金元宝和那个装有镜片的锦囊。
她从锦囊里取出镜片来,架在右眼前看着轿外的街景。
从前,她因为什么都看不清而害怕出门,也因为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都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她也对任何事物都下感兴趣。
然而,胤禘给了她这个镜片,让她有机会可以再看清楚眼前的世界,也让她有勇气敢定出来,不再却步,不再害怕。
想起以前窝在书铺里的日子,孤单寂寞,长日漫漫,只有满屋子的书陪伴她,她以为她的人生就要这样孤独一辈子了,没想到,胤禘出现了,两个在心灵深处都空虚寂寞的人相遇了。
感谢“宋刻本”把胤禘带到她身边来,也感谢那场火让她开始新的生活是不是也该感谢“春葯”让他们天雷勾动地火,感情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呢?
她忍不住抿着嘴轻笑起来。只要想到胤禘,她总会傻笑个不停,这应该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轿子转进了一条笔直的巷弄里,不多久就停在一扇簇新的朱漆大门前。
“姑娘,十九贝勒府到了!”护送的亲兵掀起轿帘喊道。
平双喜提着大木箱走下轿,一脚踩在积了薄雪的雪地上,忐忑不安地跟着亲兵走进大门。
一进门,就看见前院有一群模糊的人影在忙碌地搬运着盆栽。
“平双喜姑娘到!”亲兵大声喊完,便往后退了出去。
前院里的仆役们一边吆喝着,一边搬运着盆栽,没有人听见亲兵的喊声。
平双喜在原地站了半晌,浑身都沾满了雪花,却还是没有人来招呼她,她悄悄拿起镜片凑到眼前看了看,才发现原来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自己进去找胤禘。
她举步走进去,慢慢定进前院的垂花门。
雪花纷飞中,她看见一个少妇指挥着仆役在中院内摆放盆栽的位置,透过镜片看过去,那少妇模样十分端秀,面容姣好。
能在府里指挥仆役,她在府里应该是有地位的主子才是。
平双喜在心中暗暗猜测着那位少妇的身分,这时,从正厅内奔出两个小孩,前一后地跑下阶梯,她吃惊地发现那两个小孩竟然生得一模一样。
“额娘,我要骑后院的小马,阿玛偏不让我骑!”
平双喜听见前面那个男孩直接跑向少妇告状。
跑在后面的男孩不小心摔倒在阶梯上,忽地放声大哭。
“怎么了?”少妇快步走过去,心疼地抱起摔倒的小男孩。
“摔倒就站起来,有什么好哭的!”从正厅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平双喜心一跳,是胤禘!
她听得出那是胤禘的声音。
她再看见走出来的身影,果真是胤禘没错!
“哇”摔倒的男孩哭得更大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阿玛一定不会心疼我,一定连哭也不会哭!”
平双喜在看见胤禘时的笑容霎时凝结。
什么?那男孩是叫胤禘阿玛吗?她有没有听错?
“不要总是骂孩子嘛,你看,他都觉得你不爱他。”
平双喜看见少妇抬眸嗔视胤禘一眼,她的一颗心急遽下坠。
她是胤禘的妻子?是嫡福晋?还是侧福晋?
她躲到垂花门后,怔怔地看着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景象,以近乎呆滞的心情,听着他们的对话。
“阿玛骂你们不是不爱你们,而是希望你们要更像男孩子。”
胤禘的声音像尖刀般刺痛着平双喜的心。
“那孩子跌倒了,你能不能先抱起来安慰一下,再骂他也不迟?总是先骂了再说,孩子这么小怎么会明白?”
少妇完全是责备丈夫的口吻。
“他们是男孩子,不能太纵容了,否则以后长大会更难管教。茜儿,你要理智一点,不能太感情用事。”
平双喜只觉得一颗心完全被撕裂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人家明明是和乐幸福的一家人,她来这里算什么呢?破坏这种幸福美满的感觉吗?
胤禘竟然骗了她,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饮。
他明明就已经有正室妻子,也已经何一对双生儿子,他居然完全没有对她提起过!
就算他只是要她当侍妾,也不该什么都不对她说清楚。
她觉得心好痛,痛得快要窒息了。
茫然地转身离开,她茫然地走出朱漆大门,茫然地走出巷弄,茫然地没入大街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刚刚填满的一颗心此时又空空荡荡了。她又在刹那之间失去了所有,最后留下来陪伴她的、不离不弃的,仍然只有书。
胤禘已有妻子了,也有两个可爱的双生子了。
原来,他讨她只是要她当侍妾罢了。
原来,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太自作多情了。
她捧着一颗空洞的心,茫茫然的,不知道要去哪里?
好空虚、好孤寂
“我命你把平双喜姑娘接来,你居然还在这儿?!”胤禘走到两个正在谈天说笑的亲兵身后,气得大吼。两名亲兵吓得跳起来,满脸困惑。
“十九爷,午时以前,小的就把平双喜姑娘送到府里去了呀!”
“午时以前?”胤禘怔住。“现在已经快申时了,我怎么还没看见她?”
“小的不知”两名亲兵登时吓白了脸。
胤禘转身走进大门,穿过前院、垂花门,来到内院、正厅,一路上搜寻着平双喜的身影。
怎么可能?
午时以前已经进府,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人影?
她到哪儿去了?
绕过长廊,他看见十八哥胤衸和嫂子安茜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娃娃迎面走来,弘晴和弘暧那一对双生子则跟在他们身后跑跳着。
“十九叔!”弘晴和弘暧一看见胤禘,马上冲上来抱着他的腿大叫。
胤禘虚应了一下,他现在没空陪他们玩,一颗心全挂在平双喜身上。
“胤禘,你在找什么?”安茜注意到他脸上焦急的神情。
“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姑娘,平双喜。”他蹙眉说道。
“她来了吗?”安茜笑逐颜开。
她和胤衸听说胤禘看上了一个姑娘,还准备把这个姑娘接进府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很想看看到底那个姑娘长得是什么模样?更好奇她有什么本事能够掳获胤禘的心?
“她在哪里?我倒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被你看上。”胤阶的好奇心远比妻子还高。
“我上午派人去接她,派去的亲兵跟我说他们午时以前就已经把双喜送进府来了,但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他的眼神茫然迷惑,聪慧的他,只要牵扯到与平双喜有关的事,他就整个心绪大乱,无法冷静思考了。
“你说她午时以前就进来了?”安茜惊疑地看着他。
“接她进府的亲兵是这么说的。”不知为什么,胤禘忽然觉得很不安。
“可是午时以前,我都在正厅前面的院子里,看着仆役搬盆栽,好像没发现有人进来。”安茜转脸望着丈夫,思索着说。
“就是弘晴跌倒那时候吗?”胤衸扬眉问道。
“应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安茜点点头。
“你看见了吗?”胤衸摇了摇头。
“我看见了!”弘暧忽然喊道。
“你看见了?在哪儿看见的?”
胤禘吃惊地蹲下身,握住弘暧的双肩急问。
“弘晴跌倒在哭的时候,是有个大姐姐躲在门旁偷看我们,那个大姐姐看起来傻乎乎的,不过手里拿着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唷,她用那个东西在看我们呐!”弘暧用手比了个圈放在眼睛前面笑着说。
“那的确是平双喜没错。”
胤禘松了口气。既然弘暧看见了她,就表示她确实进府了。但是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后来那个大姐姐就往外头走了。”
弘瞹接下来的话震住了胤禘。“往外头走了?”胤禘不确定地反问。
“对,我看见她走出去了。”弘暧肯定地点点头。
胤禘愕然呆住。
她为什么要走出去?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走?他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
“胤禘。”安茜忽然轻声开口。“你有没有告诉过那个姑娘,你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哥哥?”
胤禘霍地站起身来,满脸的懊恼。
“你没有告诉她?”胤阶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这下好了,她多半是把我看成你了。”
“有可能她真的误会了。”安茜紧张地说道。“她看见了我们,一定以为胤衸是你,误以为我是你的妻子,弘晴和弘暧是你的儿子,一时间大受打击,所以就离开了吧?”
胤禘的喉头抽紧,一颗心开始下沉
“这误会真是太大了,我居然没想到应该先跟她说清楚,这下她肯定是误会了,我得赶紧跟她解释!”他马上转身往外走。
“胤禘,你要去哪儿?”胤阶对他的背影喊道。
“她没别的地方可去,应该会回九哥府里,我去九哥府里找她。”他快步往外走。
她来时是乘轿,但是回去却是独自一人,她眼力不好,能自己一个人走得回去吗?
雪花纷纷扬扬,天色又渐渐暗下来,他愈想愈担心。
胤禘披上斗篷,走出大门,就要坐上轿时,忽然听见巷弄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他狐疑地拾起头,看见一名参将带领着一队兵丁列队跑来。
“十九爷留步!”
那参将一看见胤禘,马上大声喊道:“奉九门提督大人之命,护卫十八爷、十九爷进宫!”
胤禘惊抽一口气,此时要他们进宫,难道是皇阿玛大限到了?
胤衸听传,飞快地奔出来,和胤禘惊慌地对视了一眼。
“是召见所有的阿哥吗?”胤禘屏息低问参将。
“是。请十八爷、十九爷即速赶往畅春园。”
此时此刻,胤禘无法顾及平双喜了,但是在上轿以前,他命人传话给安茜,请安茜替他确认平双喜的安全,并要安茜先帮忙解释误会,随后便和胤衸火速赶往畅春园。
这也许是他们见皇阿玛最后一面了。
畅春园大门外。
所有的皇子都已赶到,当胤禘听见皇阿玛正在单独召见四哥时,眼角余光朝胤禩瞥去一眼。
胤禩的脸色果然难看至极。
“看来皇阿玛是想将大位传给四哥了。”胤衸悄悄附在他耳旁说。
胤禘微微点了点头。
“这阵子八哥一直想办法拉拢隆科多,不知道隆科多会不会倒向八哥,不保四哥?一会儿若情况有变,我们要想办法拖延时间,等丰台大营的援兵来。”
“丰台大营的提督不是八哥的人吗?你怎么会知道丰台大营的援兵援的不是八哥而是四哥?”胤衸疑惑地看着他。
“皇阿玛召见四哥这么久,也是在帮四哥拖时间,我想十三哥现在应该已经赶到丰台大营了。”
“皇阿玛放了十三哥?!”胤阶惊讶地抽口气。
胤禘点点头。
在皇阿玛病势加重时,总会暗中向他透露他的想法,前几日就曾对他说,很想念十三哥胤祥,想见他一面。如果他猜想的没错,皇阿玛一定会放十三哥出来,让四哥多一个帮手。
“十九哥,我好困,腿好酸,什么时候才能见皇阿玛?”年约六岁多,排行最小的胤祕,一身貂皮小裘,满脸稚气地扯着他的袍角问道。
胤禘笑了笑,弯腰将他抱起来。
胤祕是父皇最小的儿子,父皇对他疼爱有加,很喜欢将他抱进宫里逗着玩。
“你乖,再等一等,皇阿玛正在跟四哥说很重要的话,你别着急。”
胤祕点点头,把小脑袋趴靠在他的肩上。
胤禟忽然大喊起来,吵嚷着要进去见皇阿玛。
“九哥太没规矩了,皇阿玛病着,他这样乱嚷嚷,是要让皇阿玛病体更难受吗?”胤祕抱怨着。
胤禘心一动,感动地望了胤祕一眼,很喜欢这个小么弟,他才六岁多,却比众兄长们都更懂得关爱自己的父皇,父皇也算没有白疼他了。
“胤祕,你听我说,一会儿九哥他们若是欺负四哥,你一定要帮四哥的忙。”他附在他耳旁,轻声低语。
“我这么小,能帮什么忙?”他眨了眨如黑水晶般的眼眸。
“我也不知道你能帮什么忙,不过,你要是帮了四哥的忙,他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胤稀希望他这个最小的弟弟、父皇疼爱的么儿,能在四哥的庇护下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皇上有旨,请众位阿哥进宫。”
总管太监刘得福一出来传了话,胤禩和胤禟马上冲了进去。
胤禘抱着胤祕,和胤衸并肩慢慢走进去,跪倒在御榻前。
胤禘每隔一、两日就会见康熙一面,但是其他阿哥却是许久不曾面见过康熙,当众人一看到父皇病体瘦弱的模样,年纪小的几乎都忍不住哭起来,尤其是最小的胤祕,哭得极为伤心。
虽然胤禘对父皇大限之日将至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眼看着父皇的声音愈来愈微弱,眼瞳愈来愈昏蒙,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时,仍然被强烈的恐惧感淹没。
“朕传位于四阿哥”
听完父皇的遗言后,众皇子们纷纷吵嚷成一团,有人跪在御榻前痛哭失声,有人只关心父皇的遗言究竟说了什么。
“皇阿玛说了,传位给十四阿哥!”胤禟率先大喊。
胤禘轻拍了拍胤祕的头,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胤祕马上接口大喊
“不对,皇阿玛说的是四阿哥!”
“你胡说什么!臭小子闭嘴!”胤禟指着胤祕大骂。
“你才闭嘴,这里就是你最吵了!”胤祕童音清脆,硬顶了回去。
胤禟气得一脸想揍人的狠样。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胤禩再也忍不住了,他跳起来,指着胤禘吼道:“十九弟,你出来说清楚!你明明告诉我皇阿玛心中默定的继位人是十四阿哥的,你说话啊”所有惊疑的目光全都扫向了胤禘。
胤衸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胤禘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胤禩。
胤禩必然确知自己于皇位无望了,为自保,他当然要力挺与自己感情最深的十四阿哥胤祯。
把他抓出来,就像是将要溺死之人惶急中也要攀住救命浮木般。这步棋路虽然走得又险峻、又大胆,但情势的发展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了。
看到四哥冰冷的目光,胤禘的心一阵发寒。
“皇阿玛只对我说过,大位要传给四哥,我不曾对八哥说过要传给十四阿哥的话,八哥听错了吧?”
胤禘冷静地开口,但心中也很清楚,他现在就算说什么,也无法赢得四哥的信任了。
“不可能!你那日明明说的是十四阿哥!现在是怎么了?皇位明明传给了十四弟,你们却想趁他不在擅改遗诏吗?”胤禟仍不死心地吼着。
“所有兵马将这里团团围住,不许外走一人!”胤禘忽然听见十三阿哥胤祥的声音。
随即看见胤祥满身雪花地奔进来,四哥一看到他出现,神情惊喜不已,再转过去看胤禩和胤禟,则是脸色铁青,满目皆是愤恨。在十三阿哥身后跟着九门提督隆科多,他全身戎装佩剑,手捧着诏书昂然而入。
“大行皇帝遗诏,众皇子跪听!”四哥领着众人跪下。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脑扑承大统,着传位于皇四子胤祯。钦此!”
听着遗诏的宣读,胤禘忽然感到万分疲惫。
一个皇位,让众兄弟们反目成仇。
从今日起,童年时兄弟们在南书房一起读书的快乐时光,只能深深锁在记忆中了。
而这一生最疼爱他的父亲,永远不会再握住他的手嘘寒问暖了。
他深深低垂着头。一滴泪悄悄落在青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