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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乐陵公冯邈很烦。
烦得只能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奴仆眼见已过了晚膳时分,却没人敢上前敲门请他出来用膳。
从一早退朝之后,冯邈一回到家便关在书房,直至现在还不出来。
他为什么这么烦恼?正是因为李灿上书奏请迁都邺城所引起的争议。
今早上朝,康王上呈了由中书舍人李灿所书之迁都邺城的千言奏章。
李灿的迁都之议在朝廷上引起一阵哗然。
一时之间,朝中大臣不是纷纷上奏表示赞成或反对立场,要不就是在一旁窃窃私语。朝廷庙堂庄严之所,顿时间却犹如街坊里巷的嘈杂市场。
中书令高允见朝中已成对峙之势,便上言道:
“既然朝中大臣对于迁都之议众说纷纭,臣以为迁都确是兹事体大,应该广纳意见,从长计议并审慎规画。无需此时立刻决定。”
皇上沉吟片刻,决定接受高允的提议,稍后再议。
冯邈从宫中回到家中之际,对于今早的迁都之议仍大感烦忧。
身为一个在北魏任官的汉人,冯邈一向小心翼翼。
他深刻地了解到,这是个以鲜卑族立国的国家,但是鲜卑人尚武的性格与汉人的文治性格大不相同;因此不论是在国政、外交等重大事物上头,或是语言、生活习惯等日常小事,因为两个民族的性格歧异而产生的纷扰从未间断过。
李灿的迁都之议固然着眼于北魏的南北经略问题,但以目前朝中隐然成形的胡汉对立情况,这样的建言却很容易引发政治联想。排汉集团正好借由鲜卑贵族久居平城的情感,以打击融汉集团的声望,进而令主张鲜卑正统的人士一个更积极反对胡汉融合的理由。
胡汉对立的问题一旦扩散恶化,不仅累及众多百姓,连在朝为官的冯邈都担心自己的命运未卜。
? ? ?
冯迦陵一跨进府便听见下人们的窃窃私语,说老爷已经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的。
她连忙来到冯邈的书房,轻轻敲了门,没等回应便径自打开房门进去。
“爹爹为何心烦啊?”
冯邈边踱步边心烦之际,冷不防从旁边冒出一个清盈的女声,着实吓了他一下。
“迦陵,干什么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吓人!?”
他转身一见来人,一股气便忍不住从脑门升起,大声地吼了出来。
“我没有吓人啊!人家有敲门的。我是过来请您出去用晚膳的”
冯迦陵小心翼翼地看了冯邈一眼,发现他神情严肃、眉心紧皱。
“究竟是什么事情令爹爹您如此心烦?”冒着挨骂的危险,她还是忍不住地继续追问下去。
“唉!说了你也不懂!”
虽然心里明白女孩家怎会理解朝政大事,但冯邈还是忍不住叨叨絮絮地抒发自己心中的烦忧。
“还不是那李灿提了啥迁都建言,说什么要迁都邺城,惹得现在朝中人心惶惶”
冯迦陵沉吟了一会,出人意表地下了一个评论。
“迁都邺城啊?这个提议倒是有些道理!”
“怎么?你倒是能明白李灿的理路?”冯邈没想到她竟然能理会,一时间倒忘了自己的心烦,忍不住好奇问道。
“很简单喽!迁都邺城为的正是南向经略,一统中原。”冯迦陵肯定地说。
“怎说?”冯邈略带兴味地问道。
冯迦陵略微解释了自己的见解。
迁都邺城既有利于北魏继续向南方攻略,同时还可以兼顾对北方外患的防御。而平城发展至今也暴露出其格局上的局促受限,相较之下,邺城的宫殿更显得恢弘壮阔。
“爹爹,李灿是这个意思么?”解释完之后,冯迦陵转而询问父亲的看法。
“没错,他奏章里面正是这个意见!”冯邈暗自惊异。真不能小觑这女孩儿!
“这个建议听起来并不坏啊!为何惹得爹爹如此心烦,禁闭在书房内烦恼呢?”
既然是一个有利国家大政的计划,为何会令爹爹这么苦恼呢?冯迦陵实在搞不懂。
“一个可行的政策除了经略布局之外,还需考虑到人心之向背。以现在朝中胡汉对立的局势,虽然迁都邺城之议立意甚佳,但是在立场各自不同的朝官贵族心中,这样的提议却会被渲染上‘亲汉离胡’的色彩。”冯邈语重心长地向这个不懂政治的孩子说明他的忧心。
“迦陵不懂。难道朝官贵族们只想偏安北国,不想南向经略么?”
冯迦陵只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治国不就是找一条最笔直的大道?
“这便是政治啊!迦陵。”
冯邈拍拍她的头,缓步迈出了书房。从身后望去,她依稀还见到爹爹摇头叹息的样子。
? ? ?
说实话,冯迦陵并不在意朝廷内的胡汉对立、派系斗争,她只挂念无故失踪的堂兄冯聪。
距离冯熙前来告知她冯聪失踪的消息,至今已过了七日。在这段期间,冯熙每日遣人来告知她关于查访冯聪的消息,但是日复一日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没有人曾经见过这样一位贵公子。
冯迦陵心里感到益发焦急。她有预感聪哥哥的失踪是有危险的,必须快点找到他才行;但是要如何才能找到聪哥哥呢?
突然,她心念一动,想起了康王与护戎中郎将。
或许应该从这两位王爷公子身上着手查访这样的念头令冯迦陵精神一振,仿佛在大雾之中见到远处的灯火,即便仍看不清楚目标,却依稀可以抓住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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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回想着初次见面的冯迦陵像她那样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对她印象深刻。
她仅仅梳着寻常可见的双丫髻,发梢也没有任何世族女性常用的饰品,嫩白的脸上甚至是完全不施粉黛,但却散发出一股迷人的气息。
白净的瓜子脸、细长的柳叶眉,在不言不语不笑之时,一张素颜令人感觉冷漠;然而一旦开始说话,那素净脸上的丰富表情,便有股说不出来的娇媚神态,令人十分着迷。
以她的容貌,只要她愿意,的确可以令世间男子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的冷漠与娇媚,看起来是那么地恰当且迷人,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感觉——这不过是一个善于媚惑人心的狐媚女子的伎俩。
但康王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冯迦陵给他的感觉,跟市井传闻的耳语不仅没有交集,更是天差地别
他们的谈话,没有温香暖烟,没有莺声燕语,没有欲迎还拒,也没有含羞带怯她是那么直接地行动说话,并未多加考虑世俗的男女分际。她眸光清亮、眼神直接,全无一般女子的羞怯娇弱,而声音之温厚平实,更是完全与娇媚扯不上关系。
或许她的举止不够拘谨,但那也不像是刻意放浪,反而是因为不自觉自己的美丽,及作为女子的端庄身份,所以才没有表现出“端庄”的样子。
? ? ?
冯迦陵策马来到了康王府。
此刻,她正站在宏伟的大门外,仰望着门楼上的门匾,身边的青瑭马似乎也被壮观的宅第所震慑,焦躁不安地直吐气。
“乖乖的,这府第的确很气派吧!连我都不曾见过呢!”
冯迦陵拍拍青偬马,低声地跟它说着话,马儿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突然,一阵凌空长嘶的马呜声在她们耳畔响起,这一下着实惊动了冯迦陵的马儿。
“怎么冯姑娘在我王府之外徘徊不去呢?若是被不相干的人见着了,恐怕又是一连数月的流言蜚语。”
康王爽朗的声音从停在一旁的马上传来。
康王那半带嘲讽的问候话语,让冯迦陵心中一凉。只是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必须以礼相待,只因为他是尊贵的皇族子嗣,是贵为千岁的王爷。
“民女冯迦陵拜见康王爷!”
“免礼吧!”
康王从马背上跃下,一旁随侍展平连忙把马儿牵去。
他看了看冯迦陵,估量她应该在王府外站了好一会儿。
“有事进去谈吧!”他转首吩咐薛原:“将冯姑娘的爱驹一起牵过去吧!”
冯迦陵默默地跟在康王的身后。
康王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剌痛,心里对自己方才过于直率的话语感到些许不安。
其实他看得出来,她策马来此定是有要事相询。只不过一个妙龄少女单身徘徊在外,的确是会惹来许多流言辈语。康王见她如此轻忽世俗评价的举措,不由得感到有点莫名恼怒。
康王领着她一路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说吧!有什么事么?”
康王随意斜倚在榻上,看起来一派轻松自得。
但冯迦陵却没有回答,她已被那一屋子的藏书所吸引。
康王的书房十分宽敞,窗明几净,一切的摆设皆十分素雅整洁;最重要的是,他书房里的藏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让冯迦陵不由得眼睛一亮,目光尽流连在柜上那满满的书匣,无法移开视线。过于专注的结果是她竟然没听见康王直截了当的询问。
康王看到她全神贯注地沉迷于自己书房里的藏书,那热切的眼神就像一个女子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情郎一般。
他不觉莞尔,又唤了她一声:“冯姑娘!”
“嗯?”
这次冯迦陵听见了康王的叫唤。
她飞奔到他身旁,一时之间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忘情地拉住他衣袖说:
“王爷,这里的藏书真丰富!迦陵今天真是开了眼界!”
康王微笑地看着她紧拉住他衣袖的双手。
“这仅是本王一点小小的嗜好。”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即面红耳赤地松开自己的手,挪到另一边榻上端坐好。
“迦陵真是逾矩了!”她低头小声地道歉。
“此举无伤大雅,本王不介意。”康王正色问道:“现在你可以说说,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在我王府外面流速徘徊?”
“是关于我堂哥冯聪失踪一事。”冯迦陵恳切地说。
“已有冯聪消息了么?”康王急忙追问。
“没有。熙哥哥每天明察暗访,但是仍丝毫没有聪哥哥的消息。没有人见过他,更遑论知道他去了哪儿?”
她抬起翦水双眸,哀求地望着他,让他不禁心烦意乱了起来。
康王别开了自己的视线,为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到不安。
“你希望本王代为寻找冯聪?这是你的来意么?”
冯迦陵看着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倘若直接说“是”是否显得唐突?但若不顺水推舟,她又该如何请求他的协助?
“如果我说是,会不会太逾矩了?”她决定坦白以告。
“这”康王没料到她竟敢直接对他有所要求,一时间倒变成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忽然间,他笑了。
“您笑什么?”冯迦陵被他的笑容搞得一头雾水。
“笑你很大胆,”
“民女怎敢对王爷放肆?”冯迦陵幽幽地说:“只不过我看得出来,王爷与聪哥哥的交情匪浅。您很关心他,而熙哥哥也对您十分信任,所以我才敢如此唐突”
“是的,我们是交情匪浅”康王脸上露出怅惘的神情。“他倒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留下我在这里担心受怕”
冯迦陵闻言心念一动。
“王爷知道聪哥哥为何失踪?”
康王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不再那么锐利。冯迦陵从中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哀伤。
“民女说错了什么么?”
冯迦陵不解,但她的心却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忧伤感到些许心悸她是在为他感到难受么?
康王摇摇头。
“我只希望不是因为那个缘故”
冯迦陵默不作声,她在等待他未竟的话语。
? ? ?
此时,书房外正有一人快步朝书房走来。
那是一个纤细而身段窈窕的女子,她的脚步如此轻快,让人几乎可以看到她面上的春风笑颜。来人叩门尚未经康王应允,便径自推门进屋。但康王却丝毫没有半点愠色。
“英健,你回府了怎地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将冲泡好的参茶送过来给你。”
康王一见到这位名子,便立即起身端过她手上热呼呼的青瓷杯,似乎是深怕她烫着了。
女子将杯子交给康王之后,一面呼呼地拉着自己的耳垂,一面对着康王笑着,女子的样态显得娇俏动人。
康王脸上流露出复杂难测的神情,既是嘴角那爱怜的笑容,但眼中却又闪过一丝惊惶。
这女子好不容易才发现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她惊呼道:“唉?你有客人啊!我真是太失礼了!”她俏皮地吐吐舌头,看来令人怜爱。
冯迦陵朝她微微颔首,也算是打了个招呼。“阿雪,来儿过冯姑娘,她的闺名叫迦陵。”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她拉近身前,宠溺的神情让冯迦陵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另一个人。随着她的接近,冯迦陵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幽香。
“冯姑娘你好!听说冯姑娘是位大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幸会!”冯迦陵依礼向她问候。
“冯聪近来可好?”
闻言冯迦陵惊奇不已。她望向康王,却只见他眼中的紧张。
她对他投以困惑的眼神,但见他在贺连雪身后张口无声地对她说话。依嘴型看来,像是在说——不要说
不要说什么?不要说冯聪的事么?冯迦陵真是一头雾水。
不论如何,还是先别提刚刚的谈话内容好了。她心里这样盘算着。
“多谢姑娘关心,聪哥哥他很好!”另一头康王也没闲着,他连忙对冯迦陵引见贺连雪。
“这是小王的义妹,贺连雪姑娘。”
贺连雪则回以那甜得近乎腻人的笑容。但不知怎地,冯迦陵却觉得不怎么舒服自在。
寒暄过后,气氛突然僵冷下来,就像是琴音突然走调似的上切都显得尴尬。
贺连雪见气氛不对,便对康王说:
“真是对不住!我打扰了你们的谈话。阿雪这就退下。”语毕,她向冯迦陵点头示意之后,便优雅地转身离去。
冯迦陵只是望着康王。她想这时候该由他开口说明一切比较适宜吧!
“英健是本王的字,阿雪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她总是习惯直呼我的字。”
康王似乎要撇清什么似的,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殊不知这样的解释却更显得两人的关系不寻常。
“字”是同性友人之间相称的名讳,能够跟康王以“字”相称的女子,与他的关系必然非比寻常。但她并未戳破这话的语病,反而顺着这话轻轻一叹。
“英健,取其‘聪明秀出、胆识雄健’之意么?真是个好名字!”
一句听似自言自语的话,却奇异地触动了他内心,产生一种微妙的共呜。康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冯聪失踪之后,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上却像有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不敢跟贺连雪说冯聪不见了,既是怕她担心,也是怕她怨他多事,无端端逼走了冯聪。
原先预想的那种男女间的甜美感情,如今却徒留满腔的苦涩。
但眼前这个女子却不经意地触动他的心弦,仿佛是一道清凉的泉水流过他焦躁的心情。他直望着她的眼,看进了她清澈无波的目光,再次确认了这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我们刚刚谈到哪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康王决定把谈话转回贺连雪进来之前的话题。
“谈到聪哥哥失踪的原因”冯迦陵睇了康王一眼。“您还没说完”
康王直直望着她,眼中又出现了一抹忧伤。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真想知道?”
冯迦陵坚定地点点头。
“我从小与冯聪一同长大的。”
冯迦陵忍不住惊呼。康王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他八岁那年,父亲因罪被斩,几个兄弟姐妹全都发派到皇宫为奴为婢,冯聪进了北宫陪侍在我身边。因为我们年纪相仿,所以常常在一起。平日我上课时他也在一旁听课,我练武时他也在一旁学着,偶尔还得陪我过两招。”
“真没想到聪哥哥竟与王爷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不只如此。我从来没把他当成奴仆看待,我们是如影随形的好哥儿们;跟其他同姓兄弟比较起来,冯聪倒更像是我的兄弟手足。”
康王的神色渐渐变得和缓,脸上有一种光辉,像是发现了珍宝一样。
“他在我身边待了七年,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因为皇后被皇兄封为女官,皇兄便破例免去他们隶户的身份;更让冯熙开府立户,并且能入朝任职。因此冯熙便把他从我身边领了去,归入冯氏之户。”
“你们就此疏远了么?”
“不,我与冯聪的交情依旧很好。他经常到我的寝殿中找我,我们会聚在一起煮酒论剑、吟诗赏月。他满十八的时候,我向皇兄争取让他担任侍御中散,成为禁宫中一员。”
“我以为您会让聪哥哥来担任身边随侍。”
康王摇摇头。
“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走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道路,而不只是我麾下的谋士门人。他一直都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比薛原、展平更亲的心腹之人。”
“既是心腹之人,想必王爷知道聪哥哥离家的缘由,是吧?”
康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冯迦陵想,或许这就代表他默认了吧!
“王爷,既然您知道聪哥哥不告离家的原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们家人呢?”
他仍是低头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
“王爷”冯迦陵向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康玉骤然甩开她的手,喝道:“放肆!”
冯迦陵惊愕地望着他,既没有跪地求饶,也没有称罪退下。她想,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康王余怒未平地问道:“你不求饶么?”
冯迦陵轻启朱唇,慢声道:“迦陵放肆了,让王爷感到不快,真是过意不去。”
她心想,是自己逼问得太直接,让他毫无退路,他才会突然怒气冲天吧?虽然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必对他而言不是件容易说出口的事。
“你很大胆。”康王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冯迦陵避开了他的眼神,白皙的脸庞有一种稚气的庄重神情。
“民女请求参与王爷对于冯聪事件的调查。”
康王竟笑了出来,而且还笑得很大声,像是听见了全国最大的笑话一样。
“凭什么本王就要答应你的请求呢?”
冯迦陵低头不语。突然,她灵机一动,心想男人或许会吃“打赌”这一套。
“大人,迦陵有个提议。”
康王见她一脸狡猾的样子,不禁好奇。
“姑娘有什么好提议么?”
“请王爷与小女子以‘靶射’定胜负。倘若我赢了,请王爷将一切坦承相告。”
这妞儿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她难道不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当今北魏排名前十的一等射手么?
“若是你输了的话”
“一切请王爷定夺!”
“好!那么就依惯例,每人各射三十箭,谁射中靶心的箭数多,谁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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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迦陵随着康王来到后院。偌大的庭院被布置成一个武场,想必这即是他平日锻链武术之处。下人送上来两把长弓,一大一小。小的长弓是一般人所使用的大小,而大长弓则比一般人使用的尺寸来得更长更大,一看就知道弓的主人必定是臂力惊人的射手。
“姑娘先请!”
冯迦陵仔细端详了两把长弓,并分别拿起来仔细观看,一边爱不释手地抚着,她口中喃喃说着:“真是好弓!”
“姑娘请!”康王请她先行就定位。
她放下手中的大长弓,拿起另一支较小的弓,作势瞄准、拉弓、再放手。耳边传来弓弦震动空气的声音,听起来响脆中隐含着劲道。这是把好弓,她心里想道。
她走向前去,站定射位之后,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气然后吐气,再呼气、吐气。
以往爹爹鞭策她学习射箭时十分严厉,她总是以这样的呼吸方式让自己迅速镇静下来,然后才能以眼观心、以心凝意、以意射箭。气愈沉,射出去的箭则愈有准头。然后她张开了眼,举起了弓,搭上了箭。
第一箭射出。箭的速度并不快,力道也不强,看起来毫无霸气的翎箭,却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冯迦陵的嘴角露出微笑,而一旁的康王脸上的笑容则逐渐隐去。
第二箭射出,正中靶心。第三箭射出,正中靶心第二十九箭射出,正中靶心。
“呼!”她伸手拂去额头上的汗珠。
她觉得好累好累,太阳不知怎地越来越烈毒,照得她头晕目眩的
只剩下一箭了。她举起弓,但是双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虽然阿爹训练她射箭的准头,但是却没有锻链她的毅力;她从未连续射出这么多支箭,因此她的身心状态似乎已到了极限。
康王在一旁看着,他正思索着该怎么告诉她冯聪离家的原因。
只见她颤抖地举起弓,瞄准了一会,又放下,脸色愈来愈差,身子摇摇欲坠
康王让下人端来一杯温水,递给她润喉解渴,但她却摇头拒绝了。
好个倔强的姑娘!但是她的不服输却让他方才纠结的心情逐渐舒展开来。
如果她那么坚持要知道的话,那就告诉她吧!康王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
冯迦陵再度擎起弓箭,由上而下缓缓瞄准
“铮”的一声,她射出了第三十箭,随即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太阳亮得刺眼,尔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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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吧?”
冯迦陵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畔盘旋,她想睁开眼看看,眼皮却异常沉重。
迟缓的脑子开始逐渐运转,她想起了自己与康王的比射,想起由自己手中射出的第三十支箭。“我还没见过像你这般倔强的姑娘!”低沉的男声听起来神情愉悦。
他在笑!是嘲笑她的无能与托大么?唉,那最后一箭肯定是偏了。
“没想到你能支支尽中靶心!”男声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什么!一惊之下,冯迦陵奋力地睁开双眼。正上方似乎有一张脸,她眨了眨眼,想看清楚。
是康王!他正咧着嘴笑着跟她说话。
“你终于醒了!”
“我的第三十支箭”
她奋力地挤出第一句话,却感到喉咙异常灼热刺痛。
“别担心,你赢了!”他拍拍她的头,有一种宠溺的神情。
“那么您肯说给我听了?”
康王点点头。
“不过你先歇一会吧!刚刚你的体力完全透支了”
她坐起身,一仰饮尽下人递给她的水,歇息片刻后便下了榻。
“小月呢?”
小月是冯府的婢女,只要她离开府邸,小月就会跟着她出来,这是父亲的规定。
“她正在门外守着,我让她进来。”
康王推开门让小月进来。
小月一进房便哇哇大叫
“小姐,您真是太玩命了!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冯迦陵挥挥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够了!有什么事回去之后再说。”
小月继续叨念:“哎呀!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否则老爷怪罪下来的话,小月可担当不起”
冯迦陵求救地看着康王,希望他能够快点把事情讲清楚。
“小月说的是。我想你先回府吧!我答应你的事情决不会反悔。这样吧!三日之后你再到这里来,我把事情告诉你。”
“这”冯迦陵心里有万般不愿!她很想早点知道。
“你这是不相信我么?”康王见她犹豫不决,只好端出王爷的身段。
“不我不是”她急急否认。良久,她终于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违背那么就等三日后见面再说吧!”冯迦陵领着小月告退。
康王目送她们离去,心中千头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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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冯迦陵一进家门,孙嬷嬷已站在门外迎接了。
孙嬷嬷是她的奶娘,也算是负责她日常生活起居的奴仆。
由于冯邈至今也只是个小小的乐陵公,既没有贵族封邑,也没支领朝廷俸饷,只是依靠着皇上对皇后族裔的赏赐,勉强拥有一片能够生产的庄园。因此,家中奴仆大多要负责庄园中的蔬果栽培与丝酒生产事务,少有专门侍候家人的侍婢。
相对于其他世族大家而言,冯家或许是显得太寒酸了;但是对于冯迦陵而言,这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她可以获得完全的自由,而不至被家仆看护得紧紧的。
“别担心,我这不回来了么?”冯迦陵挥手一扬,快步地朝屋内走去。
“小姐,你已经长大了!实在是不应该再任意四处游荡。女孩儿总是要留点名声好让人家探听,这样实在是会妨碍人家来提亲的!”孙嬷嬷在后面快步追赶,一面还叨叨絮絮地念着。
“我不在乎名声,那些都是假的。曹魏时刘邵曾说:‘知人者,以目正耳;不知人者,以耳败目’。这就是说呢,懂得识人的人,对人的评价必定是眼见为凭,而不是光凭谣言耳语;不懂得识人的才是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那些只会去相信外面流传耳语的人,也不是我瞧得上眼的。”
“什么一目两目、一耳两耳的,孙嬷嬷我听不懂,我只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孙嬷嬷真是受够了这个孩子,她就是没用的书读了太多。这下子可好,把心眼都给读歪了!
“好嬷嬷,你就饶了我吧!我保证下次不会太晚回来了。”冯迦陵拉拉孙嬷嬷的衣袖,像个小孩讨糖吃地说:“我好饿,有没有东西可吃哪?”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这就去帮你准备。”
孙嬷嬷终于停止叨念离去。
真是阿弥陀佛善哉!接下来要做的该是到护戎中郎将那儿探探口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