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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葵去剪头发。
盘雪推荐了新华街一家性价比极高的小店,剪头一律十元,总共二十平米不到的铺面,四名发型师,两男两女,个个身怀绝技,剪出来的头型十分清爽。
“你想剪多短?”
“尽量短。耳朵露出来。”
“现在是冬天,露耳朵会不会太冷?”发型师拨弄着她的头发“小姐,你是否烫过离子烫?头发很柔顺。据说头发柔顺的人都很温柔”
薛葵心想,服务业的通病,和她一样怕冷场,搜肠刮肚想话题。
“前一段时间烫卷过。不要鬓角。”
“喔。”那发型师看来有些尴尬,掩饰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剪男仔头,可惜了。”
“不可惜。打理方便。”
她头发生长极快,一个月能长两三寸,现在不必为了一句“你头发还没有我头发长”而隐忍着发梢扫住脖颈的不舒适感。
“行,我帮你剪点毛边出来,一定可爱。”
隔邻有容长脸蛋的小姑娘一名,硬质头发,乌黑发亮,自来卷,蓬松如大圈套小圈般堆在脑袋上,要求全部烫直。负责的女发型师也是个耿直脾气,大力反对。
“罗小姐是吧?依你的发质,烫直了过两天一定卷回来,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不如留长,烫大波浪,一定好看。”
脸颊微凹的罗小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烫直。”
虽然发型师对这两位女性的美发要求都颇有微词,但顾客为上,职业操守只允许他们做建议,不能硬来,薛葵的发型师专注修发,罗小姐的发型师却很爱侃。
“罗小姐看起来很有气质,是不是学艺术?”
“我做财务。”
“财务?会计?”
“差不多。”
罗小姐的发型师看来是容不得自己有错误,杠上了。
“呃那一定也是在高校任职,多有书卷气。”
罗小姐没出声,算是默认,发型师大喜,挥了挥手里的陶瓷夹。
“哪所学校?”
“格陵大。”
“格陵大?我一个表妹也在格陵大读书,生物系。”
“哦,巧。”
“她叫黄芳。孟文祥教授的学生。”
“不认识。”
发型师下猛料,就不信罗小姐不动容。
“她同我说,生物系有个俊朗如同格里高利?帕克的教授,早些时候同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学生私奔了,是不是真的?”
她声音极大,连薛葵也听见了,不由得怔了一下夏天的时候,江东方在藥理所做实验对她讲过,综合实验室的罗清平教授同做毕设的女学生一见钟情,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立刻同发妻宋玲教授离婚,接受国外大学聘请,远渡重洋去。
这事情,在生物系可不算什么。做学问看的是实力,不是礼义廉耻。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回格陵大工作的一个原因,科研单位不比事业单位懒散,只要学术过硬,你的私生活无人敢置喙。
“是真的。”罗小姐慢吞吞道。
“听说这教授的老婆孩子都在格陵大工作,这脸可丢大了。”
“还好。”罗小姐吹了吹落到眼睫上的碎发“不觉得。”
她这话颇有些深意;薛葵看了她一眼,恰巧罗小姐也在看她,突然对她一笑,好似认得一般,薛葵也觉得她很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女发型师见罗小姐实在寡言少语的厉害,也觉得索然无味了,遂一心一意同她夹头发;薛葵很快剪好,起身去付钱,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一个动作给了错误的暗示,那罗小姐扭头对薛葵说:“嗨。薛葵。再会。”
啊,罗清平的女儿罗宋宋。薛葵想起来还在格陵大时,同她打过几次照面,可一只脚已经伸出门口只匆匆对罗宋宋一笑表示心照,就离开了。
薛葵看了看腕表,决定去晶颐看九点半的电影,散场十一点,正好顾行知离开。售票窗口的玻璃屏映出她毛茸茸的头发,神采奕奕。商业区滚滚车流,霓虹迷彩,在她身后排队的一对情侣跟绞股糖一般缠着嬉闹,直撞她背脊,连声说抱歉。
“没关系。”
自打辞职后,薛葵心境开朗了许多。像她这样一个人看电影,太孤单,两个人看电影,又太拥挤。大家都不合时宜,多多体谅。
售票员递出票来:
“小姐,可要爆米花同可乐?单身套餐加两元送纸巾一包,很划算。”
喔,真有商业头脑。可惜她看鬼片,纸巾不如耳塞有用。她摇摇头,乘直达电梯上顶楼影城。
辞职已有一个星期。现在想想辞职前的煎熬,竟也不算什么。人的宏观修复能力如此强大,始料未及。
地球没有由于卓薛分手而停止转动,但时间确确实实地变慢了,慢到每一天似乎都可以用十天来计算,三九天气,比流感病毒传播更快的就是流言蜚语,生活枯燥无味,确实需要调味品。评判他人卑劣生活,大有妙趣。捕风捉影的人天分极高,把薛葵的风流韵事同卓正扬的负心薄幸联合起来做新年第一份谈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和盘雪同吃同住,和没有卓正扬的时候一模一样,但就是回不到过去。她想,可能是平时太随和,竟然许多人来问她同卓正扬怎么了?分了?啧啧啧,真可惜,分明是男才女貌嘛。
只有盘雪不问。
“这有什么可问的。肯定是误会。你们应该讲清楚,别像电视里那样折磨来折磨去,烦死人了!你们一定会和好。薛葵,真的,只要你把自己想的都和卓正扬讲一讲,他肯定能体谅。哦,对了,你们结婚,我要做伴娘。我要拿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开门红包,痛宰卓正扬一顿。而且你要把花球扔给我你们是西式婚礼吧?”
是否由于盘雪是旁观者,所以比我更有信心?薛葵恍惚地想着,殊不知电视里的那些男女主角,都是由于最后会破镜重圆才抵死缠绵,人生没有脚本,谁知道这一刻放弃,下一刻能否拾起?
终于辞职。由于已经交了一月份房租,所以还可以住到月底,辞职时做足功夫,开欢送会,请客吃饭,又专门去拜访卓红莉同魏国栋,不管平日如何相处,总还有值得感谢的地方,想着他们的好处,声情并茂,卓红莉竟不知她和卓正扬分手,当她是要辞工全心全意照顾爱人,便说正扬事业做的大,确实需要贤妻,薛葵说业已分手。卓红莉震惊之余,薛葵又平静道。
“许达说的不对。我不是没有事业心。其实我喜欢做研究。藥用肽正进行一期临床,我一直关注。真想回去做老本行。”
卓红莉想到自己放弃事业相夫教子,不知同性还有这么大的进取心,一时竟感染了她;虽然什么都没讲明,临走时再三挽留吃饭,薛葵拒也拒不掉,还是卓红莉突然又放弃,送她出来;电梯口正正好遇到卓正扬,他大概和谢家敏是路上遇到,帮她提着购物袋,谢家敏手里抱着谢朝旭,两人有说有笑; 薛葵顿时明白,夜宴名单中有卓正扬,卓红莉不好留她。她同卓红莉告辞,又同谢家敏打个招呼,电梯门狭小,两个人不得不侧着身子礼让那一刹那他好似微微有拦她的意思,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想对策,已然擦肩而过。
她想,薛葵,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乃是你的心在动啊。
叮。到了。
这部新上映的鬼片,拿片场里发生灵异事件做卖点,据说国外首映时还吓死观众一名。薛葵抱一瓶蒸馏水坐在黑暗瑞安静地睁大眼睛,人鬼不都是一样的爱恨情仇?只不过鬼的经典形象多半是女性,大约是女性更加善感,更加偏执,死也不愿放过。特技确实抓人,女鬼倒立着追杀负心汉,头颅在地上骨碌骨碌地转动,摩擦出火花,观众和音效一起发出尖叫,那对情侣都滚到一块去了,抱着发抖,想看又不敢看,从指缝里朝外面张望,不知剧情发展到哪里,旁边薛葵做解说员。
“女鬼是变态狂的女友。女主角的肚子里有个小宝宝的冤魂,所以吃不饱。”
“哇,她居然一点都不怕。”
这有什么可怕。前两天她来看电影,散场时看见展开站在外面一纸箱上,高出众人足足半个身子,颇感意外,上前拍他,他呼地一声跳下来。
“薛葵!真巧!”
“你来看电影?游赛儿呢?”
“别把我和她扯在一起。”展开面露不豫,一句话就谈崩,在他和薛葵来讲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但他就是非常的介意“我就该着和个卖鱼的约会?”
他现在颇能体会她提到程燕飞时卓正扬的心情不忿,怨怼,气愤,种种负面情绪水涨船高,薛葵一怔,立即认错。
“我错了。走吧。”
她一边说,一边不停步地朝电梯走,展开跟在后面。
“我刚才在晶颐门口,被辆吉普撞了。”
“啊?”
“我要过马路,他不减速,硬生生撞在我的腰上。”他拍拍自己的风衣口袋“我就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大眼瞪小眼当然,我大眼,他小眼然后我很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一溜烟跑掉了,真可笑!”
“你没事吧?撞到腰!万一内伤怎么办?痛不痛?”
展开突然一折脖子,歪着脑袋看她,眼神涣散。
“薛葵其实我是鬼”
薛葵吓得直跳起来,一刹那,手里的蒸馏水都掉了,展开看得出她是真恼,但又隐忍下来,轻轻一句。
“别开玩笑啦。”
“玩笑玩笑,玩玩才会笑嘛。”
他和她的关系始终玩玩打打,没法更进一步。不能太亲密,也不会太疏离。这样如何谈她和卓正扬的事情。他真的已经克服,只是有些不甘心。
“要不一起走?”
“行啊。”
“你去哪。”
“回宿舍。”
“走吧。”
又看了一会儿,她对血淋淋的画面兴趣索然,实在没有心思看完这部戏,起身出去,外面灯光明亮,才开机,便收到一串短信。署名全是卓正扬。
她站在海报下从头查看。
“葵。我很想你。”
她抓抓头发,有些迷惘。大厅里隐隐可以听见电影中的女主角惨叫。
“不是你!我不信!我不信!”
她回复完毕,又看下面的。
“理理我吧,别太狠心。”
“你又在看电影呢吧?手机也不开!”
“快开机。我们给燕子接风,正扬喝醉了。上出租的时候说要去新华街。”
“我们到家了。还有燕子。她问你怎么还不出现。我说找不到你。她说既然如此,她来照顾正扬。”
“我把手机又抢回来了。正扬不许我给你发短信。我现在怀疑他在借醉发挥,好打消燕子对他的想法。否则怎么可能把燕子当成你又不酒后乱性的?”
“如果有盘雪的电话号码该多好。至少可以发动她去找你。”
“我以后再也不发短信了。害死人。所有手机都应该有紧急情况自动开机功能!”
“薛葵。我已回家。留衣衫不整,秀色可餐的卓正扬和程燕飞独处一室。你就哭去吧。”
“乖。展开。不要闹。”
展开收到这条迟来了半个钟头的短信,他连惊诧的力气都没有了。发了这么多讯息,她居然只认为是恶作剧?最后一条短信的恐吓,她完全无视?
他把手机往阖目而卧的卓正扬身上一扔,大步走出卧室,又把门带上;张鲲生去买解酒藥还没回来,程燕飞脱了外套在厨房里忙活着烧水,打开冰箱,嘟哝了一句“什么都没有”又关上,再走回客厅,坐下,环顾四周,甚至拿起桌上的果盒来看哪有半分女人的气息?
她翘起二郎腿,一双桃花大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展开。
“你们编了个叫薛葵的女人出来骗我死心对不对。”
展开无可奈何地瞪着她,如果卓伯伯不是那么低调他怎么就打了个电话来随便问了问薛葵的情况他应该上长安街上敲锣打鼓一番,昭告天下卓正扬要结婚了,免得燕子这样的未婚女青年依然存有绮思。
“燕子,我送你回酒店。”
“那正扬怎么办?”
程燕飞今天算是一偿夙愿,终于把卓正扬给灌醉了。一开始她还没看出来,卓正扬喝酒不上脸,只是一双眼睛越来越妩媚,看得程燕飞是小鹿乱撞;中途又去了两次卫生间,回来跟没事人一样,谁也不知道他是去吐。
“等鲲生回来了,我再送你走。”
“怎么着?怕我把卓正扬吃了?”程燕飞扬着眉似笑非笑“展开,我到底是哪一点不像女人?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哥们儿。”
“燕子,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咱们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这友谊早就超越了性别。你又何曾把我们当男人看?别把卓正扬给例外了。”
程燕飞脸上阴晴不定。
“我不走。你和鲲生也不清醒。我凑合着在沙发上躺一晚上就成。”
“燕子,别自己找罪受。”
“我乐意。酒店多没劲儿,我就乐意住这里,明天给你们包饺子吃,怎么样?”
展开心想,这哪是来谈合作。
“你和罗非真是一路人,不干正经事,扯面大旗搞小动作。”
“少提他啊。现在是八小时之外,男未婚女未嫁,我有机会。”程燕飞不以为意地顺顺头发“当年,我就是拉不下脸,不像辛媛那么死缠烂打,否则有她什么事儿。”
“鬼扯!”
“展开,你和我说说:这薛葵到底是什么人?很漂亮?很会来事儿?身材不错?缠人不?特会发嗲吧?我听说格陵的女孩子都自恃矜贵”
展开冷下脸来,他听不得程燕飞这样形而上学。
“别说那些没谱的。薛葵就是让卓正扬心动的女人。”
程燕飞瞬间拉下脸,要刺展开几句。就听见门铃声,想是张鲲生回来了,便冲过去开门。
“鲲生”
她一句话说了半截;看见张鲲生身边站着个穿牛角扣格子大衣的女孩子,帽子上一圈黑色毛边,堆着一条粗针围巾,打扮是平淡无奇,偏生一张脸仿佛会在黑暗里发光似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起来冲着她笑,笑得她有些心虚。
张鲲生挤进门来:“燕子,快让我们进去,外头冷。哦,这是薛葵,刚才楼下遇着,一起上来。薛葵,这是程燕飞,你和我们一样叫她燕子就行。要不,叫她燕子姐也成,毕竟大你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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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葵到玄关处脱鞋子卓正扬爱干净,她也不喜欢把踩了泥泞的鞋子踩进客厅里去遍寻不到当时在超市里买的毛拖鞋,再一看,程燕飞脚上穿的可不就是。她的目光从程燕飞的脚往上移,直看到她充满戒意的眼睛里去,只一眼,薛葵回过头,穿着长袜就往客厅里走,展开从沙发上直蹦起来。
“薛葵!你可来了。”
“不是给你发短信,说马上就到么。”
展开一怔,薛葵已经越过他推开门走进卧室,卓正扬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被子卷在腰际,一动也不动。程燕飞已经帮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樽领毛衣,即使屋子里开着暖气,也颇有些冷。
薛葵在床边坐下;展开,张鲲生和程燕飞都簇到门口看;卓正扬蜷着身子,胃里翻腾得厉害,迷迷瞪瞪地觉着陷在一团雾里;突然有一双冰凉的小手过来帮他盖被子,在他头发上捋了一把,又摸摸他的耳垂卓正扬皱了眉头,心想这不是第一次。刚才回来的路上燕子就干过。怎么正说反说,横说竖说,明说暗说,她都油盐不进。真以为他没脾气?
他不耐烦地低喝。
“燕子!手拿开!”
那双小手略微一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他猛然睁开双眼;又听见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
“卓正扬,你真醉啦?”
他抬起眼眉,看她近在咫尺的脸,呵,奇怪了,莫非是发梦?
他的薛葵在脖颈后面有颗痣,他伸手去摸她微微一颤,这也是薛葵的反应,敏感而胆怯摸到了,满意地笑了,按着她朝他俯身过来。
“葵。”他喃喃地,亲她两片嘴唇,熟悉的甜蜜味道“嗯,是你。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