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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从祖上继承下来了一个颇为认真的美食传统,藏有一容的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和绕过好望角运来的北非白葡萄酒。他的“琼斯”牌和我叔父的“纽波尔”牌白葡萄酒即使在当时名窖林立的情况下也是非常显赫的。
到了我们这一代,人们的口味变了,喝的多是香槟和红葡萄酒,这满窖的白葡萄酒就被糟踏得一桶不留。父亲去世后,我的几位哥哥就把它们全给卖掉了。我婚后不久去一位新贵家里赴宴时,知道主人对纽约老城里的亲疏关系不甚明了,便硬着头皮喝下了一大杯这“闻名遐迩的纽波尔白葡萄酒”因为我知道这种美味就我当时的状况而言是很难再碰到的了。
要是没有其他人,我母亲自己是不会对宴饮太感兴趣的,这种美食家的热情完全来自我父亲的荷兰血脉。他的母亲是荷兰移民,在纽约以最杰出的厨师著称。然而在当时,做得一手好饭菜是每一个新嫁娘的必备素质,我母亲常摆在案头的厨师手册(弗兰卡泰利菜肴大全和雷斯利夫人厨师宝书)当中夹满了发黄的纸条,那上面都是她从别处抄回来的菜谱,诸如“琼斯夫人的奶油龙虾扇”、“范尼-加朗廷姨妈的烧鸡”“威廉-埃得加的烤肉”以及我家雇来的两位黑人厨师玛丽-约翰逊和苏珊-弥纳曼的精制菜谱。
它们不仅详实有趣,而且字体秀丽无比。刚提到的这两位大“艺术家”一直都戴着头巾、挂着耳坠,倘若站在用她们永不疲倦的双手(指甲都涂上了蓝色)从大堆大堆的禽、鱼、蔬菜精心烧熟的一道又一道香喷喷的盛餐中间,确实还算得上是光彩照人、美丽无比的;玛丽-约翰逊个头高大,皮肤又黑又亮,耳朵下边挂着两大串金色的饰环,一头典型的非洲鬈发,顶着一条款式动人的方巾;苏珊。弥纳曼是个混血儿,身材矮小,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穿着朴素,但手艺并不亚于她的前任。
说真的,称她们为艺术家绝不是夸张!她们动作起来,看似简单又把握十足——煮煎蒸炒,在她们手底下,都发展到了极致——而且,她们凭借天赋所动用的原料,不管素荤,都丰富得出奇!有哪一个美食家,即使他遍尝全世界的山珍海味,不会在她们的黍米牛肉、爆炒嫩鸡、虾浆芹菜、素蒸火鸡、烧红头。
黍面馅饼、炖蕃茄、烤米饼、草莓夹心饼和香子兰冰淇淋面前流涎三尺?我上面所列举的仅仅是我们的日常膳食,我很小的时候就已尝遍了它们。每当我父母招待客人“举办宴会”便会有另一番光景:甲鱼、灰背野鸭、清炖马鲛鱼(若市场有售)、芹菜蛋黄烧螃蝎、弗吉尼亚桃馅火腿并香槟、奶油白扁豆、黍面蛋黄龙虾,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佳肴中,我都说不准哪样在哪个季节上市。
每逢这种场合,你就会看到玛丽-约翰逊手提饰有丰饶角的铜壶向盘子里倒出百味美浆。那些日子里,奶油、黄油、咖啡都是天然所成,不掺杂任何其他成份,肉食都是当日所宰,野味均为当时所猎。啊!看吧,这一个个美食家,背靠在椅子上,一边低声哼着“天赐我也!”一遍品味着这本地的佳酿和来自异域他乡的正宗美酒。
我之所以这样不厌其烦地详述我们家当年的餐桌风采,是因为它在当时的家庭生活中分量太大,可以说是最重要也最风光的一部分。然而,这风尚很快就让那些被解放了的“半边天”抛得无影无踪,至少这在那些盎格鲁一撒克逊国家1里是千真万确的。锅碗瓢盆、缝缝补补之类的事情已不再被年轻女子们看在眼里,代之而来的是大学文凭。
因为,在她们看来,只有这,才能适应文明社会里更加复杂的生活需要。这场运动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就已开始,现在我已年逾半百,亲眼目睹了这场运动浩大的声势和它带来的后果,对于过去那种家庭生活方式的一去不返,我比任何时候都深感痛惜。冷冻,虽然也不尽如人意,可就对家庭所造成的危害而言,跟高等教育比起来,真有小巫大巫之别。
1盎格鲁-撒克逊国家即以英国为本民族语言的国家。
而且,那些聚集在我父亲的餐桌旁,细心品味那两位“黑色夫人”的大作的众多客人,都到哪儿去了呢?现在,我还记得那些绅士们,蓄着棕色或者白色的胡髭,他们的妻室削肩袒露,像花儿一样从宽大的裙据上面挺起胸膛。
当她们在大厅里脱下外衣时,有人从楼梯顶上朝下张望。她们的和颜悦色,她们的柔声细语,无不让人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从容和悠闲。不会有人在门口按着汽车喇叭催促她们去舞厅或剧院。
那时候,舞厅寥寥无几,剧院也才刚刚开张。当然,也不会有人为了去看一晚上的戏而耽误我母亲准备的盛宴。客人们从从容容地坐在桌边,大盘大盘的未曾动过一刀一叉的美味将要被收拾回去。
‘稍后,我母亲向坐在她对面、我父亲右侧的一位夫人轻轻鞠上一躬,马上,那一片片荷叶裙边和长长的拖裙便——地沿着红色天鹅绒地毯铺就的楼梯逶迤而上,消失到有紫色簇锦铺就的扶手椅、有黄色喇叭花饰边的紫色绸缎窗帘的、黄白相间的客厅里。
而在同一时刻,那些绅士们则又坐回到餐桌旁,开始品味从东方及时运来的法国红葡萄酒和北非白葡萄酒,尽兴后,便有咖啡和哈瓦那雪茄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