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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成念道:“主子,除了这事,还有别的安排吗?”
“你带着其他的人,负责巡逻,若有敢逃出江州者,尽量劝回,劝不能听,就强行带回,若强行也带不回……”皿晔顿了一顿,眸子里透出些无奈之色,“先绑了吧。”
他终究没能说出那个“杀”字,只是命令绑了。
尹成念点头:“是。”
皿晔再没有吩咐别的事情,但也没有立即命人离开,看看夜色已经浓了,约摸到了戌时,就听见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风过树叶,但这场天灾之后,府衙的后院已经没有一株花草,院中高树上也没有了叶子,风过也不会发出窸窣的声音。西厢房里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皿晔淡声下了命令:“去吧,留活口。”
一阵疾风过,西厢瞬间没了人。皿晔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明净月色,这样干净的夜晚,其实不适合杀人。
江州城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多杀一个都是罪孽。
江州城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再添几条性命也没什么。
皿晔握紧了拳头。
空气里飘来几丝血腥气,夹杂着利器破空的锐声。皿晔往牢狱的方向走去。他脚步看似轻缓,身形却是转瞬间就到了牢房门前。
眼前厮杀极其激烈,地上血迹斑驳,遍是残肢断臂。这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张大,竟招来十数人,且这些人个个功夫极高,又个个出招狠厉,全是直奔人的要害,诛心阁皆是高手,被这些人逼得步步后退,往牢里退去。
皿晔有令,留活口,这给他们增加了极大的难度。无奈之下,便只好出了下下策,刀剑专往这些人的腿脚砍,砍了腿脚,不至于伤人性命,却能不至于让这些人跑了。
这便是地上许多残肢的缘由。
诛心阁行事向来诡异,江湖上的人虽然不知道诛心阁这样一个名字,却晓得有这样一个邪门的组织,他们偶尔会做做杀手的活计,也做情报生意,甚而连摸金的事也干,没有他们不能干的,只有他们不想干的。他们从不露真面目,武功诡异邪门,出手狠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却连他们组织的名字都不知道。
诛心阁原本是郁琮山宗辖下的一个小小部门,由皿晔亲自改名,一手做大,他是诛心阁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任阁主。
皿晔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些厮杀上面,他的精力意念,在没有厮杀的暗处。
若没有料错,暗处应该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可能会伺机而动,也可能不会有所行动,只是想要探知一些秘密,谋定而后动。
这个人应该才是头领,是指挥这些人的人。皿晔要做的,便是擒住这个人。
月光沉沉,暗影浮动,一只鹰在头顶上飞过,发出一声嘹亮鸣叫,更添了几分诡怖阴森。
鹰在头顶上盘旋,皿晔的身影忽然动了,看似速度极慢,却转瞬就到了东南角上的屋脊上,衣袂连一丝风声也没有带起。
东南角的这一片屋脊建得比周围的屋脊都要高些,要高出三尺,屋脊的头上竖着一杆旗杆。台风过后,旗已经没了,旗杆还在,那旗杆的底部是一块半人高的青石,走近了,能看清青石上雕着海神的花纹。
这里虽然很显眼,但却是个能看清全局的绝佳之地。如果是他,他想,他也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虽然冒险,但能看得清楚。
况且,这里视野开阔,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建筑群,要是万一不巧,被人发现了,逃走非常容易。
但那个人没有料到的是,来的人是雨师第一的武斗士皿晔,他不仅是武斗第一,就连轻功也是难逢敌手。他发现皿晔从牢房门前消失的时候,刚要逃遁,皿晔已经出现在屋脊上。
他施展轻功要跑,皿晔却先他一步,身形如魅影一般移动,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生得细高条,月白的长袍,月光下眉目看得十分清楚,细眉细眼,瘦长脸,整个人无论从哪个部位看,都像个长长的泥鳅一般。
见皿晔挡住路,他桀桀一笑,“原来,阿岐王娶回家的那个男妃,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诛心阁阁主!”
虽然身份被拆穿,皿晔却容色极淡,未见丝毫惊讶,语气也极淡:“既然认出了我是谁,你打算挣扎一下,还是束手就擒?”
“哼,我倒要领教一下,雨师国排名第一的武斗士、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诛心阁阁主的本事!”
白袍人身形忽然动了,迅捷无比,双手成剪,齐齐剪向皿晔的双目。他看上去像条泥鳅,动起来却是力沉无比,带起阵阵疾风。
武斗场上力大无穷的皿晔,此时却是身形如行云流水,白袍人再快再狠,却连他一个衣裳角都没有沾到。
几十个回合过后,白袍人竟渐渐体力不支,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来。以皿晔所见,他的实力绝不止于这么一点,却连半刻钟都不到,就已经坚持不住,最大的可能,便是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察其颜观其色,竟是一寸一寸变得苍白,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疾如雨下,皿晔见状不对劲,立时不再缠斗,一把握住了他的腕子,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一摸之下,不禁大惊,他的脉搏已然弱得摸不到。
皿晔松开手,那人软软地倒了下去,顺着屋脊,骨碌碌滚下了房顶。
皿晔飞身跃下屋脊,落在那人身边,冷眼瞥了一眼,虽觉遗憾,但也没有生出太多的情绪,那人已经咽了气,皿晔一缕指风弹在他的喉间,只听见“咔”的一声,那人的喉骨便碎裂了,颈间被指风割出一道口子,流出黑红黏稠的血来。
不是中毒而死,察其脸色,分明是病态。
在江州这种地方,什么病能让人死得这样痛快?自然是瘟疫。
皿晔走向牢狱的方向,面上是恒如一贯的淡漠,心情却沉重得如压了一座山在心口上。
那人的武功不弱,他相信在他到这里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得了瘟疫,但从发现到死亡,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如此可怕的瘟疫,要如何对待?
他晓得,应该慎重考虑迁移的事了。
牢狱前的厮杀已经告一段落,来的十几个人全部被斩去双腿,奄奄一息地排在地上。
当然,诛心阁也有伤亡,死了三个弟兄。
“成念先留下,再留下两个人,其他人各司其职。散了吧。”
尹成念和两个她的下属留了下来,其余人就像来时一样,来无形,去无踪。
皿晔走到那排人的面前,淡声道:“对你们而言,已经没了双腿,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知道,你们的嘴应该很严,现在也一心求死。我知道,我左右不了你们想死的心,但我可以决定你们怎么死。好好想想吧,知道些什么,要不要说出来,我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
“成念,交给你了。还有东南墙角那个,是染了瘟疫的,不要触碰,直接烧了吧。”
皿晔吩咐完,一刻不再停留,迈步离去。
这一夜是个不眠夜。整个江州城陷入鬼哭狼嚎的绝境里。月色明净如霜,皿晔行走在江州城的大街小巷里,每有人死去,他都去细细问过症状,记录下来。
这些工作本不该他来做,但眼下一则没有人手,二则他能够亲力亲为的,并不希望假手于人。
数日来他奔波于救灾的前线,很多百姓虽没有见过他,却已经熟知他的名姓,他每入一户人家,除了详细询问病症,还会温和地劝慰活着的人,耐心告诉他们,此时不能离开江州。
诚然,没有人希望再留在这个鬼城,但连阿岐王的男妃都没有走,他们又有什么理由离开?
江州的百姓还是通透豁达的,他一户一户地做工作,百姓们都答应下来,不离开江州。
他略略放下心,天亮时分,才回到府衙。
尹成念等在他的卧房里,将一碗清粥端给他,脸上难掩心疼,眼眶里圈着泪珠:“主子,您图的什么呀?那个苏郁岐,真就有那么好?让您甘愿为她什么都不顾?”
皿晔温声道:“你以为我留下来就光是为了她?成念,你错了。江州百姓遭此大难,我岂能不管?”
尹成念道:“我知道,主子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过去也很多次帮助弱小。可您扪心自问,如果苏郁岐没有在这里,您会离开京城,到这遥远偏僻的江州来吗?您顶多,不过是吩咐人捐款捐物吧?”
尹成念一语中的,正说在皿晔的心坎上。
扪心自问,确是这样。皿晔沉默着,没有说话。
尹成念难过地落下泪来。沉默,自然是默认了。她想起那日她刺杀苏郁岐时,苏郁岐说的话。你若是有本事将他抢走,那就放马过来吧。
那时,苏郁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其实,相比之下,她唯一的优势,不过是性别上的优势。她是女子,苏郁岐是男子。可皿晔似乎根本就已经不在乎苏郁岐的性别。
尹成念心乱如麻,却也只能化成一句:“主子,您累了一晚上,喝粥吧。喝了睡会儿。”
皿晔端起粥碗,喝了一口,道:“说一说,你都审问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