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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议大殿的走马廊上,人来人往。
汝音与同僚边走边讨论她们近日绣制的禁国舆图,讨论得很专注,因为一会儿她们就得上殿与都堂宰相——贵媛安报告相关事宜与进度。
忽然同僚扯了她袖子一下,汝音看向她,她却朝着前头点了点头。
“磬子,你丈夫来了。”
汝音一愣,瞥了前面一眼,看到裕子夫与他三衙的下属军官正朝着她们而来。
裕子夫挺拔的身影,稳重的脚步,还有那双冷漠的青色眼瞳,不管到哪儿,总能成为焦点。
汝音看着他走来。
远远的,他也看到汝音在看他,他的青色眼眸倏地攫住她的。
那霸道的执着,让汝音想起他今早突然抓住她、命令她上车的坚决。
他们从来不曾这样,每天上朝都是各走各的。
这段不愉快,让汝音尴尬地别开眼,低下头继续和同僚讨论舆图绣制的细节。
但她感觉得到一直有道视线,紧紧缠着她不放。直到他们错身而过,这股压迫才停止。
她松了口气,正要拐弯走上另一条廊道,却被一个急忙的身影撞了一下,手上的奏本立时掉了一地。
她痛得嘶嘶叫,揉着肩就要弯身去取掉到地上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夫人。”一个急切却充满诚恳的声音响起,汝音便看到一个穿着中阶军服的年轻男子蹲下身,替她捡那些掉在地上的文件。
当他抬起脸,她看见一张让人觉得舒服的笑脸。
“您没被我撞伤吧?”男子问,并将双手的东西递给她。
这笑脸让人很容易敞开心房,汝音接受他的道歉,露出轻浅的一笑。“没事,你别在意。”
“怀沙,你快跟上!要开军会了!”这时前方那群三衙的军官朝着男子叫道。
汝音和这名叫怀沙的男子不约而同地往前看去。
“好,这就来。”怀沙对汝音歉然一笑。“夫人的身体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你赶紧去忙吧!”汝音劝他。
说着,她发现她的丈夫越过众人,目光牢牢地盯视她。
他是在担心她吗?是担心她?还是只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汝音心一凉,拉着她的同僚,匆匆走上另一条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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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在花厅里沉默地用餐。
但这沉默只有一会儿。
长案的另一头,冒出了声音。“有没有伤到?”
汝音夹菜的手一震。是她听错了吗?她的丈夫,会和她主动说话?
“什么?”她真的很疑惑。
“我看到你,被那人撞到。”裕子夫又说:“没怎样吧?”
“嗯。”汝音闷闷的答。“我没事。”
“小心点。”
汝音听不出这句话到底是关心还是命令。不过,她当然只有说好的分。
本以为谈话到此为止,不料他又说:“以后坐府里的车上下朝,不要乱跑。”
汝音又是一阵愣怔。“我没有乱跑。”
裕子夫放下筷箸,看着她。“你今天上求如山,时间很晚了。”
汝音不明白他何时会关注这些事了,只觉得他此刻的询问与注视,一点也无法让她开心,只是更加让她觉得他在担心他的孩子。
这现象应该是好的,其实对于寂寥的清穆侯家有了子嗣,他是高兴的,高兴到他肯放下身段和她多说一两句话。
但为什么,汝音却觉得心酸呢?
“我不习惯和人共乘。”她端起碗,喝了鱼汤。
裕子夫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汝音隔着那香兰盆栽偷觑着他。
只见他拿起烟管,填着烟膏、药草的动作有些急,像是对不准焦距般,药草都倒在桌上。他右手上的伤似乎又复发了,手抖得很厉害,根本填不进药草末。
汝音低下头,狠下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此时,总管老方端了助饭后消化的糖山值与茶进来,看到主人这艰难的模样,赶紧上前接过烟管用具。
“爷,请让我来吧!”老方说。
“麻烦了。”裕子夫对着这个看他长大的老总管,轻声地说,颤抖地把手里的烟管用具交给他。
汝音努力压制自己的心虚。如果今天他们是一对相处和睦又融洽的夫妻,这种事情应当是她来代劳。
老方曾提醒过她,裕子夫的眼睛病弱,大约每半个时辰,眼力便会疲乏,看不清事物。但他是个极会忍耐的人,即使有不少病痛在,表情还是瞧不出任何痛苦,唯一的征兆是,只要看到他开始将一种名叫鸪习烟的药草填进烟管内,就代表他的眼睛撑不下去了,最好帮帮他
夫妻之间,关心彼此是天经地义。
但汝音已经不想再让自己的软弱暴露在她丈夫面前,她觉得在乎他、关注他,就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裕子夫根本不需要她付出这些。汝音埋头吃菜,不去理会任何事。
不久,花厅内充满药烟的味道。汝音不想忍受,推拒了老方端来的茶与山楂,起身就要离开。
她经过裕子夫身边时,看到裕子夫默默地揉着双眼,揉着揉着,都揉出了眉宇间的皱苦。
眼睛真的那么痛吗?她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婢女见她离席,赶紧为她开门。
此时,裕子夫开口了。“汝音。”
汝音停下脚步。
“府里的车让给你,我乘副官的车。”他说:“别再乘便宜的骡车了。”
汝音惊愕地看他,他怎么知道她乘骡车?
“明天开始。”感觉眼睛舒坦了,他松了手,青色的瞳子又攫住她。
“明天开始。”汝音有些紧张。“我向监里请了几天假。”
她丈夫望着她,有种想看透她的感觉。
“做什么?”他问,语气直接,就像在质问她。
汝音咽着唾沫。“休息。最近,我觉得有点累。”
她撒了谎,其实明天她是要去做更大的事。
为何她会觉得若再待在她丈夫面前,她会有被看透的危险呢?可如果她丈夫今天能读懂她的心思,也就不会这样冷漠地待她了。
她抚平自己的不安,极力告诉自己,丈夫这样的眼神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因为她反驳他的要求。
两人无言地对视、僵峙着。
最后裕子夫又吸了口烟,含糊地说了一声。
“那好吧!”
便再也不理会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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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音从票号里领出她的嫁妆以及积蓄,买了万石大米,请人炊熟和盐,做成饭团。再雇一批运行的工人,请他们将这批食物运到酿酒厂的废墟前,发送给住在那儿的难民。另外,她也请作坊磨了豆浆、花生浆过来,当场滚热给难民们取暖。
她自己则换上朴实的衣物,像个村妇一样用粗布巾挽着头发,在现场忙碌。
她身旁的运行工人见状,便笑说:“官府再有钱,也不会像汝小姐这样做呢!不过您瞧,人那么多,怕这些东西还是不够。”
汝音笑着抹汗,脸色因这繁忙而红润,另一方面,她心里也为这付出高兴着。“不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买米,再磨些浆汁来,不要紧的。”
“这批难民能碰到汝小姐这般好心肠的人,真是幸运。”工人欣羡地说。
对这褒奖,她笑而不答。她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让人来夸奖她的,她只是想要提醒自己,这世上还有很多不幸需要有余力的人出手救助。
她还有能力帮助这些穷困的人,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那么点意义。
不过,她的能力有限。
食物都快见底了,没想到放眼望去,前来领食的难民仍像一片山海,把这酿酒厂前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见自己可能领不到食物,有些难民开始躁动难安,纷纷往前挤涌。运行的工人们赶紧连手围住台子,以免汝音和其他帮忙的妇女发生危险。
汝音眼见情势不对,心里一急,竟当着众人的面,掏银票要帮忙的妇女们赶紧再买米,炊些饭团来。
忽然,难民群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人群鼓噪得就像发现猎物般的兴奋。
工人慌张地大喊:“汝小姐,你不可以当着这些人的面掏钱啊!”汝音一惊,正要回头,身后已爆开震天价响——
她才听到“钱、钱、钱——”的阵阵?群吧你15叹捅蝗绾税阈谟康娜顺备?频乖诘厣稀9と擞敫九?且惨蛑共蛔馓?疲你追滋永胂殖 ?br />
这些难民饿太久、穷太久了,一点点诱惑都是暴乱的引信。
因为找不到汝音,他们混乱到甚至连盛装饭团与浆水的木头器具都拿来啃咬,变成了漫无目的地掠夺。
汝音想爬起来却又被绊到脚,倒回地上,眼看杂沓的脚步就要踩上她的身子,她怕得抱着头缩成一团,下意识地护着肚子。
她在黑暗中颤抖了许久。她会被踩死在这里吗?和她的孩子?
此时,一阵阵鞭响与吆喝声在外围响起,汝音周身的混乱渐渐被驱散。
听闻混乱而赶来的官兵持着鞭绳,像赶畜牲的牧羊人,赶着这群难民,往石窟退去,不让他们进入市区。
万幸的是,汝音除了惊吓并没受什么伤,骚动便已逐渐平息。
“是谁?!”一个粗鲁的兵长吼叫着。“是谁把这里搞成这样的?”
汝音被人搀扶起来,她急着向那兵长解释。“我们只是分送食物,并没有其他的意图”
“我不管!”不料那兵长却示意官兵把汝音抓起。“她就是祸首,把她抓回街里候审。”
汝音大惊,正想替自己辩驳,却因惶恐而说不出话来。
“慢着。”
人群中,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喝。
他们回头,看到一个身着京官朝服,有着青色眼瞳的男子,踏着稳重威仪的步子走来,身旁伙同两名副官。
旁人看到他那青色的瞳子皆啧啧称奇,而官兵们看到那身三品京官服,都暗自昨舌,不知这等小案子,何以会劳驾大官上阵?
汝音见到他,脸色霎时刷白,她赶紧低头,希望不会被认出来。
她多恨自己这身狼狈样,被他看到。
兵长见那身京官装扮,立刻客气起来。“大爷,方才那场混乱,您是瞧见的。我们查到这女人就是祸首,得带她回衙”
“她是我妻子。”裕子夫泠冷地说。
大伙愣怔了好久。
兵长最先醒来,他大声呼喝,要人替汝音松绑。
“夫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为了饭碗,兵长连声道歉。
汝音没有理会他,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裕子夫。
裕子夫也斜睨着她。
他不需开口说只字词组,汝音便知道他在责骂她,责骂她的愚蠢。
所以她的表情倔强起来,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并不是愚蠢。
两人无声的互望。
没有夫妻的默契、没有夫妻的相知,却像是两方敌人在对峙。
这氛围让在场的旁人,不但一头雾水,也尴尬极了。
他们根本一点都不像夫妻。
最后,裕子夫终于开了口。“回家。”
然后,他便往马车走去,可汝音没有跟上。裕子夫有点微讶的回头,却发现她留在原地,甚至还忙着收拾残局,根本不理会他的话。
他看着她好一会见,突然发现她的身影在这片灰色山岩的笼罩下,竟显得如此单薄。
他面无表情地对副官说:“把她架上车,回府。”
他随即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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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音的大哥,气得差点动手打她。
汝音赶紧缩起身子。
但大哥终究没有打到她,因为她丈夫替她挡下了兄长愤怒的拳头。
他用烟管抵着大哥冒着青筋的手,淡漠地说:“大哥,您有话好好说。”
“还说?说什么?!”她的兄长气得大骂。“搞得一团乱,还差点被官兵抓去候审,她让我们两家人都丢光脸,还有什么好说?”
他瞪着汝音,再吼:“你知道吗?父亲都气昏了!否则他老人家今天一定会追到这儿来,把你的狗腿打断,看你还怎么去干这些丢人现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