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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雪花缓然飘落,落至她凝霜的眼睫,融化在她投映着灰蒙天空的眼瞳。
那一天,风轻拂扬,围巾的流苏随着风的吹送而轻轻扬动着,扇动着她伸直摊开的掌心。
那一天,阳光普照,大地一片雪白,只有风呼啸而过以及湖心那破碎的浮冰相互碰撞的声音。
叽的一声,起重机吊起浮在湖面上面容朝下的女子,将她僵冷死白的驱体打捞下岸。
“有没有证件什么的?”警探一边戴上矽胶手套,翻过死者的身体,进行初步的检查后,问着警员。
铃一声刺耳的电话声响起,揭开doubles&link建筑师事务所的一天。
通常第一位抵达办公室的是两位工读生,他们负责清洁以及收取和分发信件,还有跑腿的工作。
再来便是三名合伙人的秘书们,她们负责将一些书面邮件和电子邮件过滤,负责安排上司们一天的行程表。
最后才是三位合伙人的到来。
最早到或者该说是很少回家的是负责室内设计的凡恩林克。
他几乎已将办公室当作家,金发蓝眸的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开朗的笑声和明朗的俊颜像小太阳似的照耀着事务所每个人的心,唯一的嗜好是睡觉,无论何时何地,皆可倒头便睡是他的特技。
同时报到的是负责建筑师事务的向湛云以及身兼建筑构造技师和土木技师的辛济清。
向湛云是事务所的大声公,看似冷静自持,却极易因一连串的琐事累积而暴躁不安,但这只狂狮近来教甜美的祈晴娃娃给收服,总是一张笑脸迎人。
而长相斯文,戴副眼镜,黑发黑眸,高颀的身材,总是带着温和笑脸的辛济清,是最能稳定以及操控事务所内的另两名合伙人,除了他的两名好友兼合伙人还有他五岁大的儿子辛起耀之外,鲜有人能见着他笑脸之外的表情。
事务所的员工总爱戏称辛济清是驯兽师,而凡恩和向湛云自然是那两头被驯的“兽。”
加上偶尔前来的是大结算时会现身的会计师,还有总是无聊来逛逛的顾问律师组成了这一间不大也不小的doubles&link建筑师事务所。
秘书将电话接起,低声说了几句后,将电话转给办公室里的辛济清“sean,二线电话。”
“好的,谢谢。”辛济清按下通话键道完谢,拿起话筒“我是sean。”
对方传来一串急语,辛济清闻言,将对方的话语听完后放下话筒,起身拿了外套穿上。
“艾儿,我出去一趟,今天有任何电话麻烦替我转给阿向和凡恩。”套上风衣、围上围巾的辛济清在走出办公室时如是道。
“知道了。”秘书艾儿快速地将他的话输入电脑中,由电脑将来电自动转接至向湛云以及凡恩的秘书那儿去。
两个小时后,接辛济清电话接到烦的向湛云自办公室探头出来,透过没有拉下的百叶窗瞧见辛济清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阿济上哪儿去了?”
“他上市立殡仪馆去。”艾儿回道。
“又有无名女尸?”向湛云的眉头皱起,与祁晴交往后,他鲜少皱眉,日子一久,他都忘了皱眉的滋味尝起来如何。
要不是今天再从艾儿口中听到“殡仪馆”一词,他恐怕快忘了这是辛济清这些年来的“例行公事。”
“嗯,今天早上从湖里被捞起来的。”艾儿一边打着报告,一边回道。
“哦。”执着咖啡杯欲往自己办公室里钻的向湛云突然想到又回身看艾儿“怪了,你怎么都知道?”
难不成阿济跟他的秘书“有染”而他这“同居人”却浑然未觉?
“老板之一,”推推镜架,艾儿没好气的将视线自电脑荧光幕移到向湛云身上“我在这家事务所工作也有六年了吧?”
mpanel(1);言下之意,不必她多言。
“噢!对了,阿济中午还没回来的话通知我一声。”向湛云哼哈一声,缓步踱回自己的办公室。
“是。”艾儿则与向湛云的秘书对上视线,两人交换一抹会心的微笑。
要知道,能在像不定时炸弹的向湛云、像睡人的凡恩和像狐狸的辛济清之间生存,也是得要有两把刷子的。
辛济清停好车子,熄火,步入市立殡仪馆的大门,然后与等待他前来认尸的警探颔首算是打招呼。“六年了,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葛西警探自六年前第一次结识来认尸的辛济清,两人的“孽缘”至今不断。
每天纽约市都会有无名尸出现,小至自然死亡,大至凶杀犯案,辛济清无一放过,六年来,到殡仪馆像到自家厨房一般的自然。
“你不也是锲而不舍的通知我来?”辛济清微勾唇角,边将皮手套拉离自己的手,高欣的身材在矮胖的葛西警探身边显得更加高大。
身着calvinklein米色西装,外套一件深色长风衣,脖子上的围巾随意披在肩上,看来一副社会精英模样的他与殡仪馆十分的不搭调。
“我是被你的诚心感动,你们东方人不是有句话说:”天公疼憨人‘吗?我叫你来是希望你们口中的’天公‘好好的疼你这’憨人‘。“葛西警探那怪腔怪调的台语听得辛济清不由得弯了眼角,展露出真正的笑容。
“那可真是多谢啦!”
接过葛西警探体贴递上的烟,辛济清狠狠地深吸口尼古丁的味道,轻咳几声,呛醒了盈绕脑海那份每回来一次殡仪馆就占据他所有心绪的焦的慌乱、愤恨憎怨、以及他怎么也不想承认却每每是最为清晰的情。
“准备好了吗?”
“嗯。”点点头,捻熄烟,辛济清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你是可以选择经由录影带认尸的。”葛西警探每回都这么提醒他。
“我知道。”辛济清话中的肯定也回答了他不愿意透过机器来认尸的决心。
他被带到一扇透明窗前,透过窗子,他能瞧见躺在手术台上那毫无生命的躯体。
没来由的,他竟有些却步,明知只消一眼他便会知道在自己心中六年的身影是生是死,但他就是下意识的排拒去相信那缠绕他今生今世的身影会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的事实。
掩藏在半敛的睫羽之下的游移眸光,是辛济清的挣扎与痛苦,但他的表情未曾稍泄半分内心的纠葛,坚定的步伐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他微垂首,抬手贴上玻璃窗,掌心的温热与冰冷的玻璃两者相抵,成了他矛盾心情的最佳写照。
约莫两分钟过去,辛济清终是扬睫以对,波纹不兴的黑眸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玻璃窗另一头的身躯。
未久,他眨动眼睫,唇角扬起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弧度,神情是放松而安心的。
他未再留连,只有留在玻璃窗上的汗湿掌印说明他适才的心情。
“怎么样?”在外头等他的葛西警探听见开门声,见是辛济清便问。
“不是。”辛济清报以微笑“谢谢你每次的通知。”
“别谢啦!我讨厌看到你进去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脸,但我也很讨厌看到你出来之后那张皮笑肉不笑的狐狸脸。”葛西警探搭上辛济清的肩,两人一道走出殡仪馆。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要不要到公园逛逛喝两口?”葛西警探的“喝两口”指的是小酌两杯。
“不了,中午我得去接我儿子。”
“好,那再联络。”意思是下次再有无名女尸,会给他电话。
“嗯。”辛济清好笑的看着葛西警探移动着像企鹅般的身躯离去。
***“阿济,你还真是一点希望也不放弃耶!”晚餐时,祁晴替辛济清端盘子时朝他举起大拇指,笑道。
忙着煮菜的辛济清投以莫名的一瞥,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阿向跟我提了下你妻子水倾染的事情,听得我好想当她哦!”祁晴嘟起红唇偷吃菜肴。
辛济清脸色微变、随即笑了笑,但笑意没有染上眼眸“你也想像她一样闹失踪,连离婚协议书也是经由她的姐姐手中拿来给我这样吗?”
隐于镜片以及眼睫下的黑眸是一片间深幽暗,像极了布满原油的黑沼,随时会因气温的骤变而起火燃烧。
“呃”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祁晴无辜的眨眨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的四下张望,就是不看辛济清,她嗫嚅道:“对不起,我只是很羡慕她就算是这么做,你还是很爱她。”
“她是起耀的母亲。”辛济清硬声道,镜片下的黑眸沉冷难测。
“难道你这样做只是因为她是起耀的母亲?”祁晴不怕死的再捋虎须,反正辛济清要真是发火,她还有向湛云可以当挡箭牌。
而且很难得真的很难得可以看到辛巴狮王那张要笑不笑的脸变脸,那种情形就像她得到乐透奖一样的稀有。
“也许是。”辛济清垂下肩膀“也许不是。”
他也弄不懂自己这样做是因想要得到个结束,还是证实自己能活得比“她”
包好。
只是起耀都六岁了,他的生命中自有记忆开始便只有他这个爸比外加两名奶爸,即使起耀够成熟、够懂事,他也读得出起耀眼中对母爱的渴求。
幸亏现下有祁晴,至少有她在,起耀可以得到些许他未曾尝过的母爱,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祁晴不是他真正的母亲,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告而别,且抛下他们父子俩一人消失,任凭他如何找寻也不肯现身。
他不想说水倾染是狠心无情的女人,但种种事实逼得他不得不去恨水倾染。
“辛巴狮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她活得好好的,重新回到你身边呢?”
祁晴只听过向湛云形容“她”但觉得向湛云口中的“她”不像是会做出抛夫弃子这种事情的女人。
事情都有例外,只是祁晴宁愿相信这之中有苦衷、有转折,也不愿往坏的方面想。
“辛济清猛然转头看祁晴,冷厉阴狠的眯起黑眸,让他斯文儒雅的面容霎时转为寒惊吓人。
祁晴真的被他的脸色给吓了好一大跳,挥动的手不经意弄掉菜刀,发出声响,她整个人一震,差点连呼吸都被辛济清那无形的气势给夺走。
“怎么了?”在客厅监督辛起耀做功课的向湛云听见厨房的异声,遂探头进来看。
辛济清率先回过神来,他抬手覆额,遮去显露过多心绪的眼眸,低身捡起菜刀,不自在的笑了笑“没什么,菜刀掉了。”
“你还好吧?”向湛云来到祁晴身后,祁晴转身抱住他,力道大到他呼吸困难,他拍拍祁晴的背,抬头看着掩不住心底起伏的辛济清。
“我到外头去呼吸新鲜空气,厨房交给你们了。”不愿多说,辛济清相信向湛云明白他现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嗯。”一得到向湛云的回答,辛济清转身推开厨房旁的后门出去,呼啸的冷风灌进温暖的室内,一如辛济清此刻两样的心境。
“阿济没事不会这般失控的。”向湛云有些讶异的低喃。
“是不是因为他今天去殡仪馆的关系?”祁晴也没见过辛济清外显的气势。
他向来是斯文内敛沉潜,不易发怒的人。
“你一定碰触了阿济的禁忌对不对?”安抚着怀中受惊的女友,向湛云不忘问明原由,没有责怪,只有疑惑。
“我哪知道他老婆是他的禁忌,就算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祁晴以为辛济清是因为爱她才会找她的。“我以为他还很爱她。”
“他是很爱她。”向湛云轻叹口气“但那不代表她不会成为他的禁忌。”
爱之深,恨之切;情紧缠扣,恩怨难了。
“辛巴狮王跟她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她要离开辛巴狮王?”祁晴像个孩子般问着,亟欲得到答案。
“小傻瓜,我们是局外人,阿济跟她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向湛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晴赏了一记粉拳。
“骗人,你跟辛巴狮王认识十几年,什么可能会不清楚,辛巴狮王连你的头发有几根都数得出来,你会不知道他跟那个有美丽名字的女人的故事?”鼓起腮帮子,祁晴死命的捶着向湛云,为的就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水倾染的名字很美吗?”国文造诣比不过祁晴的向湛云只觉得这名字很奇怪,不过配上她的人倒是挺合的。
“对。”祁晴喜欢这个名字。“而且我也很好奇能让辛巴狮王失控的背后原因。”
“过一阵子,等阿济沮丧的心情好些我再跟你说。”选在辛济清去完殡仪馆回来心情低落的日子跟祁晴说那些过去,向湛云怕祁晴一个不小心死缠着阿济问详情,到时可不是他挺身而出力保就可以解决的。
“辛巴狮王生起气来比你还恐怖吗?”祁晴捧住向湛云的脸颊,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笑问。
“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宁愿惹撒旦生气也不愿意惹阿济生气。”向湛云点点她的鼻尖,紧抱住她,为自己的遭遇感到庆幸。“所以答应我,怎么也不要在阿济面前提水倾染这个人,除非他自动提起,好不?”
“嗯。”经过刚才的情况,祁晴不答应也不行。
辛起耀站在厨房门口,似懂非懂的看着相拥的向湛云和祁晴,然后悄然无声地推开厨房旁的门,在回廊的躺椅附近找到双手撑着横栏的父亲。
他踩踏着细碎的脚步冲上前去抱住案亲的大腿。
辛济清出神的心绪经儿子这一冲抱而凝神。
他低头,瞧见那张与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脸蛋,他正睁着晶亮的黑色大眼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他弯身抱起他,空出一只手来拂去横栏上的尘雪,将他小小的身子放坐在上头。
“怎么了?”辛济清替辛起耀翻整衣领,稍稍蹲下与他平视。
辛起耀伸出胖胖软软的小手抱住他的脖子,正经认真的宣告:“爸比,我不要妈咪。”
“呃?”辛济清微愣,随即一想,可能是他与祁晴还有向湛云的谈话被他听见了。
他环抱住儿子胖胖温暖的身子,下巴蹭着辛起耀柔软的头发。“小耀,妈咪只是离开我们一阵子而已,她会回来的。”
即使他对水倾染爱恨交织,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儿子,他希望辛起耀能在一个健全的环境中成长。
“我只要爸比,不要妈咪。”辛起耀再次坚定不移的说着,稚嫩的童言童语让辛济清有些鼻酸。“没有妈咪也没关系,我有爸比。”
“小耀”辛济清扬起抹苦笑“这个问题我们等你长大一点再来谈好不好?”
“好。”辛起耀也很干脆,毫不耍闹脾气的答应。“反正我的答案只有一个我只要爸比,不要妈咪。”
“等你长大再来跟我说这句话。”辛济清不急着附和儿子的话。“外头很冷,我们进去吧!”
“好。”辛起耀伸出双手,让辛济清抱起他往屋里走去。
咦?辛济清拉开后门时感觉颈后寒毛竖立,因而回首在教雪覆盖住的夜里观望着。
“爸比?”
“嗯?没事,我们进去吧,好冷。”辛济清将那份寒意给驱离,拉门进屋。
随着夜的脚步来临,晕黄的灯光亮起,为暗蓝的夜添上一抹暖意。
而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处,有双如星般闪耀的眼眸直盯着屋里愉悦用餐的四个人,闪漾的是不解以及一抹难以理会的熟稔。
***纽约某座正在重新整修施工的桥墩,两名戴着工程用安全帽的人摊开蓝图,一边对照一边以着实际状况做修整。
呼出的气息在鼻尖凝结成白雾。
她缩成一团覆盖着报纸,强迫自己忍着饥寒入睡。
好饿好饿直到肚子饿饱了,她方得以安静地入睡,但没多久,耳边即传来一些人的谈话声,让她不得安眠的睁开眼来寻找声源。
尔后,她瞧见一名穿着西装戴着工程帽的人和工头往这儿走过来,于是更加往破烂的报纸底下躲去,不想被发现。
但她就算再怎么躲,在这儿空旷的地方也是个显眼的目标。
“这个地方最好多加,否则怕水位涨高冲刷桥墩时”辛济清隐去话尾,视线落在那团在寒风中瑟缩的“东西。”
那“东西”隐于报纸之下,但依稀可辨出是个人。
“sean?”同行的工头没听见辛济清接下去的话语,遂唤。
“john,那是不是个人?”即使辛济清已百分百确定那是个人,他还是寻求其他人相同的答案。
堡头john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满脸的怒意“这群不事生产的游民,连工地都敢跑进来,我去赶他走。”
“等等。”辛济清拉住气愤不已想要上前赶人的john“这种天气,人家没有一个遮蔽的场所已经够可怜的了,别为难人家。”
纽约的游民问题向来严重,在纽约住久了也见怪不怪,但辛济清见那人在寒风中瑟缩的模样,不由得心生侧隐之心。
“你等我一下。”他将蓝图交给john,大步一跨便往那人的方向走去。
“sean,小心啊!”与辛济清合作久了的john深知他一旦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心意,见他今天反常的仁慈,也只好由他去。
他只得到辛济清一个扬手做为回答。
“嘿!”辛济清走近那个人,轻唤。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更加地缩成一团。
“你别怕,我送你到最近的游民收容中心去休息好不好?”辛济清戴着手套的手拉开报纸,温和的问话让她不由自主地抬首以对。
这一望,四日相接,时间霎时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