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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吓坏她了。”
南烈的脸在笑,可是口气在斥责著她。
不只是吓坏,她根本是吓晕了西施妹子。
“谁教她抢我的东西,那是你送的耶!”也是她八百多年来唯一收到的馈赠之物,她自是珍惜万分。
“她只是好奇瞧瞧罢了,何况你的衣裳那么小,她塞也塞不进去,怕什么?”南烈搬了张木椅,坐在床边等待豆腐西施清醒。
小剑魂习惯成自然地又跳上他的大腿“我就不爱她碰。”
“她身子不好,下回不许再提剑吓她。”
唉听到南烈的话,小剑魂几乎是同时跳起身子“唷唷,口气好酸,你担心啦!”
“担心什么?”到底是谁的口气酸了?
“担心她呀!”纤指朝床榻上昏睡的人儿一点。
“是,我真担心有朝一日她被你给吓得魂飞魄散,你教我上哪找一个西施妹子赔给豆腐老爹?”南烈翻翻白眼。
“你担心的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南烈挑眉反问。
听到他的回覆,她才又乖顺地坐回他腿上,一双金莲悬空地晃呀晃。“我才没有以为什么咧。”
口是心非的毛丫头。
“她为什么身子不好?”
“好似是打出世便如此,豆腐老爹花费了好多心思才将这个大夫嘴里说活不过十岁的独生女给拉拔长大,自是宝贝得紧。”
“你怎么这么清楚?”她狐疑地望着他。
南烈扭了扭颈,一副不甚自在的窘态“因为豆腐老爹每见到我一次便拉著我说一回。”那感觉就像豆腐老爹在推销自家女儿一样,意图太过明显。
她低头沉思“嗯听起来你好像很困扰?”
“嗯哼。”“真的很困扰?”她又问了一遍,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
当然困扰。他与左邻右舍的关系都好,以前还常三不五时上门去吃人家一顿便饭,待年岁越大,想替他作媒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成了这西市唯一一个单身男人,众家闺女全要往他怀里塞。
他没钱,但他肯吃苦耐劳。
他没成就丰功伟业,但脚踏实地。
他没英俊外貌,但长相温文,讨人喜欢。
这是长辈及闺女们对他的评价。
一个肯吃苦耐劳又脚踏实地的老实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所以每个人都想将闺女托付给他,让他背负起“家累”
“嗯,很困扰。”
“我可以替你分忧解劳噢。”她笑得好甜。
“噢,你还有这等效用?”
“嘿嘿,我这把剑可不是当假的。”她一骨碌跳下他大腿,双手搁在身后,颇有夫子模样地踱起步来。“剑呢,从古至今被视为身分的表征,更是高尚节操的发扬。剑者,检也,意指著执剑者在握起剑的同时,必须时时刻刻检视自己的品德是否端正,心智是否够格驱使宝剑”
“够了,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镶银,你直接说有什么方法替我分忧?”南烈制止她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真不懂礼数,打断人家说话是小人的作为。”她噘嘴埋怨。
“说了一长篇吹捧自己的废言,也不是君子该有的风范。”
“那我不说,我做。”
“做什么?”
“替你斩除烦恼根源”随即,她又操控起百里剑,目标是躺在榻上的豆腐西施“我帮你杀了她!”
剑身似箭地飞射出去,唰的一声又教人给扯了回来。
南烈五指紧握,揪住了剑柄上的流苏“给我等等。”
“阿烈主子,你别担心,我会一剑让她毙命,乾净俐落呃,不过等会儿喷出来的血恐怕要让你辛苦一阵子了,呀,你说过你怕见血不然等会儿我剑锋一划,你马上用棉被盖住她,这样血就不会喷溅得到处都是了。”她还不忘提供后续处理方式。
南烈腕脉一转,将剑身又拉近自己数寸“那尸体怎么办?”
“我还可以帮你第二个忙。”
“噢?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好用咧?”
她觉得被南烈夸赞了,小巧下颚拾得高高的“我可以帮你把尸体砍成一段一段的,反正你最近没肉下饭,这些”
“嗯!”南烈猜出她要继续的语句,露出厌恶至极的模样。
“喂喂阿烈!我可不是在同你说笑,以前我听第一任主子说过,天灾战乱之际,连食物都没有,为了生存便以同类为食,就好像一只饿虎吃掉另一头虎一样,这就叫弱肉强食呀。”她记得当年主子是这样说的。
南烈知道她话中之意,依她的年岁推算,她的头一任主子正巧身处于三国乱世之中兵荒马乱,谁能存活下来便是强者,为了生存,人食人亦非骇人听闻。史上甚至有将帅以敌兵人肉充当军粮,以确保士兵粮食无缺。
“我这里又不闹饥荒,还用不著勉强自己去啃西施妹子那具没几两肉的身躯。”他朝剑娃娃勾勾手指“你过来。”
她乖乖走近。
南烈正色道:“记住,你现在是属于我的剑魂,我这主子没开口要求的事,你别急著替我鸡婆;我这主子没准你嗜血伤人,你就给我安分些。还有,你脑中那些砍呀杀的蠢念最好消抹得乾乾净净,我这里,不劳你兴起腥风血雨,你若想跟著我,就得在不打搅我安宁的情况下乖乖听话,要不,你就自个儿背起百里剑,另寻第一千两百零二任的主子,听清楚了吗?”
南烈没有用严峻的表情对待她,只是敛起笑容,让那张向来温吞善良的皮相显得没有情绪起伏。
这样的他,比怒扬著剑眉的人还可怕。
咬咬唇,她点首,表示她听懂了。
南烈放松了紧绷的眉宇,暖声道:“你是剑魂,以剑来说,杀人没什么不对,可是我身为剑的主子,可不能没为你打算。剑真能嗜血吗?不,不能,真正嗜血的是人心,可最终盖棺论定之后,所留下来的却是由剑背负著嗜血妖剑之名,这对你并不公平”他陡地脸色一沉,语气转为无奈“你又哭什么!”
这剑娃娃总是说哭就哭,一点也没给他心理准备的机会。
听她说起陈年往事时,她哭。
替她添些新衣新襦时,她也哭。
现在只不过教训她一、两句话,她还哭。
“刚刚刚刚那句话再说一次”小小的手掌掩在她脸上,只有纤细的肩头一颤一颤的。
“哪句?你又哭什么吗?”
“上头一些呜呜”小指头朝屋梁比了比。
“噢,是背起百里剑,自个儿去找主子?”南烈明知故问。
“再下来那句”小指头又朝地板指了指。
“好话不说第二遍。”
“你刚说的不算好话”她为了想再听一回那番轻叩心扉的话,说出了违心之言。
“不算好话你还听个啥劲!”哼,不爽再讲了!
“阿烈我要再听一回”捂在小脸上的手掌松开,她又跳上南烈的大腿,柔荑转而栘向南烈的脑后,将自己塞进他的怀抱,一记无形拥抱再加上泣声要求:“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
总是这样,她的任性要求最后总能得到允准。
兴许该说,她的任性要求最后总能得到南烈的允准。
南烈真觉得自己没原则、没骨气,撇撇嘴,仍是顺了她的意,双唇轻逸出那番简短字句,只消微微低首,便能贴近现下近在咫尺的泛河邡壳。
轻轻呢喃,换来剑娃娃更响的哭声。
“阿烈我好感动从、从来没有主子这样同我、同我说过”
每一回,总是执起她的主子挥剑斩除人命,剑起剑落,如此轻贱一条生命,然而世人极难记住那些曾拥有过她的主子名号,却总深烙著她是柄噬人之剑的恶名,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如此累积下来,到最后,她成了一柄蚀心之剑,只因以讹传讹间点明著拥有她便会丧尽善良本性
她何其无辜,背负著每一任主子的罪恶。
“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哭归哭,眼泪鼻涕可别抹在我领上。”早知她的一切皆触碰不著他,他仍开口调侃著她。
她小小身子退离他的怀抱,在短短的一臂之距间睨著他“你很讨厌耶,一会儿说的话让人感动不已,一会儿说的话又让人想狠狠砍你十剑八剑的。”
“你不也一样,一会儿哭得好像我奸了你似的,一会儿又扬起怒眉,朝我照视眈眈。”他无惧地回望她,眸间漾著笑意。
两人的善变,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呀!”
一声轻呼,唤回正在互望的南烈及剑娃娃的注意。发出轻呼的正是床杨上的豆腐西施。
“西施妹子,你醒了?”南烈的目光由剑娃娃脸上栘转。
豆腐西施捧著火辣辣的红颊“对对不住,我是不是旧疾复发,给南大哥你添了麻烦?”
“不是旧疾复发,是我太贪玩,抽了柄剑想吓唬你,没料到你竟给吓昏了过去,现下醒来就好。”南烈无害的笑脸很容易便让人信了他的说辞。
“剑啊,对了,我昏倒前就是瞧见一柄剑”
“是我不好,该说对不住的是我,西施妹子。”
“哪的话,我只是没想到南大哥你童心未泯。”豆腐西施脸上红晕稍褪,眼中爱意依然露骨,压根对南烈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阿烈,她脸红个啥?”明明见豆腐西施昏倒前脸色惨白,怎么现下红润得好似要滴血一样。
这问题,南烈也同样好奇。
“西施妹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受了风寒吧?”
“我你因为你”红霞重新镶回她的面颊,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的尾音根本全含糊在嘴里“是因为我刚醒来,瞧见你正凝觊著我的眼神,好温柔好似,在看一个情人一样。”
她一睁眼醒来,就瞧见南烈坐在杨旁木椅,神情专注地望着她的方向,那眼神几乎要融了她的意志她所认识的南烈对待所有邻居都是笑脸迎人,可何曾见过这番温存的目光?
那目光,比她眼底的爱意还要浓烈露骨。
说不定她又可以要爹爹向南大哥暗示提亲之事了。
“什么!”南烈和剑娃娃同时发出疑惑。
剑娃娃仰首朝南烈再问:“阿烈,她刚刚那番嗡嗡叫你有没有听清楚?”她掏掏耳,确定自己听觉无误。
南烈不著痕迹地摇摇头。
那番比飞蚊还小声的嘟囔,谁听得到呀?
“时、时候不早了,我爹说不定正担心著,我也不好多叨扰。”豆腐西施移下床杨,理理微皱的衣裙,向南烈二砠身。
“不送了,对了,谢谢你的豆腐。”
“应该的。”豆腐西施笑得好羞赧,再三回首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南烈的屋子。
“阿烈,你怎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少罗唆。”西施妹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门扉外突地又探进一颗脑袋,仍是属于西施妹子的。“对了,南大哥,我忘了将爹的交代同你说一声。”
“什么交代?”
“近来镇上传出吸血妖魔夜里闹事,咱们这僻静的西市也开始有牲畜被吸乾了鲜血,爹爹要我提醒你一声,夜里没事就别出去,还有门窗要闩好,你一个人住,万事要当心。”
“吸血妖魔?”南烈挑起了眉宇,兴致极高“嗯,我会小心的,向豆腐老爹道声谢。”
“好。那南大哥,我走了。”奉送完一个娇怯的回眸轻笑,娉婷倩影又离去了,这回她记得替南烈关上门。
“阿烈,你又打了个寒颤耶,你会冷噢?”剑娃娃发觉自己贴靠的身躯在每回豆腐西施送来示好秋波的同时,便会忍不住地一阵微抖。
“是,今夜的寒风特别刺骨。”
他已经确定,西施妹子真的误会了什么。
看来明天一大早,他又得面临豆腐老爹的“逼婚”了。
思及此,南烈又兴起浑身抖不散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