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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竹竿上晾着的是春风。
避孤鸿把阿房压在身下,终于让迟钝的人清醒过来,想逃,却没两下就被逮回来。
“你心不在焉。”他指控。
“乱讲,人家才睡醒。”而且还是被他那种暧昧色情的方式给叫醒的。
“昨晚你辛苦了。”
“啐,外头一堆公务等着你处理,你却来寻我开心嚼舌根。”她推他,又推不动。
“我是想啊,可是,你卷被子,还像猴子似的攀着人睡,你说,这样我走得开吗?”
“真的啊”想想,她这个坏习惯由来已久,要改不是三两天有办法的。
“有反省了吗?”不乘机多偷些甜头,对不起自己。
“别这样。”她就连企图保持平稳的声音也无法。
“别怎样?”他偏要,要看她全身为他颤抖的模样。
一阵狂恋炽爱过后,管孤鸿搂着阿房香汗淋漓的身躯,为她拨开额前的乱发。“是谁教你识字的?我看到你帮人福修改过的帐册。”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年代,即便男人也少有认字读书的机会。
“对不起,我做了多余的事。”
“什么多余,你做得很好。”帐册记得精简易懂。
“你不怪我?”男人的工作通常不让女人插手,男主外,女主内,在任何时代这种认知仍然强烈。
“你帮了大忙呢,八福那鬼画符看起来简直要人命,这里又找不到人教他识字。”
“哈哈哈”阿房被逗笑了,曾几何时,她的生命变得如此轻快“是宜居,我的弟弟,他教会我的,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爹娘对他抱望最大,他才没几岁就给他聘来有名的师傅教他读书,学孔子、孟子、诗经,宜居是天才,读过的书总是记得牢牢的。”她说。
“你跟他感情融洽。”明知道吃这种酸醋没道理,管孤鸿还是管不住心头一阵闷。
“他知道我寂寞,视诹的诗书总是不厌其烦的教给我,别瞧他年纪小,他常说人要有鸿鹄志向,准备得越丰富,越是能飞得高。”他不像灵媒世家的孩子,该去的是书香门第。
“要是他还活着,继续这么把你教下去,你怕也是才女一个了。”
“我不贪这些虚名,可是若宜居真的可以回来,要我争那些东西,再辛苦我也愿意。”她睁大眼睛,让突然浮上来的水珠往管孤鸿身上擦。
“别想了,人死不能复生。”
“我也知道,”她偎近他,声音有些碎“他没当成大鹏鸟,过世以后我努力折很多鸢鸟送他上路”
“改日,你也教八福读书,把他当弟弟。”
“可以吗?”阿房睁大眼。
“读书不是坏事,你有本事黑山堡的人都交给你带,如何?”只要她脑旗乐,就算把整个黑山堡都奉献给她又有什么不好?
何况从们在温饱之余也应该识字,这样才能让后代子孙走得更坚强、更挺直、更无畏。
避孤鸿不是说着玩的,翌日,他就找来了八福,让他在空闲的时间跟着阿房学识字。
黑山堡里众人听见这消息,争先恐后的也来拜托,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农忙之余也可以学习打算盘和认字。
当然,事情也不是这么简单
什么几分田要种几分种子、母猪难产要救小猪还是母猪诸如此类叫阿房目瞪口呆的问题层出不穷,她发现自己好像不应该随便答应人家,扛起这么重大的责任。
日子在忙乱和无数的笑声中过得飞快。
乱雪堆在枝杠上,压得新生的嫩枝吱吱作响。
在此之际,家家户户笼罩着团团喜气。
除夕夜。
团圆饭开在大厅,一早无数食物交织成的香气,吸引着人们的鼻子。
洗洗刷刷,整个堡里焕发出除旧布新的崭新气息。
炉火烧得正暖,阿房看见拖着沉重脚步的春绸连忙起身去扶她。
按理说春绸的产期已经过了许久,也不知怎么地,拖到年底,还不见要生产的消息。
“你还好吧?”
春绸笑嘻嘻的瞧着阿房。“你别尽担心我,倒是你跟咱们大当家的喜事什么时候要办一办?先说好喔,别挑我坐月子的时候,喝不到你们的喜酒我会怨恨的。”
“我跟他?”怎么扯到她身上了
“对呀,这个时候黑山堡里还算清闲,再不办,天气暖和起来又要开始忙了。”
阿房勉强对上春绸万分期待的眼睛“这是什么歪理,清闲跟办婚事怎可混为一谈。”
“春绸说得有理,我会谨慎考虑的。”管孤鸿进来得无声无息。
“歪理!”这人存心要通就事实,弄得人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害羞了。”春绸仍然不打算放过阿房,不过让阿房更坐立不安的是管孤鸿炽热的眼神
一阵嘻哈后,又把人招呼进来,这顿团圆饭才开始。
“多吃鱼。”年年有余。
“多吃饺子。”元宝谁都爱。
“多吃炸年糕。”步步高升。
“对了,怎么不见二当家?”阿房对年糕情有独钟,自从换了厨子以后,她的食欲越来越好。
“他迟到了。”管孤鸿瞟了眼门外。
“我去瞧瞧。”四喜自告奋勇,起身往外走去。
“八福,这段时间你跟着阿房姑娘究竟学了多少学问,说给我听听。”饭要吃,学问也要验收。
“大当家的,除夕夜吃团圆饭,你不是存心要让八福消化不良吧?”一颗丸子正要入嘴,八福苦起了脸。
“胡说,该吃的不会让你少吃,你该缴的成绩又岂能马虎!”根本是想胡乱蒙过去,那可不行。
八福硬着头皮,一副上断头台的模样。“大当家,你说吧,我接招就是了。”
“唷喝,你们看看我带谁来了?”就在八福准备豁出去的时候,一阵愉悦的声音救了他。
阿房还有全部的人都往门前看,穿着狐裘的管惟独和宫宜家一起走了进来,四喜走在最后。
“姐姐。”阿房惊喜的迎上前。
爆宜家拍掉一身风雪,她一进来就看见一家和乐的模样,老实说,要不是那个叫管惟独的男人出现,除夕夜她还不知道自己可以到哪儿去。
见到阿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客套一番还是什么都不说?
“阿房姑娘,我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把宫姑娘接来,算是劳苦功高,你也瞧我一眼吧。”
“又不是小孩,老爱人家夸奖。”春绸冷不防抽了他一记冷言。
“你这大肚婆到现在还没生,准备留着肚子里的小表过年做纪念啊!”他的风度翩翩不知怎地见到春绸就龟裂了。
春绸把肚子一挺“是又怎样!”
基于孕妇最大,管惟独也不敢跟她硬碰硬,看着她过大的肚子,不禁怀疑“这么大的肚子不要是生双胞吧?”
他才说着,春绸骤然变了脸色,她一把捉住避惟独,谁叫他最近。“肚子痛!好痛。”
“不要往我这里靠啊。”他哀叫,不会吧是要生了吗?管惟独想跳开,但,显然为时太晚。
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们别只发呆,快想想办法”管惟独大声嚷嚷,什么风度?摆一边去!
“找产婆!”
“先送春绸进房间!”
“不管你们哪样要先办,我受不了啦!”春绸双手朝着管惟独拼命的捶,大有跟他拼命的样子。
避惟独又不能跑。他招谁惹谁了?
经过一团忙乱
孩子生出来了,是个白润的胖小子,皱皱的脸,见人就哭。
在大家的胳臂上周游过一圈,被产婆抱回去娘的身边了。
折腾下来,天色已然大亮,团圆饭变成了过去式。
“啊,姐姐呢?”心情放松,阿房才想到宫宜家。
“我给她安排了住的地方,让她先休息了。”管孤鸿也陪着一夜没睡。
隐约问,听见了远方的鞭炮声。
“新年快乐!”他说。
“你也是,恭喜发财!”两人一起看日光升起是第一遭,经过了昨夜,大年初始的日出,意义非凡。
离黑山堡大约二十里的一处山拗,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面孔围成圈子在烤火。
“真是他奶奶的熊!大过年的,我段飞龙却跟你们这些杂碎在这烂地方吃芋头,喝这种三斤一块碎银的烧刀子,要不是管孤鸿那臭小子,大爷我现在还在寒翠楼的娘儿们那里左拥右抱,吃香喝辣,哪用得着在这里受窝囊气!”一口老酒咕噜入喉,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可消。
火堆熊熊,照映着他一脸的凶气。
“那可不是,最过分的是那三帮四寨,没一个肯收留我们,一点义气也没有不说还打落水狗,还算是人吗?”有点眼熟的胖子对着渐渐发出香气的芋头流口水,仍要表现同仇敌忾的意思来。
“你还敢说,我的手底下都是你这种货色;要不然那个小子早就死翘翘了,哪还用得着我烦恼!”事情办砸了居然还有脸回来,要不是自己急于用人,这种三脚猫哪配跟他段飞龙平起平坐!
胖子当然不知道段飞龙歹毒的心思,只顾着发表高见,相对不受注重的瘦子就沉默到底了。
“说到底,他赶我出来是为了一个人独贪抢来的金银珠宝,那些东西我也有份,凭什么让他独吞,这口气我咽不下!”一壶烧刀子都进了殷飞龙腹中。
“可是老大你不是因为陷害那小子被官府的人抓去,他才把你赶出来的,这跟金银财宝好像是两回事。”胖子也喝了些酒,长舌起来。
“你知道什么,那件事我做得神鬼不觉,怎么可能走漏风声?”他也想不出来哪里出了错。
“天知、地知、人知、鬼知,怎么说没有谁知道?”胖子觉得这个老大说话颠三倒四,比他还没水准,以前不觉得,现在发现改变主意,回来继续投靠他真是错误的决定。
段飞龙才不理他,他喃喃自语的打着算盘。
“这山下的仗也打了好几年,朝廷国库就算再充裕,这几年拨粮发银的,恐怕早就打得心余力绌,黑山堡这块肥肉只要随便派一个军队来,还怕拿不下来吗?我只要通风报信一下,说不准可以痛快的报仇还有报酬可以拿。”
“嘿嘿,我也不贪心,只要求个官位坐,到时候,要什么没有?荣华富贵,有权有势,都比这贼头的名声好听”他也不怕烫,抓起火里的芋头就往嘴巴塞,呸!呸!这么难吃的东西!
“老大?”
“别吵!”段飞龙眯起眼。
“老大。我不是吵你,你不觉得这种事有靠山支援胜算更大?”
“你要我回去找三帮四寨那些王八羔子?”
“他们是因为扳不倒黑山堡,进而忌讳管孤鸿的势力,我们只要把你的计划分析给他们听,让他们参与,我们的风险相对也可以减少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胖子的墙头草心态叫人唾弃。
“我不会让他们来分一杯羹的!”先拒他于门外,有了好处却要跟他们分享?门都没有!
“那我呢?好处有没有我的份?”
“只要你对我忠心。”段飞龙嘿嘿笑了出来。
“嘿嘿”胖子跟瘦子也笑了起来。
元宵夜,黑山堡的花灯虽然比不上山下城镇的花样多,但是频频释放的烟花弥补了小部分的不足,大伙依然玩得开心,一直到上半夜,人潮才慢慢散去。
一直待在春绸房间的阿房看着烟花逐渐稀少,对着正在春绸怀中喝奶的娃娃低语“你快快长大,等明年干娘带你看烟花。”
春绸不禁噗哧笑出来。“你啊,比我这娘还像娘,我先跟你说喔,别把他宠坏了,小孩子不能宠的,一宠就上天。”
“谁说的,孩子要人宠,被宠的小孩因为知道自己幸福才任性得起来啊。”
“好吧,反正我也说不过你,以后呢,你负责宠他,我负责修理他的屁股,这样分工合作可以了吧。”坐了半个多月的月子,要不是有阿房来陪她解闷做伴,她恐怕门都闷死了。
“你这娘真坏心,孩子才刚生出来就已经计算着怎么欺负他了,我不依!”阿房抱过吃完母奶的娃娃,脸上不自觉出现温柔的笑容。
春绸把衣襟拉好“你也别一直抱着他,等一下隔壁的夏大娘会来带他,这些天我想你也累坏了。”
“嗯,我知道,你也把鸡酒给喝了吧,怕都要凉了。”阿房依然逗弄着娃娃。本来呢,她是来送鸡酒给春绸补身子的,看见白胖小子又舍不得离去。
“叩、叩!”
“进来吧,门没关。”春绸的大嗓门恢复得很快。
片刻,外面的人没动静。
阿房自动往外瞧去。
门外,站着宫宜家。
把娃娃交还给春绸,阿房迎了出去。
这些日子忙,她没想到宫宜家会自己寻来。
“到别处去,我有话对你说。”宫宜家没有表情,努嘴要阿房到别处去。
阿房仔细帮春绸关上门,这才随着她的脚步离开。
“看起来,你在这里住得很愉快。”
“唉。”
夜晚的庭院虫声卿卿。
“为什么?”她突然止步,害阿房差点煞不住脚。
“什么为什么?”
爆宜家眼底有一瞬间的厌恶。“你受这么多人爱戴,为什么?”
“我不觉得啊,我认为是他们体谅我,体谅我的笨拙。”以前,她在宫宣家面前大气也不敢多喘,或许是之前还有个推波助澜的宫宜室,才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如今,宫宜家仍是她的姐姐,可是她看她的眼光变了。
“哼,人不沾亲带故的,说什么情分都是假的。”
“不,这里的人很好,或许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可是相知相惜,情分并不一定需要血缘,只要有心。”
爆宜家瞪着阿房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来找阿房究竟为什么?是觉得在这里自己被冷落了吗?还是她在嫉妒?嫉妒一向在她心里头不算什么的阿房居然“飞黄腾达”了,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越想越羞惭。
“我想知道,这几年你究竟都经过了什么?”
阿房沉思的低下头,安静了好一下,才说:“我忘了。”
“忘了?”什么意思?
“嗯,统统忘了。”她点头,很确定。
“那你到底记得什么?”宫宣家不肯放弃。她不信有人会把过去全部都忘记。
“宜家,”阿房轻喊“我真的什么都忘了。”彻头彻尾的遗忘。
“好,我会记住你说的。”说得干脆,要都忘记了,为什么不连她这个不爱护弟妹的姐姐也给忘掉?
“好。”阿房淡笑的答。
爆宜家走了,踩着重重的步子,像在赌气似。
阿房寻了一个地方坐下,睇向远处。
入了夜的山头,一片迷蒙“她来找你做什么?”一件温暖的袍子覆了下来,盖住阿房单薄的肩膀。
阿房微笑,顺手拉下来人。“姐姐的心不安。”
“哦,你现在这么了解人心?”管孤鸿瞧着她越发耐看的神采。
“有吗?”
“要不然我这里的人怎么都被你收得服服帖帖?”
“有吗?”她还是一样的回答。
“这里就一个啊!”他指自己。
“你才没有,你整天忙着山堡里的事,我不知道排第几顺位呢。”
“你怪我没时间陪你?”
阿房摇头。
“我刚刚帮忙放烟花去了,我留了一个给你。”这里的百姓没有什么娱乐,只有节日才能额外得到几许快乐。
烟花不是穷人能负担的东西,他每年抽出营收的一点钱,替大家制造美丽的回忆。
“真的?”她眼发亮了。
“另外,我还帮你准备了一样东西。”他神神秘秘的,吊人胃口,不肯一次说完。
“到底什么啦?”阿房急了。
避孤鸿不语,拉起她的手来到河边。
水声潺潺,蛙声聒聒,还有不知名的虫叫,简直是几百部的大合唱了。
他变出一盏莲花灯。
“这”“喏,由你来放下去。”
捧着花心有根小小蜡烛的莲花灯,他居然连这都帮她想到了。
“我”
“你心里想谁就默念他的名字,也让他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管孤鸿退了一步,拿起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替莲花灯点上了光。
烛光下的阿房神态肃然,她谨慎地把莲花灯放进了潺潺的溪河中。
他陪着她蹲下,凝望逐渐随着水流飘去的光芒。
“宜居会幸福吗?在那个时空。”
“这还用说。”管孤鸿握住阿房放在膝盖的小手,互相汲取温暖。
“想放烟花了吗?”他可不想让悲伤停留在她的心房。
“我没放过烟花。”她诚实以对。
“那明年的烟花就由你来放。”年年黑山堡的烟花都是由他这大当家来放,偶尔换人尝鲜也不错。
“啊。”
“就先拿这管烟花练习吧。”
“嗯。”就在人静夜深的这一元宵夜,黑山堡的后山倏然窜起一道小小却光芒万丈的碎花,没有人注意到,可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其中得到了瑰丽的回忆,值得一辈子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