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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风的吹拂下,枫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层层迭迭深红浅红的叶子随风摇曳,间或飘落些许的枯叶,频添凄凉。
两抹纤细的身影缓缓走进枫林,她们来到一座坟墓前。
蓝沅彧放下竹篮,拿下纱帽,轻声唤道:“爹,沅彧和娘来看你了。”
她爹生前极喜爱枫树,买下这片枫林,最爱在这片枫林中饮酒赏枫、作诗作画,死后便依他的遗愿葬在这里。
“是啊,修贤。”杜薇唇角漾着微笑,宛若丈夫站在她眼前一般。
五年了,如今站在这,她却觉一切恍如昨日,他还在身边不曾远离。
“娘,你在这陪爹说说话,我去提水。”沅彧在地上铺了块布巾,搀扶她坐下,并拉紧母亲外袍的襟口,嘱咐道:“深秋了,风大,娘的身子骨不好,领口得拉紧,以免着了凉。”
瞧女儿一副关心的模样,杜薇戏谑道:“你比我这个做娘的还要像娘。”
“娘,你是嫌我唠叨?”
“怎么会?”她还巴不得沅彧能多唠叨些,这孩子从小便不多话,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终日埋首书册中。
沅彧微微一笑“那我去提水。”她提起一只木桶离去。
杜薇从竹篮里拿出几样水果,摆放在墓前。
“修贤,又过了一年,今年大伙都过得很好。书肆的生意还过得去,最近彧儿教老莫的幺女习字,她们相处得极为融洽,多亏了莫桃那女娃儿,她活泼的性子感染了彧儿,近来彧儿开朗许多了。”
她倒了杯酒,转了个话题“我见过尔儒那孩子,长得十分俊俏,不过彧儿都及笄好些年了,宋家丝毫没有提亲动作,他们不会是想悔婚吧?唉,两家的情谊早以随你归为尘土,若宋家真要这么做,我们也莫可奈何,我可以体谅他们想悔婚的心情,只是委屈了彧儿。”
如今的宋家飞黄腾达,而她们蓝家却家道中落,两家早已互不往来,只剩下两家儿女还有指腹为婚的婚约。
想起往事,万般无奈涌上心头,杜薇幽幽一叹。
“若不是当年发生了那件事,毁了彧儿的容貌,要不以彧儿这般才情兼备的好女孩,上门提亲的人恐怕会踏破门槛,是我们亏欠彧儿。”
万般皆是命啊!
“如今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拖过一日算一日,下去和你相聚是早晚的事,但我放心不下彧儿,即使我有多想见你,修贤。”她抚着墓碑,轻声诉说。
当初若不是念在彧儿还小,她早随着丈夫而去。
她轻吟两人的誓言:“琥珀浓深髻发结,相守未成对消魂断。”
一棵枫树后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是包袱,是累赘。
沅彧知道母亲深深自责把她生得貌丑,累得母亲为她忧心烦恼,她不孝。
她不孝
沅彧走进一间名为“奥心堂”的葯铺。
“麻烦小扮,照这方子抓三帖葯。”她递上葯方。
小厮露齿腼腆一笑“好的,请等一下。”
这位姑娘是熟客,虽然每回见到她总罩着面纱,可由她好听的嗓音听来,不难想象她的容貌之美,而且一向与女子保持距离的师父,对她却反常地热络,想必师父见过她的美貌倾心于她,才会有那种反应。
这时,帘幕后走出一名清瘦颀长的年轻男子,一见沅彧即温和地朝她打招呼。“蓝姑娘来抓葯啊。”
沅彧微微一福。“简大夫,你好。”
“你母亲的身子好些了吗?”简行磊关心地问道。
“还好。”沅彧向来淡漠的态度,微微起了热度,不仅他是娘亲的专治大夫,他还是少数不把她当成异类看的人。
“姑娘,葯好了。”小厮叫唤的同时,门外起了一阵騒动。
“简大夫!救命啊!”急切的呼救声传来。
两个壮汉搀扶着一名昏迷的年轻人进来,其中一人嚷道:“他被毒蛇咬伤了!”
简行磊上前看了一眼“快!扶他到那坐下。阿茂,把葯箱拿出来。”
“是,师父。”
沅彧拿着葯包,放了些银子在柜台上,悄悄地离开葯铺。
她走在街道上,小心痹篇与他人的碰触。
年关近了,街市比平常还要热闹几分。
倏地,两顶软轿自大街两方行来,沅彧让人群给逼至路旁。
蹙起秀眉,她感到有些头昏。
她讨厌人群。
两顶软轿行至街中心,谁也不肯让谁先过,干脆停在大街上。
“喂,我家思思姑娘的轿子要过,让开!”轿前的小婢大喝。
“怎么不是你们让开?”另一方不甘示弱地回嘴。
一只纤手轻轻撩开轿帘,程思思露出一张媚脸,同小婢咬耳之时,眼角余光瞥及围观民众惊艳的目光,她骄傲地弯了红唇。
她轻启朱唇道:“对轿可是絮影姑娘?”声音嗲嗲柔柔的。
她们总是被好事者拿来比较,互闻其人,从未相见,今日在此相遇,她倒想瞧瞧商絮影长得是何模样。
“是的。对不住,赶时间,可否请思思姑娘行个方便,偏个位让我们先过。”对轿中的声音则是低柔矜冷。
“可我家嬷嬷千交代、万叮咛,轿要行得正不能行得偏。”没想到商絮影这么不识抬举,她客客气气地同她说话,她却如此傲慢。
明眸飞快地闪过厌恶,商絮影伸手拨开帘幕“思思姑娘的意思是不肯让行啰。”
围观众人再次发出惊叹声。好美的人儿,柳眉如画、肤若凝脂,不过却冷得教人不敢亲近。
“望絮影姑娘体谅,把轿子拐进巷内让奴家先过吧。”哼,不过是个冰块美人,也值这些人露出一脸惊讶样。程思思不悦地暗忖。
沅彧眉头锁得更紧了,处在拥挤的人群中,让身体上的不适越加严重。
真是过分,丝毫没有造成别人不便的自觉。
“是醉枫轩的思思姑娘和行云阁的絮影姑娘耶!”一名小伙子兴奋地开口。得花大把银两才能见上一面的美人儿,如今竟可轻易地一睹风采。
沅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左侧传来另一道声音。
“传言她俩为了宋尔儒争风吃醋,看来不假。”
宋尔儒?好熟的名字。沅彧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
那不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吗?原来两位大美人是为了他当街争风吃醋啊!未婚夫这么炙手可热,身为未婚妻的她是否该觉得与有荣焉呢?她暗暗失笑。
陡地,清朗声音响起,引起人群一阵騒动,沅彧被撞了下,头更晕了。
“何事如此热闹?”宋尔儒翩然从门楼拾级而下。
人不风流枉少年。
但,不是人人都可以自命风流,那是需要本钱的。
相貌、金钱、权势、格调,样样不可或缺。
相貌是父母给的,没得怨;金钱、权势,运旺可达。
至于格调,是要靠天分。
他这一身的行头完美地衬托出他的气质,褚红色罩衫下是五彩锦绣的上等布衫,不是任何人都穿得了红色,可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突兀。
他手上拿着一把出自名家之手的扇子,扇骨是由十二支姿态各异的龙翔图束结而成,扇面则是天山雪虎的皮加上天下第一绣手以蓝银线绣上云海组合而成。
沅彧站的位置极佳,可把宋尔儒瞧得仔细。
他的确有风流的本钱,不过那只表示他的命比普通人好,投胎到富有人家,上天还给了副好皮囊罢了,没什么好骄傲。
对他,她没有什么兴趣,即使他是她的未婚夫。
沅彧没看热闹的兴致,撑着不适的身体,挤出人群拐进一条小巷子,她打算绕远路回家。
镑式各样的水灯飘浮在河面上,随着水波微微摇动,火光倒影漾成一片耀灿琉璃。
“哇!好漂亮喔,沅彧姐姐,我们也买个水灯来放好不好?”
“小桃喜欢?”
“嗯,我听阿爹说放水灯时许愿,那水灯会飘啊飘到菩萨那里,菩萨就会帮人实现愿望喔。”莫桃一脸天真地说。
“那叫祈福。”
沅彧买了两个水灯,和莫桃来到河边。
她点上了火,捧起水灯,虔诚地许了个愿后,放灯随水逐流,一旁的莫桃依样画葫芦地跟着做。
“沅彧姐姐,你许了什么愿?”
“说了就不灵了。”她是祈求母亲身体健康。
“那我就不能告诉沅彧姐姐,我希望沅彧姐姐变得更漂亮啰。”
沅彧的心因这一句童言缓缓地注入暖流,莫桃是真心地希望她好,情意真切。
“我听见了。”
“啊!那沅彧姐姐就不能变漂亮?”莫桃懊恼地嚷着,都怪自己多话。
“是的。”她的容貌再如何诚心祈求也不可能改变,别让莫桃抱持希望。
“喔。”莫桃垂下小脸,口气里充满了惋惜。
不过,小孩就是小孩,一下子就转移情绪。
莫桃瞥见对岸似乎很热闹,仰头看着沅彧,一脸恳求。“沅彧姐姐,那边在猜灯谜,咱们去瞧瞧好不好?”也不待她回答,小手拉着她就要往目标前进。
走了两步,莫桃不明所以地回头瞅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沅彧“沅彧姐姐,你不想过去吗?”
向来排斥与人有肢体接触的沅彧,反射性要甩开莫桃小手的那一刹那,掌心传来的热度和柔嫩教她留恋。
小时候,她在爹娘周全的保护下,极少接触外界,她曾好奇地躲在门后瞧街道上来往的人群,看着牵手逛街的孩童她欣羡不已,期盼有一天她也可以和朋友携手同游,或是在一起玩耍。
不过这份企盼没多久就消失了。有一回,她瞧见有个小女孩跌倒,好心跑出去扶起女孩,可那女孩看清楚她的长相后,不仅嫌恶地甩开她,还骂她,那表情至今仍鲜明难忘,从那以后她就明了“朋友”对她而言是遥远的名词,也导致她讨厌与人有肢体接触。
沅彧僵硬地扯开一抹笑“不是,我们走吧。”
她们踏上拱桥,准备到对岸。
人群推挤之间,前头的人突然大手一挥,沅彧头上的纱帽被打落。
“对不住”那人连忙回头道歉,但他随即倒抽了口冷气,惊惶狂叫:“鬼啊”他那刺耳的尖叫声,引来众人的目光。
喝!好丑的姑娘!
众人那嫌恶的目光如冷箭,从四面八方射向她的心,沅彧瑟缩地转开脸,却直直望入画舫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沅彧如惊弓之鸟地退了一步,他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宋尔儒。
“小桃,我不舒服,咱们回去。”她声音微颤的说。
“好。”莫桃也感受到众人对沅彧的厌恶,毫无异议地跟着离开。
往右,往左,往上,往下,再转一圈,终于能动了。
他的眼睛酸死了!
“宋公子,看傻了?”商絮影揶揄道。
他是吓傻了。
宋尔儒挥开扇子用力地扇了几下,以镇定心神。
“那是哪家的姑娘?”明知自己的容貌骇人,就不该在夜晚出门,很容易吓死人的。
“好笑!宋公子怎么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认得?”
“什么?她是蓝沅彧?”
小时侯他曾见过她一次,吓得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没想到长大后她更丑了。
他一向认为每个女子各有姿态,各有不同的美,无论是小家碧玉,或是冷艳高傲。
不过,蓝沅彧真是丑得教人心惊胆战,让他未曾嫌弃过任何女人的多情眼光,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可悲的是,她还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都该怪死去的老爹,没事为他揽了这么个天大的麻烦,他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甩开这烫手山芋,只好拖着婚事。
“我不知絮影姑娘也对市井流言有兴趣哩。”
“并非每个人的消息,我都会注意。”商絮影酡红了脸,这样露骨的暗示她还是第一次。
“让絮影姑娘关切我可真荣幸。”美人的娇、美人的柔,让宋尔儒的心情愉快了起来。
“宋公子,你笑话我。”
“热闹瞧完了,咱们喝酒去吧。”宋尔儒一把揽过商絮影纤细的腰,将沅彧抛至脑后。
有酒今朝醉,他何必自寻苦恼,能拖多久是多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