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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耳边只听得几声鸡鸣,茵茵便反射性地睁开眼,自动爬了起床。
头一回睡在这铺有垫子的床板上,令她幸福得不舍下榻。
张望四周有些陌生的环境,真不相信自己已经从那穷山恶水的淮霖镇来到繁华多貌的杭州城内。
“无论如何,这儿不比马家,我得更勤快些才行。”
她咕哝着套上鞋袜,加紧动作地推门出去,外头还黑呼呼的,眺望天边,也才露出那么点细微白光,然而当她再听得公鸡啼叫,当下不再犹豫。
这个占地数顷的沧浪山庄,环抱于山池之间,周围绕以亭楼阁宇、琼居华屋,青砖素瓦、雕梁绣槛,陈设富丽精工,园内松竹萧萧,花坞水榭。若没人领首带路,很容易就在里头迷了路。
幸而茵茵昨儿个在入府后已摸清几个方向,反正她主要会去的地方只有几个,离这下人房也不远,因此便安心地拾步走进古树山石、两荫夹道的曲径里,心想穿过这里,就可以先去厨房报到了。
途经一处竹林,忽尔冒出一个人影来,吓得她心脏恶狠一跳,险些跃出喉咙,-住张开的嘴巴,茵茵惊魂甫定地瞪着这个冒失鬼。
“七早八早从林子里冲出来,会吓死人的!”
来人楞了楞,声音里透着淡漠,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歉。“真对不住,我不晓得这时间会有人走过来。”
“算了算了,那我走了。”也不管这男的是谁,茵茵望了望逐渐明亮的天际,继续往前走。
“等等!”男人冷冷唤住她。
“还有事么?”倏地收住腿,茵茵-眼望着他,只觉这人阴阳怪气的。黑暗圈住他的脸,让她无法仔细看清楚他的长相,但这人可高了,她得仰着头才有办法对上他的面孔。
“-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理直气壮地回答。她才刚来一天,怎可能知道谁是谁?
男人沉寂了数秒,再度开口,语气里透着不悦与刻薄。“很好,那么-最好记住了,我是费隽淳。”
“喔。”
“喔是什么意思?”他的语调往下一沉。
“喔是我记住了,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她耸耸肩,多少也是有点心虚,这人该不会是府里的大人物吧?他姓费,难不成
“很好!”加重语气,脸上神情更形阴骛,尽管茵茵没法儿瞧见。“-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茵茵。”听着他恁地威严冷酷的嗓音,她心底起了不安,总觉得自己在这府里的新生活即将大起波澜。
“那么-给我记住了,我是沧浪山庄的当家主子,费隽淳是我的名字;而-家小姐嫁的人,则是我的胞弟,这么说够不够明白?”冻寒如冰铁相击的宣告,-那苍白了茵茵的小脸。
怎怎么地,她莫名其妙就得罪了这庄园的当家主子?这这未免也太倒霉了点吧?
茵茵惊慌失措地赶忙跪到地上磕头,姣好的五官已然扭曲。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晓得是老爷您--”
“我没那么老。”声音里的温度持续下降。
“是、是,奴婢不晓得您是大少爷”
费隽淳的脸色晦沉。“都没人教-,来了这儿必须喊我庄主吗?”
如果可以,茵茵想用头去撞假山,以往的机伶聪慧到哪儿去了?声音比哭还难听。
“对不起、对不起呀,庄主,请您原谅奴婢的莽撞。”
费隽淳沉默了几秒,惹得茵茵一颗心不断揪紧,冷汗直冒出额角。
“-是新来的?”
“奴婢是从马府和小姐一块过来的,所以所以”
“所以才会不认识我,是吗?”听完她的解释,他眉间的皱折仍不见平复,然而随着晨曦蔓延照亮整片天际,他却逐渐看清楚这跪在地上的丫头的瘦弱身躯,还有那明显抖颤不停的右腿。
由于左腿无法支撑身体力量,茵茵只觉摇摇晃晃,几乎无法跪好。
“是的,我”嗫嚅地不知怎么回答。
“起来说话!”
这句命令适时地解除她的窘境,茵茵吃力地扶着白石地面站起来。
当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勇敢地迎视着他足以冻伤人的冷寒视线时,费隽淳忽觉胸口一窒,不知何以有所震动。
不过是个小丫头,巴掌大的脸蛋上却镶着何其细致精巧的五官,未经修整的两道眉毛,衬着一双乌溜溜、亮熠熠的眼眸,俏鼻直挺,唇似樱桃,虽称不上倾国绝色,也够让人惊艳的了。
瞪着她过度单薄却又发育良好的骨架子,他眼中的疑问却来自于她那微瘸的左腿子。
为了不让脸上流露出不该有的惋惜情绪,他神情一凛,别开视线质问道:
“这么一大早,-要上哪儿去?”
茵茵无措地眨动眼睫,这位背光而立的主子,有着伟岸昂藏的体型,周身还散发着一股阴郁冷惊的气势,她连忙挪低焦距,避开这种可怕的压迫感。
“是这样的,奴婢是想去厨房看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既是如此,-可以回去了。”他冷冷驳回。
“为为什么?”
费隽淳的眸子倏地一黯,彷佛她问了个十分可笑的问题。
“难道-在马府当差的时候,主子下了什么命令,也像现在一样都会加上一句为什么吗?”
茵茵瞠大眼珠子,被他冷漠严酷的语气给吓得又傻又慌张。“不、不,不是的,奴婢不去就是了。”
“听好!”他神色冷凝地厉声道:“在这里,-只要好好服侍-家小姐,尽好-的本分,其余的,没人吩咐不得擅作主张。”
“是,奴婢知道了。”心里一急,又往石地跪了下去,这一跪,痛得她眼瞳直泛泪光。
那张冰覆的表情在这瞬间出现不忍,虽是微乎其微,却真实地触动了心底的弦。蹙紧眉心,他气恼自己何以怜悯一个愚蠢丫鬟,就因为她不良于行吗?
暗咬牙根,当场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也没命她起身。
茵茵呆呆地望着他离去,楞了半晌,天色整个亮了,左腿骨像毒物发作开始恶狠发疼,这才赶忙站起来,拍拍膝头裤管的土尘草屑。
摇摇头,她瞪着身后的这片园林轻叹口气。
唉,比起马家杂乱无章的规矩,这儿可是严谨纪律多了。
好象一个不小心出岔子,就会丢了脑袋瓜似。
顿了顿,再摇头一叹。
也好,在马家她有一堆事儿得做,来到这儿只需服侍马云盼一个,虽然也不算是件轻松事,至少她不用再拖着这条瘸腿子四处奔走了。
耗了些时间,也该去守在新房外等着服侍小姐起床梳洗更衣。
将那个冷冰冰的人影从脑中驱除,茵茵没再想太多,往来时路拐步返回。
作了一整晚的恶梦,甫睁开眼,一见着莲妈就坐在床榻边,关怀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委屈顿时翻腾,马云盼扁扁嘴,想也不想地扑进她的怀里,不分由说地号眺大哭。
“奶娘”
忆起昨儿个拜过堂、成了亲的那位“鬼面夫君”马云盼只觉大好人生已然毁去,那张严重溃烂的脸孔,时刻迂回盘旋于脑中,至今她仍心有余悸,多么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梦,她哭一哭、叫一叫、发发汗,便没事了。
“别哭、别哭。”莲妈心疼万分地拍抚她的背脊,同时柔声哄着她。“奶娘知道-害怕姑爷的模样儿,-别伤心,事情没-想的这么糟。”
“这还不够糟吗?”顶着一头蓬松乱发,她歇斯底里地扯着莲妈的胳膊,继续放声大哭。“他长得那么丑,连只癞蛤蟆都比他好看,我嫁给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万万不可呀,我的心肝宝贝!”莲妈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再把她搂紧些。“-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我向人打听过了,二庄主会变这副德性,完全是因为被条恶蟒瘴气所扑面的缘故”
“哇”马云盼听不进去,还是挣扎着哭闹不休。
冷眼旁观的茵茵,心里却是忿忿不平,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小姐,连嫁了人都这般骄纵任性,可怜这二庄主还是个和善仁慈的大好人,想到他昨晚离去时的黯然神情,她就大为不值。
“我不管!我不要嫁给他!我要毁婚,我要毁婚--”马云盼一把推开了莲妈,也没着鞋,光着脚丫便冲到红漆木镜台前,像要发泄似的,将所有的古董玉瓶、铜盆漱盂、兰花盆栽一股脑儿统统砸下地面。
“小姐,-这是何必呢?小姐”见她一样一样地砸,莲妈苦着脸束手无策,摆明没法儿阻止她的撒野行径。
当她预备扯下墙上一幅相当精致珍贵的字画时,茵茵看不过去了,拐着步子抢先一步,将画抢了过去。
忿怒当头的马云盼发觉手中一空,撇过脸,眼中焰火冲天。
“-这死丫头在做什么?把字画给我!”
茵茵将字画藏在身后,冷静而理智地缓缓退向门边。“小姐,-已经是这儿的二夫人了,此处不比在自个儿家里,不容得-撒泼,-若还有脑袋瓜,请-好好想想把这新房毁了的下场会是什么。”
“给我!”伸出手,马云盼蛮悍地继续命令着。
“小姐,不管-有多少个不愿意,-毕竟已和二庄主拜堂成亲,要毁婚也来不及了,所以我劝-最好别再使性子,这儿不是马府,可以任由-闹得天翻地覆,教整家子人看-一人的笑话。”
“啪!”地一声,结实的一巴掌扫过茵茵的脸颊,五指红印清晰冒出。
莲妈震骇地倒吸口气,难以置信小小姐会动手打人,脚底也跟着一凉。
“再不把字画给我,我就让-另一条腿也跟着瘸了!”马云盼眼露凶光,无视于茵茵的娘就在旁边。她很有自信,奶娘会护着自己而不会护这丫头的,长久以来,奶娘就只疼自己,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疼。
哪像这个贱命贱性子的贱丫头,竟敢在这节骨眼跳出来与她作对!
茵茵被这一掌打得头晕眼花,晃了晃身子方才站直。
不痛!不哭!不气!忍住,要忍住!
挺直腰杆,茵茵倔强地仰起脸,抵着后头的门板,依旧不将字画交出。
“-已经砸碎了一堆名贵的古董花瓶,这字画我绝不再让-撕毁。”咬紧牙关,却觉被打的左颊隐隐抽搐。
谁说不痛的?她痛得眼冒金星,只是装得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好!字画不让我砸,那么我掀了这房子来泄恨。”马云盼气炸了,扭头冲回床边将喜红床帐帷幔奋力扯下,又把锦缎被褥狠狠撕破,将香枕拆开,散落一屋子的棉絮羽毛。
就在这刺耳裂帛声中,茵茵忽觉身后有个力量撞了过来“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她也跟着摔在地上。
“放肆!”
费隽淳神色阴鸷地跨进门槛,身后跟着几名家丁奴仆。
马云盼吓一大跳,原本抓在手中的枕头套被这一喝松脱掉到脚跟前,看着来人,脑筋一片空白。
环视屋内狼籍情景,那些被二弟视为宝贝的古玩釉瓶,早已毁于一旦,精心布置的喜房如今凌乱不堪,散乱一地的残骸已分不清原状为何。
看到这里,他漆黑如钻的双目迸出犀利火花,冷冽而毫不留情地逡巡屋内这一老一少--喔不,地上还坐了一个张大嘴巴的丫鬟--
很不巧地,也是他今儿个一大早遇上的那个丫鬟。
“这是怎么回事?”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里,还有着压抑的怒火。“我记得这儿是二弟的新房,-们在这胡闹些什么?”
呆了许久的莲妈,知道这人是沧浪山庄的当家主子,连忙跪地磕头。
“请庄主原谅,因为因为我家小姐第一天嫁入府中,还无法适应这儿的环境,所以”
见莲妈这般卑微与惊惧,而这人的气势又是如此卓尔非凡,马云盼当下也猜到,他一定就是那个癞蛤蟆的哥哥。
但是--天哪!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眼前这人,有着俊朗夺目的面容,身形伟岸顽硕,气势卓尔不凡,但那凌厉犹如刀削的脸部线条,却又使人惧怕畏怯,尽管如此,当他望住自己的时候,马云盼只觉魂魄都让他勾了过去。
“那么这位,就是昨晚与舍弟成亲的妹子了?”没有多行客套之语,费隽淳照旧冷漠至极。“既是如此,我倒想知道妹子对这新房有何不满意的地方,有必要将它弄成这副德性?”
“不,不是我!”马云盼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恶念随行,将矛头指向摔坐在地上的茵茵。“是--是这丫头干的好事!我一直阻止她,她却怎么也不肯停下来。”撒了谎还能不露出心虚的神情,她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我?”有没有搞错?茵茵想反驳,却看到莲妈凌厉的眼神正瞪着自己,那意思好象是说--识相的就把过错揽到身上,否则有得-好看!
胸口还没愈合的伤似乎再加一道,这位“大婶”果然不像是自己的亲娘。茵茵丧气地垂下脸,乖乖跪到费隽淳的身前。
“是的,是奴婢干的好事,请庄主责罚到奴婢身上。”
费隽淳的眼睛没瞎,他看到那位奶娘如释重负的表情,也看到马云盼微感庆幸的得意表情,虽然他看不到这丫头的脸上表情,但他听得出来,她的认错出于无奈、出于痛心,更出于自己只是一个丫鬟的卑贱身分。
有了这个认知,费隽淳看着她的视线再度起了怜悯与不忍,外表的冷酷却不容掺进一点温暖的因子。
“很好,但我想知道,-有什么理由破坏新房?”
茵茵错愕了几秒抬起头,不知怎么回答。“啊?”
“我还想知道,-在砸坏这些古董花瓶的时候,为什么她们不阻止-?”
“我”见鬼了才知道为什么。
茵茵想偷瞄后方,想跟莲妈求助,但费隽淳继续冷冷开口。
“当然,我更想知道的是,-把这儿捣毁成这样,为什么手里抓的那幅字画却没撕破?”
“啊”她心下一惊,几乎忘了这幅死命保护的字画还紧抓在手里。这下可好,顶罪不成,往后的日子将会难过千万倍了。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脑海浮出画面,想象娘和小姐将会如何虐待她、蹂躏她、荼毒她--
“这个,庄主啊”莲妈徒劳无功地想解释点什么,却被费隽淳那森寒阴沉的目光而吓得噤声,不敢再开口。
“-最好说实话,否则,我会让-知道,在这儿说谎话的下场是什么。”他给了她机会澄清。
强咽口气,茵茵缩起脖子。“奴婢说的已经全是实话了。”心里想着他口中说的“下场”会有多惨?
“这么说,-也不想解释这些不合理的地方了?”费隽淳当然知道她在顾忌些什么,但他就是想知道,她的嘴巴能紧到什么地步。
“奴婢奴婢因为嫉妒小姐能够住这么漂亮的屋子,所以才会大肆破坏;至于这字画本来要撕还来不及撕,因而还握在手里,然后”她努力搜索着可以瞎掰的荒诞原因。“然后奴婢力大如牛,她们根本阻止不了我所以,所以就变成庄主现在看到的这个场面了。”话说完了,脸也红了,眼睫心虚地垂下,只觉周遭一片静寂。怎地,她这谎掰得很不高明吗?
他该说什么?
没想到这丫头还真不怕他严惩于她,可见得这一老一小平日待她何其苛刻了。不明白的是,这老的不是她亲娘吗?怎么
正待思忖同时,另一个身影在仓卒间出现了,见到一屋子满目疮痍,全然目瞪口呆,激动地冲进房内,看着自己辛苦收集的心血就此归零,难过得简直不知怎么说才好。
他半跪在地上捡拾着那些碎片,想到这一个个得来不易的珍藏宝贝,现下全成了废物,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怎是这只癞蛤蟆?马云盼毫不掩饰脸上厌恶之情,皱着眉退到莲妈身后,懊恼他那张可怖脸孔,在白天依旧丑陋难当。
“二弟,你来得正好,昨晚应是你的新婚之夜,何以你不在自己房内,让弟妹独守空闺?”费隽淳这是明知故问。即使如此,他也将马云盼那不断变化的神情全望进了眼底,对于这位马家千金感到十分反感。
费翰淳都已经够难过了,哪里还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他心灰意冷地再瞥了眼空荡荡的墙,知道那幅最心爱的字画肯定也被撕烂了。
始终跪着不敢抬头的茵茵,暗自用着眼角余光颅着费翰淳的表情。
虽然他脸上皮肤有三分之二皆呈溃烂渍黑的状态,但她知道,他伤心得都快掉泪了,那双不失俊朗明亮的眼睛,已慢慢地蓄起泪光。
忘了自己是只代罪羔羊,一心只想让他知道还有幅字画没毁,茵茵鼓起勇气,就跪着到他面前,递出手中的字画。
“二庄主,我不知道这字画对你而言重不重要,不过希望可以让你不要那么难过。”她轻轻地说,语气里有着难得的温柔与开心。
瞪着字画两秒,费翰淳像着魔似的颤手捧了过来,又哭又笑,失而复得的喜悦稍稍纡解了心里的哀伤。
“这是我最珍贵的一幅字画!”
到底还是帮了点忙,看着二庄主开心地流露出笑容,茵茵不免有些感动,觉得自己总算做了件对的事。
“茵茵,-别忘了自己是罪魁祸首!”马云盼讽刺地提醒,存心搅局冻结气氛,恶意要让费翰淳继续抓狂。
岂料,这个如意算盘打得不太如意,尽管莲妈被她突然出口的话吓得心惊胆跳,茵茵也蓦然醒觉自身处境难堪,但是,非但费隽淳无动于衷,连费翰淳更是置若罔闻,将她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快起来吧,-不要跪着,要被碎片刮伤膝盖可就不好了。”没再继续伤痛,费翰淳在站起来的同时也欲将茵茵扶起。
“不,二庄主,奴婢弄坏了你的东西,现在还等着庄主受罚。”摇摇头,她又认命地跪到费隽淳面前。
费翰淳蹙起眉,他了解大哥并非是个是非不分的人。
“大哥,这事--还不够明白?”深吸口气,他的声音慢慢趋于平和,潭深的黑眸缓缓望向莲妈身后。他这位可恶又可厌的娘子,一脸闲适安逸,摆明并无半点悔意。
“的确是够明白了。”费隽淳冷冷说道。
“不过,这事我不追究了。”费翰淳看也不看马云盼。“至于我新婚夜未与云盼妹妹圆房一事,希望大哥也别追问,这些个事情,一并让它过去。”
费隽淳何尝不了解他的用意,他点点头。“一并过去,是吗?”
“是的。”费翰淳不想把事做绝,更不愿这等丑事传了出去,他虽然不愿袒护他的“妻子”但毕竟他们昨天才刚成亲,他不想现在就把关系弄拧。
“好,就依你的。”费隽淳倒也答得干脆。
尚跪在地上的茵茵却有些茫然。
这场闹剧落幕了?没人会责罚她?她不用去想自己的下场了?
“那么,请娘子好好地梳洗妆扮,-必须随我至祠堂,焚香祭拜历来的列祖列宗。”宅心仁厚的费翰淳,照常好声好气地对马云盼说话。他这人就是这样,说了不责怪,往后就不会翻帐刁难。
“我”马云盼想拒绝,但一看到费隽淳投射过来的冷惊目光,立刻笑着改口:“那是一定的,我马上梳理更衣。”
“好,半个时辰后我过来接。”看出她神情的虚假应允,费翰淳只得强颜欢笑。“大哥,这儿就请你派人处理,我去看看鲜花牲礼准备好没有,先走一步。”转身默然离去。
“虽然二庄主原谅了-的恶劣行径,但不代表,-可以逃过处罚。”费隽淳像幽魅般森冷开口。
茵茵的心再度凉了半截。原来她终究没法儿躲过这劫难。
“跟我出来。”他下了命令,身形同时往外移动。
“是。”还是那要哭不哭的难听声音。茵茵站起来跟出去,觉得腿好痛好痛,心也好痛好痛
不能明白,她的娘为什么不肯为她说话?她的娘为何不愿保护她?
来到一处植满牡丹兰菊的花圃里,费隽淳遣退了其它闲杂人等,回过身,看到她神情落寞地又朝自己跪了下去。
这一跪,竟又莫名地引他心中一痛,抑郁地眉宇皱拢,清冷面容揉进许多复杂情绪,五味杂陈。
“用不着再跪了,起来吧。”
“啊?”茵茵恍恍惚惚地昂首,看到庄主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不带丝毫怒意,不免呆上一呆。
“难道要我动手扶-吗?”他沉声问道,骤见她惊慌地急忙站起,那只饱受折磨的左腿,在此刻抖颤如风中落叶。
逼自己不去注意她的残缺,他凝肃质问:“为什么刚刚不说实话?”
茵茵不安地垂下脸。“我我说了呀。”
“-脸上被掴了一巴掌,当别人都瞎了么?”费隽淳严峻地打断她。“这么清楚的指印,这么肿的脸颊,一时半刻根本消不了!”
“这是”除了窘困、除了难堪,茵茵根本无力再为马云盼脱罪。
“何况她还光着脚、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气喘嘘嘘,那些个东西若不是她砸的,难不成是被恶鬼附身不成?”
抿着唇,提心吊胆,茵茵搓着手指,不敢再答腔了。反正事实真相瞒不了人,她又有什么好挣扎的?
“罢了,我可以不惩治-撒谎一事,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到他愿意赦免自己,茵茵慌乱地赶紧回答:“只要是庄主吩咐的,就算有十几二十个条件,奴婢也会尽力完成。”
费隽淳顿了几秒方才开口:“我要-盯紧-家小姐的一举一动。”
盯紧小姐的一举一动?她不解地皱皱脸。“奴婢不懂。”
“我很了解我弟弟的为人,他一向善良温和、秉性恬淡,是个谦冲自牧的翩翩君子;三年前的一趟远行,毁了他的脸,虽然我们试着寻访名医为他治疗,但显然成效不彰。”
费隽淳甚少向人提及这些,但这丫头解除了他的心防,让他没有顾忌就说了出来。
“他和马府千金的婚事,是十几年前就订下的,在此之前,他们亦见过一面,一切看来并无问题,不过,看来我们高估了-家小姐的内涵,更没想到她是如此地以貌取人,会娶到这样的女人,是舍弟的不幸。”说到这里,费隽淳的声调倏地转冷。“但我不许他再受到一点伤害!假如-家小姐无法接受这桩婚姻,欢迎她离开这里,回马府继续当她的大小姐。”
茵茵颇为震动地深吸口气,虽然畏惧,但心里其实有些高兴。小小姐确实配不上二庄主,而且依她的脾气,她会乐于回家当千金小姐。
“庄主是要奴婢转告这话?”
“-可以婉转规劝她、说服她,请她收敛过去的骄纵之气,做个好妻子,尽好自己的本分;而我也相信翰淳会是个好丈夫,绝对会善待她,但她若不懂珍惜,我们费府也只好跟着她一块丢这个脸。”
他的话很有道理,茵茵怯怯地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回去会好好跟她说的。”但她想,马云盼是不会听她的。
“很好,那-可以回去了。”
“是的,庄主。”茵茵福了福身,不敢迟疑,拖曳着左腿急急离开花圃。
费隽淳不经意地又将视线停留在她腿上,突然觉得,她的残缺和翰淳的残缺好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