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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少棠果然在大牢里一直待着,直到差役实在看不下去,去找郗鸿轼禀报的时候,他已经在牢房里待了整整三役端来的水之外,粒米未尽,寸步不移。
牢房的差役实在是忍不住,才不得不去求助于郗鸿轼,毕竟这样一个人,锁也不是,不锁更不是,现在这牢里的差役们倒不像是看押他的牢头,反而有点儿类似给厉楼主临时住所站岗放哨的人了。
差役把郗鸿轼请出来说话的时候,秦司棋恰巧是醒着的。
她见大牢里的差役将郗鸿轼叫了出去,心知与厉少棠有关,她逼着眼睛,算算离金择书死的那天也已有三日了,她心里一紧:难道这三日以来,厉少棠便没有离开过大牢一步?看郗鸿轼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秦司棋不禁问道:“有事?”
郗鸿轼点点头:“小事。”
秦司棋问:“还是不肯走?”她虽然心中是万分的关切,但是冲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不带一丝的语气,仿佛问的人,与她自己无关。
“不肯,”郗鸿轼无奈地摇摇头,坐在靠近床头的椅子上“如果是我,我也不肯。”
秦司棋闭目,仰头倚在床柱上,有些疲惫地拖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挣扎着起身。
“你做什么?”郗鸿轼的话语声微微愠怒“你目前这副身子,再受了风寒。会要了命的。”
“不碍事,只去把话跟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再纠缠
秦司棋地勉强的挣扎被郗鸿轼温暖地手一把制止住,郗鸿轼皱着眉叹息道:“你去。真能说清楚了才好。”
“郗兄。”秦司棋听到他话里地弦外之音。胸口传来像是揪心般地痛楚。让她不自觉地按住了伤处。
“看吧。明明是自己也纠缠地不得了。却偏偏装成这样。”郗鸿轼少见地严肃。“我喜欢地司棋姑娘是那个如男儿般痛快干脆地人。不是现在这个不情不愿说违心话拖泥带水地人。”
“那。你让我怎样?”
“随他去吧。”郗鸿轼笑笑。“他地诚意连我都有些感动了。你跟他远远地走掉。我就随便编个由头说你们同归于尽。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行!”秦司棋虽然气力不济。这两个字却咬得非常重。“绝对不行。我不能利用他。”
“利用他?”
秦司棋点点头:“郗兄可能还不知道。其实这次天下第一楼的案子还另有深意,南郡公交待的。不只是捉拿厉少棠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
“不能说,”秦司棋表情凝重“郗兄,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事情,郗兄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安全。”
秦司棋将头陷得极低:“这世上难以两全的事情实在太多,郗兄,好意我心领
“等等,这样对待厉楼主亦是不恭,不如,我们来赌上一场,”郗鸿轼眼前一亮,问秦司棋“你不愿利用他,他不愿拖累你,即便是你舍了性命去让他置身事外,他恐怕也会白费你一片心思,虽然我不知当中有什么天大地时期,我却知道他为了你,是可以抛却生死的。”
“赌?”
郗鸿轼凑到秦司棋面前:“我现在就去牢里,命人把他乱棍打出去。”
“不可,”秦司棋想也没想便叫了出来。
郗鸿轼被她这举动惹得笑了,笑容里有些酸涩:“司棋姑娘,我不是真的要打他,只是吓吓而已,他已经断水断粮,还能撑着几棍?即便是撑住摈子,为了保命他还不肯走么?”
“这”秦司棋有些犹豫“那个白痴,如果执拗上来,我怕他。”
“那不更好,他真个命都为你舍了,还有什么是不肯为你做地?”郗鸿轼低声说道“即便你找他要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他也都是会给你地。”
秦司棋全身一震:“你,你怎么会?你知道?”
“我知道嘛?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郗鸿轼笑的像个狐狸,本就细长地眉眼瞟着秦司棋愕然的样子“有人曾经大发感慨,若是当时撕掉,那该多好”秦司棋没想到百密一疏,那句话竟被他听了去,眼睛惊愕地望着这个平日里仿佛有些糊涂的家伙。
郗鸿轼看着秦司棋愣愣的表情,觉得既好气又好笑,难道自己在她面前的表现就真的那么差,差到可以被人当傻瓜?
“东西拿到之后,你其实还可以决定,究竟是送去给什么人还是你们两个就此消失,我就不信了,堂堂天下第一楼还没什么退路了?”郗鸿轼拍了拍秦司棋的肩膀“话说回来,如果那样东西他都可以为了你而放弃,你还有什么是不可以为他而放弃的呢?”
“你?”连日来的相处,秦司棋对郗鸿轼的信任感与日俱增,但是如今郗鸿轼轻松地将这些能让天下换一个姓氏的秘密说的如此轻松不免让她疑心顿起,戒备了起来。
郗鸿轼挑挑眉,将一侧挂着的明月刀和相思剑递到秦司棋手中:“江湖险恶,官场包险恶,如果不放心我,随时欢迎架在我脖子上,”他说这话的时候,银白色的牙齿露出,笑容灿烂。
稍过了一会儿,郗鸿轼吩咐人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披风,将秦司棋蒙头盖脸地罩了起来,既能保证别人认不出,又可以保证不再受风。
一切就绪之后,秦司棋随着郗鸿轼来到县衙大牢,就在厉少棠所处的那个监牢一侧,坐在交椅上默默聆听。
本来以为已经是一团死灰的心,却仍旧会为了隔壁传来的声音而阵阵惊心。
“郗大人,丫头她,她好些了么?”
秦司棋不知厉少棠离开她之后声音为什么会虚弱成这样,有气无力,略带沙哑,她甚至很想知道,在这三天之中,他是否天天都在跪着,那么他的膝盖
“你走吧,秦司马,她不想见你,”郗鸿轼的声音很冷,甚至有些冷酷。
“丫头的伤,也是伤了肺腑,如果郗大人对她还有半分的关心,就将她交给我,我带她去求医,那大夫既可以将我治好,自然也可以将她治好,”厉少棠的声音急切,但是喉咙中会传来“嘶嘶”地杂音,在空旷的牢室里回响着。
“厉楼主,你也算是一代枭雄,怎么死缠烂打的活像个寻死觅活的弃妇?”郗鸿轼冷笑了一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郗大人,我还是这句话,我投案,我现在是秦大人的犯人,”厉少棠的声音却平静了,人也出奇地冷静。
“秦大人的犯人?”郗鸿轼的声音中带着戏谑“秦大人自顾不暇了,更何况,你手里那样东西,足够用来翻天覆地,实在是天下所有人,人人觊觎的好东西,那东西在手,富贵权位要什么得什么,你不如把它给我。”
“你你什么意思?”
不只是厉少棠大惊,就连秦司棋都为之一愣,怎么会这样,原计划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秦司棋想走出牢房去质问郗鸿轼,竟然发现牢房门已经被人锁了起来。
中计了!
这样一个念头在秦司棋的脑海里浮现着,那一瞬间她觉得浑身上下的鲜血都逆流到了自己的头脑之中,莫名地战栗着,原来,给人背叛,就是这样的滋味。
那么当初自己背叛厉少棠的时候,厉少棠究竟经受了多大的痛苦?这真是报应!
“来人,帮本官搬只凳子来,本官要帮秦大人拷问犯人。”
紧接着秦司棋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物品搬动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个人栽倒的声音。
“厉楼主,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还有力气站起来么?”郗鸿轼的声音响起,让秦司棋愕然: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郗鸿轼么?
脚步声沉重的响起,才响了两声,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大概厉少棠又栽到了地的黑布斗篷,上齿几乎要将唇咬破,她感觉自己胸口的伤隐隐作痛,抑得自己甚至无法呼端,厉少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污秽肮脏的地面上,三番两次地跌倒,挺直了上身,想要努力支持着自己的双腿,用尽气力可是膝盖总像是不听使唤般直直地跪了下去。
“厉楼主,听闻你也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郗鸿轼居高临下的坐在凳子上,俯视着他的动作“我倒是想知道像你这种高手的骨头,究竟有多硬,”郗鸿轼一挥手,吩咐两名差役说道“你们两个,帮我把厉楼主直起来,他不是想站起来么?”他甚至连手指都懒得动,直接看向牢房后面的脚手架“不用我教你们吧?”
秦司棋在墙壁后听到这句话,并不知道郗鸿轼要做什么,知道听到脚手架扭动的声音,还有铁链,她的脑子轰鸣着,预知了下面即将发生着什么,胸口的黑色斗篷竟让硬生生被她撕开一个口子,她忍不住重重地对着牢房墙壁一击。
心口的伤像是要被撕裂了,原来被人背叛的滋味就是这样,强烈的反抗之心主导着她的躯体,她开始尽量压抑自己的火焰,以及天旋地转带来的手足无措,保持冷静,越是这样越要保持冷静,秦司棋不停地问自己:秦司棋,你最大的能耐不就是冷静吗,不就是理智吗,你要坚持!
“厉少棠,厉楼主,怎么样,直起来的感觉好多了吧?”郗鸿轼在墙壁的另一边慢慢站起身,靠近脚手架上的厉少棠,面带着不屑和慵懒“你的膝盖,是不是已经没知觉了?”说着,随手抄起铁链末端,朝着他的膝盖处狠狠敲去“疼痛感,有没有?”
哗啦啦几声,重重地敲在厉少棠已经麻木的膝盖上,本来膝盖已经有了伤口,那种铁链的冰冷传递到伤口上,厉少棠虚张了一下嘴巴,却没有发出疼痛的叫喊。
秦司棋已经把身体贴在了墙壁上,一只手掌触摸着冰冷的墙壁像是要去抚摸墙壁后被脚手架束缚的某具身躯,她咬着牙齿,另一只手已经攥紧拳头,只是恨自己没有打碎这扇墙的力量。
铁链的响动声仿佛是扣着她的心,没有任何声音的提示,她不知道郗鸿轼在用什么样的仿佛去折磨着厉少棠,只是重重的敲击声,以及身体挣扎带来的铁索与脚手架之间的摩擦声。
良久,从隔壁又一次传来了郗鸿轼的声音:“人家都说严刑逼供,你们这些平日里在牢里当差的,都见识过哪些。用过哪些,不妨也让本官长长见识。”说地好像是求知欲很强的一个学生。谦虚,好学。甚至可以用文质彬彬来形容。
但是当一旁地两个差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不寒而栗。他们都没有想到,看起来文弱书生一样地郗大人竟然会把这样的话当做求教一样的问出来。
“郗大人,他三天未进食,我怕。撑不住。”
“就是,就是,人犯死了,我们吃罪不起,”另外一个差役也接茬说道。
郗鸿轼抬眼看看两人:“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的手段么?是不是怕得罪秦大人,话说回来。听闻牢里自有手段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还不死不成地,当我不知道么?”
“这。这个”
“行啦。照我吩咐地去做。”
两个人差役刚刚走出监牢地大门。秦司棋一把掀开斗篷上地帽子。走到窗口就将两人叫住了。
“开门!”
“秦”
“嘘。”秦司棋做了个噤声地手势。“快给我开门。”
“你们两个。磨磨蹭蹭地在做什么?”隔壁郗鸿轼地声音响了起来。话语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差役有些两难,悄声将钥匙丢在了牢房的门口,然后两人一溜烟的跑掉了。
秦司棋将牢房门打开,三两步奔到隔壁,明月刀一扬,抵住郗鸿轼地脖子。
“郗鸿轼,我信错了你!”
“你!你怎么跑出来的?”郗鸿轼大惊失色,惶恐和害怕都写在了脸上“秦,秦司棋,你,你不要挟持本官!”
“哼,果然聪明,”秦司棋两步跨过,将郗鸿轼一把抓进怀中,明月刀地刀刃整个放在他的颈子上,甚至蹭出了一道血痕。
她可以感到郗鸿轼地身体在发抖,那两名差役拿着一干刑具跑回来见到这种状况都吓愣了。
“秦大人,你”“秦大人,郗大人,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啊?”
秦司棋冷冷地喝令道:“去,把厉少棠给我解下来,然后给我找一匹快马。”
两个人有些发傻,秦司棋将手中刀又收紧了一分:“还磨蹭?”
“哦,哦”
两个差役将手中刑具往地上一丢,赶紧将厉少棠从脚手架上拆了下来,听着秦司棋地指挥将他架了出去。
秦司棋用刀押着郗鸿轼走到大牢门口,对着外面站岗的几名差役叫道:“郗鸿轼意图杀人灭口,我现在将他制住了,你们赶快给我准备快马,我要押着人犯回京城。”
差役们有些不明就里,望向架着厉少棠的两名差役。
那两个也是傻愣愣地,被这个变故给搞晕了,明明前两天关系还好成那样的秦大人和郗大人,怎么就变成了这种?
“蠢货,你们是不是想本官死啊!”郗鸿轼喊得十分适时“找快马,没快马找马车!”
“哦!”终于有个还算灵透些的差役忙向大牢外跑去,不出一会儿功夫,便雇来了一辆马车。
秦司棋命那两名差役将厉少棠塞进车里,然后自己跃上马车,将郗鸿轼的后脑一击,打昏扔在地上,驾车绝尘而去。
“厉少棠,你还好么?”
马车行了一段时间,秦司棋见身后没有什么追兵,也出了边镇,便朝着里面的厉少棠问了一句。
却没人回答。
“厉少棠?”秦司棋有些害怕,她从未像现在一样害怕失去厉少棠“少棠,你怎么样?”
秦司棋掀开身后的车帘,才发现,厉少棠已经昏厥了。
她不得不将马车选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来,然后将厉少棠抱在怀中,细细地检查他膝盖上的伤口。
软弱无力小腿上,仿佛连皮带肉都是僵硬而麻木的,再去摸骨头,好像有一处裂缝,疼痛感立刻从秦司棋的胸口传向大脑,鼻间一股酸楚,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涌动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地砸在厉少棠的脸上。
“呃下雨了啊”厉少棠明亮的大眼睛半睁着,笑意淡淡,仿佛脸颊上还显出了一深一浅的两个酒窝。
“少棠”秦司棋的泪水决堤而下,现在只想拥着厉少棠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去做。
“丫头你没事,我也没事,这,真太好了”
厉少棠的嘴唇已经干裂了很多道血口,咸咸的泪水渗进他嘴里的同时,也刺痛着他的伤口,他却还在咧着嘴笑,手臂虚弱地搭住了秦司棋的肩膀,将她拉到了怀中。
“少棠,”秦司棋心疼地看着他的嘴唇,用舌尖轻轻地舔着,想要将这些伤口消弭掉,却搞得厉少棠一阵心悸,也不知哪来的劲儿,恨不得现在就把秦司棋吞到肚子里。
他一翻身,将秦司棋压倒身下,用胸膛摩擦着秦司棋的身体,感受着她胸口的起伏,和温暖而香甜的呼吸,在耳鬓厮磨间要与她融化在一起。
“你的伤好些了么?”厉少棠将她的手牵过来捂着自己的左侧心口“我这里,能感觉到,千万别骗我。”
秦司棋也将他的手牵过来护住自己右侧的心口,在那片伤疤上摩挲着:“这里,已经开始渐渐长好了,只要你再不离开我,我再不离开你,它就一定会长的跟以前一样。”
“这下子,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厉少棠埋首在秦司棋的胸上,用脸颊隔着衣服来回磨蹭着那个伤口处,仿佛是用最柔软的部分去抚平它“这是什么?”他感觉到秦司棋的胸口有一叠不知什么样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秦司棋也觉得有些奇怪,她向怀中一掏,却掏了个空,将斗篷整个脱了下来,在胸口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夹层,将夹层上的线向下一拆,金光闪闪的几片金叶子竟然落了下来。
“这这是?”
秦司棋拿起金叶子,看到边上清晰的郗氏徽号,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郗鸿轼,你原来是故意的!
厉少棠见她表情古怪,忙问:“丫头,怎么了?”
“没什么,”秦司棋将手中的金叶子交给他“我去驾车,看来,是不会有人追我们
“哦,”厉少棠有些摸不着头脑,待他看清金叶子边上的郗家徽号,立刻大叫一声:“哎呀,这,这郗大人难道”
“这件衣服是他来时帮我披上的,来时他跟我打个赌,说你会为了我不要性命,只不过,我好像被他给耍了,”秦司棋回身坐在马车驾手的位置上,厉少棠将那斗篷帮她披好。
“既是如此,我们就不要辜负了这位郗兄的好意,”厉少棠将斗篷紧紧地系在秦司棋的肩上,背靠着背坐在车帐里。
秦司棋将手中的鞭子挥着,问了厉少棠一声:“你说,咱们应当先去什么地方?”
厉少棠笑笑:“现在这个天残地缺的样子,我看还是先去找帮我治伤的那个大夫吧,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秦司棋扬起鞭子,一声清斥,马车向着南边的方向,狂驶而去。
布满荆棘的小路上颠簸着,两个一身伤痛的人在马车的震动下唱着完全不成调子的山歌,快乐涌动在两个人的心中,化作了欢快的旋律“你一句,我一句”的应和着。
密林中偶尔惊起一片飞鸟,在他们身边四散飞走,那扑棱扑棱振翅的声响都像是为他们伴奏的鼓点般悦耳,浑然让他们忘记,这两个人是在“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