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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终究活着。
“咳咳咳”苏黛一边将车上锁,一边没命的咳嗽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受了一夜的风寒,马上就见到后果了。
彷徨归彷徨,无助归无肋,即使她只想瘫软在床上一辈子不起来,但工作还是得要继续。不过,这是说,如果她的工作还可以继续的话
确认车子上了锁,她伸手兜拢住外套衣领,赶紧往工房走去。
正要进休息室的途中碰见了几个同事,她简单打过招呼就要进休息室,一转身就听见昌叔喊她的声音。
“等一下,阿黛,我有话跟你说。”
她回过身去,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请假。
“咦?阿黛,你感冒了?”
她怔了怔,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满脸的病容,居然让昌叔一眼就看出来。
“是、是啊想说,过来直接跟你请个病假。”
昌叔笑起来,说:“等你看见你柜子里的东西,包准你开心得病马上好起来。”
“柜子里什么东西?”
昌叔笑了笑拍她的肩膀,道:“自己进去看看吧!”
她进了休息室,很听话地去打开置物柜。
柜子里,躺着一个琉璃佩饰。
这个佩饰相当眼熟
下一秒钟,她恍然知道那是她自己的设计。
但——这怎么可能?她惊讶得瞪大眼睛。她先前画的设计图,应该还在审查阶段的,不是吗?
“阿黛。”
她转过头去,昌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
“这一块琉璃算是实验品,就送给你当作纪念品了。”他露出平时那老好人的笑容说:“恭喜你啦,以后你就是设计部的人了。你今天请了假,那明天趁早去跟设计部门的人报到吧。对了,”
太过意外,因此苏黛只能楞楞的站着,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昌叔当她是高兴过头,因此也不急着嘱咐,只道:“明天去设计部前先来找我,我再跟你说一些要注意的事情。”
她傻傻的点了点头,似乎还在恍惚当中,连昌叔后来离开了都没有意识到。
握在手里的琉璃起初还相当冰凉,后来却被她握得暖了。
垂下眼,她望住手里剔透的琉璃,在那反射的流光里,她仿佛掌握住了一些什么。
她抿住了嘴,也抿住哽咽声。
还有什么预期是可以实现的?起起伏伏的心情,犹如一种不可预知的希望,如今虽然升起,又怎么知道是否随时让她从高处跌下?
她不想再作任何的预期,但是,她却无法抗拒去盼望,盼望这一丝微弱的光芒会是新的希望
看见苏黛的第一眼,伍岩就从她的面容中读出了一点异于平常的情绪。大概是因为如此,他不自觉的就上前去将她抱住,在她鬓边轻轻吻了一下。
那是一个充满怜惜的吻。
苏黛于是探出手,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用力地回拥着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奸诈?总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小黛”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依稀只是气音,一说出来就散了,却又几乎在瞬间就将她的心给彻底化开。
是啊,她怎么会忘了他?
或者该说,她怎么可以忘了他?
伍岩揽着她,那双厚实的大掌贴着她的后背。那双手,还有他的胸膛,过渡了一波波的暖流过来,温热得令人蓦然就热泪盈眶。
她将脸蛋埋得更深了一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失常。
“你还好吗?”他这么问着。
并不只是多日未见的问候,他们彼此都知道他意有所指。
苏黛很慢很慢的摇了摇头。
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害怕一开口,她的眼泪就会支撑不住的一一跌落。
她也害怕,她的心,一开口就会化作一汪初融的雪水,遗忘了坚持,遗忘了自己,终究弃守心扉,将自己的一切都归给他所有,任由他主宰。
“我希望你可以安心的过每一天。小黛,我能够帮助你吗?你会不会生气我的多管闲事?”以淡然的口气说着平实的言语,他从来就不懂得讨人欢喜。
但是这就够了。
她从伍岩的胸膛前探出脸来,看见他坚毅而温柔的双眼。
这些年来,他静默却始终坚定的守候着她,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有一天,她会深爱着他,远比爱着自己还要多。
慢慢的,她听见他开口念道:“bypluckingherpetalsyoudonot
gatherthebeautyoftheflower。”
是泰戈尔的诗。但她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摘取花瓣并未得到花的美丽。你会怎么解释这首诗?”
“我”她虽然困惑,但却几乎没有思索就回答:“花瓣摘取下来之后,等于失去了她原来的生命,当然就无法得到她的美丽了。”
“小黛,”伍岩深深的望着她,几乎要望入她的心底。“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打算将你绑住,也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你。”
他不愿摘取她而使她失去最真实的生命光彩。
“”苏黛咬住嘴唇,以至于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将她揽到怀里“我不会强迫你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也不会要求你解释你不想解释的伤心难过,我希望你活得就像你自己。”
他知道她的沙哑绝不单纯是因为感冒,却不轻易过问,是因为他晓得有些事情她并不希望他得知。
他的臂膀,像一座恒古不动的靠山。
竟然要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双这样有力安稳的臂膀愿意支持着她。
是这样吗?
她可以这么幸运,爱着他,也爱着自己吗?
伍岩凝视着她,他那温热的手轻柔的抚过她的鬓发,抚过她的耳垂,最后停留在她线条纤细的肩膀上。
她看见他嘴边的微笑,和他眼中的宁静光芒。
如果,这个世界上她只会遇见一个真正理解她,并且从此让她不再感到孤独的人,那一个人会是谁?
会不会就是他?
“怎么哭了?”他抹去她颊上的泪水。
“风沙太大。”她说。
他一向乐意配合她的谎言“要我帮你吹一吹吗?”
她因此破涕为笑“伍岩,你是个傻瓜。”
“是啊。”他说。
她柔软的手心贴上他脸上扎人的胡渣,然后,她吻了他。
“小黛”她吻了他的唇,这表示什么?
“我可以对你这么任性吗?”苏黛低声地问“我不可爱又顽劣,以后要缠住你很久很久的,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伍岩释然的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缠住我一辈子。”
为此,她再度将他紧紧抱住。
终究不会一直是黑夜的。她可以这样相信吗?
曾经,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永远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河岸,但如今她心底那艘漂泊不安的小舟,似乎已经安稳的停靠在岸边了。
中午的时候,阳光从窗外照进屋内,穿透玻璃鱼缸洒下了一片潋滥水光。
她凝视着那片水光好一会儿,才转头对身旁的男人说:
“说实在的,我并不希望你去找他们。”
平静后,苏黛才愿意与伍岩一块正视问题。
不过,两个人的意见显然有些分歧。
“如果不让你的弟弟、妹妹自己有一份工作,是无法根除困难的。”伍岩秉持向来的工作理念“他们会想要依赖别人,是因为一直有人供他们依赖。趁现在让他们进入工作场合,也是教育他们的机会。”
可是苏黛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我也不想让他们一辈子都继续烂下去,把大家都拖累。给他们机会教育当然好,但我不要提供他们机会的人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给人的感觉很可靠。”她说:“不管是陌生人还是熟人,他们会观察,只要认定你可以帮助他们,那他们就会想赖着你。”
“这是过来人的心得吗?”他眼中闪动笑意。
苏黛伸手去捏他“喂,我很认真的。”
他轻轻覆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我应付得来,不用担心。”
她轻哼一声“我就担心那个老浑蛋太无赖。”
“你是说你继父?”
“两个小的已经很会拖累别人,老的当然更是技高一筹。让他发现你有一丁点想帮忙他们的意思,照他的性格,还不趁早把你生吞活剥!”
他想不太可能会有那种情况发生,他在这一行待了这些年,要是会轻易让人占便宜,那他不早就被生吞活剥几百次了。
但伍岩仍笑着保证道:“我会注意我的生命安全,这样可以吗?”
她不太情愿的皱了皱眉。其实她也不是担心他应付不来,因为工作因素,他处理这种事情一定驾轻就熟,搞不好他还游刃有余哩!
“我不喜欢被人帮助的感觉。”她坦承。
他望进她的双眼。是的,主要还是这个因素,他了解她的意思。
不光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她到现在都还是个孩子,不明白怎么在其中取得平衡,只知道接受了协助就等同默认自己的软弱无力。
她老是说他傻,其实她也是。但他完全明白,她想要维持的其实是她的自尊,犹如维持她的信仰,哪怕要拒绝一切的援助。
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很容易就让人看起来像个傻瓜。
有时候他会想,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真正看透她的表象,望见她执着而又纯粹的本质?恐怕不多。也或许相反的,他应该庆幸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透,因此独享了她的纯净。
伍岩按了按她的手心。
“可是,”他说:“你必须习惯我的帮助。”
她眉宇间登时浮上倔气,但也试着解释“伍岩,我并不是见外,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
“我知道你不是见外。”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我的意思是,我要你把我们看成一体。”
所有的倔强瞬间消弭在他的话里,苏黛一脸的困惑。“咦?”“你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我们之前说过了吧?虽然我说要给你时间,但你也要开始准备习惯了。”
被握在他手里的手有点冒汗,似乎明白伍岩的意思了,她张口结舌了好半晌,才讷讷的开口道:
“这个,我我不知道能不能习惯,这么久以来我都是一个人”
伍岩微微笑起来“以后,就是两个人了。”
他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深邃而望不见底,苏黛蓦然感觉一团热气隐隐涌上双颊。
他不知道她居然还会有害羞的时候。
“小黛,你怎么了?”伍岩笑看着她难得的脸红。
脸上的热度愈来愈高,她索性拉起两人交握的手掌掩住双颊。
“你干嘛啦!看见我脸红,觉得很高兴是不是?”苏黛难得如此困窘。
“是啊。”他倒也老实承认。
“石头”他很欠打喔!
不等苏黛发作,伍岩接着说:“我一直以为我对你没有半点影响力,所以看见你这样,我很高兴。”
看伍岩还想说下去,苏黛抢先喊停“喂!我警告你,伍岩,你再讲下去我就要打人了。”
她不习惯有人当面褒奖她。伍岩笑了,他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她虽然滑头,擅长东拉西扯的在言语上模糊焦点,却没有太多应付赞美辞令的经验。
苏黛偷捏了他两下“可恶,你有胆子就继续笑!”
他笑得开怀,她反倒别扭了。伍岩很识趣的敛起笑容。
“好吧,”他说:“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她顿了顿,随即想到先前的话题,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有结论了?我怎么没印象?”
“我去见他们,也会好好保障自己的权益。这不就是我们的共识吗?”看见苏黛不自觉地敛起眉心,伍岩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他们有心自力救济的话,传代协力才会正式提供协助。你要帮我观察他们吗?”
“说是要我观察,搞不好你自己早就有定论了,到时候谁晓得你是不是在哄我?”
“怪了,我的信用有这么糟吗?”他可从来没瞒过她什么。
苏黛轻哼出两声,但他细看,却看见她唇边隐隐含着的一抹微笑。
她是在逗他!伍岩无奈地笑叹出来。
细细地望着她,他才恍然察觉她的美。
其实她的性格比她的相貌更引人注目,再加上她略显稚气、顶多只能称得上是白净清秀的脸蛋,很难让人意识到她的美丽。但是,她确实很美,美在她骨子里那一份倔强清澈的气息。
“你又在笑什么了?”
他掩住嘴“没事。”
他笑什么呢?
不,他不是笑,他是在庆幸,他不曾带给她甜甜蜜蜜或者轰轰烈烈的爱情,却还是拥有了她。
苏黛紧咬着追问:“还说没事?看你笑得那么贼,快点老实招供!伍岩,石头,你一定是在心里说我的坏话,对不对?”
她怎么能这么可爱?伍岩没回答她,拼命想压抑那压抑不住的上扬嘴角。
他希望她不再有后顾之忧,也希望自己能够承担她过去所承担的一切。
因此他将东部的工作暂时排开,花了点时间来安排周家两个孩子。
当然,依照苏黛的要求,所有的决定都要有她参与商量,她可不是那种他说想帮忙就能轻易提供帮忙的人呢!
伍岩旋开矿泉水瓶盖,喝足了水后,才看向自己手中的地图。
按照苏黛画的简略地图来看,如果没有出错,他已经看见周家的大门了。
“少年仔,你来这里寻人吗?”
伍岩循声转过头去,看见小杂货店的老板。
小杂货店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在这丁点大的村镇待了几十年,左邻右舍没有不相熟的,很容易一眼就认出外人。
伍岩指着旁边,操着流利的台语问:“头家,住这问的是不是姓周?”
“是啊!你是来找啥人?很少见人来周家啊!周家有那个酒鬼在,除了几个讨债的,哪里还有人会上门来啊!”伍岩对着老人家微微一笑,不对自己的身分多作解释。
将瓶里的水喝完,他往周家走去,敲响周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