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迷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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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秋初,太阳还是毒辣得很,在台湾经常要超时鸣叫的知了,即使到了九月底,依然唧唧叫得很热烈。凤凰花多半已落尽,只余下些许还盛开在枝头的艳红花办,显出淡淡萧索。

    坐落于半山腰上,光邑学园校区内的气候算是凉爽宜人,不若市区盆地里的闷热,一阵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吹得学子们神清气爽。

    新生报到第一天,校园内四处瞧得见吱吱喳喳、忙着与新朋友搭讪的小麻雀;同时却有更多的光邑老鸟,对大学环境见怪不怪,从幼儿园开始就在这学园里就读,对学校的熟悉度就像是自家庭院般熟稔,就连身边的“新”同学也泰半是高中部直升上来的老朋友,见着了面只需要寒喧几句,连装客气以保持清新形象的努力都免了。

    因此这所谓的新生报到,远比一般大学更徒具形式,就连新班级的学生自我介绍,也沉闷得直教人爱困--

    当然,除了几位大学才加入光邑学园的陌生面孔例外。

    “嗳,同学,之前没见过-,-是哪里来的呀?”发现教室里有一名长相娇俏可人的女生,男性同胞的目光登时有志一同地盯住美女不放:“-是考进来的吧?我们是直升的,对光邑超熟!等一下要不要去逛校园啊?我们负责介绍环境”

    坐在教室角落的史蔚琪冷眼瞅着不远处发生的搭讪事件,几位衣着入时、面露饥渴的男性热情地簇拥着美女,第n次庆幸自己不是美女,省却不少赶苍蝇的力气。

    台上的学长姐看来也与大部份的大一学生相熟,言谈间完全没有陌生感,选吧部的节奏也相当明快,完全以陷害的方式将职责推给无故缺席或忙于把妹妹的人。

    该交代的事项说明过后,整间教室就陷入嘈杂中,严重阳盛阴衰的系上,零星几位女孩立刻获得班上同学的青睐,话题完全绕着她们转。

    好像没人发现她也是女的?

    环视周遭,确定没什么好留恋的之后,史蔚琪收拾桌上的单据纸张,单肩斜背着背包,踩着她的杂牌球鞋走向教室大门。

    没想到才踏到学院中庭,就发现一双人儿杵在她前方。

    “史、蔚、琪!”

    史蔚晴一张脸笑得超级灿烂,她兴匆匆地跑到妹妹身旁,罔顾妹妹不怎么热烈的反应,径自抓起她的手猛摇。

    “恭喜-考上光邑哦!怎么样,开学第一天还好吗?”

    史蔚琪撇嘴。“满无聊的。姊夫。”她朝站在略远处、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点点头,对方也淡淡朝她扬眉。

    “接下来没事了吗?”史蔚晴仰头望着比她高上一大截的妹妹。

    “没了,明天才正式上课。”

    “那好!”史蔚晴一击掌。“我们去吃饭吧!听说庭园最近换了新菜单,我都还没去吃过呢。”光是想就好馋呀。

    史蔚琪望着姊姊陡地明亮起来的表情,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史蔚晴数眼:

    “姊-最近胖了不少喔。”嫁入豪门果然是丰衣足食,史蔚晴连下巴都圆了。

    史蔚晴整张脸霎时垮下。“不用-提醒我啦!”她也知道暑假过得太慵懒太惬意,饭又吃太多,早就该节食了。不过“先吃完这顿再说咩。走吧走吧,我饿了。”

    “姊夫也一起去吗?”史蔚琪探询地望向一直没吭声的傅熙棠。

    “当然。”被小姨子点名,傅熙棠终于开口,一手揽着兀自偷流口水的老婆,冷淡的脸上涌现令眉眼都变得柔和的微笑。

    “那还等什么呢?”史蔚晴眉开眼笑地一手拖住丈夫、一手拉着妹妹,激昂欢欣地往庭园餐厅的方向行去。

    “对了,姊夫,有件事情我不得不说。”走到一半,史蔚琪突然开口。

    “什么事?”傅熙棠疑惑地看着史蔚琪。

    “给你个建议,你还是不要太常笑,看起来很像抽筋。”

    明明是个气质冷淡疏远的俊俏都会男性,面无表情时,那股慑人魄力足以让所有女性为之颠倒,但刚刚一见他噙笑的模样,原本凛然锐利的目光瞬间瓦解,偏偏又是个不习惯、也不善于微笑的人,嘴角的弧度很生硬,若是路过的人们见了,恐怕还当他是颜面肌肉痉挛咧。

    “”傅熙棠此刻的表情,比笑还难看。

    光邑学园大学部里的庭园餐厅生意一向兴隆,今日又逢新生报到日,更有不少家长领着子女在报到过后,顺道至此用餐。服务生忙进忙出地,还得一面向晚到些的客人哈腰道歉:

    “不好意思喔,我们现在没有位子,要不要留个电话,一有位子我们马上通知你中”

    但带位服务生这一套官方说词,显然不适用于特权份子。

    “哎哎,傅董事、董事夫人!”接获工读生通风报讯、赶赴门口迎接贵客的经理绽出一脸笑:“里面请,里面请!我们今天的主厨套餐选了上等的澳洲肉品做肋排,配上独门酱汁,烤过之后那香味真是难以形容的好哇!等会儿我吩咐厨房把最好的部位留给两位咦,这位是?”他终于注意到一旁不甚起眼的女生。

    “我妹妹啦。”史蔚晴眉开眼笑地向经理介绍着:“她叫史蔚琪,今年也考上光邑大学部!对了,现在庭园缺不缺工读生啊?”赶紧替妹妹占下一个凉缺。她以前在庭园餐厅打工的时候,日子过得可幸福了,薪水更是丰厚呀。

    “不用了。”史蔚琪不卑不亢地赶在经理开口前回绝:“我没打算打工。”

    “呃?”史蔚晴一脸诧异。“妈有可能让-在家里白吃白喝吗?”那可是只认钱、不认人的史妈耶!

    “当然不可能。”史妈对子女是一视同仁的绝情。“不过,搞钱的方法很多,我的计划不包括端盘子。”

    “喔。”史蔚晴听得一愣一愣地。

    不端盘子,那怎么赚钱呢?难道她不喜欢餐饮业?要是如此,她就请老公帮妹妹安排个公司助理的差事好了。

    “别杵在门口,进去吧。”傅熙棠将老婆推进餐厅,截断这听来很不投机的对话。

    根据他过去的认知,史蔚琪一向是史家奇葩,依她的聪明才智,自然会有自己一套应对方式,实在用不着这脑袋不够灵光的姊姊替她忧心。

    才接近经理特别为他们预留的位子,一名围着长长黑色侍者围裙的服务生立刻迎来,有礼地替他们一一拉开椅子并斟上冰开水:

    “三位要用餐还是嗅!”

    服务生话说到一半,腰部忽然遭受外力撞击,另一名服务生旋风般捧着三本menu,硬是以手肘支开原先站在桌旁的服务生,笑容咧得大大地递上menu:

    “您好!今日主厨推荐的是墨西哥香烤肋排,餐前浓汤是蘑菇奶油浓汤,餐后点心则有香草舒芙蕾、香橙奶冻与提拉米苏任选。当然,要是史蔚晴-喜欢的话,全上也可以哦,老员工嘛。”

    一桌子人呆若木鸡地瞪视着这名行径诡异的服务生,其中属不知内情的史蔚琪表情最迷惑。

    “徐耀祖”史蔚晴张口结舌。“你怎么还在这里工作?”

    “缺钱嘛。”史蔚晴这位同班同学笑——地:“经理对我真是好,一做就舍不得离开了。不过我还有其它兼差,待遇都很不错!只可惜现在没机会跟-一起工作了。”他万分扼腕地摇头。

    过去还有天字第一号穷人史蔚晴与他作伴赚钱,现在史蔚晴嫁入傅家,他顿失战友,过去那种一有临时工就马上互通消息的充实感,随之消失在他生活里。加上史蔚晴那位先生对他似乎有着莫名的敌意,才下课就会在教室门口准备将太太掳回家,害他好久都没机会跟她说话。

    “幸好你们今天来了。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徐耀祖用力拍拍胸脯。随即又关怀备至地望向脸色欠佳的傅熙棠:“傅先生最近很忙吧?你们好久没来庭园吃饭了。”

    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史蔚琪,很快就判定傅熙棠过去不上庭园餐厅的理由,肯定与眼前这位不会看人脸色的老实人有关。今天会到这里用餐,恐怕也是猜想这位先生已经离职了才来,没想到

    “对呀,他好忙喔。”听见徐耀祖发自内心的真诚关怀,史蔚晴当下吐起苦水来:“以前还会常陪我吃饭,现在都自己在公司吃,还说事情做不完,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那就三份主厨套餐,谢谢。”发现四周突然凝聚出凶狠的杀机,史蔚琪连忙岔开话题,转头看向非常不知好歹的姊姊:“-附餐要什么?”

    “冰红茶好了。你呢,熙棠?”终于正眼注视自己丈夫的史蔚晴,此时才发现老公的脸色都黑了。“怎么了?你在生气吗?”

    “热的水果茶。”傅熙棠沉着脸丢出回答。

    “我要冰咖啡。”赶紧接话的史蔚琪快手快脚收起桌上的menu,掷回徐耀祖手上。

    徐耀祖抓了抓头,在点单上快速记下餐点。“那甜点--”

    “三种都要,谢谢。”史蔚琪快刀斩乱麻,-着眼睛对徐耀祖甜甜地笑:“我们满饿的,送餐方面要麻烦你稍微快一点哟。”

    “啊,好、好。”遭逢如此和气对待,小姐又笑得好甜蜜,徐耀祖登时忘了方才未竟的谈话,拎着menu就风风火火跑回厨房。

    “哇!”史蔚晴睁大眼睛瞪着犹满脸笑意的史蔚琪:“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笑耶!”

    这个妹妹她不是只会一脸风凉地从案发现场路过,顺便补两句落阱下石恶言的吗?

    “摆脸色也是要看场合的。”徐耀祖一走,史蔚琪一张脸瞬间又崩解回一贯的凉薄表情。

    她那副笑意满盈的表情有时候还挺管用,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不是美女,笑得那么真挚,对方也不忍心视若无睹了。

    懒得理会史蔚晴的啧啧称奇,史蔚琪直接代笨姊姊向傅熙棠调解一番:

    “你知道我姊姊那个脑袋,她搞不清楚状况,对方也跟她一样迷糊,你就不要乱吃子虚乌有的醋了。”

    没事坐在旁边自己生闷气,气坏自己怎么值得呢?更何况除非他气到呕血,否则史蔚晴是不会发现丈夫有何异状的。

    “嗯。”反正徐耀祖走都走了,傅熙棠的心情就不再恶劣,捧杯饮下一口冰开水,也冰镇一下方才沸腾过度的脾气。

    史蔚琪的笑脸攻势果然有效,蘑菇浓汤与香蒜面包很快就送上来,一向对食物怀有极大热情的史蔚晴立刻将心力贯注于美食品尝上头。史蔚琪也低头舀了几口汤,甫抬头,就发现傅熙棠眼光带疑地射向餐厅一角。

    “怎么了?”

    史蔚琪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几盆盆栽的叶片在冷气出风口下款款摇摆,没什么异样。

    “我似乎看到某位熟人。”

    放下手中的银匙,傅熙棠将膝上的餐巾往座椅扶手一搁,立即往以盆栽作为分隔的另一座位区迈去。

    愈往那头走去,那夹杂在绿色叶片间的闪烁金光就愈明显,让他不自主想起那位染了一头金发的旧友

    果然让他猜个正着。

    “崔绍祈。”傅熙棠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俯视兀自发言不休的金发少年。

    “所以我说,这样的机会真是很难得的--哇啊!”上一秒还讲得兴高采烈,下一秒就被一旁眼神含冰的傅熙棠惊得险险岔了气。“熙、熙棠哥!你也来吃饭啊?”崔绍祈挤出一脸故作镇定的微笑。

    “嗯。”傅熙棠的视线凉凉扫过与崔绍祈相对而坐的表妹。在对她浅浅颔首后,又掉过头来睨着崔绍祈:“这似乎不是我第一次撞见你约湘匀吃饭?”

    “呵呵呵,是啊,呃,没有啦,就大家有空就多多联络感情”崔绍祈一面干笑,一面试图以最不落痕迹的手法,将桌上的文件悄悄挪至膝盖上头。

    “我看见了。”傅熙棠语气冰凉地指出,逼出崔绍祈一身冷汗。

    “表哥。”一直没作声的沈湘匀终于开口,微微蹙着眉头:“绍祈只是约我出来聊天、吃饭,没什么。”

    “就是啊,就是啊。”崔绍祈点头如捣蒜,震得耳上几枚银环叮咚作响,又借力施力地乘机表达满腔辛酸:“我说熙棠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针对我啊?老是把我想成满肚子坏水的不良少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放心--”

    “难。”傅熙棠直接截断崔绍祈没完没了的抱怨,转头注视态度依然优雅平静的沈湘匀:“他约-吃饭我没意见,但是有几个重点-要注意。第一,不管他提议什么入股还是投资,一律当成没听见:第二,如果他给了-什么文件,一律收好缴给崔老爷子;第三,这种游手好闲的男人不适合-,-千万不要上当。”

    “喂--”

    沈湘匀还听得一愣一愣地,崔绍祈倒是当场发难了:

    “熙棠哥,你干嘛把我讲得这么孬?什么叫做一律当作没听见?我又不是每次投资都会失败”

    “那讲两个成功的来听听?”傅熙棠一径双手抱胸,口气不愠不火。

    “呃”糟糕,怎么这样就被驳倒了?

    看吧。“你根本没办法反驳我的不信任。”

    崔绍祈气虚半晌,又想到新议题似的精神一振。“好,不信任我就算了,那干嘛把我的文件拿给我爷爷?你收了他什么好处?”

    “我只是同情他。”傅熙棠接过餐厅经理递上的红酒,小啜一口。

    “他哪里值得同情?!”

    同情流浪狗、同情失智老人也就算了,那老头有钱得八辈子也花不完,身体还硬朗得可以一路追打孙子,哪需要人家同情?

    傅熙棠晃了晃杯中的红色液体。

    “家门不幸,养到不肖子孙,年届八十还得天天上班,真可怜。”令人忍不住想掬一把同情之泪啊。

    “”遭点名的不肖子孙当下被堵得哑口无言,挣扎半天才又说话:“那干嘛说我游手好闲不适合湘匀?”找不到可以着力的话题,只好随便拣一个来抗议。

    “湘匀。”傅熙棠眼光转向在一旁观战的沈湘匀:“-喜欢他?”

    沈湘匀摇头。

    “你喜欢湘匀?”傅熙棠又转头望着崔绍祈,听来平静的口气,眼神却隐含杀机。

    “当然没有!”就算有也不敢讲啊,熙棠哥这么杀气腾腾的模样,难保示爱之后被砍成八段。

    “那不就结了。”傅熙棠径自下了结论。举着杯子准备离开:“我坐餐厅另一边,看你们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这根本不是建议,而是命令了。崔绍祈含泪望着傅熙棠的背影,端起水杯乖乖尾随而去。

    唉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倒霉遇上熙棠哥?手上的资金就要用完了,再不找人支持,就要撑不下去,唯一的希望之光--个人名下财产很多的沈湘匀,又被熙棠哥亲手扑灭,前途黯淡哪

    “熙棠?”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舌尖味蕾的史蔚晴,终于注意到消失片刻又重现的丈夫。“你跑哪去了?”

    “去打招呼。”傅熙棠努努下巴,指向身后跟上的崔绍祈与沈湘匀:“湘匀、绍祈跟我们一起吃。”

    “真的啊?”史蔚晴笑盈盈朝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湘匀挥挥手,又向走在最后头的崔绍祈咧着嘴笑:“崔绍祈,好久不见你耶。”突然注意到崔绍祈脸上苦瓜般的菜色。“你脸色怎么不大好看?”

    崔绍祈没好气地撇撇嘴。“没有啦。”还不是-老公害的,哼。

    “干嘛一开学就这么阴暗?”没发现崔绍祈巨大的怨念,史蔚晴还兴致勃勃地猜着:“是因为天气太热?开学第一天就开始上课的教授太机车?对了,你到底毕业了没?我记得我大一的时候,你明明已经大五--”

    “黑森林蛋糕给。”眼见话题逐渐扯到他长年作痛的旧伤口,崔绍祈赶紧朝史蔚晴掷去一盘蛋糕。“我不要吃。”

    史蔚晴眼睛登时闪闪发亮。“真的?那我不客气了。”马上低头享用起来,彻底遗忘还没结束的话题。

    傅熙棠瞥崔绍祈一眼。

    “你对内人的习性似乎相当熟悉?”居然用这么有效率的方法阻止她继续揭他疮疤。

    “好说好说。”

    崔绍祈又是一阵干笑。正要将刚送来的餐后饮料端起,却不幸听见一阵十分压抑的笑声;因自卑而极度敏感的他陡地抬起头,却正巧对上史蔚琪一双原本就看来风凉的眼睛

    “-笑我?”他发誓,他真的听见笑声,绝对不是他疑神疑鬼。

    史蔚琪对这位很久不见、先前只存过节没有交情的故人皱了皱眉:

    “没有。”是后方的人聊天时发出的声响吧。

    “明明就有!”愈看愈觉得这女人的表情写满嘲讽,眼睛还不断闪耀着瞧不起人的笑意。

    史蔚琪无奈地扯扯嘴角。这就叫作贼心虚吗?

    “念大六没那么丢脸,你不需要敏感成这样。”攻击性都冒出来了,何必呢。

    “-干脆去广播室对全校广播好了。”再讲大声一点,就连在厕所里打扫的阿婆也知道他大学念六年了。

    “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受不了。

    史蔚琪懒得理眼前看似恼羞成怒的资深留级生,低头继续切割她还没吃完的肋排。

    纵使史蔚琪不理会他,崔绍祈却依旧十足卖力地挑起争端:

    “不要再掩饰-瞧不起人的心态,会念书了不起啊?还不只是桌前痴呆的书呆子--”

    “起码胜过某些连在书桌前痴呆都没资格的无脑儿。”史蔚琪叉起花椰菜送入口中。不是她恶质,真的、真的是崔绍祈自己讨皮痛。

    “不、要、叫、我、无、脑、儿!”崔绍祈双眼瞪大、将水杯捏得“啪嚓”一声裂开,火山轰隆隆应声爆发。

    他恨死人家笑他笨、笑他蠢、笑他没大脑!

    从小就被那些念台大、念mit的表兄弟压得死死地,更常在亲友聚会中被当成笑柄耻笑,好像他不擅长考试念书是多丢人现眼的家丑,一定要跪在众长辈面前引咎切腹自尽。

    奇怪了,不喜欢念书究竟是哪里得罪人了?偏偏崔家的公子小姐们多半顶着双硕士或博士头衔,随随便便就拿得出ucla或剑桥牛津的文凭,闪亮亮的光芒逼得他连头都抬不起,虽然身为直系独子,在家族里却最没地位。

    会念书了不起啊?会考试了不起啊?伦敦政经学院硕士了不起啊?这世界上又

    不是只有会念书的人才能成功,更何况,他根本不是不会念书,只是--

    “绍祈。”湘匀举手,好心地在忿怒得忘情的崔绍祈眼前晃了晃,唤他回神:“你的花茶泼到衣服了。”

    那么大一壶热腾腾地倒在他身上,不烫吗?

    “花茶?”

    崔绍祈呆滞三秒,然后缓缓将眼光往下调,直对上一摊冒着蒸蒸热气的粉红色水渍:

    “哇啊--烫啊!烫啊!是谁这么坏心把花茶倒在我身上?!”疼得他跳起来直掉泪。

    “你自己翻倒的。”

    史蔚琪不卑不亢地指出。难道脑筋不好的人连神经传导也慢,连被热茶泼到还需要一分钟才能感觉烫?“现在冲脱泡盖送应该还来得及,快去吧,免得变成被火纹身的小孩。”千万不要给她同情他的机会。

    “---”崔绍祈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挨不住身上灼热的痛楚,一溜烟跑到洗手问去自我急救。

    “-的嘴还是一样毒。”傅熙棠下了结论,泰然自若地继续喝茶。

    “是吗?”一面接收姊姊朝自己射来的崇拜眼神,史蔚态度平静地用餐巾纸轻揩唇角,冷血的气质与坐在对面的傅熙棠相互辉映。

    吵吵闹闹的崔绍祈离座,餐桌上总算出现睽违已久的平和宁静,切蛋糕的切蛋糕、喝咖啡的喝咖啡。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史蔚琪突然抬头注视傅熙棠:

    “姊夫,你记不记得尹震?”

    对于史蔚琪提起的人名,傅熙棠微微讶异地扬起眉:

    “记得。怎么?”

    虽然交集不多,但自从委托他办过一件寻人事件后,就一直与这位身分神秘、却极有能耐的奇人维系清淡的友谊。

    “你联络得上他吗?”史蔚琪抿了抿唇,紧张的情绪由她紧绷的表情中约略可见。

    傅熙棠点点头。“-有事找他?”不记得史蔚琪与尹震有任何交情呀。

    “也没什么”史蔚琪欲言又止,突然弯腰捞起搁在椅子旁的背包,拉开前袋拉炼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袋,递给傅熙棠:“请你将这个东西转交给尹震。”

    “好。”傅熙棠接过纸袋,没问什么,直接将东西收进西装口袋。他不着痕迹地瞄了史蔚琪一眼,却还是一贯淡然地不多问。

    “谢谢。”

    终于交付受托保管了好几年的东西,史蔚琪轻吁一口气,彷佛卸下心头悬着的负担。她低头叼着吸管,香醇的咖啡滑过咽喉,想起去年第一次见到尹震时,心底那份惊愕与悸动。

    从没想到,能在那样的时机下巧遇邱静的哥哥。

    一身黑色装束、神情冷酷的他,始终没正眼注视任何人,只是倚在门边冷眼注视门内发生的一切,那漠然的态度,彷佛世上的七情六欲都与他绝缘。

    去年史家遭逢破产巨变,尹震辗转接受寻人委托,以至今仍是谜的方式,在一天之内揪出恶性倒帐后藏匿它方的商人,亲自将他带回台北交到史家人手上。就在尹震离开前一刻,史蔚琪认出那张无情刚毅的脸庞,与一张泛黄照片中的男生如此神似。

    虽然是初次见面,却早已对他的五官轮廓印象深刻。尹震的出现,印证了她对他长相的臆测,只是眉宇间的傲气与霸气狂放得逼人,与他年少时略显文静的气质大相径庭。

    岁月改变了他的气质,那张与邱静神似的脸孔却不曾更改。即使曾因他的姓氏与邱静不同而感觉疑惑,却在细细凝视着他之后,厘清一切怀疑。

    除了兄妹之外,世上不该有人长得如此相像。

    高三那时,没有太多心绪与精力足以处理这件事情;于是在一年之后,她将邱静最后寄存在她身上的东西归还,包括邱静当初从不离身的贝壳项链,以及兄妹俩唯一的合照。

    延宕太久的悬念,终能平息。

    “那是什么东西呀?”史蔚晴好奇地望着脸色略显黯然的史蔚琪。

    “没什么。”史蔚琪勉强打起精神,草率一笑,轻轻带过这个她无意回答的问题。

    “史蔚琪!”一声挟怨的叫喊传来,一身湿漉漉的崔绍祈由化妆室里推门冲出,忿怒的手指直指向满脸无辜的史蔚琪:“-这个瘟神!都是-害的!要不是-激怒我,我怎么会烫伤自己”

    好不容易用湿毛巾敷了半天才稍稍减轻疼痛,他怎么那么衰啊!

    情绪一下子由惆怅被拉回现实面,史蔚琪睨一眼狼狈的崔绍祈:

    “你要不要干脆投书抗议银行,说要不是银行老是营业,抢匪怎么会误入歧途?”真是牵强的理由。

    “呃。”发现自己的言论又被对方驳倒,崔绍祈傻了傻,只好选择无理取闹的方式真表达他的忿怒:“总之我跟-结下梁子了!-以后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否则我--”呛声暂时停顿,待他想到具体的要挟内容再继续讲。

    “我先走了。”史蔚琪起身。

    好好一顿午餐,被这个小丑似的男人搅得像一场闹剧。史蔚琪叹气,转头朝傅熙棠挑了挑眉:

    “姊夫,麻烦你。”

    “没问题。”

    傅熙棠点头,心领神会地完整接受史蔚琪传达的讯息。一面示意老婆阻挡就要追上去的崔绍祈,傅熙棠一面掏出手机,以快速键拨打某常用号码:

    “喂,崔爷?我是熙棠。绍祈现在在我这里,您说要怎么处理他?嗯,好,您放心吧,我会马上把这浑小子送到您面前。”

    “放开我啦!”

    崔绍祈还在那厢哇哇乱叫,傅熙棠收起手机、立起身,手搭上崔绍祈的肩膀:

    “孩子,回家吧,你年迈的爷爷正等着你呢。”

    随即不容抗拒地将崔绍祈往餐厅外一扔,强押他上车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