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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月后
木兰切掉skype,取下耳机,结束与越南厂商的通话。公司主要的经营项目是皮包,木兰则负责处理与欧、美多家知名品牌,以及东南亚各家工厂的业务往来。
“江姐、江姐!”
人未到声先到,不必想就知道是小助理佳佳。木兰暗叹口气,早有心理准备。
“江姐,昨天那人就是你男朋友喔?”佳佳一脸兴奋地凑到木兰的办公桌前。
“嗯。”昨日跟顾正棠逛百货公司,恰巧遇见佳佳和她那不知第几任的男友,依佳佳好事的天性,能忍到今天才追问也实在难得。
“听说他常常接送你上下班,我从来没机会遇到,现在总算知道你的秘密情人是什么模样了。”
“我哪有什么秘密情人!”木兰不客气地拿文件往她头上一敲。“那是因为你都比别人晚到,下班又溜得比谁都快。”
她从未大声宣扬自己已经有了男友,却也从未刻意隐藏过。
不过同事们不知道的是,她和顾正棠已经共同生活了半年。
想来也真不可思议,当时她接受他的提议与他交往,原只是抱着姑且试之的心态,也不敢有太大期望,结果没想到,除却两人个性上的差异,他们之间的相处竟是平平顺顺、无风无浪,一晃眼,八个月就过去了。
“江姐,你男朋友满性格的说很有型喔。”
“还好啦。”木兰嘴上谦虚,心里超得意。
要是佳佳看过这位“性格型男”八个月前的模样,这位七年级的小女生不当场口吐白沫才怪。
要不是她“不小心”把顾正棠那一整柜无趣到爆的白衬衫染了色,又“不小心”把他那几套灰暗到让人吐血的西装烫出几个大洞,他哪来的机会穿上她精心挑选的时尚男装,改善穿着品味?
看吧,她多聪明~~
“还有他的那双眼睛,很深邃迷人耶”佳佳渐渐露出花痴本性。
其实他是九百度的大近视一个,拿掉隐形眼镜后跟瞎子差不多。
真相在木兰心中浮现。
“够了喔你把我的男人看得那么仔细,有什么居心啊?”她故意瞇起眼,又敲了佳佳一记。
“哪有!人家是替你高兴啊”佳佳揉着头,又说:“其实我满羡慕你们走在一起那种平静的感觉,有点像好朋友,又有点像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不像我跟我男友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连买个东西都能吵。”
木兰一愣,旋即开口赶人:“你很闲是不是?明天要跟美国的两个客户报价,我叫你打的报价单打好了没?今天没弄好就要加班”
果然,小助理一溜烟消失,木兰却转向窗外,怔怔出神。
吵架吗得是真正的情侣才吵得起来吧?
他们的结合,不过是两个寂寞的男女相互陪伴,填补彼此生活中的空虚罢了。
打从一开始,他就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他对爱情的看法,而她自己,也决定不再对爱情有所期盼。
那么,为什么她还是觉得生命中少了什么呢?
她甩甩头。不要胡思乱想,江木兰,做人不能太贪心!
现在每晚都有人陪她吃饭、陪她看电视、陪她聊天,甚至在夜里替她暖被窝、充当她的抱枕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像对老夫老妻有什么不好?平平淡淡、温温和和的交往关系才能持久,不是吗?
而且说起来,顾正棠真的是个很称职的伴侣。
他脾气好、讲道理,从来不会对她大小声。他生活习惯好,从来不会乱丢臭袜子、脏衣服。他不挑嘴,每次都把她的爱心晚餐吃光光。他体贴、周到,每次要加班一定会打电话通知她,绝不会让她枯等。他很居家,与其参加一些无谓的交际应酬,他宁可在家陪她一起打扫房子或是修理故障的家电
好吧,他是缺乏浪漫因子,实际过了头,iq与eq不成比例
然而他真的对她很不错,没得挑剔的。
他只是不要爱情。
一阵怅然袭至,木兰毅然将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觉逐开。顾正棠是对的,爱情何用?能融洽地一起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木兰忽地回神,拿起听筒。是良玉。
“你看到同学会的e-mail没有?”良玉问。
“有啊,今早收到的,你要去吗?”高中毕业后,木兰跟良玉考上同一所大学、同样进入外语系,飞燕则到了台中念观光。
“考虑中,你呢,会带顾老头去吧?”
“他才三十二岁,别叫他老头,ok?”木兰第n次指正。良玉总是叫生活规律、凡事喜欢作计划的顾正棠“老头”而顾正棠则认为性冷子诰的良玉该改行当女杀手,而非在高中误人子弟。
“正常的三十二岁男人不会用怀表。”老古董才会。
“他只是不喜欢打计算机的时候有只腕表碍事。”木兰忍不住辩解。
良玉不理她,仅仅确认:“你会去吗?”
“会吧,不过我还没跟正棠提过,不确定他会不会陪我出席。”
“相信我,只要你希望他去,他一定会到。”良玉留下谜样的话,喀嚓挂了电话。
木兰瞪着听筒,满腹困惑。
真是怪了,她都不知道顾正棠有没有时间陪她参加大学同学的聚餐,良玉凭什么那么笃定?
下班时间,街上人车汹涌,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
木兰步出办公大楼,疾步走向房车。
“抱歉,副总拉着我聊了一会儿。”她坐进乘客座,问道:“等很久了吗?”
“没,我也刚到。”顾正棠看了她一眼,正准备发动车子,她却制止了他。
“等等。”她扳过他的脸,对准自己。“看着我。”
他不解,面露困惑。
“你看到什么?”
他微愣。“你。”
废话!“再仔细看看,看看我有什么不同。”
彼正棠盯着那张再熟悉也不过的脸庞,很用力、很努力地看,但左看右看就是瞧不出个所以然。
他还是没注意到啊淡淡的失望滑过心田,这男人的敏感度果然差到极点,亏她还牺牲了午餐时间,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换、发、型、了。”她只好公布答案。
他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这才发现那两撮不同颜色的头发消失了,长度好像也比早上出门时短了些。
还有呢?木兰等着,等着他开窍。
果然,他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口了。
“千万别告诉我这次花了多少钱。”聪明的男人都不会想知道。想到上回她透露美发开销时,他差点当场晕厥。四千块哪他理个头发才两百五!
吓!这是什么话?有人的俏脸已经黑了大半。
这男人的eq已经低到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地步。
“现在,”她咽下火气,以教导智障儿的耐心道:“请重复我的话,说:木兰,你换新发型了吗?真的很好看,很适合你。”快~~说~~
彼正棠一傻。她生气了吗?他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但他毕竟没有蠢到无可救葯,轻咳了声,从善如流。
“你的发型很好看。”他没有完全照她的剧本,太假了。
这还差不多!乌云奇迹似的散去,木兰脸上顿时晴空万里。
“真的吗?”见他点头,她兴奋又道:“跟你说,那个设计师人气超旺的,我在三个礼拜前就得预约”
听着她开始谈论某个美发师,顾正棠发动了车子,黑眸中浮现淡淡笑意。
女人真是种奇特的生物,连剪头发这种小事也爱大作文章。
其实,木兰就是木兰,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样子,发型已不重要。
可是瞧着那张兴致盎然的脸庞,他又觉得,如果这么点小事能让她高兴,就算她明天把头发染成绿的,他可能也不在乎。
“对了,”木兰想起一事。“下下礼拜六中午我有个大学同学的聚餐,可以携伴,你要不要去?”
“我又不认识你同学。”
“去了就会认识啊。”
“组里刚完成两套新的应用软件,还没测试,客户下个月就要,如果测试发现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可能接下来的几个周末都要加班。”他是一家信息公司的软件项目经理,带领着一个负责设计软件、编写程序的七人小组。
“噢”木兰泄气。良玉还说什么只要她希望他去,他就会出席,才怪哩!“那就算了,我就跟主办人报一个名额。”
“我不是很擅长交际,你自己去会玩得比较愉快。”
彼正棠在红灯前停住车子,发现木兰沉默不语,不禁纳闷。
他想了想,问:“你希望我去?”
“也还好”明显口是心非的答案。每年她都只报一个名额,然后看着老同学介绍自己的伴侣,她也不是想炫耀什么,只是希望今年她也能成为“携伴参加”的人之一罢了。
他沈吟片刻,说:“你报两个名额吧。”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了。”听起来那么勉强,还是算丁,她江木兰可不需要施舍。
“反正你报两个名额就是了。”顾正棠好笑地瞥她一眼。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
认识不到两星期,他便发现木兰跟他想象中的“明理且睿智”的江小姐出入颇大,接下来的相处更是证实了他的看法。
她的思想模式与他大相径庭,一点都不理性,还满脑子令人费解的女性逻辑如果那些奇奇怪怪的道理也算逻辑的话。
她有时颇孩子气,别看她那一副时髦、干练的都会ol模样,私底下却是hellokitty的忠实拥护者,小到手机吊饰,大到家里的床单、抱枕,全都是那只可笑大头猫的图样,连他都幸运地得到一条heliokitty的领带和一套deardaniel的睡衣。
除此之外,她也很情绪化,每每观看那些洒狗血的韩剧,都会哭得乱七八糟,跟她说那是骗人的,还会惹来一个大白眼。
以上种种,属于他向来排斥的女性特质,按理说他早早就会取消两人当初的协议,可是不知怎么地,他发现自己并没预期中那般反感,退出的念头一次也没萌生过,反而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他真的是独身太久了,许多原本以为自己无法容忍的事,在不知不觉中,竟接纳了。
所以,他任由她在同居的第一个月中,尽数毁掉他一整柜的旧衣服,看着她洋洋得意,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他让她随喜好打理他的穿著,即使那些时髦光鲜的衣服总是让公司里的同事误以为他要出门相亲。
所以,他每天回到家,不管肚子饿不饿、食物合不合口味,他都会把她准备的晚餐吃光,尽管实际上他是出了名的挑嘴。
同居了半年,他简单、平静的日子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走样,从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被入侵得如此彻底,他算是见识到女人的威力了。
可是,有她在,真的没什么不好。
彼正棠又睇了眼正在打量商家橱窗的木兰,沉默地继续开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眼中,盛着满满的纵容与宠溺。
同学会当天。
同学会的地点在一家五星级饭店里,主办人包下了一间贵宾厅,餐点也由饭店负责,采自助式。
已经接近一点,所有参加者都端着食物跟饮料,三三两两地各自聚集在一起谈天。
木兰跟两个交情不错的同学聊了一阵子后。又回到长桌旁挑选餐点。
“怎么一个人?”冷冷的声音把木兰吓了一跳。
“要死啦,不要突然从人家背后冒出来好吗!”木兰瞪着良玉。
钱良玉仍是一身黑,黑色低领贴身上衣、黑色紧身牛仔裤,外加黑色低筒尖头靴,使得原就修长的身材看来更纤瘦,那张少有表情的脸看起来也更加白皙。
木兰联想到电影“倩影刺客”里的莎莉?赛隆,亚洲版的。
女杀手正棠的评语还真是贴切。
要是她教书的学校的人看见她下班后的打扮,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你怎么现在才来?”木兰问良玉,后者正从她的餐盘上窃取食物。
“到修车厂领车的时候跟修理工聊了一会儿。”
顺道一提,良玉的交通工具是l000cc的重型机车。
“怎么没看到顾老头?不是说他会陪你来?”
“他在公司加班,不过他说他会抽空过来一趟。”木兰下意识地又瞥瞥腕表,同时看见良玉又要朝她的餐盘伸手,眼捷手快地拍了她一下。“要吃自己去拿啦!这盘是我替正棠留的。”
良玉斜她一眼。“这么贴心喔~~”
贴心?有吗?木兰微愣。
她只是看见好吃的那几样菜正迅速地减少,想也没想地就为他留了一份,这样很正常,不是吗?
“shit!”良玉忽地低咒,木兰回过神。“珍妮佛怎么也来了?那騒包半年前不是到美国去了?”
珍妮佛当然不是姓珍名妮佛,只是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坚持要同学以英文名字喊她,现在木兰已经想不起来她的真名是什么。良玉向来讨厌珍妮佛,偏偏珍妮佛又爱向良玉挑衅,两人可谓水火不容。
此时珍妮佛正往她们这边看。
“跟她讲话会坏了我的食欲,我去洗手间,你快点打发那女人!”良玉抛下话,速速尿遁去也。
不一会儿,珍妮佛已经带着男伴来到木兰面前。
“木兰,好久不见。”珍妮佛巧笑倩兮。“我刚刚好像看到良玉,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我也不清楚她去哪里”木兰装傻,赶紧转移话题。“这位是?”
“这是jack,我的未婚夫。”珍妮佛喜孜孜地介绍。“jack,这位是江木兰。”
“幸会。”木兰与对方握手,肚子里笑得肠子快打结。
杰克与珍妮佛真是太神奇了!
“jack在美国出生长大,我去纽约玩的时候遇见他,结果他三天后就向我求婚,喔呵呵呵呵~~”珍妮佛笑,杰克也笑,木兰当然只好跟着笑。
“jack的父母都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jack在华尔街工作,薪水很高可是很辛苦,我常叫他不要那么卖力,可是他又是炙手可热的投资顾问,所有股票玩家都想听他的意见”珍妮佛巴拉巴拉地继续。
很快地,木兰笑不出来了。
这女人滔滔不绝地述说着杰克的伟大事迹足足有五分钟,根本就是特地来炫耀她事业有成的abc未婚夫,而且没有停止的趋势。
救人哪顾正棠,你怎么还不来?
没来由地,她首先想到顾正棠,直觉就认为他有办法摆平这个喋喋不休的珍妮佛。
然后她想起那位弃她而去的死党。
死良玉!臭良玉!居然没良心地把她丢在这里应付珍妮佛!
呜~~谁来解救她?
这时,老天终于开眼了。
“抱歉,我迟到了。”一道悦耳的男声忽地响起。
木兰狠狠地一震,心脏几乎蹦出胸口。
那带笑的声音
“学妹,”那声音对珍妮佛说道。“不介意我带走木兰吧?”
手中捧着一盘食物,木兰呆呆地任人领到大厅里较僻静的角落。
“木兰,好久不见。”
“乔、乔风”木兰仍处痴呆状,怔怔地望着眼前英俊非凡的男子。
十年了啊从未奢想过会再遇见他,剎那间,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那时,她只是个刚上大学不久的新鲜人,在良玉的怂恿之下,迷迷糊糊地加入了篮球社。天知道她虽然手长脚长的,可是对体育一窍不通,于是想说挂个名就好。
然后,她认识了社团里的乔风,一个美术系的大四生,同时也是篮球校队的中锋。
乔风,就如他的名,无论是平时或是打球,都像阵难以掌握的风,那么自由奔放,神采飞扬自此,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便看不见其它。
而他对待她这个笨笨学妹,也与众不同。他会在半夜带她上阳明山赏星星、看夜景,也曾用辆破摩托车,带她飙了好几个小时到垦丁吹风、看海
对一个刚脱离高中不久的菜鸟少女来说,他像个梦中的白马王子,却又活生生地触手可及。
生平首次,她初尝爱情的滋味,也明明确确地感受到爱苗在心底萌生。
但是那株幼苗,在成长茁壮之前,被斩断了。
他毕业了,出国了。身为美术系高材生的他,去了意大利学画。
从此,音讯杳然,两人断了联系。
“我记得当年你的头发比我的还短,现在长了些,你好像也长高了一点,不过人还是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乔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股热气忽地涌上木兰的双颊。
当年当年他也总爱这么做。
“木兰,这些年来你好吗?”乔风瞅着她,专注的眼眸让木兰有些不知所措。
“好很好”木兰不争气地结巴了。“我我以为你在国外”
“上星期回来的。昨天我遇到你系上的一个学弟,才知道这个同学会,所以就厚着脸皮来了。”乔风潇洒笑着,朝她眨了眨眼。“其实我是混进来的,连费用都没付。”
“是喔”重逢的震惊太大,木兰连语言能力也退化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决定回国,又为什么非来参加这个聚会不可吗?”
他的意思难道是
木兰抬眼,对上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眸,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又不敢妄自猜测。
“为了你,木兰。”他公布答案。“为了再见到你。”
霎时,木兰红了脸,一颗心却跳动得更剧烈。
一双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大厅角落的那对男女。
彼正棠一动也不动地伫立着。
好不容易,他才从工作中脱身,尽快赶来参加木兰的同学会,因为他承诺过她,也因为她希望他到场。
但现在他的存在,似乎已不是必要。
他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是他从未见过木兰眼中出现那种情绪激荡,也从未见过她这副神态,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含羞带怯,手足无措。
像个恋爱中的少女。
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似的,沉重得令人难以忍受。
这种形容实在很不科学,也没有医学根据可是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感觉,来得猛,来得让他措手不及。
他想,他应该到室外透透气,或者更好地,他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当他根本没来过这家饭店没错,他该回到公司里,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这样,也许他的极度不适会消失。
决定一下,他转身走向来时的电梯,叮地一声,电梯门滑开,他进入。
同一时间,走廊上的女厕门外,多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钱良玉看着闭上的电梯,眼中流露浅浅困惑。
她刚刚是不是看见顾老头了?可是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八成看错了吧木兰明明还在大厅内,他怎么可能来了又马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