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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院,负气而去的七香早已红着一双眼、抽抽噎噎地在房里等着。
慕容宁也无心责备她,只轻骂了声:“傻七香!”
“小姐,您不气七香?”
“这辈子,你看我真正恼过谁?”她悠悠叹了口气。就连她的夫婿在洞房花烛夜不知去向,她只有满心的慌乱跟疑惑,没有半点的气。
遣退了几名丫环,撑着似乎再没半分气力的双脚在桌边坐下,这才发现桌上放着她最钟爱的白瓷茶壶、茶盅,气孔里还冒着雾气,料想是七香刚刚才沏好的。
连这副茶具七香都一并替她带来了?慕容宁眼眶热热的瞅了眼七香。
天底下除了七香,还有哪个丫环会这么细心、这么了解她?
“小姐,喝杯茶,刚为您沏上的呢!”七香拿起袖子抹了抹眼泪,赶紧替主子倒了杯茶。
“七香,谢谢你了。”对她的忠心耿耿,慕容宁内心的感动,千言万语也道不尽。
“小姐,这是小的应该做的,您就别折煞七香了。”七香浑身的不自在。
谁说她只是奴婢,在这个时候,七香就像是她唯一的依靠跟支柱,没有她,她怕自己早就撑不住了。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娇嫩脆弱,过去是多么倍受呵护。
“不说、不说,我喝茶便是。”笑了笑不与七香争辩,慕容宁端起薄如蛋壳的白瓷茶盅,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轻啜了口,熟悉的芳香甘甜盈满整个口腔。
这是她向来最钟爱的甜菊茶,但此刻那股甜味渗进了脾胃里,似乎全变成了酸的。
“小姐,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差,是不是昨儿个夜里没睡好?七香扶您去床上歇一下可好?”七香万般担心。
“我还好,不倦。”虽是一整夜不曾合眼,但慕容宁哪睡得着,她的夫婿此刻还不知去向、连只字片语都没交代,让她一颗心就像悬在半空中的碗,放了怕碎、悬着却又是这般沉重。
“七香,陪我到府里头走走。”放下茶盅,她蓦然起身拾裙跨出房门。再继续待在房里,提着心头那个不知何时会摔下的碗,她肯定会把自己给逼疯。
带着七香,慕容宁像只无头苍蝇在宛若迷宫的府邸里,没有目标的徐行漫步,一双眼也不由自主四下搜寻。
这嵇府这么大,该往哪里找自己的丈夫都没个头绪,就连想问个下人也问不出口。
才刚嫁进门的新嫁娘就弄丢了丈夫,这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颜面无光的事,光想象奴仆们脸上惊愕且同情的表情,就足以令她难堪万分。
叹了口气,她抬眼望了望,远远就见申总管自前头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手里端着一大盘饭菜的丫环。
“少夫人。”申慎微微弯了下身,脸上依然一派的平淡无波。“夫人要奴才送午膳到您寝院。”
“劳烦申总管了,我还不饿,想在府里走走看看,就请您先把午膳搁在房里就行了。”收起紊乱的情绪,慕容宁从容不迫地展开一抹笑容。
“是的,少夫人。”申总管点点头,躬了个身便领了丫环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申总管突然停下了脚步。“少夫人想找的东西,不妨可以往西苑的书斋去瞧瞧。”申慎留下颇具玄机的一句话。
申总管怎么会知道她要找什么?
“小姐,这老总管是什么意思?小姐何时要找什么东西?”七香一脸如坠五里雾的表情。
“我也不懂,不过,咱们还是到西苑去看看。”
虽是满心纳闷,但慕容宁还是抱着几分好奇转往西苑而去。
稍早给嵇家两老请安时,随着丫环走过一回,这嵇府大略的厅院位置慕容宁也记住了,领着七香,她信步来到书阁外。
书斋位于嵇府最为僻静的西苑,书斋外还有一方幽静的花园,凉亭、还有一小方池塘,养着几条极为珍贵罕见的五彩锦鲤。
书斋一片静寂、悄无人息,但书斋房门外却站了一名丫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一见着慕容宁,脸色更是登时大变。
“奴、奴婢见过少夫人。”绿珠慌张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站在这做什么?”慕容宁好奇问道。
“我我我”绿珠好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双眼不停往书斋里瞄。
“没关系,我没其他意思,随口问问罢了。”慕容宁感觉得出来她像是在怕些什么,也不忍逼她。“我到书斋里去看看。”她回以一抹和气的笑容,便径自举步走进书斋。
进了书斋,还是没弄明白申总管到底要她到这找什么东西,她疑惑的四下巡视一圈,突然被占据窗边卧榻上的高大身影给定住。
她错愕地望着榻上的人影,霎时,一股气息冲上喉头,几乎教她哽住了呼吸。
是她的夫婿嵇仲轺,她在喜房度过了辗转难眠、心慌无措的一夜,而他竟是酩酊大醉的倒卧在书房里!
空气里飘散着浓烈得醺人欲醉的酒气,嵇仲轺衣衫不整的横倒在竹榻上,桌案上、地上四处布满了凌乱的酒壶,显得狼狈不堪。
这下,她总算明白为何绿珠见了她会一脸惊慌失措,也明白申总管早就看穿了她挂心着嵇仲轺的行踪。
“小姐,是姑爷耶!”七香的惊叫将她从震愕情绪中拉回来。
“嗯。”一时之间,复杂的情绪难以理清,只能怔愣站在卧榻边望着他。
自窗棂透进来的阳光,投映在他那片冒出下巴的青须,显得消沉憔悴的脸孔,却仍俊美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
“蓉儿蓉儿”
突然间,嵇仲轺突然拉住了她,嘴里却含糊不清的低喊着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相公,我是宁儿,不是蓉儿。”
但双眼紧闭的嵇仲轺显然神智还不清醒,嘴里仍断断续续的喊着蓉儿,大掌更是用力的紧抓着她,像是怕她宛如一缕空气会突然消失不见。
慕容宁实在被掐疼了,费了好一番气力才终于挣扎出他的大掌。
一旁的绿珠脸色顿时大变,急忙就要上前扶起主子。
“少少夫人,少爷他大概是醉糊涂了,我这就扶他回房去。”
但一个瘦弱的丫头怎么扶得起嵇仲轺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七香见她使劲半天连一支胳膊都抬不起来,也赶紧上前帮忙。
对于绿珠不寻常的闪烁神色与紧张神情,慕容宁没有联想太多,只以为嵇仲轺是在唤丫环的名字。
“我也来帮忙。”见两人吃力的扶起嵇仲轺的身子,慕容宁也赶紧上前帮忙。
慕容宁跟两个丫环,就这么七手八脚的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的嵇仲轺一路扶回寝院。
望着瘫倒在床上的高大身影,慕容宁的心里终于有了些踏实感。
他总算是回来了,女人在婚姻里,是很相信宿命的,一旦认定他,就一辈子也离不开了。
看他这样子,恐怕还得再继续昏睡好一段时间,慕容宁小心翼翼替他覆好锦被正准备转身,突然间,一个有力的大掌箝住她的手腕。
“替我脱鞋!”他粗着嗓子开口,声音像是被酒浸泡过似的瘖哑低沉。
“脱、脱鞋?”她的目光顺着他的长腿,最后定在那双金色锦靴上。
这辈子,她连陌生男人的身边都不曾靠近一步,更遑论是替男人脱鞋了,光是想,就让她的脸几乎羞透。
虽然夫妻之间本该亲密不分彼此,但这实在来得突然,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去唤七香来,七香”她红着脸急忙想讨救兵。
“不准走,我就要你脱!”他的一双长腿霸道的拦住她的去路,一双半醉半醒的眸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嫁给我嵇仲轺,你以为自己还是慕容家呼风唤雨的大小姐?”
他嵇家随便一呼就有上百个替他殷勤脱鞋的下人,但他偏不,他就是想看这个骄傲任性的千金小姐,遭受极尽羞辱后的狼狈表情。
“怎么?替我脱鞋真这么委屈了你慕容小姐?我听说你不是看上了我,非嫁我不可?怎么这会儿才要你脱个鞋,就摆出这么委屈的样子?”
“我不觉委屈,只是还不习惯。”对于他冷言冷语的讥讽,她深深的觉得被刺伤了。
“不习惯?喔,是了,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得替人脱鞋,自然是不习惯。”他这番听似谅解的话,反倒像是将一把嵌进她胸口的刀插得更深。
怔然望着他,慕容宁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竟是这般陌生,记忆中那个温柔和善的男孩,好像被留在了过去,再也寻不到一丝令她熟悉的温情。
房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慕容宁与嵇仲轺四目相望,那是一种在彼此眼中完全找寻不到交集的疏远。
“小姐,让我来替姑爷脱鞋吧!”七香见主子受了委屈,马上奋不顾身的挺身替主子挡下刁难。
“不,七香,让我来。”一个出奇平静的声音定住了七香。
此话一出,不只七香,就连嵇仲轺也怔住了,瞇起眼,犀利的眸光亟欲将她看穿。
原以为她会带着被羞辱的眼泪飞奔回娘家哭诉,没想到,她竟真的打算替他脱鞋。
“七香,替我端盆热水跟干净布巾来。”慕容宁表情平静蹲下身子,小心脱去嵇仲轺的鞋,头也不回的吩咐着七香。
“是、是!小姐。”七香迟疑半晌,最后还是转身出门,不多时又捧着一个木盆进房来。
嵇仲轺寒着脸,毫不放松地紧盯着她,只见她不但替他脱去了鞋袜,还拧了毛巾仔细的擦拭他的双脚,完全不见一丝委屈或勉强,那副专注认真的神情,宛如是来烧香礼佛的虔诚信女
他原以为,让慕容家的掌上明珠亲自用她那娇嫩的双手替他洗脚,会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感,但她的顺从却只让他觉得愤怒不堪?!
不,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娇生惯养、受尽呵宠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会为人脱鞋、洗脚?她娇纵任性的真面目,应该马上无所遁形的全露馅才对啊!
一把怒火在胸口炽烈地燃烧,扑天盖地彷佛快将他吞噬。
“够了!”他愤怒的一脚踢翻床边的热水,水顿时泼洒了一地,也连带把自己的衣衫给溅湿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为我希罕?”他阴鸷地怒视着她。
“我只是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不是要你的希罕。”她一脸的受伤。
“少装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的底细我比谁都清楚。”他怒声咆哮道。
一旁的七香跟绿珠,看见当下火爆的气氛,都慌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慕容宁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打从第一眼见到她,嵇仲轺敌视的态度,就好像她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似的。
眼前这个高大冷峻的男人,跟记忆中那个连笑容都好温柔的男孩,已经彻底分离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现在的嵇仲轺,是一个连眼神都冷漠得令她想逃避的陌生人。
见她咬着唇低头不语,一副倍受委屈的模样,嵇仲轺的怒火更炽,发誓非得扯破她那张虚伪的假面具不可!他想看看这个千金小姐,忍耐的极限究竟到哪里?
“你不是一心想进我嵇家、当我嵇仲轺的妻子?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表现够不够格。”嵇仲轺缓缓勾起一抹恶意的笑。“替我更衣!”他的声音虽轻,却满含不容反抗的霸气。
倏然抬起头,慕容宁一脸错愕,羞窘得红潮倏然从脸蛋蔓延到耳根。
“小姐,这种小事让七香来就行了。”察觉主子的尴尬,护主心切的七香马上自告奋勇道。
“还是由我来好了,我向来伺候少爷惯了。”绿珠也急忙替温柔和气的少夫人解围。
“我来好了!”
“我来”
七香跟绿珠两人相互争着,却突然被一声怒喝给打断。
“你们两个全都出去,我只要她!”嵇仲轺不允许任何人替慕容宁脱身。
“少爷”
七香跟绿珠不知所措的来回望着他们的主子,不知道此刻该听谁,又该帮谁。
“出去!”
嵇仲轺可没那么多耐心,勉强撑起带着几分醉意的高大身躯,将两名丫环赶出房外。
屋内终于回复一片寂静,嵇仲轺关上门说道:“好啦,我亲爱的娘子,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就让我好好评鉴一下你够不够格当个称职的妻子。”
与其说他的眼神语气像是讥讽,不如说像是一种挑战他在挑战她的耐力、挑战她究竟有多少胆量。
斑大的身影从门边转过身来,一步步的逼近眼前,直到他的阴影宛如一座高山般耸立在她面前,不怀好意的盯住她。
慕容宁看了眼屏风上那件银灰色的衣衫,又看看眼前高大慑人的身躯,悄悄咽了口唾沫。
醉意让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幽暗深沉,像是传达着某种危险的警讯。
“快帮我更衣!”他勾起笑,大方摊开双臂。
慕容宁悄悄将手心里的汗水抹掉,鼓起勇气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朝他的腰间伸去
房间里一片静寂,紧绷的气息快令人窒息,就连冷眼旁观的嵇仲轺,竟也被眼前这股诡谲的气氛惹得呼吸乱了调。
将他腰间的系带抽掉,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让她沁出一身冷汗,他出奇高大的体型,让她还得踮起脚尖才勉强将外衫自他宽阔的肩膀褪下。
这个动作让他们的身体贴近得几乎没有一丝空隙,近得连他身上那股混杂着男人跟酒气的浓烈气息,都能清楚嗅到。
她原本已经够烫的脸蛋,这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渲染成一大片深得散不去的霞红,双腿也颤软得几乎撑不住自己。
眼看自己几乎浑身瘫软倒在他的怀里,她使尽最后一丝气力取下那件银灰色的干净衣衫,藉以掩饰自己几乎快溃散的镇定,但此刻却再度响起他的声音。
“等等,白单也得一并换掉。”他存心要将她逼进绝境。
她愕然望向他,后者却以一种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得意表情、从容不迫的望着她。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他是在向她下战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