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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同时一震,体内真气混乱翻腾了几周,竟仿佛练功的紧要关头被生生打断一般。连我都怀了些许怒气,更惶论步杀,果然,他的面色相当冰寒,却只望着那抹艳红的身影不语。
我抬头,望见不远处楚楚滞立风中橙儿,望着这边,双眉紧蹙,脸带哀伤,却不上前。
红袖仿佛对步杀的怒气丝毫不察,只同样冷冷地道:“你仍要跟她在一起吗?为了她你受了多少苦,都不记得了吗?”
她的目光从步杀移至我,仅余的一抹温柔如潮水般褪去,只余冰寒和憎恨,声色俱厉地道:“你和少主明明已经在一起了,为何还不能放过他?你们带给他的伤害,还少吗?”
眼前黑影一闪,步杀汲血刀已毫不留情地劈向了红袖。红袖眼中闪过惊痛震怒之色,红色丝带漫天飞舞,丝带末梢的两个银色小球与刀刃相击,发出叮咚声。她纵身跃退几步,勉强站稳身子,喘息怒视着我们。
然后,双目一凝,如寒冰利刃般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却是愤恨不语。
“你想要我的解释,是吗?”我叹了口气,淡淡道:“人本来就是在伤害中成长的。步杀为了我们受到伤害,我们也同样为了他的幸福在努力,根本谈不上谁放过谁。”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非要说步杀喜欢我,真的喜欢吗?我喜欢他,是如哥哥一般的喜欢,亲人一般的依赖,朋友一般的亲近。那么他呢?或许,或许,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吧?是,我是第一个接近他心灵最深处的女子。可是,在步杀心里,最重要的人却是祈然,其次才是我。因为当初,我是先走进了祈然的心里,然后才能走进他的心里,继而松开他一身的防备。
只是,喜不喜欢真的重要吗?其实,我也不清楚。然而,我却能感觉到步杀与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祈然的快乐,以及我自己的快乐。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心若自由,身沐长风。别人的指责厌弃,与我们又有何干?无游天下,不离不弃。我们只需牢牢守住自己的幸福快乐,就足够了。
估计是想的太沉入了,竟是红袖的攻击到了眼前也未察觉。耳中传来步杀几乎气急败坏的声音,却只唤了声“冰依”余下的便化为如风黑影,掠到我面前,接住红袖雷霆万钧的一击。
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步杀已然清楚我此刻的实力,是确信我能接下红袖这一击的,却没想到他历来精确无误的判断,用到我身上,差点就阴沟里翻船。
我尴尬地笑笑,看着因为忧心已经冲到不远处紧张注视着战局的橙儿,不由心中哀叹:为什么步杀这种万年冰块的桃花运会这么好呢?
仿佛快进中的电影忽然被按了暂停键一般,两人的身影猛然间停顿了下来。步杀举刀紧贴在红袖天鹅绒般的白皙脖颈上,刀尖滑出一抹莹亮的血丝,双目冰寒,杀机闪烁。
“步杀——!”橙儿惊叫了一声,语带哭腔“不要杀我姐姐!求求你!”
步杀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杀机微微敛去,只是一瞬,退开几步,汲血收回,划入鞘中,一切刀光尽敛。橙儿猛地松了口气,单薄的身子在细雨中摇摇欲坠,几欲摔倒。
我一边抬头望向空中已经胶着了近半个时辰的战场,一边往步杀身边退去,忧心道:“这样斗下去,会不会最终两败俱伤呢?若是这附近仍有埋伏,卫聆风又不能及时赶来”
“冰依——!小心!”耳中听到步杀近在咫尺的惊叫声。
我还没来得及回神,只见一道红色的光影夹杂着森寒的银光,朝着我胸口檀中穴疾驰而来。其势之猛,其劲之狠,让我在银球还未及体时,就已经胸口剧痛难当。
想来,红袖是在步杀制住她的时候就已经将目标锁定在我身上。以有心算无心,又是在堪堪被制的情况下,趁其不备,是以连步杀也没来得及反应。
话说那红银之光向着我胸口呼啸而来,我眼前却是一道迅急如闪电的橘红光影闪过,橙儿已经不顾一切地挡在了我面前红袖眼中露出了惊骇,红银之光却是依旧狰狞
“铮——砰——”
我在后,橙儿在前,我们两个前胸贴着后背双双飞退出去,直跌了五米之远才颓然摔跌到地上。我看到步杀手中的黑刀,拔出、斩尽、收回,无边刀影幻化在这粘腻的雨丝中,溅起点点血光。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除了绵绵的细雨,除了耳边的风声,除了远处的激斗
“冰依——!”步杀回身走前几步牢牢审视着我,顿了顿,又看向面色惨白的橙儿,道“你们没事?”
我动了动仍横在橙儿胸前的双手,只觉十指僵硬,骨节欲碎,酥麻地几乎没力气弹动一下。“咝——”一声响,原本阻在橙儿面前的绝丝自动收回,我困难地收回手,望望身体两边,分别落着半颗被切开的银色小球。
“姐姐——!”橙儿大叫了一声,冲到倒地的红袖面前,抱住那躺在血泊中的红色身影大哭。
“差点就一命呜呼了!”我甩了甩终于恢复过来的双臂,心有余悸的道“不过步杀,你真的杀了她吗?”
步杀原本松懈过来的眼中微微一寒,冷冷道:“看在橙儿的份上没有。不过,也只此一次了!”
我嘿嘿一笑,笑得有些奸诈。步杀却一脸莫名,只是转身忧心地望了眼战场。
我心里一滞,也笑不出来了,祈然会赢吧?起身走到橙儿身边,蹲下身去,低声道:“你姐姐没有死,我来替她包扎一下”
“不用你帮忙——!”橙儿狠狠一把推开我,一脸的痛苦,喊道“姐姐她压根就不稀罕你救她!不用你来可怜我们!”
这话倒让我想起了家里头那个倔强的小鬼,却不明白她为何刚刚才舍命救我,现在却又对我恶言相向。
仿佛是看懂了我的意思,橙儿抱着昏迷的红袖,低低啜泣了几声,看看面无表情的步杀,才又望向我,嘶声道:“我根本就不是真心救你!要救你,也多得是法子,根本不必舍命。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我的位置;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我?!”
“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我明明可以给他幸福的,我明明那么想守护他的,可他的心却已经牢牢地栓在了你们身边,从来也不会回头看我或姐姐一眼!呵呵所以,我就用我的命,来换你的,这样只要他看到你,就永远不会忘记我!”
我心里一阵窝火,忽然将沾血的药瓶狠狠甩在地上,冷声道:“你们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步杀的幸福是他自己的,又不是别人给的。你们一个个凭什么认为步杀与我们在一起就不会幸福。橙儿,也许你真的很爱步杀,可是,你却配不上他。”
我顿了顿,只觉骂出来以后心里终于痛快了几分,不由放缓了口气,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死,若是步杀心里没有你,那就只是平白的牺牲;若是他心里真有了你,那么你的死除了带给他伤害,还能有什么?”
“橙儿”望着她哀伤哭泣的脸,想起爱情本就是盲目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呢?看着她被绝丝划伤的手臂,我也忍不住心里一阵柔软,缓缓蹲下身去将伤药洒在她晶莹如玉的皓腕上,又小心包扎,柔声道“以前,我也犯过类似的错误。牺牲自己,来拯救别人或是达成目标,那样的蠢事,以后再也不要做了。”
橙儿悲伤的点点头,抬头又将目光转向步杀,却只见到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微微有着迷惘和不解。那里面虽有点点的关心,却太微太小,激不起半点涟漪。
橙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在雨中显得越加哀凄悲凉,就连步杀也双眉皱起,微微动容,眼中一瞬闪过怜惜之色。
哭了良久,橙儿的声音终于渐渐安稳下来,她用袖子擦了擦狼狈的面颊,眼中有了坚决之色,抬头看向步杀,颤声道:“我会长大的,我会努力变成一个配得上你的女子,到时,请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步杀仿佛呆愣了很久,终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橙儿楚楚动人的脸上露出个灿烂却忧伤的笑容,向我微微鞠了个躬,一双美丽的凤目述说着诚挚的歉意和感激。随即毅然转身,背起红袖,一步步离去。
那道被红色遮住,微微佝偻起来的橘红身影,从此看去,在蒙蒙细雨中,竟异常地坚毅美丽,惑人心神。
“步杀,放弃这么好的一个女孩,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身后良久无声,直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冰冷夹杂着一丝温度的声音,却隐隐传来:“我现在还无法喜欢她。”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却未表现出来。心里相信着,总有一天,会出现那么一个人,她能带给步杀幸福,也能因为步杀而幸福,会有那么一个人的。
我的脸上露出一个憧憬的笑容,随即转身望向那刀光剑影更盛的战场,笑容迅即敛去。恐怕,就要
“要分胜负了!”步杀冷然说了一句,前踏几步,难掩语气中的忧心,目光牢牢锁住战场。
“砰——!”一声巨响,我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株百丈高、数人无法合围的大树,竟从顶部爆裂开来,仿佛被一剑劈裂的竹竿一般,伴随着轰然巨响倒地。
两道蓝白身影,在空中凝滞了几秒,双掌相击,瞬间又交换了数十招。雨丝在他们周围席卷涤荡,仿佛激起千层巨浪,却偏偏近不了两人的身。
终于,又一声砰然巨响,如冰玉落盘,白者为先,蓝者紧随。两人一前一后,飘然落在地上。
祈然跃落的地方离我们并不远,我看到他惨白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赤红,蓝眸忽明忽暗,忽然身子一颤吐出一口血来。
“祈然——!”我惊叫了一声,只觉声音都带了哭腔,只想冲过去扶住他,却被步杀牢牢拉住。冰冷却异常安抚人心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如释重负响在耳侧:“祈他赢了。”
赢了?我呆呆地消化着这个信息,转身看向脸色青红交加的萧逸飞,忽然,他胸前的衣服如裂帛般寸寸分离四散开去,胸前狰狞的伤口,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嘴角更是溢出点点血丝。
赢了赢了真的赢了!我倏地伸手捂住了嘴,只觉生命与灵魂都在地狱的烈火中刚刚兜了个转,浑身无力。
萧逸飞再支不住羸弱残破的身体,颓然跪倒在地上,胸口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已被细雨淋湿的草叶上,泥土中,静静叙说着,这一代枭雄消逝的过程。
步杀身体微微一震,随即转身朝着后方山路尽头看去。我心中一动,目光跟着转移,果然看到一身锦服的卫聆风、成忧以及一众祁兵。
卫聆风的目光扫过我和步杀,最终定定地落在已是强弩之末的萧逸飞身上,眼中各种复杂的神光一一闪过,却最终流于平静。
一行人走得近了,我目光无意中接触到卫聆风身后随行的众人,忽然忍不住浑身一颤,眼望着一处,难以置信地吐字道:“洛枫?”
不,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洛枫?他的脸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能看到的皮肤,不是发黑发紫,就是溃烂生脓,只余一双眼睛还留着当年的神采。这张脸,这个身体,甚至比之当年的无夜,也未好过多少。
只是,我还是认出了他。因为他身边那个满脸刀疤的瘦弱女子,因为他望向萧逸飞时刻骨的仇恨,更因为他那双眼睛,虽没有金银双色,却一如他饰演无夜时那般孤寂,渴望温暖。
“冰依。”他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叫我的名字,话一出口,却是连他自己也闪过痛色,悲苦地笑着撇过头,再不肯看我一眼。
当年的事,我虽没有在场,可是因为事关祈然,所以很用心地打听留意过,也正因此,我知道,洛枫身上的毒,是祈然下的,除非他愿意,否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洛枫。
“咳咳咳咳”萧逸飞忽然不断咳嗽,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扑跌在血泊中。他勉强撑住了身子,语调平稳却难掩萧瑟:“没想到,我的死,竟劳驾如此多的人特地赶来观赏。”
“轩儿”他忽然抬起溅满血渍的苍白面孔望向卫聆风,哑声道“然儿不知,你却是应该清楚的,逸天曾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你的容貌和逸天最像,性子却与他天差地别。逸天性格温和,优柔寡断,你却是坚忍难测,杀伐果决。当年,我把你独自一人留在祁国宫中,事实上,是想违背清雅的意愿,彻底埋没甚至杀害你的。我总归不愿真见你和然儿自相残杀。可是没想到,你竟在记忆尽失的情况下,仍挺了过来,还把咳咳祁国推上天和大陆第一的位置。”
萧逸飞咳得更厉害,鲜血一口口吐出来,仿佛那流失的不是血液只是清水,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了。
“轩儿,我虽也害过然儿和其他皇儿,却终究负你最多咳咳养成了你今日,喜怒不形于色,伤痛长埋内心的个性咳咳这一生,你多半要痛苦多于快乐了咳咳轩儿咳咳对不起。”
卫聆风静静地听着他说完,没有笑容没有憎恨甚至没有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然后,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多说无意。”
萧逸飞听罢喘着粗气大笑,直笑到身体再支撑不住,单膝变为双膝跪地,他的眼中慢慢失去了神采,生命力一点点从他体内流失。
洛枫忽然用粗嘎艰涩地声音道:“萧逸飞,师父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萧逸飞一愣,眼中微微闪过异芒,喃喃道:“谢烟客”
洛枫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虽然在他此刻的面容上显得极为恐怖,却也可以清楚看到那一笑中彻骨的恨意。他推开蓝莹若扶住他的手一步步上前,身体虽摇摇欲坠,却屹立不倒:“师父说,你毁他一家,他便教出三个徒儿,毁你一个王朝。这笔帐,划算了!”
“谢烟客,好好一个谢烟客!温和谦厚淡漠无情,却是咳咳欺瞒了我一辈子的假面具。我确实咳咳太小瞧他了。”
时已至,暮已迟。萧逸飞的全身如朵朵鲜花盛开般,在越来越细密的雨丝下,仍觉绚丽。他迷蒙地眼望向祈然,神志已然不甚清楚,却仍喃喃着:“然儿然儿我多希望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和清雅的孩子”
祈然手中原本垂软的剑,忽然在一瞬之间崩直闪光。他手持寒血,一步步踏着被雨水打湿的软草地,往血泊中的萧逸飞走去。
第一步,身跃三丈,点尘不沾,却翻转了漫天雨丝,袭面轻风。他静静地开口,语带哀伤感怀:“父皇,十八年来,你养我育我。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为我挡掉如此多的伤害,私心地留给我十八年的宁和天空。
第二步,只踏三尺,鞋落泥泞,身过留痕,却是蓄着水带着殷红,仿佛滴滴血泪。他说,声音淡漠孤寂:“萧逸飞,你杀我父母,离间我兄弟。更无时无刻不想着利用我身边的人,将我推入地狱的深渊。”
第三步,剑尖翻扬,遥指前方,森寒的杀气透过雨幕点点弥漫在那垂死颤抖的身躯周围。蓝眸微微波荡,声音却比那雨丝更柔和动听:“父皇,我感谢你的养育之恩,感谢你力所能及下的所有纵容爱护,更感谢你曾留给我那三个月的自由时光。”
第四步踏出,我远远望去,只觉祈然的身形在雨中若隐若现,竟仿佛融进了天地万物中一般。有形无形,尽皆自然。只是那缥缈身影中透出的声音,却依然一字一句清楚响在耳畔,半分不漏:“萧逸飞,我恨你一手破坏了我和大哥之间的兄弟亲情,我恨你利用步杀妄图将我推入地狱,我更恨你一次次将我和冰依逼到如此绝境,甚至生死分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今天做个了结!”
万丈银芒斩断雨丝,细雨仿佛被那道道剑气凝结成了滴滴水珠,从百丈高空倾盆落下,激起点点绚丽夺目的光辉,美轮美奂。
水幕落尽,我终于看到了细密雨丝中孑然独立的清瘦身影。祈然的脸上都是水,柔柔密密顺着他白皙无暇的面颊缓缓淌落。只不知,那划过眼帘,渗入土中的晶莹水珠,究竟是雨是泪。
萧逸飞脸上挂着异样宁和的笑容,仿佛睡去般静静卧在雨中,没有半点声息,是再不会有半点声息。
三阵杀降,第三阵,萧逸飞,死!
雨丝,越加绵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