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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夜深风寒。简陋的紫音轩还传出阵阵琴音,飘荡入夜色中的“听秋风”带着说不出的愁绪,令闻者染上悲秋的思情
“什么人?”
一阵微乎其微的脚步声打断苏君的琴音,她快速挪步窗口,手却迟迟不愿推开窗户。
“公子?”巧韵低声问道
“没事,我们休息吧!”苏君黛眉微蹙,这两日心头老是觉得不安,莫非不,他不可能找来的。
她再次自我安慰,不愿去想心中担忧的事,更不想去证实。
巧韵知晓主子的烦闷,却无力分忧。“公子,我们要不要再另寻一个地方呢?”
“再寻一个地方?”苏君回头看着巧韵带愁的容貌,心中忽有所感,巧韵不过大她一岁,而且还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但是这一年多来,跟着她东飘西荡、躲躲藏藏,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一点也没有姑娘家无忧的样子。
是她害苦了她。
苏君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听不到外头的任何声音,不语地走到床边,任着巧韵为她更换衣裳。“巧韵,这次我们不必急着走,等冠文哥真找上了再做打算吧!
“小姐——”巧韵听到她的话,心里蓦然害怕起来,忽然觉得两人要天人分隔一般。
“怎么了?”
“没没有,只是小姐不是不愿意与公子见面吗?为什么这次却要等公子找上门了才做打算呢?”
“那是因为可能是我多心了,也许冠文哥早就不找了,也也许他已经想到我唉!总之,一直闪躲也不是个办法,迟早总要说个明白,才能对他们有个交代,不是吗?更何况这一年来,我们也没真正瞧过他找来,也许嫂子们早有了喜,他也已经忙得忘了我,只是忘记交代下人别找了,所以才会有人一直探寻我们的下落,也让我们两人虚惊了这一年。”苏君无奈地看着巧韵,淡笑地解释。
"是吗?依公子对小姐的宠爱与执着,他会这么轻易的放手吗?”巧韵猜不透她的想法。
“他执着吗?”苏君茫然自语,随即黯然一笑的摇头“巧韵,若冠文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有心与执着,你我主仆两人又能躲到什么时候?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不但要掩人耳目,还要照顾我说真的,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为我继续受苦。
“小姐,你千万别这么想,巧韵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只要小姐别丢下巧韵一人”她连忙跪在苏君跟前。
“不会的,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人呢?当初离开钟家时,我不是说过,除非我是走上黄泉路,无法让你跟随,否则绝不会让你一人落单。你不要多心,也别胡思乱想。”苏君拍拍巧韵的手。“夜深了,我们早点歇息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而且明日是我答应乐公子给琴的日子,他来看琴想必有些事要谈,我们早点睡,明天才有精神应付客人。”
“嗯。”巧韵等主子躺下身子,才熄了蜡烛,走回离窗不远的小床。身体躺上床铺,心里依旧惶惶不安。
当屋内完全寂静无声,屋外的人却缓缓吐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无比的欣慰之情,目光深情地望着屋内“芷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君一早推开房门,眼光即被门前的一朵芍药所吸引,此时此地怎会有芍药落在这儿?她环顾四周,昨夜的不安再度袭上心头。
“小姐,怎么了?”跟在苏君身后的巧韵问道。
“没事,你先去前头开门,免得待会儿有人来,喊不着人。”她拾起地上的芍药,让身后的人先行。
“是。”巧韵觉得主子这两天很奇怪,偏又说不出哪儿怪,只好听令行事。
苏君等巧韵离去,望着手中的花朵沉思一会儿之后,心中下了决定。她回房里匆匆磨墨写了一封信,之后到平日制琴的工房取些她想到的东西。回房后拿出离开钟家时,随身携带的那把琴。
她仔细翻看手中的琴,心中感叹万千,因为这把琴是钟冠文买给她的,在她心中珍贵无比,离家的这段日子,无数的思念全系在这把琴上;如今不舍啊却终究是要分离。
重新将琴包好,她将写好的信放入其中,一起搁在桌上,再从她的包袱取出一套女装,这是她离开钟家时,唯一带走的女服。看了眼这套华丽的衣裳,就等冠文哥来时,再换给他看吧!
苏君留恋地看着住了半年的屋子,感叹的吁口气,起身步出屋子,迎面就见巧韵找来。
“公子,上回那个乐公子来取琴了。”
“这么早就来也好。”她盘算似地点点头。“巧韵,跟我到琴室取琴吧!”
“好,我已要乐公子在前厅稍等,不过乐公子说:‘是否可以跟公子说说话呢?’”巧韵跟在后头转述道。
“你先帮我把琴拿给他,至于谈话看看有没有机会吧!”苏君进入琴室,抬头看着琴室里所剩的三把琴,其中一把本色沉而乌金,这是她找了许久,才找着的上等紫檀木,本色均匀,木质又出奇的好,整块木头不但完整,制好时所发出的音色比那梧桐木还要清亮悦耳。该是他这人幸运,让她打算制作最后一把琴时,居然找到这么好的木头,做出这么好的琴来。
巧韵拿了琴,走了两步,又被苏君唤住。
“巧韵,其余的这两把琴不卖人了;若有人来买,你就婉拒来人。”
“为什么?”巧韵不懂。
苏君朝她笑了笑“我想把这两把琴留给你,日后好有个纪念。”
“公子?”巧韵莫名地心慌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她见巧韵有了慌乱的神色,安抚地笑道:“因为我们若离开这儿,今后我可能不再制琴,否则躲到哪儿冠文哥一样都可以循线找来,这终究不是个法子,所以我想将两把琴留下来,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巧韵觉得她分析得有理“好,待会儿巧韵就把琴收下来。
“嗯。”苏君颔首示意“你先把琴拿给乐公子,让他瞧瞧这琴是否合意。”
她待巧韵走远,正想将墙上的琴取下,耳里忽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芷儿。”
芷儿?!这个名字,自从她离开钟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唤她了。
苏君缓缓转过身看向窗外的人,脸上绽出一抹笑容“大爷,你恐怕认错人了,在下是姓‘紫’没错,但名叫“苏君’,从没——”
“芷儿,不管你换了什么名、什么姓,你都是我钟冠文的芷儿,你我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换件衣裳,我就认不出来了吗?”
苏君见他边说边走进屋子,正想退离,他却已来到她眼前,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出,人已被拥入怀里。
“芷儿,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要离开我?是我做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让你不告而别,甚至连我找着你了,你依然不肯承诺?”他一手紧搂着她的腰身,一手抚着她细致的脸颊,她是他的芷儿没错。
苏君靠在他的身上,吸进他的温暖,离开这一年多来,这个温暖的胸膛真是教人怀念,但不再只是她一人所有。
“芷儿。”钟冠文瞧见怀里的人不发一语,忍不住心中的激荡,狠狠地覆上她轻启的小口,用力吸吮她的清甜,好填补他心中长久的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苏君在昏乱中迷蒙地喊了声:“冠文哥。”却让两人从迷情中清醒过来。
“你终于承认了。”钟冠文很高兴她的承认,更用力地将她圈在怀里。
苏君柔顺地贴靠在他胸前,脸上是黯然的笑容,她柔柔地对他说:“是,我是钟芷,就算我躲到天涯海角,这辈子还是冠文哥的芷儿,适才虽然明知冠文哥早认出我了,但忍不住就是想再试试看冠文哥会不会早忘了芷儿”
“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忘了呢?傻芷儿,就算你化成灰,我也不会把你忘了,更何况你只是换了一套衣服,岂能欺蒙我的眼?他俯下脸,爱怜地亲着她冷冰的颊。对她真是有太多思念、太多爱意深藏于心,能找到她,一切相思都得以化解,若她真不想说出离家的原因,他不会勉强,只要她肯跟他回家就好。
“成灰?”苏君任他亲吻,禁不住喃喃自语,好一会儿,她正要开口,他却早了一步。
“芷儿,你你若不想说出为什么离开钟家就算了!你知道我一向疼你,对你从来不做勉强的事,我不勉强你解释,但你得跟我回去。娘很想你,就连鹊容和秋纬也一直问着你的消息。”
苏君听到他提及那两位夫人的名字,心中一痛。是的,她无法与人分享这么一位好男子,该说她没有度量,生来就是福薄,没有福分享有他的爱怜和疼惜吧!
“两位嫂子好吗?”
“你胡说什么?”钟冠文对她的话略感不悦“你的身分是我的妻子,怎能称她们为嫂子呢?”
“虽然我比她们早入钟家,但你我终究尚未成亲拜堂,我称她们一声嫂子并不为过啊!”苏君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往一旁走去。
“芷儿,”钟冠文紧跟在她身后,将她重新拉回怀里。“跟我回去,我们一回钟府,立刻成亲拜堂,你在钟府的身分就是我钟冠文的妻,况且家里还有娘做主,就算你我成亲是在她们两人之后,你的身分不会因为这样就有所变动的。”
苏君对于他的保证还是一如往常,回他温柔的笑容“冠文哥很久没看到苏芷儿红妆的模样吧?芷儿回房去换下这衣裳,冠文哥不妨到前厅去等芷儿,至于有什么事等会儿巧韵送走前头的客人,我们再谈好吗?”
“你不会乘此机会一走了之吧?”
他那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让苏君笑着摇头保证道:“不会,巧韵人还在前头,冠文哥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一走了之的,况且冠文哥该了解芷儿的性子,芷儿一向说话算话,难道冠文哥从此不信芷儿了?”
看她因他怀疑而难受的表情,他自觉残忍而心痛,或许是习惯爱她、宠她,不忍见她这般楚楚可怜,他退让地说:“芷儿,我去前头等,你我去前头等,你要快点过来。”
“多谢冠文哥,芷儿一会儿就到。”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找着了她却反而觉得要失去她了
乐静骧拿着了琴,实在很想再跟那位年轻店家说说话,不过依眼前这位男仆打扮的丫头表示,显然今日要和她会谈是不可能的。
试完琴,知晓他怎么试探都没有用,心里打算换个方式找人,正要把琴拿到外头给随行的奴仆先拿回府,眼角瞄见屋后来了一个人。
“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巧韵乍见钟冠文,完全不顾乐静骧尚未离开,满脸的诧异,脱口而出的话更是充满了惊吓。
“你和小姐在这儿,我不来这儿又该到哪儿去找?”钟冠文虽然面无表情,回话的口气倒是有着明显的不悦。
“这小姐知道你来了吗?”巧韵本想装成认错人了,看他怒目瞪视的模样,自觉说谎的能力很差,根本骗不过他,只好怯怯地问道。
“嗯!方才我已在后头和她谈过话了,她说要回房里换衣裳,你和我在这儿等。他把事情简单述说一遍,同时将巧韵留在这儿,免得她去找芷儿,两个主仆真的又一走了之。
钟冠文环视四周的环境,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很简陋,想来芷儿这一年多在外的日子该是吃了不少苦。他实在猜不透,当初是为了什么事,让她抱着重病的身子匆匆忙忙离开钟家?难道是因为他和宋、黄两家的婚事吗?可是这事也是征得她的同意才进行的,还是
“巧韵,小这位公子是谁?”钟冠文望着还立在门口的人,问着巧韵。
她依循视线望向大门,看到乐静骧还在那儿。“是来买小姐所制之琴的人。乐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想问一事,若这琴拿回去之后,发现有问题,还可以拿来向你家主子讨教吗?”乐静骧被人发现,立即胡乱诌个借口。
“这”巧韵瞄了眼钟冠文,不必多想也知道,过了今日她们主仆两人是不可能留在这儿了。不过,她仍是虚应一番“应该可以,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
乐静骧对她的话挑了挑眉,明白她话中所指应该是有意外了。
他对两人笑了笑,显然那位长得斯文。俊朗的公子,和她逃家的小姐有着很深的渊源,否则她不会见到他就像见了鬼一般,整张脸都吓白了。
“那好,琴我先拿回去,若有问题,改日再来请教。”他朝巧韵颔首道别,人走到外头先把琴交给家仆。“你把琴拿回府邸交给士管家,跟他说这琴我很中意,要他小心收好。”
“是。”家仆小心抱着琴先走。
他在外头踌躇了一会儿。“看来她有麻烦的家务事要处理,但就算我好奇吧!反正人已经在这儿了,今儿个又刚好有闲暇,不如就当作是打发时间,看看他们两人有什么恩怨情仇,说不定还可以帮他们解决、解决。”乐静骧打出生到现在难得的冒出好心肠。
打着看好戏的心态,他踏着轻快的步子先来到上回听琴的地方,正打算进到那儿瞧琴,眼角余光瞄见一位姑娘从另一间房走出来,他急忙闪进一旁的树丛隐藏。
“是她!”乐静骧心里倒有几分惊艳“没想到男装的她看似病弱,换回女装的模样儿倒有几分清丽的姿色,不过她的天庭怎么会有晦暗的死气呢?”
他偷偷地跟着她走到前厅,躲在屋外听她和男子谈话。
“冠文哥,芷儿有样东西放在房里忘了拿,而且你给芷儿的琴也还放在房里,芷儿再回房拿个东西吧!”
“要巧韵去拿即可。”钟冠文不愿让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巧韵不知晓芷儿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何况芷儿今儿个绝对不会再逃了,你就再等芷儿一会儿,不行吗?”
“这——”
“再说,芷儿和巧韵若要跟你回去钟家,有些东西也要打理,我不回房巧韵也无从收拾起啊!”听她温柔地细说,钟冠文虽然有些担心,偏偏就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好,我就在这儿再等会儿。”他握紧了拳头,要自己再忍耐一下。
“巧韵,跟我回房拿东西吧!”她起身缓缓走在前头。
乐静骧跟在她们主仆身后,见她们进了房,便悄悄地躲在一旁,听听房里的对话。
“巧韵,这把琴你先帮我拿到前厅给公子吧!”她拿起早就放在桌上的琴交给巧韵。“给公子时,你告诉他,我写了一封信放在里头,希望他能拿出来看一看,因为有些话面对他时,我总是难以启口,借由书信告诉他,我一直想说的话,所以无论如何要他先将信看完,再来房里找我。”
“小姐,你不一起——”巧韵双手抱着琴和小包袱,心里总感觉今日的小姐看起来有些不真切,仿佛离她愈来愈远。
“不,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你先去吧!”她送巧韵到房外,等到巧韵走了一段距离,才红着眼眶喃喃自语:“巧韵,往后自个儿多保重了。”
她退回房里,挂上了房门,将早藏在床下的稻草和平日炸树的火药取出,有条不紊的把稻草堆在床和房间四周,火药放在房门口。当一切备妥,她推开窗户,朝前厅的方向望了望,心痛的泪一直挂在眼眶。
“冠文哥,我知道你一向疼爱芷儿,何况芷儿这条命也算是你拾回来的,但是芷儿傻气,是芷儿没有福分和你在一起,只是命不还你,恩情是断不了的,希望从此以后,你就忘了芷儿,别再为芷儿东奔西跑,专心留在苏州孝养义娘,也把心留在两位嫂子身上,多保重了!”乐静骧在外头听到她这番怪异的喃喃自语,猜想着她说这些话的含意。话意尚未猜透,耳朵已听到屋内传来噼哩啪啦的火烧声,一股焦味传到他的鼻子里。“糟了,难道她”他匆忙地想去推开房门。“该死,居然把房门卡死”他迅速的看了眼房间的外观。“窗户!”他运了两成的功力,用力朝窗子打去,庆幸这窗子还够大,不然毁了窗子也无法进屋救人。“天啊!她真是十足的想死。”乐静骧在一片乌蒙蒙的屋子里搜寻,终于看清她早就躺在床上等死。“该死!”
一个飞身,他跃到床上,连忙从她头上抽出枕头,将烧到她衣角的火打熄。“紫姑娘!看来早被呛昏了。”他抱起她的身子,打量屋子的情形,稻草分为两堆:一在床边,一在屋子的四周,她先烧床边的稻草,所以人才会被烟呛昏了。但屋内尚未全部着火,只要跃过内围的火圈,便可开门或从适才进来的窗户离去。
乐静骧正打算抱着她直接飞过地上蔓延的火苗,再由尚未着火的窗子出去,耳边蓦然听到一阵怪异的声响。“这是火药的引子?!可恶!只要我救醒你,我一定要痛打你的**一顿。”
他在火药爆炸的瞬间,借着冲力抱着她跃离房间,尽管他身上也受了些伤,却比不上苏君的伤势,因为爆炸的声响令她早已昏迷的身子又震了下,此刻她完全陷入黑暗中。
抱着她离去的同时,他听到前厅赶来的人的哭声和叫声。
“小姐,小姐——”
“芷儿,为什么?为什么?”
乐静骧回头,远远瞧着跪在火场的两人。小琴僮已经哭昏了,至于另一名男子和她是什么关系,他虽然不知道,但从她放火前的喃喃自语,猜想她的死应该与那男子有关,他可以等救醒她再问,或许看在她卖了把好琴给他的份上,他可以想办法为她排解。
他抱着苏君急急赶回乐府,一路上心想:他们两人都以为她死在里头了吧?他是很想把人交还给他们,不过救人要紧,现在把人交还他们,他们还要四处去找大夫,而他的府里便有一名现成的名医,所以还是由他先把人带走,等真的救活了她,再通知他们也不迟;而万-万一救不活她,就让他们以为她是死在这一场大火里,至少伤心只有一次啊!
他今天算是好人做到底了,活了二十六年才难得出现的好心全给他们三人碰上了,算他们好运,改日这份人情可要好好的和他们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