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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喃喃道:“是夜神的新娘,夜神的新娘子又回来啦。”倒头便拜。
周围有样学样,不多时便跪成一片,人人低声喃喃,如诵祷词,能辨的也只“夜”、“神”二字。“夜什么神的新娘”僵尸男子听得皱眉。“是什么玩意?”
“我猜得没错的话,那车上所载,多半是夜什么神的新娘了。”贝云瑚朝盖着红布的怪车努了努小嘴,寡淡中带一点不经意的俏皮,令那张精致过头的俏丽脸蛋鲜活起来,仿佛玉雕被仙人吹了口气,突然有了生命。
僵尸男子还未习惯她的耀眼炫目,举手遮眉兀自不足,索性别过头去。“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知情的。”贝云瑚淡道:“龙大方的小叔叔。
就是我原本该嫁的那人,他知我是龙庭山来的,懂一点武艺。我答应了他,要拯救这个庄子脱离恶魔掌控,但他没来得及告诉我那是什么,而我待的时间不够长。”
僵尸男子思索片刻,冲远方的奚无筌打了个手势。奚无筌老早便留意到怪车,因盖顶的红布时有祟动,却与风向颇有扞格,只是在炬焰与夜色掩映下不易见得。
见僵尸男子示意,袍袖一甩,乌影穿破夜风,爆出哨响似的呜低咆,凝而不散,宛若镝矢离弦。
就这么穿过近八丈的距离,带着布顶一掀,这才力尽还形,居然是根筷子。吹过广场的回旋风乘隙从布底钻入,将整块红布掀起来,露出车上的十字磔刑架,以及架上綑缚的、昏迷不醒的女子。
那磔刑架只有半人多高,女子长发覆面,看不出形容,但从低垂的纤细雪颈推断,应该不会太老。
她身上穿着与覆布同款的红嫁衣,双腕缚于架上,身子倚着刑柱,软软侧腿并坐,裙裾下露出一双浑圆白皙的结实腿子,大袖滑至肘间,不见单衣之类的贴身内里,嫁衣下恐怕未着寸缕。
奚无筌面色铁青,寒声道:“龙方太爷!贵庄酬神,竟是以活人为祭礼么?”老人嘴唇抖动,无一言能反驳,脸色灰败如死。
庄人无法想像奚无筌于筷子上凝附内息,使其兼具金铁之沉与箭杆之韧,随手射出七八丈远,削着布顶将之带起,才给了晚风乘虚而入的机会,以为是夜游神显灵,要来娶亲了。
部分人掉过头来,朝今夜要送出的夜神新娘跪拜祈愿,场面登时大乱。奚无筌却注意到,所有土匪样貌的残疾人皆未顶礼,跪的全是老弱妇孺,一看便知是原本的庄里人,他正愁敌我难辨,这下可好,红豆绿豆自行筛分两筐。
此时不取待何时?提气大喝:“站着的全是匪徒,给我拿下!束手免死,顽抗者杀!”语声未落,奇宫弟子已四散掠出,长剑离鞘,动如脱兔,所指目标竟无一重复,仿佛为此刻练过了千百回,动手竟是毫不犹豫。这。
就是立于武道巅顶的名门大派子弟,与山寨匪寇间的巨大差异。“好功夫。”独孤寂望着大红绸布卷飞的方向,喃喃自语。变乱一起,他们这桌倒成了漩涡中唯一不动的礁石。
贝云瑚兀自静立,视线穿过无数惊叱怒吼、扑跌滚跃的乌影,始终不离太爷左右,若有所思。僵尸男子啧的一声,吐出几个单音,依神情判断,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梁燕贞目力绝佳,奚无筌出手时她恰好转头,追着那没入红绸又倏然穿出的笔直影迹,直到现出竹箸原形,骇然脱口:“好好可怕的功夫!他怎能将筷子射出这般远?”
独孤寂回过神,才知她指的是这个,摇头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不是说这个功夫好。”拈了根竹筷一甩,啊的三声惨叫,七八丈的直线距离内,三名匪徒翻身栽倒,裹满鲜血的竹筷穿出最末一人身躯,余势不停,撞上一名奇宫弟子的剑刃。
少年顿觉一股大力压至,长剑一歪,恰将对手的脸面劈开,被滚热的红白物泼了一头,自己踉跄侧倒,握着右腕身子发颤,可想见痛楚之甚。梁燕贞目瞪口呆。
只听爱郎怡然道:“我用的是刚劲,他则全是巧力。小燕儿,你再瞧清楚些,他可不是徒手扔的筷子。”
得大行家指点,梁燕贞稍稍摸着门道,专看奚无筌笼于袖中的右手,见袍袖翻飞间,一杆拇指粗细的滑润玉竹乍现倏隐,前端的笔斗乌黑油亮,似是犀角玳瑁一类。
所束毫毛尖、齐、圆、健,四德俱备,不是精钢铸造、徒具笔形的仿刃,真是一杆聚锋紧敛的斑竹紫毫毛笔。
奚无筌下令动手,自己并未加入战团,见哪一处形势稍乱,又或弟子临敌经验不足,斗得难解难分,袍袖扬起,笔毫黏着筷筒中的竹筷一抖,立时无声飞出,路径时曲时直,速度忽快忽慢,仿佛所射非是硬梆梆的筷箸。
而是柳叶之类的柔韧物事,而竹筷之能,则比他变戏法般的手法更加离奇炫目。奚无筌出筷罕击人身,遑论如十七爷一般霸道透体,更多是攻敌所必趋,为弟子争取余裕。偶一中人,筷子也是着体弹开,毫无威胁,下一霎眼。
那人忽朝反方向踉跄倒退,恍如酒醉,越想稳住脚步,一用力整个人便失足掀倒,仿佛给筷子打了记内家拳,为“沾衣十八跌”之类的潜劲所伤。
这下连梁燕贞都看出蹊跷,喃喃道:“这是‘隔物传劲’?”她在狮蛮山后所遇奇人、传授她半部天策谱的,能以拐尖闭穴。
或度气入体而毋须碰触身子,梁燕贞到那时才知道,世上有如此神而明之的武功。指剑奇宫号称东海武道之巅,紫绶长老身负奇能,似也理所当然。
“那手可不是普通的隔物传劲。”独孤寂笑道:“这样说吧,隔物传劲,隔物传劲,你以为重点在‘物’,还是在‘劲’?”这还用说么?无论伤人救人,都是劲力所为。
隔物图之,所求不过出其不意。每隔一物,劲力耗损越多,若非作用于人身,终是无用之功。“说得好!可惜他练的那门功夫,不是这个想头。”
独孤寂抚掌笑道:“我以为他的隔物传劲,‘物’才是重点,劲力被练得能长久停留在器物中,不求沉猛难御,而是脱体犹存。
我的劲力像刀像剑,像拳掌盾楯,只合攻防之用,他的却像丝线,像筛网,像皮球针勾,以各种形式依附在外物上,意在变化无穷。
“你以为他用毛笔挑飞筷子,是扮高深、装派头,一显长老威风么?我猜并非如此,而是他早已习惯日常之中,信手寄存劲力于各种物事之上。徒手拈筷一掷,未必比笔尖更加灵巧。
“我曾听兄长说,世上有修为深不可测、内力取之不竭的绝顶高人,以习练这等寄附之劲为乐,随身携带一只兽形的傀儡,使之运动不绝,宛若活物。
没想到在凡夫俗子的身上,也有这等志向。”僵尸男子前头听他满口好话,不由得嘴角微扬,只差没点头如捣蒜。
岂料十七爷话锋一转,隐有嘲笑奚无筌志大才疏之意,僵尸男子眉目一冷,哼道:“硬碰硬他自非阁下的对手,然而,若以巧劲分高下,胜负尚在未定之天。
你本事忒大,不会睁眼说瞎话罢?”独孤寂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点头附和便罢,何必复诵一次这么客气?
话说回头,以武论尊,站着的人才能说话。比刺绣我也比不过绣坊宫女,打架谁与你比这个?”僵尸男子斗气不斗理,自是冷笑不绝。
“惊震谷一脉乃龙庭山气宗,要比内力根基,奚无筌纵不比阁下,也不是拿不出手的三脚猫儿。有道是‘骄兵必败’,阁下隐居已久,此际重入江湖,上山踢馆如此高调,岂能不慎?”
“‘惊震谷’名头响亮,吓得人家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都快败肾了,哪敢不慎?”独孤寂笑眯眯回口。
“忒威猛的宗门,不想居然有这么纤细的内功心法,不知叫什么名目?小媳妇绣花来红神功么?”
僵尸男子满肚子酸话全憋在嗓子眼,差点没噎死自己,偏生这厮于武功一道的眼力极毒,居然被他戳在点子上,饶是僵尸男子聪明绝顶,一时也无语辩驳。
惊震谷修习内功独步龙庭九脉,多出内家高手,其镇脉绝学“呼雷剑印”既是掌,也是剑,威力绝强,谷中人人修习。
不知何故,却许久没有像样的顶尖高手出世,逼得举脉上下加紧钻研,唯恐没落,无奈表现越发平庸。
僵尸男子离山已久,便在山上之时,所属派系非但不涉猎他脉武功,自家也无所谓的独门绝学,只练诸脉流通的武艺,倚之造就奇宫七成以上的宫主,可谓菁英中的菁英。
奚无筌修习的寄附内劲之术,就不是惊震谷的武功,虽知其根柢,僵尸男子却无意向山下之人吐露。更要命的是:他骨子里。
其实颇认同落拓侯爷的说法。寄物附劲到了奚无筌这等造诣,固然妙不可言,然而高手对决死生一瞬,有时极简就是极精,岂不闻“一力降十会”乎?舍本逐末,不免贻笑大方。
“那是‘飘蓬剑寄’。”贝云瑚目光未移,忽然幽幽开口,动听的语声甚是空灵,仿佛心在远方。“并非惊震谷所有,而是幽明峪的一部冷门心法。”
“这就不需要向外人说了。”僵尸男子没好气道。龙庭九脉,门户甚深,诸脉长老无不严密提防,唯恐自家绝活英才流入他人篓中,此消彼长,被别的派系稳压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