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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胜色在飞雨峰后山的一处断崖下,被发现摔得颅碎肢折,惨不忍睹,推测是在山道上毒发昏沉,失足所致。
唐奇色行踪不明,这位旧日次席长年沉溺杯中物,拿了钱就下山喝酒,传言说他嗜赌爱嫖,经常在山下闹事,盖因大长老一味容忍,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消失十天半个月都不算事,闹出事情便知下落,故无人找寻。
夏阳渊的另一位师弟关洛色正放省亲假,老家位于陶夷郡北方,距离甚远,算上往返大概一个月后才回,问不出更多消息。蔚佳色在当中最特别,他非是放假省亲。
而是直接被家族召回,走得很急,来使同惊震谷闹得不甚愉快,缘由却无从知悉。应风色终于明白高轩色在降界中何以如此失态,对他来说,蔚师弟本是失而复得,谁知又在眼前失去。
从降界生还的使者们,病得又比其他人更重,应风色算起身早的了,在榻上躺足三天,才终于踩落实地,整个人轻飘飘的。
果有再世还阳之感。魏无音知他清醒,翌日即走“避不见面”这事上师徒俩倒有默契。福伯这几日于诸脉间打探消息,看是察觉有异的。
但终究没问出口,只如实回禀,再依言而去。应风色机警地未探活人只消没上罹难名单,便知他们活得好好的福伯就算生疑,倒不致烂嚼舌根,倒是他几番试探,暗示福伯有无看见一柄怪剑或奇怪的穿绳布料,老人一径摇头。
(可恶,被那狡诈的绵羊头诓了么?果然是江湖郎中!)理性上可说是想当然尔的结果,应风色却掩失望。
那可是半痴剑啊!直到福至心灵,目光停驻在角落一只带锁橱柜上。身为星拱之月、多年来风云峡唯一的主人,应风色的私人物品始终收藏在如此显眼处。
母亲打的锁片、陶夷家中捎来的财宝,叔叔的字帖、坛舍府库中搜出的武功典籍,还有几本风月图册差不多就是青年的全副家当,一眼便能看完。
应风色强支病体,从抽屉中取出钥匙没错,有钱人的思路就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扶着桌椅屏风打开柜门,中间层架的显眼处,叠着两只扁狭锦匣,匣下压了部黄旧的薄册。
还魂拳谱。同降界所见一模一样,看来是没法验证有无“越界之眼”的区别了,但长七寸宽四寸、厚不过两寸的锦匣肯定装不了剑,他怀着既忐忑又狐疑的心情,打开最上层那只。
锦匣的红绒内衬里,真嵌着半痴剑长五寸,通体淡青,以硬玉雕成的小剑维妙维肖,取材自未展羽刃的型态,细节无不纤毫毕现,精致非凡。
这是个恶劣但极其用心的玩笑,可惜应风色笑不出来,内心涌现的巨大失落无疑令青年倍感挫折。
他甚至希望能回到降界神域,多握握那柄属于自己的、手感无与伦比的罕世神兵,才能深刻地记住拥有的感觉。“可恶!”回过神时锦匣已脱手掷出,摔落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左厢传出披衣下床、推门而出的声音,烛光一路摇至,开门时福伯见得室内景况,讶色一现而隐,却只躬身颔首,弯腰拾起地上的锦匣玉剑放在床头,哑声道:“老奴扶公子爷回榻罢,再歇会儿。”
“不用,我自己来。”应风色扶柜而立,并未动作,他不想让下人看见自己步履蹒跚的模样,即使是福伯也一样“我好得差不多了,毋须贴身照看,明儿回自个儿院里睡吧,这几日辛苦你啦。”
福伯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躬身道:“老奴明白。老奴告退。”茗荷池月下山后,他院里就没有别人了。
反正也不需要服侍,身边没有眼目窥看,对于成长中的少年毋宁更自由也更方便,梦遗更衣不致难堪,自渎毋须提心吊胆。
应风色听老人褪鞋上榻的窸窣声落,刻意再等上十数息,至低沉的鼾声漫荡迤逦,才慢慢扶着墙上了门闩,倚坐于榻。
昏迷几日,靠下人一点一点喂着鸡汤肉粥,体力甚衰,便有内功底子,怕还要一阵才能次第恢复。软弱的投掷未能摔坏玉剑,但锦匣发出的空洞巨响就很有问题了。
应风色检视匣子,果然发现了夹层,撬得几下打开内衬,取出卷成一束的丝绢来,那绢子薄如蝉翼,几可透光,材质却颇为坚韧,应风色总觉与紫苑宝衣有些类似,只是更轻更薄,或许就是经纬罗织数更少些的雪蛛绢布。
丝绢全展近九尺,一面写满蝇头小楷,应风色就着烛光细看,绢头题为风雷一炁,开宗明义曰:“圣人云:”欲链真仙日晶魂,先觅玄源造化根,后立坎离为匹偶,始交情性合干坤。
‘故性命同源,不可偏废,合修并进,神炁风雷。“其下教人锻炼心魂,巩固元神,是为性功。
而练气修体,合于大道,则为命功,竟是部内功心法,字迹娟秀一丝不苟,应是出自女子手笔。粗粗看了几段,很难判断高明与否。
但于命功的修练上,通篇所言俱是二元对立的转换,如刚与柔、动与静、阴与阳,法门时而软功内壮,时而硬功外壮,变化剧烈到有点随兴任意之感。
就像说着说着忽然使起小性子来,完全不讲道理。专练阴柔劲力兼有阳刚之威的武功不是没有,练法就没这么糊烂随便的。
这是练武呢,一没弄好是要伤筋折骨赔上性命的,你以为是逛街买衣服?“你”?越看越恼火的青年,被心底本能涌上的吐槽吓了一跳,这种强烈的与异性对话之感绝非是因为绢秀的字迹,他想起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事。
史上最高累积点数和守关者击杀数的纪录保持人,最年轻的女性天裂级使者,应龑和玄象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人,涿野明氏的么女,容颜倾世、惊才绝艳的明九钰明姑娘!
这如果就是那份改变历史的“绢书”的话,那么这门风雷一炁,就是总结了金甲旋龙斩和紫煌鳞羽缠两大绝学的究极之解,是被明九钰藏起来的真本!
应风色浑身颤抖,若非病愈的身体虚乏无力,直想跳起来欢呼三声,捧绢书绕整座风云峡跑上几圈,但羽羊神不会这么好心,平白送出如此大礼,除非锦匣藏书一事祂并不知晓。
或者丝绢上有什么机关,可能天亮之后会忽然消失,又或“越世之眼”限阅三次,尔后便再也看不见之类,总之就是先把人拱上高峰,突然又狠狠摔落的可怕算计。
那绵羊头就是这般贱格!想起得而复失的半痴剑,应风色心还在滴血,强支病体坐到桌前,摊纸研墨。
就着灯烛,开始誊写明姑娘创制的风雷一炁,除留下缮本,以防羽羊神使什么黑手,更为一字不漏将内容牢牢记在脑海里。
全书洋洋洒洒九千余言,直抄到福伯敲门,发现天已大亮,让福伯把早膳搁在廊间,之后的餐食饮水都用食盒贮装放在外头,无事休得打扰。
过往他闭关练武经常如此,老人不以为怪,应声而去。应风色将抄妥的部份摊晾待干,绢书收回夹层,锁入橱柜。第二只锦匣内,装的是块打了环钉的雪蛛布,材质与紫苑衣一模一样,虽附系绳。
但小到只能缚于掌心,恶质的程度毫不亚于半痴剑的硬玉模型。青年在心里诅咒了羽羊神不下五万遍,祝他终年羊乳不断、胎胎九羊之类,这才收拾心情,好生研读抄本。
“体虚不练功”是常识,内息既分文武,适合疗伤养生的文气和追求杀伤力的武气大不相同,体衰之时硬练武气,将在功体留下各种难以预料的隐患,如过湿的泥坯不利塑形,两者是一样的道理。
应风色索性先跳过疑窦丛生的内功,只看修练心识的部分,这一看便看出况味来。与其说奇宫是修习性功的大行家,不如说天下五道正邪门派之中,能像指剑奇宫把心识独立出来修练,如同内功外功等科门的,直是凤毛麟角。
故风雷一炁开篇论心神和肉身合修,立即攫取应风色的眼球。内功无论何门何派,大抵不脱“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乃至“还虚合道”四境,差异就在“神”之一字的解释上。
多数门派解作神而明之,是指技艺精湛到了某种境界,会以常理难解的形式显现,或特别快、特别准,力量之强难以抵挡,又或金刚不坏入圣超凡,不一而足,但明九钰以为这种说法太过虚渺,无法得到一致的通说。而大道应是有准的,她将“神”
字解作心识“练气化神”不代表神的位阶高过了气。而是须将两者互相化用,合而为一,心识与筋骨、真气相结合,现实界对身体的限制将逐渐消弭,快到能如想像之快,强到能如想像之强。
心才是自身能力的疆界,而非寰宇六合。跨越这一步,而后“练神还虚”只消打开心的限制。
就再没什么能阻止你了,所以性功也就是心识的修练占据了一半以上的篇幅,甚至还多过内功法门,她将心识修练明确分作七个阶段,以七魄来命名,起于臭肺。
终于尸狗,比起内功篇章的随兴,这部分倒是严谨得多。九钰姑娘不好空论,各派教人冥想趺坐、尤其道门心诀常见的“一点灵光”、“复还太虚”等全未出现,臭肺篇只教五种方法:先生贪恋而断贪,复生恶念而断恶,后生执着而去执,三者循环。
修练者以细数呼吸之法沉入心识,每三百六十息成一周天,初时吸吐间兀自能察,遁入念想之后,呼吸与意识将次第分离,迷离境中的时间流速或与现实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