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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一团乱麻的时候,周裴伸手点点我的鼻尖:“小家伙,想什么呢?一声不吭。”
——搞什么?人家跟你可没这么亲密!
心下不悦,我条件反射地一避。
他眯起眼,轻笑道:“呵呵,看起来木讷,其实反应不慢。”
指头慢慢划过我的眉尖,不经意地点一下。
“这里泄露了你的想法。”他勾起唇角。
我突然发觉,自己对他那种极具优越感的高姿态十分反感。不过他说得很对,我应该学会控制神色,不要泄露了自己的想法。
周裴笑笑,又贴近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秦、秦斯。”我不好意思再第一时间躲开,只好僵硬着腰,回答他。
近看这位小王爷还真是帅哥,眉目间神采飞扬,不愧天之骄子。他那种温暖热切的体温似乎已经传到我脸上了
“姬山前辈的高徒秦斯,我记下了。”他笑道“出仕时候不妨来找我,也许有些不错的差事能交给你去办。”
呵,八字还没一撇就用上司的口吻跟我说话了。
我忍不住也哧哧笑起来。
看起来,周裴并不因为姬山翁拒绝了他而收下我感到恼怒。这个少年的气度是足够的,但刚才那位老夫人,显然不一样。
皇帝不急急太监,世界上的人情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多谢关照,我会记住的啦!”我顺口玩笑道“我要考科举的,大哥,实在考不上,再来找你混口饭吃怎样?”
“那就这么定了。”他说。
哟,还一口气决定呢。“如果我现在就去你们王府,可以干什么?”
没料到我会这样问,周裴认真思考片刻,答道:“书童。”
我晕。
我抗议。
“至少也应该是给个看仓库的肥差嘛!”
“哈哈哈,我每年都会来见前辈一面,到时候看你的长进,再评定你能担任什么职务吧?”他大笑。
常王跟天麟的皇室没有血缘关系,据姬山翁说,天麟统一中原的时候,昶国主动开城门、献青木剑归顺天朝。昶国的国君被封为常王,封地在远离昶都的本州,除了天子召见,永远不得离开封地。
常王的封爵相当低,公侯伯子男,排在末端算男爵,年俸也低,还要在领地内完成朝廷指定的沉重的徭税。
算起来,那个时候周裴应该已经出生了。
原本作为下一任国君诞生的他,平白连降数级,变成地方领主的世子。
在强权下要学会低头,这是世人早就明白的道理。
对方会迫使你再也抬不起头,兴不了风浪。
姬山翁年青时正处乱世,考过几朝的科举,经人举荐跟过几个主子,但是最终选择的船默默地入了港口,波澜不起。
拒绝朝廷提供的差事,丢下常王赐给他的美眷良田,带着一肚子被埋没的怨气,这个酸溜溜的贤者隐居了。
他是想要干一番事业做一位千古传诵的名相的!缺的只是机遇!
我知道。
但我不能说的是,明珠暗投,他本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抱憾终生,是他自己选择的死胡同,更怨不得人。
啊,作为徒儿,这样评价师父实在是不好呢,呵呵。
第二年的初夏,周裴又来了。
他长高了些,装扮跟前次并没有多大差别,依然是与我谈笑风生,提及姬山翁时恭恭敬敬。不同的是没有带乳母来,估计她年纪也不轻了,不便出行吧。
“从州府到姬山,大概要赶四天的路,嬷嬷一般不会跟来,只托我带一些新缝制的衣物给老人。”
周裴说着,让马夫留在篱笆外,径自入屋内坐下。
他这回来,又扑了个空。
“世子一路辛苦,不知是否带了各州郡的消息,预备讲给家师听呢?”我立在一旁微笑道。
周裴抬起头看我,颔首:“确实是这样。你人没长多高,接人待物倒是成熟不少呢!”
当然了,之前那种小孩模样是为了符合这个身体的生理年龄,而现在,我完全可以不用做作,只要让他以为是姬山翁教导有方就行了。
“世子谬赞,秦斯胡乱猜测而已。”我谦道。
周裴摇晃着指头,朗声道:“非也非也!常言道,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与你小聚长别也不止三个月了罢!瞧你,连称呼都生疏了!”
我抱歉地躬身。
——其实我们的关系原本也只是随口聊聊而已,谈什么生疏熟络呢?
“坐下坐下!”他拍拍身边的草席,见我没反应,干脆直接捉着我的手,把我给拉下来“我总不能一直仰着头跟你说话吧?”
唔,说得也是。
不过他想说什么呢?
答案是——他把想跟姬山翁讨教的问题全摆我面前了!
什么去年的旱情今年的春洪,什么州境的流寇乱匪,什么下级衙门的黑帐,什么朝廷的派系斗争
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有空你也跟姬山前辈提一下,下个月我再来见他的时候,就算没遇上他本人,应该也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建议吧?”周裴笑笑。
他真是好儿子,还没继承爵位呢,就已经为封地这样尽心尽力了。
“我会转达的,世子。”
我恭敬地答道。
他用取笑的口吻道:“别世子、世子地叫了,我的字是长卿,你不妨就这样称呼我吧。”
字?
哦对了,十五岁左右的男子,是要由父母取字的。字一般跟名有点关系,比如他的裴字就是长衣服的意思,所以字长卿,又谐音长青,暗含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意义。
“长卿兄吗不妥啊,还是称世子的好。”我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套近乎呢。
他面露不悦之色。
“既然阁下坚持,小可只好以‘姬山前辈的高徒’作为阁下的称呼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不知从何处拈起一把折扇,哗地一声展开。
以礼相待到对方变脸的份上了,我还是别固执比较好。
这些古代的敬语,我本来也咬不太准的说。
“啊,不敢当,秦斯还是斗胆称一声长卿兄吧!”我赔罪地以水代酒,敬上去。
他笑了笑,说:“真是奇怪,你的礼节常常会混淆进东南西北各地的习俗,时而贵绔,时而质朴,这应当不是姬山先生教导的吧?”
“咦,是这样吗?”我一愣。
想想也对,自己又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古代的礼节什么都是一知半解,全靠电视上面耳濡目染。真要用的时候,自然不管是五代十国还是春秋明清,想起什么套路就用什么了。
“过去在县学里做小工,知道一些南腔北调的人情,还误以为放之四海而皆准呢!”我尴尬地轻轻摇头。
“没关系,既然是敬盏,为兄就不再谦让罢。”他也恭敬地双手来接。
——什么时候又被他得了便宜,为兄两个字说得这么自然
纳闷地眨巴眨巴眼,我看着他的一双手覆上我的指头,缓缓地将浅碗接了过去。
然后他暧昧地一笑。
我突然感到不妙。
“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觉得你身段像女子,现在才发现原来指头也跟奴婢们一样,软软嫩嫩的。”他说。
轰!如果说我是猫的话,现在一个惊雷炸得我的毛全都倒竖了!
“世、世子?”我结巴,不知该愤怒还是一笑置之,但脸庞已经提前发起烫来,肯定红了。
周裴哈哈大笑:“说笑而已,你的反应真是有趣呢!”
他转身取出一张叠得方正的黄纸,递给我。
“去年姬山前辈托我帮忙办的,我这就交给你了。”
我看着上面的字,什么童子介之类的,还写了我根本不知道的地址。
“是什么?”
“下半年你要凭这个参加童试,考过了,也就是童生,有资格来府学受教。童生中成绩突出的,方能参与乡试。”
乡试!
这个我知道,谭夫子是乡试第一名,当时就已经十分不得了。乡试考过的人是举人,范进中举就是乡试通过高兴得脑筋短路
我的精神一下就来了:“多谢!我一定会努力的!”
话说回来,这张“准考证”上面伪造的籍贯,怎么看着忒面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