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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名太子舍人从小路走来,对我行礼。
他是大理寺左少卿的幺子,复姓即墨,名君,字子音。我之所以这样介绍,是因为刚认识他的时候闹过笑话,以为这孩子姓即,于是跟东宫提起的时候管他叫“墨子音”让我撞墙去吧,真是一生的污点!
我回礼。
对方道:“秦编修,在下即墨君,有事相询。”
“请讲。”
“是这样的,下个月初五不朝,又正巧是太学举办射礼大会的日子,诸位师长希望监国能莅临会场”
我展开折扇,遮挡过于刺眼的阳光:“这个,应该递邀函给殿下过目吧?”
即墨君的脸红了,低下头道:“监国对编修格外倚重,如果编修能帮忙提一下的话”
我爽快地点头:“好说。秦某也是太学出身,殿下收到邀函的时候,如果秦某恰好在侧,自然不会辜负即墨公子与诸位师长的期望。”
即墨君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来。
“只是殿下国务繁忙,不见得能如约出席。”我补上不确定因素。
“这在下明白。”
明白就好,我赌一季度的薪水,东宫绝对不会去,他最讨厌跟一群老头聊天了。
看看时候不早,也不清楚东宫会什么时候回来,我别过即墨君,转身沿路向皇城西门去。
过了几分钟,一回头,见即墨君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我停下脚步让这孩子先走,谁知他也停下。
“即墨公子还有什么事?”
即墨君的脸上有些泛红,他低下头,双手递过来厚厚一叠稿纸:“这是在下前月旁听辩学所成——对于秦编修的用典以及观点,略有不解,反复思索后似乎有所得,于是以纸笔记录下来,希望秦编修闲暇之余能指点一二”
“嗯?”
他说话真够咬文嚼字,难道不知道书面语跟口语可以有差别嘛?
我腹诽着,接过他的稿子,粗粗翻阅,竟然真是我跟太学那帮老顽固辩学时候的发言辑录。大段大段的注释和辨析夹杂其中,我来不及细看,倒是对他的一手好字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
“初五的射礼之会,学生将上场比试,在此也私心地希望,编修能够出席一观!”即墨君红着脸一鼓作气说完,如释重负地行鞠礼,转身大步离去。
把我晾那里了。
我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让周围宫人好奇的视线全移开。
回家,回的不是江近海在京城的宅子。
以前我也说过,那里地段繁华龙蛇混杂,何况,时常会有江近海的部下翻墙入内,或集结,或避事。我怎么可能在那里住得安稳。
一年前我领到分给新任京官的住宅,那是个位于官宅区的小四合院,只住我一人,空荡荡的。这个时代没钟点工,不购买或者雇佣奴仆的话,估计没几个月宅子就要变得跟鬼屋一样乱,再说了,独身住不安全,我一假公子也很难与人合住。
于是我把官宅租出去做长州会馆,抱着包袱投奔了曹寰,住他家的小别院。或许是住在王府时养成的习惯,总觉得这样一个大宅邸中的小院更加舒适。曹寰没啥意见,他把我当学生看,便是倾囊相授,更别提借住这种小事。
通过他,我认识了不少言官,包括都察院和六科的官员,这些人官职往往不大,但特别有文人的心性,把名声看得比性命重,把国家看得比个人重。他们中,有些人是很愤青的,另外一部分则见风使舵。
曹寰威望颇高,说是他在领导这群监官言官,却又不尽然。
把香词社丢给别人执掌以后,曹寰其实低调得可怕了,不是张缇那种伪低调,而是真正地谦逊寡言,只在授课讲学的时候,朗然展现他状元出身的口才和思维力。
他也快四十了吧,不知为何一直没续弦。
每次我看到他静坐在茶楼里的身影,心中总一阵莫名地难受:以他的相貌和功名,不该过得这么孤独。
人这一辈子,所求的不外乎两个字,满足。
有些人具备让自己过得开心的天赋,另一些人则无。
我想也许曹寰是后者。
回家的时候,正巧看到言官们从曹府出来,面色严肃,三五一**头接耳。有眼尖的瞥到了我,示意身边人,几人马上噤声了。
心下隐隐有不安,又不知原因为何。我行礼问好,绕过正门,从侧门进入府内。
几天后,在翰林院的闲暇聊天中,我听到了一些风声。
似乎是有人煽动言官集体弹劾定国公。
想当然尔,曹寰与定国公早结成一脉,一定不会同意,于是不欢而散。
证据就是从来不说定国公一派坏话的言官,开始上书揭发定国公的罪行,大到倾轧朝政,小到公器私用、掠占田产,信口雌黄到杖毙雇工等。
我看着弹劾书上的字句,那根本就是针对着定国公的后台,长青宫老太后。
东宫问我:“本宫该不该批下去让严查呢?”
“定国公可是殿下的岳丈。”我不太赞成。
当然,真正的理由并非裙带关系,我也不想多言,不过东宫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我联想起他对扳倒老太后的无比热衷,不免担心。
——等东宫被刺激到,声明老丈人也不能逃过法网,我再详说理由吧
这样想着,谁知东宫怔了怔,瞄向太子妃住殿的方向,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