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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温软的被窝里跟人聊电话于我是件很惬意的事,酒足饭饱兼沐浴之后,身心慵懒而放松,神经也无须象工作时那样警戒和防范。所以,此时此刻,即使打电话来的是钟俊海,我也因着这样一种情绪的延伸而没有刻意抬高嗓门或是说话咄咄逼人。
在酒店那一瞬的不快早已灰飞烟灭,成年之后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善于调节自己的心理,不会再幼稚的对某件事耿耿于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商罢。
我合上书,手指轻轻游走在封面,任时间悠悠的从指间流走。
“在家里么?”他问,周围没有嘈杂的背景,我猜测他也已经回家了。
“嗯,你呢?也到家了?”夜深人静,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放柔。
“没有,他们去k歌,你知道那不是我的长项,所以溜出来喘息一下。”
我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都11点了,他也真够辛苦的。
“你没喝醉吧?”我试探的问,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与往日不太一样。
他笑笑说:“喝醉了我还会记得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还没睡,我记得你一向睡得早。”
我淡淡道:“喝了点酒,睡不太着。”
“哦,为什么喝酒?”
“不开心。”我直接了当的答。
他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
“不会是因为我吧?”
这次轮到我笑了“你害怕了?”
他哼了一声道:“我是害怕你告诉我爱上了别人,然后找我吐苦水呢。”
我没来由的心情好转,存心想逗逗他“如果真是那样呢?”
他停顿了一下,粗声粗气道:“我会把他找出来,然后跟他决斗。”
我咯咯的笑着“你以为自己还是中学生呢,忒幼稚了点儿。”
他长叹一声“是啊,我也不过说说而已,真要有那心,五年前就这么干了。”
我摩梭在书本边缘的指尖忽地顿住。
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如同梦呓一般,也许今晚他真的醉了。
“秀妍,真高兴今天看见你戴了这副耳坠,让我想起大二那年的中秋夜,我去你们学校找你,还记得么?”
我只消稍一搜索,尘封的记忆便轻飘飘的浮现了出来。
是的,那个不见明月的中秋节的晚上,我被舍友拉去参加系里组织的舞会,跳了没几支舞,钟俊海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赶去见你,其实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惊呆了,整个人僵在了床上。
我突然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告诉我说他是来看本城的一个亲戚,想起我在这边念大学,所以顺道来瞧瞧我。
电话里,钟俊海还在娓娓的诉说“我们一起坐在学校的大操场上聊天,你傻呵呵的问我跟温静怎么样了,让我无从回答。我问你,有没有想过找男朋友,你黯然的说读书期间不想找,因为学校里的恋爱通常都维系不住,我知道你刚跟张忻分手,心里仍有阴影。所以,我把要说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因为怕你有压力。我想等毕业了再说吧,等到我们独立了也不迟。”
握着电话的手有些酸痛,但我全然忽略,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坐着听,生怕略一晃动,对方就没有了声响。
“那天你也戴了这样一副耳坠,不过你告诉我,那是赝品,不是正宗的tiffany,我笑着说等赚了钱给你买副真的,这些事大概你全忘了。”
我忘了么?想起戴耳坠时心里滚过的那团模糊的影子,不,我其实没忘,只是不愿意记起而已。
“我终于等到了毕业,然后顺利找到了工作。我一直在寻找跟你当时那副耳坠一模一样的tiffany。”说到这里他忽然笑起来,声音里含了一丝苦涩“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我甚至为此飞去过香港。等我终于寻觅到了,兴冲冲的买来,准备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爱上了别人。”
泪水悄然从我的面庞滑落下来,打湿了我的心。平常,他是那么开心和无所谓的一个人,却原来心里也有痛苦,而这痛苦的根源居然是我。
“我见过你跟他在一起的情形,你看他的眼神,你对他的一颦一笑,那么投入和忘我,我不得不相信从温静那里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不知道除了离开,我还能干什么。我想,你既已找到所爱,我也该有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决定出国,遂了父母的心愿。”
我终于泣不成声,可是又无言以对。为什么这些事,他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你在哭?”他惊觉起来。
我捂住嘴,拼命的摇头,完全忘了他是看不见的。
他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哭。”
我说不出话,死咬着嘴唇,趴在被子上任汹涌的潮水冲刷震荡的内心。
我的胸口被他的话语缓慢而有力的撞击着,生疼夹杂着欢快,几乎令自己窒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四个字一遍遍的在心上划过,每一道都是带着光芒的火炬,让整颗心明亮,通透,直至全部充盈。
我们就这样默默的守在电话的两端,似乎任何言语都是多余,静谧如此清晰,桌子上,闹钟的秒针行走的“滴答”声因而格外清脆。
他低柔的嗓音再度响起,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出去转了一趟,无功而返,回来却又碰到停在原地的你,孤身一人。我才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白废,你对我冷淡也罢,对我疏远也罢,我还是那么在意你。秀妍,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我该坚持还是放弃?”
我抽了抽鼻子,脸上泪痕犹在,可是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我要见你。”
这是我此刻最强烈的愿望,我无暇顾忌其他,所有曾经困扰我的世俗的顾虑通通被抛诸于脑后。
他似乎感到意外,停顿了一下,没有问为什么,只简短的吐了一个字“好。”
放下滚烫的电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冲动,他刚喝了酒,能开车么?这么晚过来,惊扰了父母该怎么解释。见到他,又该说些什么?
本能的拿起电话,却迟迟未拨,我是如此渴望见到他!那么今晚,就让我做一回任性的孩子罢。
我跪在床上,忽然坐立不安,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如此神奇,刚刚发生的一切简直象在梦里,我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我突然跳下床,手忙脚乱的打开衣柜,一件件的往外面甩衣服,然后觉得哪件都不合适,那种心情,既紧张又羞涩,仿佛回到初恋的少女时代。
我用力拍拍面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终于,心潮有所平复,我从容的捡起最厚实的两件衣衫换上。
穿戴停当,手机也适时的响了。
“我在你家楼下。”原来他也不打算上来。
“我马上出来。”我飞快的回答。
走到门口,又转身把钥匙带上,关了灯,极其小心的出门,没有弄出多大的响声,爸妈一定以为我还睡着。
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一阶一阶的往楼梯下爬,烦躁的想,怎么这么多层,好像总也走不完。
到了大门口,一眼便看见五米开外的树荫底下静静的泊着那辆银灰色的奔驰,他没有出来,车内打着亮光,像迷雾中的灯塔。
这一晚,和以往任何一个夜晚没有不同,一样的宁静,一样的黑暗。
只有自己知道,内心有过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脚步缓慢下来,从门口到车边只隔了短短的一条小径,每跨过去一步,心跳就加快一些,我突然意识到一旦走到他身边,我便不会再回头。
终于到了车子旁边,略一迟疑,我用力的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钟俊海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来回摆弄着车上的一个饰物。脸上没什么激动的表情,见我进去,冲我笑笑,问:“为什么突然想见我,是不是我说的那些话吓着你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微侧了身子,静静的凝视他玉雕般俊朗的面庞,刻意营造的平静之下有掩藏不住的微颤。
他睥睨了我一眼,忽然沉声道:“别象看白痴一样盯着我。”
他猛地加快了摆弄饰物的速度,我注意到他的手居然有些微的发抖。
他如此骄傲,可是今晚,藉着酒醺,竟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的袒露在我面前,也许到了明天,他便会后悔这样的轻率和冲动。
我缓缓的伸手过去,一把握住了他那只苍白而烦乱的手。
一瞬间,我被他紧拥入怀,他的唇带着火热的温度席卷而来,细细密密的吻疯狂的映在我的额头,眉心,眼睛和面颊上,最终狠狠的落到了我的唇间。
他肆意的辗转碾压,仿佛带了积聚多年的怒气,我的身体被他死死困住,只能任他索取,可是胸中却饱涨着喜悦,我突然不顾一切,用相同的热情去回应,忘却了天地的界限,忘却了时空的流转,这一刻,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是值得珍惜的。
我们彼此紧密的纠缠,所有压抑于心底的情感在此刻骤然而猛烈的爆发,我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渴望这一刻其实已经很久。
在我觉得即将要窒息而亡的时刻,他终于松开了我,迷醉的眼神流连于我的脸上,满含着怜惜,蓦然间微锁眉头,轻轻的责问:“你怎么又哭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原来是湿的。
他用薄唇极其温柔的啜去我面庞上的泪水,再一次搂紧了我,极缓慢的说:“不许再哭,我要你以后的日子,每天都只有欢笑。”
我闭上眼睛,把头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隔着衣服,仍然能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让我安心和迷恋。
他轻柔的手指抚弄着我的长发,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有温馨的暖流流淌过心间。
良久,我终于仰起头,痴痴的看向他,笑得像个孩子“为什么是我?”
他低头瞩目,眼中柔情似水,唇角一弯,也笑了,伸手捏一下我的脸颊“我喜欢傻妞。”
我作势要敲他的头,他一闪,然后吃痛一般叫了起来。
我一惊“你怎么了?”
他皱起眉轻轻抬了下右腿,撩起裤脚管,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他的腿上有好大一块暗紫的淤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你怎么搞得,撞车了?”
“急着见你,在电线杆上蹭了一下。”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跳下车去查看,果然车头处有个不小的凹洞,重新上车,心急火燎的问他打算怎么办。
“没事,大不了你今晚陪我在车里渡过喽。”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还能开车么?”我担忧的问。
他试了一下,无奈道:“好像不行,没力气踩油门。”
真不知道刚才他是怎么过来的。
车子可以留着明天处理,可他的腿,我终究不放心,想了想道:“我去拦辆车,送你去医院。”
正待出去,被他一把抓住“这个时候,哪来的出租车?”
我坚持“到路口就有,你在这里等着。”甩开他的手,径直跑了出去。
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车子的确少,我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回头看车里的钟俊海,他趴在方向盘上,正目不转睛的盯住我,周身被一圈轻柔的光笼罩着,我心里微微一暖。
等得快冻僵的时候,终于拦到一部,我艰难的扶着他上了车。
坐在车里,钟俊海一手仍紧紧的搂住我,忽然轻声道:“秀妍,我打赌,你将来会是个好老婆。”
我脸一红,嗔道:“胡说什么呢。”
那司机没听真切,竟然乱开玩笑道:“小伙子,从床上被踹下来的吧,年轻人,血气方刚,也要注意安全啊!”我的脸腾的烧起来,钟俊海先一愣,然后眉开眼笑道:“谢谢师傅提醒,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我暗暗在他手上拧了一把,他丝毫不在意,只顾得意的乐。
医生说伤势不重,开了些消炎葯,又上了点外敷葯,接着又拦车送他回去。他租住在市区的一套小鲍寓里,收拾的倒也干净整齐。
“今晚就住这儿吧。”他不怀好意的对着我笑。
“不行!”我竭力反对,让妈妈知道非揭我的皮不可。
他深知我家教严,便没再坚持,再三叮咛我路上小心,回到家一定给他报个平安,原来恋爱中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变得很罗嗦。
坐在出租车里,他的短信就铺天盖地的发来。
“秀妍,到哪儿了?”
“我后悔放你走了。”
“我开始想你了。”
我念着,笑着,再一次想流泪。
终于潜回床上,一切都天衣无缝。
已经四点钟了,黎明前的黑暗如墨汁般浓重。再过一小时,妈妈就会起来煮早饭,然后叫醒我,可怜我只能睡两个小时,接着还要去上班。
在我睡意朦胧,即将入眠的时候,我收到他最后一条短信。
“秀妍,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