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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听兰的神情微微一滞,呼吸也跟着停滞了片刻,握着扇柄的手紧了紧,眼睛看着墙上的画,准确的说是看着画中所题的字。
“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清川兄常年跟药物打交道,所以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药香味。”
闻言,清川抬起的自己衣袖轻轻一嗅,眼波微微流转,常年泡在药材堆里,清川确实不太在意这些。
不过比起自己身上的药香味,还是房间中大的兰花香气更甚一些。
林乐知继续说道:“起初在牙人庄,我闻到你的身上有股清香,所以后来在信纸上闻到时,并未过多在意,可过去了这么多天,信上仍有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没记错的话,赵妈妈亲口所言,曾与严经义见过几面。”
“若这信当真是从严经义的手中寄出来的,而信纸上又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气,那除了严经义是死在春华楼这一个解释外,应该没有其他解释了吧。”
赵听兰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沉了一口气后缓缓抬眸看向林乐知,嘴角含笑道:“姜诡探还真是让人伤心,听兰以为姜诡探来这春华楼是来看我的,却不曾想是来抓我的。”
“欸……”林乐知连忙抬手否认道:“赵妈妈我可没这么说。”
林乐知顿了顿,眼睛再度落在了眼前的兰花画作上,继而说道:“我前面有说过,兰花不争不抢,不求闻达只烟霞,它们从不追求显贵,默默的生长在山谷中,赵妈妈所做的不过是在这当中推了一把而已。”
林乐知看向赵听兰冷静的说道:“严经义的尸首上并未兰花的清香,又怎么会死在春华楼里呢?”
眼神中并没有被拆穿的恐惧,反而整个人看起来更轻松了不少,出声打趣道:“所以姜诡探是在诈我咯?”
“倒也没有,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闻言, 赵听兰莞尔一笑,站起身来走到那幅兰花图,透过那幅兰花图,细直的手指轻抚上当中的一片花瓣,神情好像在看一段尘封的过往。
林乐知仔细看去,兰花上有一朵花瓣,颜色特别深,仔细看的话花瓣的形状也不太相似。
赵听兰坦言道:“一个人藏在心里这么久,也确实很累。”
说完,赵听兰看向林乐知,淡然道:“算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其实,姜诡探有一点说错了。”
“是吗?愿闻其详。”林乐知笑着回应道。
赵听兰看向林乐知手中的信件说道:“其实是那兰花香并不是从纸上散发而出的,而是从墨中,在制作墨时,特意混入了从兰花中提炼的精油,所以写出来的字才会有兰花的香气,这画中的题诗,用的也是此墨。”
“这墨是刑庄主调制的,我也跟着用便从年轻时用到现在了,因为习惯了,在我眼中也就跟普通的墨,并无分别了。”
赵听兰赞赏的目光看向林乐知说道:“没想到,竟成了暴露自己的证据。”
“也可能是天意吧,天意想让我告诉你们当年的事情。”
“所以,你与刑庄主早就相识了。”
“不错,我很幸运,在芳华之龄识得了刑庄主,若没有刑庄主,便没有今天的赵听兰了。”赵听兰垂眸笑了笑,仿佛自嘲般说道:“或许叫无兰或者梦兰也有可能。”
“那时,不认命的我从春华楼多次逃跑,却又一次又一次的经人牙子的手落入了刑家庄……”
那会的牙人庄还叫刑家庄,刑家也并未在镇上添置屋舍。
刑庄主本名刑昊苍与妻子杜叶彤,生有一子,其子名为刑天棋。
因为一家人久居边境之地,又常年来在两国之间贩卖人口,总是见不得光的,所以知道他们本名的人很少。
而且刑庄主极少露面,出现时头上总是带着一顶黑色的蒙面帷帽,妻儿也很少出来与人见面,所以见到最多也就称呼一声刑庄主。
腰间总挂着一个玉石做的印章,印章的后端打了孔,所以携带起来十分方便。
刑家庄的屋舍,与北齐有很大的不同,住人的屋舍被很多的木材架在空中,视觉看上去并不是太稳固。
下面种着不少蔬菜和花草。
在赵听兰等待着春华楼的妈妈来领自己时,还是一心想要逃跑,虽然被爹娘所卖,可她不想就这样认命。
赵听兰很小就卖到了春华楼,一开始为了不饿肚子不挨打,在春华楼里干着端茶倒水的活。
正因为这样,所以赵听兰知道春华楼里的各位姐姐们,都是以怎样凄惨的模样离世的。
不被客人们打死,就是因病而死,好的也不过就是被赎身,去别人府上做小妾,终生困在笼子中,过完哀凄凄的一生。
就算死,她也不想这样过完一辈子。
所以她前前后后逃了五次,当然每次都会被送回去,等待着她的不是挨饿就是挨打,还有那不见光的小黑屋。
瘦弱的她,不停地在地上扭动着,被抓来的路上,赵听兰从路边捡了一块还算尖锐的石头,藏在了衣袖中。
“别挣扎了,没有用的。”
刑庄主从屋外进来,好意提醒道,但在赵听兰听来并不是如此,而是对她挣扎的一种嘲笑。
刑庄主的声音很好听,有安慰人心的力量,若只听声音断然不会知道在做着这种买卖,更像是一位儒雅的公子。
刑庄主进来后关上了门,慢悠悠的走到桌边坐下,拿出纸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要你管,你们就只会草菅人命,挣黑心的钱!”
刑庄主笑了笑,游刃有余的透过帷帽的缝隙,一边作画一边与赵听兰对话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你真正要怪的难道不应该是你的生身父母吗?若他们不将你卖给春华楼,你如今又怎会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
“我……”
赵听兰发现刑庄主并未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一边保持着与刑庄主的对话,一边用石头割开手腕上的绳子。
“是又怎么样,你们不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让人恶心!”
刑庄主也不否认,淡然道:“你要这么说也没错,毕竟我们所做的也不是可以令人夸赞的事情。”
“…………”
见赵听兰不说话,刑庄主扭头从桌上换了另一只毛笔,一边蘸墨一边说道:“我听春华楼里的妈妈说,你的本名叫赵听兰,我很喜欢你的名字。”
“我也挺喜欢兰花的,清幽雅致。”刑庄主的声音好似叹息般说道:“可惜…你我都不能替自己做决定,不对,或许你可以……”
说着话,刑庄主扭头朝赵听兰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发现地上本该有人的地方没有人,下意识刑庄主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可是这房高跑下去,也该有动静才是,而且门也还关着。
‘哗啦一下’,刑庄主的脸上的黑色帷帽被掀了开来,对上了一张隐着害怕与怒意的小脸。
但刑庄主也并未多惊慌,而是笑了笑,甚至还表扬道:“你还挺厉害的,你就不怕知道我长相后会死吗?”
刑庄主与赵听兰想象的长相,并没有差距多少,却是一副儒雅贵公子的长相,清秀好看,一双清幽的桃花眼,仿佛能直窥人心。
赵听兰将手中的黑色帷帽扔在了地上,举着手中尖锐的石头,性格却比石头还倔强的说道:“反正都是死,还不如这样死了,你若是不放我走,你信不信等我离开这里,就将你的长相公之于众。”
刑庄主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戴帽子,就是怕让人家觉得失了气势,你看你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我这庄主当的也未免太没面子了。”
刑庄主低下头,将刚才写写画画的东西往赵听兰的那边推了推,笑着说道:“你看。”
赵听兰垂眸一看,眼睛也随之瞪大了一分,眸色中多了一抹亮色,好美的兰花图,旁边还写有一句字,不过赵听兰看不懂。
好像是洞悉了赵听兰的想法,刑庄主将题诗念了出来。
“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琐。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念罢,刑庄主将手中蘸有紫色颜料的毛笔递向了赵听兰,笑着说道:“这兰花还缺最后一笔,你来画吧。”
赵听兰有些心动,但随即扭过头去执拗道:“不要,才不碰你的脏东西。”
闻言,刑庄主不仅没生气,还开怀的笑了笑,赵听兰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这样都不生气。
刑庄主放下了毛笔,笑着说道:“行吧,那这画我给你留着,最后一笔也留给你,画与不画都由你说了算。”
“我要这画做什么,我要你放了我。”
“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我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我放了你,他日你还是会被抓回这里,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我想你自己该是心有体会。”
“但……”刑庄主一脸认真的看向赵听兰说道:“人生可不只有逃跑这一个选择,留下未必就不好,全凭你自己怎么想。”
“别想哄骗我,我不听你这些,我……我要向所有人揭露你的恶行。”
“我做什么恶行了,我并未打过你们,也并未骂过你们,真正买卖你们的人也不是我,若这世间无人起贪心,我这里又怎么会有生意。”
刑昊苍的话在赵听兰听来,不是很容易理解的话语,但也大抵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还是前面说的。
真正丢弃她的人,是她的生身父母,只为换取过冬的口粮。
这么想着,赵听兰拿着尖锐石头的手放了下去,随之,石头落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在赵听兰发神之际,刑昊苍看向赵听兰说道:“我虽然没什么经商的头脑,但却知道天下熙熙,无利不往,若你能掌握其中之道,未必不能为自己争得一片净土。”
说完,刑昊苍看向赵听兰,神情中交叠着一丝落寞,笑容也有些勉强,缓缓道:“我是不可能了,你的身份我也没有能力帮你改变,不过……你很倔强,说不定能够救你自己的人,就是你自己,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赵听兰将信将疑的问道:“你帮我,你让我如何相信?”
“刑昊苍。”
“什么?”赵听兰不解道。
刑昊苍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温柔道:“刑昊苍,我的名字,现在你不仅知道了我的长相,还知道了我的名字,现在我的名誉可是捏在你的手中,这样你也不信吗?”
“那……你要如何帮我?”
“我可以教你读书写字,将我浅薄的经商知识教给你,但将来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全凭你自己了。”
听着刑昊苍的话,赵听兰的心浅浅的动了,也产生了一个本不该有的念头,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道:“那你不能替我赎身吗?”
刑昊苍愣了一下,随之,沉了一口气说道:“若我能那么做,我就不会身在这里了,做什么刑庄主,而是……做一株野兰?”
说完,或许刑昊苍自己都觉得好笑,便笑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人牙子的声音。
“庄主,春华楼的妈妈来接人了。”
闻言,刑昊苍赶紧将地上的黑色帷帽捡了起来,捡起的瞬间轻声说道:“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我会去找你的。”
就因为这样,赵听兰一直觉得刑昊苍是在欺骗自己乖乖回去。
但没想到,一个月后赵听兰的初夜之时,刑昊苍真的来了春华楼,并且并未以黑色帷帽掩面,还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墨幽客。
因为赵听兰见过刑昊苍的长相,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墨幽客就是刑昊苍。
墨幽客,一诺千金,不仅高价买下了赵听兰的初夜,还重金包了赵听兰以后的出场,成为了赵听兰的金主。
可却没人知道,墨幽客来此,只是为了教赵听兰读书识字,还有学着做生意,并未有半分逾矩。
为了掩盖真正的用意,墨幽客割伤了自己的手指,化作床上的一抹红,赵听兰也时常唱曲来骗过春华楼里的其他人。
正是赵听兰在牙人庄唱的那一首,歌声婉转动听。
赵听兰不解刑昊苍为何要给自己起这么个名字,刑昊苍浅笑着回应道:“因为兰花有一别称,正是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