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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镇。
夜里,镇上最出名的寻欢地“千里香”妓院,张灯结彩,歌舞喧哗,它的一天才正要开始。
“千里香”最大的特色,除了女人香,食物也特别香。
这儿有个远近驰名的厨娘--赵如玉。她是红牌名妓赵香云的私生女,不过,她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也许是在龙蛇杂处的妓院待久了,更悲惨的故事时有耳闻,所以她也不觉自己有啥特别。
在妓院长大的女孩,耳濡目染之下,多半也会走上这条路,但赵如玉却是个异数。能够出污泥而不染,完全是因她天赋异禀的烹调功夫。
虽然年纪尚轻,赵如玉的名气已红遍了大江南北。“千里香”的客人中,倒有一大半是慕她的名而来。
所有美食一经赵如玉的口,即刻在她的脑中分解出它的原料和成分。每每菜肴一出,闻者莫不馋相大起,赞叹不已。
于是,容貌清丽,头脑慧黠,加上口才伶俐的赵如玉,竟也成了“千里香”一张活招牌,吸引了大批饕客前来一尝美食。
只是,这张活招牌是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厨娘长住妓院,日日穿梭莺燕之间,自然也有客人想和她逍遥一夜,然而无论如何出尽斑价,如玉就是不肯。
对于求欢的客人,如玉永远只有一种批评。“凭那些货色,也配!”她嫌那些男人又脏又臭又老又丑!
她娘赵香雪忍不住嘀咕。“如玉,不趁年轻揽些银两,还等什么时候?”
“和那些男人睡?我情愿烧菜烧到死!”如玉手拿大铲,一边炒着菜一边骂。“娘,不是我说你,我今年都十八岁了,凭着烧菜也挣足了银两。你呢?老劝我下海捞一笔,你捞了二十年,究竟捞到什么?”
“唉哟--”香雪扯着嗓门冤屈地嚷:“你怎么说这种没良心的话?现在一只小胭脂盒都要三、四两银子,一件绸衫也要十几两,我能不破财吗?”
“你少买几件绸衫、少涂些胭脂,钱财就不漏了!”
“狗屁!吃我们这行饭的,不打扮行吗?”
如玉瞪她。“要不学我,偶尔赌几把,赢得才快--”
“哼--”香雪笑女儿愚蠢。“你又不是十赌十赢,还真以为自已多厉害?我买衣、买胭脂好歹也是实实在在揣在怀里。赌呢?半个时辰内就可以输光一切,比起来谁比较蠢?”
“输输输!你又知道我每次都会输--”真会被她念衰--
“去--”香雪懒得跟女儿辩,一边踱离一边嘀咕:“你那张嘴呀,早晚害死你!天知道你八成是我那个恩客杨赌鬼的种。真是,着什么魔--”
如玉臭骂回去。“呸!你连女儿的爹是谁都不清楚,你才着魔!哼--”
如玉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她们母女俩没事就爱拌嘴吵架、讽刺彼此,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倒也不是真没感情。
如玉炖好了鸡,又下了一只鹅过汤,跟着又捞一条鱼起来宰。娇小的身形,利落的身手,冷静有序地打理厨房一切,怪不得客人每每一桌饭菜吃下来总不忘大叫厨娘现身打赏。
如玉正割开鱼肚,剖出内脏清理时“千里香”当家花魁,也是她最好的姊妹施欢沁闯了进来,一脸兴奋地瞧着她。
“如玉--”她拉住如玉的手乐叫着。“我被选上了--”
“什么?”
“唉!就是皇家赌场啊!”赌?一听这字,如玉立即血液沸腾,更何况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皇家赌场。
欢沁笑道:“这次他们来梅镇挑人,听说是十五日要开个大场,很多达官贵人都会光临。每镇只挑一名去陪客,我是梅镇的代表--”
“哇--那不是天大的发财机会!”如玉瞪大眼直喊。
皇家赌场除了特别邀请的赌客和被挑中陪客的妓女,一般人是无缘一见的。
早听说那里金桌金椅,下的注全是天文数字,倘若能赢它一把回来,不知可以过多少年富贵的生活了,也不必再瞎能在这油腻的地方。
气煞人,早知当妓女还有机会上皇家赌场,如玉恨不得即刻下海。凭她的姿色也不比欢沁差,搞不好也可以--
“如玉,你别愁眉苦脸嘛--”见如玉一脸苦相,欢沁一旁劝道。
“我羡慕你--”如玉已经口齿不清起来。
欢沁不禁笑她。“瞧你,一听见赌,魂都飞了!你看你锅炉里烧的那只鹅都焦了--”
如玉不慌不忙道:“焦了?不怕,我可以改做炭烤鹅--”口里虽这么说,如玉再也无心于烹调之事。
“真是,瞧你浑身没劲似地--”欢沁有点后悔让如玉知道这件事。
“自然。我存那么多银两,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上皇家赌场--”
“那我带你去好了。”
“当真?”如玉双睁一睁,深怕欢沁是骗她的。
欢沁掩嘴一笑。“不过你得说是我的贴身丫鬟才行,你肯吗?”
“肯肯肯!为了赌,做牛做马都行--”看她一副拚命样,真要笑死欢沁。
“小心你这趟去没赢,反倒输光了本!”欢沁泼她冷水。
“呸呸呸,你少咒我--”
“人家全是达官显要,你赢得了他们吗?”
“那些秃驴,只懂打仗不懂赌技,我铁定可以刮光他们的钱!”如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可是按规定女人不能上赌桌的。”欢沁提醒如玉皇家赌场的规矩。
“不怕、不怕!我可以乔装成男人,上桌杀他个片甲不留,替咱们女人出一口气。”如玉老神在在地打包票。
见她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欢沁也不再说什么,只挥挥手道:“好好好!快收拾你的老本,后天和我一起--”
尚未说完,如玉已抱着她又叫又跳起来。
皇家赌场。
施欢沁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光是坐在他身畔便足以令人浑身不住颤抖。一半是为着他的威严,一半是为一股莫名的兴奋和紧张。
男人--她在“千里香”看得还不够多吗?
但那些男人中,从没一个似他那般佣懒,却有一双锐利的眼。
他利落的身形,虽藏于黑得发亮的长袍内,那壮硕的线条却仍清晰可见。
欢沁坐在他身旁替他烫酒挟菜,对他展露千娇百媚的笑容,使出浑身解数奉承他,只乞求他多看自己一眼:然而,矛盾的是,她又不住地害怕他的眼神真落向自己。尽管心绪翻腾、百转千回,这豪迈的男子只是略嫌无聊地盯着牌桌,身旁的温暖娇躯并不能博得他一丝欢心。
牌桌上庄家不停发着“天九”牌,幸运之神似乎只眷顾他一人,白花花的银两不住地往上堆。
没错,就算有一、两次手风欠佳,旁人也能处心积虑地让他赢回去,没人敢玩赢他。他是霸主--张冷。
本是来皇家赌场豪赌一番,庆祝边防部队又再拿下死敌李劲一郡。可是,牌局却令他感到乏味至极。
所有参与这场牌局的人,莫不戒慎恐惧地玩着,而菲的庄家更是全身肌肉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惶恐模样,深怕一不小心发了张烂牌给霸主,脑袋即刻就得搬家。
张冷暗暗觉得可笑。
他已富可敌国,这领土、人民,甚至这一桌一木一草一树,全都是他的财产,他还会在乎这么一场微不足道的赌局输赢?
他反而同情起这些人来。也难为他们肯进内场与他同桌对赌,大概是被上头逼的吧?其它人全在外场玩得痛快。
他一一扫过眼前满是惧意与讨好的脸,转念一想,他们实在没胆,搞不好,谁赢他他还打赏哩!真是--
“呀!怎么这里也开了一桌天九啊?”忽然一声清脆悦耳的活泼音调插了进来。
张冷抬眼一看,是个着青衣的少年人,虽然嘴上蓄了一撇胡子,整张脸仍充满稚气。
一旁人皆为这冒失闯进的少年人捏把冷汗。同桌之人都恨不得逃之夭夭,他竟敢闯了进来,还兴冲冲地绕着赌桌打转。
如玉穿上了男装,玩遍外场每一桌,输输赢赢下来还多了五十两银子,手气好得没话说。
她见到这里还有一桌“天九”而且桌上堆满银两,两只眼盯得直发亮,口水就差没流下来了。她搓着手打量一番后,就想下场去厮杀一番。
赌迷心窍的她,完全没有看到欢沁正猛向她眨眼,暗示她出去。
如玉边砸出银子,边对庄家喝道:“来!傍咱一副好牌--”
庄家正要喝斥这个无礼的小毛头,却见张冷抬眉示意他菲。
庄家牌刚发落--
如玉马上拍桌一喝:“对子--”今天真走狗屎运。
庄家身子一颤,眼见霸主的银子被刮了过去,脸色登时泛青起来。这没长眼的小子,难道不认得霸主吗?
如玉神气地再砸下三十两银子。“庄家,再给咱发一副好牌,赢了我赏你银子。”
庄家此时已说不出话来,更加小心地一一菲。
人人屏息翻开自己的牌底,尚未翻完,就听得如玉狂笑大叫:“哇!豹子一对,通杀!”庄家手上的牌吓得尽数跌落。同桌人也个个屏气凝神,等待暴风雨降临。
张冷一言不发,冷冷瞅着这频频赢钱的少年,忽然对他有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示意庄家再菲。
如玉大抵也知桌前男子定是身分极高之人,瞧欢沁频频对她使眼色,于是她也不敢造次,恭敬一句。“我姓赵,赵鲁。”
张冷锐利的眼神盯住她,微微笑道:“手气这么顺--”
“承让!”
“不如咱俩对玩听骰子赌大如何?”
此话一出,室内变得一片沈静。
“大的?多大?”如玉喜得心痒难搔,语气里隐含一丝颤抖。
“就赌你手上三百两全数,”张冷不疾不徐说道。“外加三万两;赢了,你可以带走,输了,也不过只输这三百两。”
三万两?多诱惑人!只要赢这一把,她今生啥事也不必做了,日日逍遥快活。三万两--如玉眼睛都红了。
她望着眼前谜一般的男人。还不知道他姓甚名啥,可是,瞧瞧他的派头、他的银两--
“好!我跟你赌。”如玉蓦然爆出此句。
张冷大手一挥,其余人领命告退,只余庄家以及欢沁。她直替如玉操心,但不可否认,这笔数目实在太诱人了!
庄家摇起骰瓶。
张冷面无表情重又懒懒躺回椅内。
如玉再佯装冷静,也藏不住额上一滴滴渗出的冷汗。毕竟三百两对她而言可是身家性命,对“他”可能真就只是皮毛罢了。
她全神贾注的听骰瓶里滚动的声音,丝毫不敢大意。
骰子终于停了。
是九。她听得出。
只听张冷说:“五点!”
“不,九点!”她道。
欢沁紧捏着椅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庄家轻轻开了骰瓶。
九点!
“哗--”如玉双手一举,咧嘴狂笑狂跳。白花花三万两纹银!她血液直冲脑门,感到浑身一股燥热,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欢沁直想开口警告如玉收敛点。然而,她看看霸主,他似乎并没半点输钱的酝意。
他竟冲着如玉笑了。那发亮的眼睛,就似发现了什么新玩意般。
很久没见人在他跟前这样放肆笑闹,今夜,终于有了那么点乐趣。
张冷下令要庄家开银票给如玉。
然后他意犹未尽地唤她。“赵鲁--”
如玉茫然恍憾地盯着手中银票,半天才回过神来。“嘎?”
“你有没有兴趣再听一把?”
“不--”她懂什么叫见好就收。“谢啦!我要回去睡了。”她笑嘻嘻地踱向门口。
却听背后那人开价了。“一千万银子。”
如玉膛目结舌地回头。“我没听错吧?”
“一千万。”张冷坚定的口吻不容置疑。
如玉心狂跳着,内心的恶魔在她身边叫嚷:赌啦!赌啦!怕啥!他根本不会听牌嘛。
“但我没有一千万下注。”如玉小心试探。
“不打紧。你有多少就下多少。”
“好!”她又再坐下。“我赌!”她将全部的钱押上。
庄家再次摇起骰瓶,一边纳闷地想,霸主今夜可是吃错葯了?这种赔钱的注也下?
骰子停了。
“六!”如玉迫不及待地喊。
张冷并未受她影响,沉着冷静地吐出两个字。“三点。”
炳--这个白痴,明明是六点。如玉忍不住先笑了。一千万、一千万在她眼前飞舞起来。
当骰瓶打开的瞬间,如玉恨不得掐死自己。
三点。血淋淋、活生生的事实就呈现在眼前。
如玉全忘了自己身着男装,眼泪飞迸出来。才一下子,她那些会飞舞的白花花的银两,赌得一子不剩。
她真该马上回房痛哭。
“我不甘心!”如玉倔强地道。
这个笨蛋!欢沁不禁摇头叹气,如玉的老毛病又犯了。
张冷扔下一句。“那好,我再和你玩一局。”
“我没赌本。”如玉干脆道。
“简单,就赌你的命。”他的口气平淡得像在闲话家常。
如玉呆住了。她没听错吧?尽管有点害怕,她那倔脾气却不容许她打退堂鼓。她要翻本。
如玉想,自己不过烂命一条,随他。但,这次她绝不会再输,刚才只是他侥幸赢了一次。
“仍是一千万?”
“一千万。”
庄家不懂霸主在想什么。买下这少年的命能干么?如今他要谁的命得不到?
骰瓶再次摇晃。
在这刺激的致命时刻,欢沁光是冷眼旁观便已冷汗直流,更别提如玉那发白的脸、睁大的眼、微颤的唇。
骰子停了。
如玉直觉心脏要爆出来了。她狠狠盯住那骰盖,血液沸腾--
“一点。”她笃定道。
张冷挥手一句。“七点。”
骰瓶开了。
竟然是七点!
如玉惊得双腿发软,一跤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睇着高高在上的张冷。
他缓缓开口。“我赢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妾!”
“我是男人--”如玉辩道。
“男人?”他扬眉凝眼冷冷的目光扫在她身上,一字字清晰有力地道:“没有喉节、无男人汗味≈指太细白、声调过嫩,虽有胡胡,但唇色红滟。我赌你是个女人!”
一句句指证劈得如玉无话可说。天!这男人是谁?如此厉害又如此细心,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了,诱她一步步踏入他设下的陷阱,她不但输掉了一切还赔上自己。
这挂着一丝冷笑的男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