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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四处都是灰濛濛的,尽是糟糕的颜色;阳光不来,屋里就更显得晦暗,彷彿世界末日一般的无望。
赵意中无精打采地坐在玄关上,靠着门,百无聊赖地望着庭院外。小黑躺在一旁,缩着眸子将头搁在前脚上,一样的无精打采,挺无奈地望着泥濘了好些天的院子。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滴滴答答,不断由屋檐滴落下来,偶尔还溅了几丝湿意进屋子里。
从起床后,赵意中就一直这样无精打采地坐在玄关上。才几天没睡好,她脸上就挂上二窝黑眼圈,而且眼神委靡,十足的頹态。
“意中!”麻麻已经忍耐很久了,实在看不过去,终于发飙了。“你这样像甚么鬼样子?还不快进来!”
“哦!”赵意中乖乖地将身体移到屋子里。
最近麻麻的脾气不太好,因为狄明威连续两个礼拜都没来,打电话去也没人接。镇上又盛传许多关于他和邓冰婷的流言,甚么抽菸、游荡的,狄明威总是跟她在一起。
意中的父亲和爷爷坚決不被谣言所轰动,一直很相信狄明威。但麻麻可不这么想,她怕狄明威被邓冰婷给带坏了。
“明威这孩子也真是的!明明答应我不再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现在又有闲言闲语传了出来。”麻麻对大家抱怨说:“这事要是传到建平的耳朵里的话,看我们怎么对人家交代!”
“妈!你就别管别人怎么说,相信明威就没事了。”意中的父亲忍不住说话了。
“我当然相信明威,但那个女孩子就靠不住!她是那种不正常家庭里的孩子,行为总是比较乖张,我怕明威跟她在一起,会被她带坏。”麻麻说得忧心忡忡。
赵意中倒安静地看着麻麻。
麻麻最在乎的就是赵家的面子跟名誉,听不得旁人的半句闲话。而狄明威既然和意中有婚约,她认为他就应该好好用功读书,将来考进医学院,取得医生资格,继承赵家;现在怎么能跟个不良少女晃荡,惹出这些闲言闲语?
但狄明威却反其道而行,麻麻当然不高兴。而且,麻麻担心的不仅是如此,她还怕狄明威如果真的喜欢上邓冰婷,那就不好处理了。
但麻麻却不知道,狄明威喜欢的正是邓冰婷。
麻麻没有见过邓冰婷,如果见过,她就会知道,她一切的埋怨都是多余的;再者,地也会明白伙明威喜欢邓冰婷的坚定事实,根本不是甩婚约就可动摇的。
而且,狄明威必然是认真的,否则他不会往答应麻麻之后,还继续跟邓冰婷来往;也不会不在乎镇上的传言,而依然留在邓冰婷身旁。
再说,镇上关于邓冰婷种种不好的传言又不一定是确实,就算是确实,又如何呢?狄明威在为她辩护的时候,早已全然的包容了。
麻麻其实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喜欢已经底定、又合她意思的事情被破坏;而且事关赵家的面子和将来,她更不乐意有任何不好的变化。
“我決定了,就下个月初,让明威和意中订婚。”麻麻心意已定,大声宣布早先曾讨论过的事。
“麻麻!”赵意中的抗议又无奈、又儒弱无力。
“妈!”意中的父亲说:“意中和明威都已经有婚约了!还要订甚么婚?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东昇说得没错,没有必要用这种形式来束缚孩子。”爷爷也不赞成麻麻的意见。
“怎么说是‘束缚’?”麻麻不以为然。“该定的名份,就应该早点确定;而且这种事不是我们口头说说就算数,还是要照规矩来,合乎礼数、传统,正大光明的才不会被人说闲话。明威和意中虽然早就有了婚约,但那是我们自己关起门来说的,别人又不知道!正式让他们订婚,名正言顺,不是很好?”
“但他们已经订过婚了虽然不是很正式我想,还是没有必要再举行一次。”意中的父亲还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麻麻仍然不放弃,兀自坚持己见的说:“话是没错,但孩子大了,还是有必要依传统礼俗再举行一次正式的订婚议式,这样才合乎社会认同。”
意中的父亲和母亲相视一眼,觉得麻麻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却认为不必操之过急。
“就算有必要再让他们订婚一次,也不必这么快。明威和意中都还在念书,等他们大学毕业了之后再订婚也不迟。”
“是啊,妈,他们还只是高中生。”
“别再说了!”麻麻很坚持。“这件事我们之前就讨论过,而且当初也说好是要办个宴会,公开明威和意中的婚约关系,后来因为建平发生意外才作罢。我想了想,与其办个宴会,不如就让他们正式订婚,其实都差不多,但正正式式举行订婚宴,我想还是比较好。等正式订婚了以后,就让明威搬过来住,这样也少些不必要的人的打搅,就不会再有甚么闲言闲语传出来了。”
麻麻在乎的,还是那些抽象的东西。
雨越下越缓,似乎有慢慢要停的迹象。小黑突然“汪汪”叫了两声,也不管满地泥泞就跑到门口;庭院那头,狄明威却挑个很不是时候的时刻出现。
“爷爷!”他心情似乎很好,不顾身上还沾着雨珠,一进来就直接向爷爷说:“爷爷,我是来向你借书的!”
爷爷坐在惯常的角落,临后院的窗旁;狄明威也坐在一旁,仰着期盼的眼色。
“之前那两本书读完了?”爷爷露出赞许的笑容。
“嗯!所以我过来跟爷爷借魏祖的文集、传记和三国志。”狄明威眉飞色舞,说得兴高彩烈。
除了爷爷,大家都很疑惑,只是几本书而已,为何能让他讲得如此手舞足蹈,充满期待!
“明威,你过来,麻麻有话问你。”麻麻的表情很严肃。
狄明威错愕一下,望了大家一眼,似乎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后,才沉默地走到麻麻惯常跪坐的矮桌前,盘腿坐好,并将双手手指交叠搁在桌上。
“明威,你知道麻麻要问你甚么吧?”麻麻语气平缓,但没有笑容。
狄明威默默点头。
“你亲口答应过麻麻,不再跟那女孩在一起的,对不对?为甚么说了不算话?”
“麻麻,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就这样丟下冰婷不管,任她自暴自弃。她是个好女孩,一直都很懂得自爱,但因为她父母的离异给她的打击太大,所以她才任性了一些。大家可以不了解她,但我不能不管她。”
“那么,你这两个星期都跟她在一起了?”
“嗯!邓奶奶要工作,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家,所以我过去陪她。她因为她父母的事感到很不安,又没有人可以倾诉,心里就更加傍徨。我了解她的感受,而我又是她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说甚么也不能不管她。我知道我这样做让麻麻感到很失望,所以,我真的很抱歉!”
狄明威神色坦然,对自己做的事自明分寸和认定。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甚么,所以坦然面对所有的注视。
“父母分居并不是墮落的理由。”麻麻不以为然。“那女孩不学好,不懂得自重,所以才会有人说闲话。你好心陪着她,怕她自暴自弃,但她如果一直不知长进,难道你就要看着她一辈子吗?”
“不会的!”狄明威脸微红,为邓冰婷辩解说:“她答应我会把坏习惯改掉,她都做到了。”
“是吗?那你就没必要再担心她了。”
“我还是不放心。她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恢复以前的开朗与自信,但如果她父母那边又有甚么变挂的话,她也许又会承受不住,又
“这么说,你还是要继续跟她来往?”麻麻绷着脸,打断狄明威的话。
“麻麻。因为大家不了解这其中的因果,所以才会说一些误解的话;冰婷已经答应我要好好唸书,我想过一阵子大家就不会再说甚么了!”狄明威不放弃为邓冰婷说话的机会。
“问题不只是在她,最重要的是别人用甚么眼光在看你跟她。”麻麻也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的核心。“她不学好,别人当然会说闲话;你跟她在一起,人家当然也跟着说长道短。你知道外头是怎么说你跟那个女孩的吗?还是件根本就不在乎?”
狄明威猛然抬头,眼里隐隐有抗拒的怒火。他似乎想说甚么,却又忍了下来,交叉的手指头因用力而发白。
意中的父亲不赞同麻麻这过度的反应,皱眉说:“妈,你根本就不必在意外头那些闲言闲语,你何必”
“人家爱说谁,我都不会管,也不想管,但要是说到我们头上,我就不能不管。”麻麻的态度很坚持。她转头又对狄明成说:“明威,麻麻并不是对那女孩有成见,麻麻也相信你,但“人言可畏”尤其在我们这乡下地方,更是要懂得这个道理。你自认没做错甚么事,但别人可不这么想;人家看到你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很自然就会以为你们之间有甚么暧昧关系,然后穿鑿附会,加油添醋一番。你当然可以不在乎,但麻麻不能不在乎。”
狄明威将嘴抿得更紧,垂眼看着桌子,双手也握得更紧,而使得指头愈发惨白。
“明威!”麻麻继续说道:“麻麻明白你只是不忍心看那女孩学坏,想扶她一把,毕竟你跟她从小就认识了。但,忌讳的,你还是不得不顾虑。”
她停顿一下,察看狄明威的脸色,然后才继续说:“再说,如果那女孩喜欢上你了,那该怎么办?何況,你为她那么尽心着想,很容易让她对你产生依赖感,时间一久,你想撒手就很困难了。这些,你考虑过没有?”
狄明威猛然一震,抬眼看麻麻。
不只是他,屋里所有的人都用同样的惊讶表情看着麻麻。
除了赵意中。
“也许你觉得麻麻想得太多了,”麻麻的口气缓了下来,表情也缓和许多,不再紧绷着脸。“但这件事并不是不可能,对不对?你跟意中已经有了婚约,如果发生这种事,就不太好了。”
“妈,你说到哪里去了!”意中的父亲不禁失笑,似乎觉得麻麻的想法太荒谬。
狄明威却低下头,彷彿在思量甚么。他松开紧握的双手,转头看看庭院,眼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赵意中。赵意中垂着眼跪坐着,木然的表情,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明白了,麻麻!你希望我怎么做?”他抬眼看看麻麻,放弃再做任何辩解。
“我要你答应麻麻,不要再跟那个女孩有任何来往。你做得到吗?”
“麻麻!”赵意中脱口叫了一声,表情是慌张又难堪。
太过份了!麻麻怎么可以对狄明威做这样的要求?这样又算甚么?狄明成连喜欢人的自由都没有吗?
麻麻不理她的抗议,继续对狄明威施加压力说:“明威,告诉麻麻,你做得到麻麻的要求吗?如果做不到,麻麻也不勉强,但麻麻会对你感到很失望。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得男女有别;既然你跟意中已有了婚约,如果再和别的女孩牵扯不清,不管你是甚么存心,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麻麻,你别再说了,这根本是不相干的事!”赵意中无法再忍耐,红着脸说:“明威如果连喜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那末免太可怜了!他有权做他喜欢做的事,认识各式各样的朋友,你那样说,实在太过份了!”
“意中!”麻麻吃惊地看着赵意中,脸色很难看。“你没头没脑的胡说些甚么?”
“意中,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跟麻麻说话?”意中的父亲开口责备赵意中,他虽然也觉得麻麻对狄明威的要求太过份,却也不允许赵言中这种无礼的顶撞,他放下书,走到矮桌这边,盘腿坐在狄明威身旁,并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说:“明威,麻麻对你的期望很高,所以对你的要求也就严厉了些,刚刚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意中说得没错,你不必因为婚约而束缚住自己,大可多去认识一些朋友,但是,要懂得分寸,明白吗?”
“我明白,叔叔。”狄明威很快地点头。
麻麻见她一番苦心完全不被赞同,拉长了脸,皱眉对意中的父亲说:“东昇,意中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
“妈!”意中的父亲陪着笑脸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明威和意中着想,明威也了解,他会有分寸,你就别再管别人说甚么闲话了。”
“明成,你说呢?”麻麻转向狄明威。
狄明威垂首看着桌上,默然一会,才抬起头。
“麻麻,我说过,我不能丟下冰婷不管,眼睁睁地看她自暴自弃。”他的声音比平常低沉一些,却格外显得坚定。
“不管麻麻怎么说,你都非跟她在一起不可?”麻麻很不高兴。
“麻麻,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冰婷真的只有我一个朋友,我觉得我有义务帮助她。我不认为朋友之间互相关怀有甚么不对,别人要说闲话,就让他们去说好了。”
狄明威语气很婉转,声音仍然低沉。他并不是不了解麻麻的用意,也明白麻麻的心态;只是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不过,麻麻所担心的“后果”他并非完全不放在心上。虽然他认为这种事绝不会发生,而他也一直将邓冰婷当作妹妹看待,但麻麻既然有此显虑,他也不好再做任何抗辩。
然而,要他丟下邓冰婷不管。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他以自身的遭遇将心比心邓冰婷面临父母婚变的遭遇;虽然形势不同,但性质却相近,他了解邓冰婷內心的忿怒,以及无助又难过的感受。
所以他才会特别怜惜邓冰婷,不忍心丟下她不管。
“算了!既然你这么说,麻麻也不再勉强你。不过,你跟意中的事要怎么办?”麻麻看狄明威心意坚定,不再逼他,巧转话题。
“我跟意中的事?”狄明威微微蹙眉,一时不明白麻麻的意思。
赵意中突然觉得难堪至极,双手不觉一紧,抓皱了平帖的裤衫。
麻麻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你和意中都长大了,该定的名份也该定下来了。麻麻決定下个月初让你和意中正式订婚,订婚后你就搬来这里住。本来这件事早就決定好的,因为你父亲发生意外而耽搁下来。我看过日子了,下个月初正好是黄道吉日;叔叔和爷爷也都赞同了。怎么样?这件事你有甚么意见吗?”
狄明威又陷入沉思,茫然地看着赵意中。
赵意中没有回应他的视线,羞红着脸,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狄明威的样子显得很无奈;不说话、不反抗的表情,也显得非常无可奈何。无奈复加无奈,他茫然、沉默的样子,完全说明了他的心事。
赵意中更加握紧双拳,将裤衫抓成一条一条不规则的皱痕。
“明威?”麻麻催促一声。
“明威!”意中的父亲干咳了两声,狄明威循声望向他。“如果你觉得太匆促了,或者你还没有心理准备,没关系,你老实说,别勉强。”
“东昇!”麻麻气恼意中的父亲一再“坏事”口气很不满。
狄明威转头去看爷爷,爷爷如平常般对他微笑,气定神闲。他沉默了几许,才说:“麻麻,这件事就由你作主,我没有意见。”
“明威,你好好想想,真的不必勉强”
意中的父亲不希望狄明威太过勉强,所以才一再违逆麻麻的意思,而出言要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但狄明威却温和笑说:“谢谢你!叔叔,我并没有勉强。”
他说的是真心话。
他刚刚之所以沉默不语,并不是因为心里有任何不情愿。他才读完霸王项羽和唐太宗李世民,就深深感受到赵意中的迷人魅力;他希望读完爷爷推崇的魏祖曹孟德后,再潜心的读她赵意中。
到时候,他倘或读懂,就一定能越过她心里的项平,而全然代替项平。
“太好了!那就这么決定了。”麻麻笑逐颜开,乐不可支。
赵意中却一点也不高兴,红着脸,满腔的难为情。
狄明威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她!
在他全心为邓冰婷辩护时,他的心早就选择了邓冰婷。麻麻甚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极力逼迫他,这样只是更凸显她境况的可笑。
看狄明威笑得那么为难,她就更觉得难过。她对顶平的承诺,不应该成为狄明威的束缚;狄明威应该有选择他自己喜欢的人的自由。
解放吧!
让所有的一切、让狄明成都从这个婚约的束缚中解放吧!
尽管她喜欢着狄明威;尽管她在十岁那年夏天,在染着黯淡光彩的夕颜里初见狄明威的那一刻就喜欢上他,但,一切终该随风解散,完完全全的解放。
因为她让项平伤心,所以这就是她该有的报应。
“真是太好了!明威既然答应,那我就放心了!”麻麻拍着手,心满意足地望着狄明威跟着爷爷走进书房。“明威这孩子,不管对谁都很温柔,人又长得俊秀,很容易让女孩子喜欢,我还担心他会给那女孩子缠住,还好,他没有让我失望。等正式订婚后,就让他搬来这里住,这样应该就不会有甚么问题了。”
麻麻的表情有说不出的欣慰,但当她看到意中的父亲,就想起刚才地屡屡作梗,脸色略略沉了沉,埋怨地说:“真不知你是怎么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明威不再和那女孩有任何瓜葛,你却鼓励他去找她!你到底是何居心?还有意中也是”麻麻说着、说着,便将矛头转向赵意中。“自己的未婚夫不好好把握住,看他受到坏女孩引诱也无所谓的样子,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是这样的!
赵意中握紧了双拳,心中大喊着。
麻麻甚么都不知道!狄明威并不是对谁都很温柔,他对她和谦的笑容,只是一种压抑自我的无奈;他对邓冰婷的尽心,才是他心中真正的柔情。
他也不是被邓冰婷引诱,他喜欢的本来就是邓冰婷!而她,根本就没有吸引他的任何魅力!
他毫不在乎她,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取笑作猴子,他都不曾说甚么,但他却那样尽心为邓冰婷的行为辩护;他也始终以为她不会流泪,却毫不保留地让邓冰婷伏在他怀中哭泣。
麻麻甚么都不知道她没看到狄明威答应订婚时的无奈表情和为难的笑。再这样下去,只会平添大家的不快乐而已!
啊!解放吧!
拜托,项平
让一切、让狄明威都从他们婚约的束缚中解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