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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上的涟漪缓慢的扩大,人群里有着纷纷的耳语,因为芙蓉的出现,每一双等待的眼睛闪着亮光,像是看见了猎物的野兽。有人忙着通风报信,有人则是难掩兴奋的交头接耳,谈论的声音里,重复着那个美丽女子的名字。
是有传言,说卫府的未亡人在丈夫尸骨末寒时就躲进了定远将军的府里。直到初春的京城里出现了芙蓉与仇烈的身影,那些传言被证实,流言转变成指责,人们口耳相传着那些秽乱淫邪的故事。
所以当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仇家的马车再度入城时,众人瞪大了眼,目光紧盯着马车后方的一顶白藤软轿,像是恨不得眼光能穿透软轿的竹帘,看清那个被传说得太久的女人究竟是生得如何模样。
软轿内的芙蓉轻抿着唇,偶尔透过竹帘看着前方的仇烈。他骑在一匹神酸的黑马上,暗灰色的衣衫烘托出他高大的体魄,在市井之间宛如鹤立难群。芙蓉留心到他身上的衣衫,虽然合身却已经有些陈旧,温润的唇轻轻弯着,暗暗提醒自己,今天要替他垗些布料,好裁剪些衣衫。
这几天来,仇烈待她十分有礼,不曾有过任何唐突。但是她总觉得不对劲,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会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里是一把隐隐燃烧的火炬,看得她心慌意乱。
每晚用过晚膳后,她从大厅告退,回房绣着那块巨大的披风彩面,但是他每每会唤住她,等她询问的停下脚步时,他却直盯着她,半天没有言语,拿那双黑眸直瞧她。等她开口问他时,他才挥挥手要她离开。
然后,她从新换的伶俐丫环口里,听到他整夜喝着闷酒。
芵蓉心中有着谜团,不明白他这样的举止有什么含意。她不懂得男人,不了解男人心里的想法,隐约感觉到仇烈是因为她而焦躁,但是她也疑惑着,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够好,不合他的意,惹得他要夜夜喝着酒。
除了那个困惑她的举动外,仇烈真的对她很好。前几日购买的绣线缺少了几款润水纱缡,因为颜色特殊,也不好请绣巷里的人送来,她只是略略向丫环提起,传到仇烈的耳朵里后,他二话不说的亲自带她入城。
买完润水纱缡后,芙蓉捧着绣线,迈开细碎的步伐走回绣巷前等待的软轿,在丫环的搀扶下轻盈的上了软骄。
“你们先回去,到东水门外等着,我们在城里买些东西。”仇烈低沉的声音从竹帘外传来,似乎在吩咐着轿夫以及丫环。
她有些诧异,将润水纱缡放进衣袖内,掀开竹帘看着他。“要去哪儿吗?”
他伸出手,示意她步下软轿。“我想买些东西给殒星。”他简单的说道。
芙蓉微微一笑,柔软的手儿落入他等待的大掌中,紧闭的被握着,在接触的瞬间,粉颊变得嫣红。她的气息浅促,心儿也怦怦的直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怎么他一靠近,她就感到燥热与不安。纤细的腰也被他轻握,娇小的身子被从软轿上接落,他的手似乎在她的腰间多流连了一会儿。
“我事先帮他挑了一些书,但是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曾经读过了。今日你入了城,书肆也正好有新刻本的书,你陪着我去看看,要是有所不足的,我们也好采买。”仇烈的气息有些不稳,用尽自制力才能把手从她身上移开。天晓得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他贪恋着她柔软馥郁的气息,几乎不愿意移开手。
他深吸一口气,好平静心神,转过身去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素雅的纸袋,递给一旁的芙蓉。
“这是什么?”她好奇的翻开纸袋,发现里面是几本经史子集。
“给殒星念的书。”他简单的回答,挥挥手要轿夫与丫环退离。扶着她的手臂,往书肆的方向走去。
芙蓉将纸袋捧在胸前,目光经过市集里的景况,敏感的发现了许多眼光都跟着她转。那些眼光有的暗地打量她,有的则是正大光明的瞪视着她。每一道目光都是冰冷而恶毒的,像是恨不得能用眼光就将她碎尸万段。
她的手有些颤抖,甚至不敢与那些眼光接触,紧张的情绪慢慢累积,她直觉的感到危险,光洁的额出现冷汗,让她不由自主的更往仇烈靠近了些。
在他们经过的路上,沉默袭击了每一个人,众人放下手边的事情,专注的看着两人,耳语逐渐变得清晰,情绪在酝酿,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
终于,有个中年妇人走出店铺,手中端着一盆脏水,脸上是深恶痛绝的表情。恶狠狠的瞪挸着芙蓉。看了芙蓉半晌后,妇人平板五官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恶毒,她高声咒骂着,将盆里的脏水往芙蓉脸上泼去。
“不要脸的淫妇!”尖锐的咒骂,回荡在沉默的市街上。
仇烈动作迅速的用身体挡去大部分的污水,但是仍有不少污水飞溅到芙蓉身上。冰冷的水淋了她一身,保暖的衣衫变得潮湿,在春风里冷得冻人,连盘发都被污水压乱,她狼狈而措手不及的看着身上的污渎,不明白为何会突然遭到袭击。
仇烈锐利的眼光扫向妇人,妇人脸上鄙夷的表情因为恐惧略略收敛。在仇烈的目光下,她双腿颤抖着,几乎要软倒。
“这是在做什么?”他阴鸷的表情足以吓退千军万马,眼眸里有着愤怒的火焰。他轻微的料去衣衫上的水渍,对污损不以为意,愤怒的是这名妇人对芙蓉的攻击。
“我这也是为了将军好,她她这个女人”因为恐惧,妇人语不成调,在仇烈面前之前那张恶毒的嘴脸消失无踪。在锐利的眼光下,她吓得不敢说出那句已经重复过太多次的咒骂。
“将军,这女人是个淫妇。”另一个妇人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声援。
“胡说。”仇烈嗤之以鼻,反手护住芙蓉,像是保护今生最重要的珍宝。
“仇将军,你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吧,她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居心叵测。她之前在卫府时就已经不规矩,趁丈夫重病,在府里偷人,毒死丈夫后东窗事发,才逃出卫府去投靠你的。”有人好心的解释着,劝说仇烈快生离开芙蓉。
或许因为刚刚的水淋湿了衣衫,也或许因为那些字句,她突然觉得好冷,那些字句像是最锐利的针,戳刺着她脆弱的心。“不,我不是淫妇,我不曾做过那些事情。”她虚弱的想要辩解,但是又一桶冰冷的污水兜头淋下,她的辩解在水声中粉碎。
众人桹本不打算听她辩解,这是一场酝酿许久的审判,这些自以为是判官的旁观者早早就已经走了她的罪,容不下她任何的解释。
“还想用吉话迷惑我们吗?我们可不像仇将军那么好骗。”人群中有愤怒的声音。
仇烈环顾着眼前已经疯狂的群众,抱起芙蓉就打算离开。他不许任何人伤害芙蓉,之前就隐约预知芙蓉的再嫁会引来不少流言,但是怎么也想象不到,众人竟然会指证历历的说她是淫妇。
多么恶毒的一句话,否定了女子的所有德行,如此简单的字眼,就足以将女人打入最深的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他可以替她挡去那些污水,但是却阻止不了眼前的人海不停的用言语伤害她。看见她的脸色因为那些咒骂而苍白时,他的心疼痛得宛如有匕首在翻转。
芙蓉还企图想解释,她松开仇烈的双手,娇弱的身子颤抖着,却不得不说。她有满腹的委屈必须解释,无法听见那些恶毒的诅咒,诉说着一件又一件她不曾做过的事情。
“你们一定误会了,我私逃出卫府再嫁或许有错,但是我不曾偷人,在卫府的数年,我谨守着本分”某种果实从人群中飞出,狠狠的撞击上她的额头,碎裂之后流下绿色的汁液,她只觉得额上爆开一阵疼痛,被打得偏过头去,虚软的跌入仇烈的怀中。
恶毒的诅咒,以及轻蔑的态度让她慌乱,不明白众人为何要给她冠上如此不堪的罪名。
“淫妇!你还想说什么?京城里整个冬天都贴着寻找你的告示,你婆婆到处寻找着你,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你的淫秽行为。”他们指责着,诉说着那些听来的话语,用最戏剧而激烈的手段表达。
他们认定了她的罪,听不进她的真实。在积非成是的荒谬里,她的解释被视为狡辩,就算是说尽了一切,也不能撼动众人既定的想法。晃动的人群像是巨大的海洋,舆论就如同滔滔江海,淹没了真实,用言语就足以戕害她。
那些言词,要人生,要人死。逼人生,也逼得人死。
“我们回去。”仇烈马上决定,拉住芙蓉的手。多年的直觉让他知道,眼前的危机太过巨大,群众的人数惊人,他即使是纵横沙场的将军,也难以应付眼前的人海。
“不,我必须解释,他们必须听我说,我不曾做过那些事情。”芙蓉狂乱的摇着头。怎么能够听得进那些子虚乌有的指控?她的心疼痛着,听到那些一句比一句恶毒的言语,像是有人拿着锐利的刀戳刺着她。
“你说服不了他们的,他们已经疯了。”在人群的鼓噪声中,仇烈吼道,抱起芙蓉的腰,推开逐渐靠拢的人群。往市集外走去。他在心中暗骂自己的疏忽,没有事先注意到人群里诡异的气氛。
但是谁又会想到呢?只是一件单纯的女子再嫁,竟然会演变成众人的指责。芙蓉离开卫府已经数月,而那些流言竟然还不肯放过她,执意追寻到她,将恶毒的言语堆砌在她的身上。
“我没有做那些事情。”芙蓉尖叫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崩溃。突然间她只想要躲开这一切,连仇烈的保护都被她当成限制,她推开他的手,不停挣扎着。
她彷佛回到了梦里,身在冰原之上,众人不停的把雪铲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冷,冻彻骨髓的寒冷。
“闭嘴,你再怎么狡辩都没有用。”人群开始鼓噪,激烈的情绪因为妇人的举动被触动爆发。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期待今日的审判,就像是期待一场盛会,而当主角登场时,他们已经全然失去理智。
尖锐的叫声在人群里传来,分不清是哪个人开始喊的,像是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吼叫着,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而急切,眼睛里闪动着疯狂的神色,兴奋而期待着,纷纷逼近。
“淫妇!她是个淫妇!”人们喊叫着,拿出手边的瓜果,开始往芙蓉的身上丢掷。
仇烈尽力保护她,却发现眼前的人群已经接近疯狂。像是不要命般,发狂的攻击着芙蓉,不论他怎么护着她,挡去众多的攻击,还是会有腐败的瓜果会袭击到她。而芙蓉也不肯待在他的怀中,不停的挣扎着,满脸的惊慌,像是落入陷阱的鹿儿。
“芙蓉,你冷静点。”他摇晃着她的身子,企图将声音灌进她的耳中。
但是她已经听不进任何的话语,眼前每一个面孔都是那么狰狞,恨不得置她于死地,她疯狂的只想要躲避,双手胡乱的挥着,不停的敲打着仇烈宽阔的胸膛。她只想逃开,什么都不要听。
什么他们不愿意相信她?她不是淫妇,她什么都没做!
“放开我、放开我!”她尖叫着,终于忍无可忍的咬住那双箝制她逃脱的大掌。锐利如小动物般的牙深深的咬住坚实的皮肤,唇畔似乎尝到咸咸的味道,她难以分辨那是对方的血,还是自己惊慌的泪水。
仇烈因为诧矣邙略略松开手,在混乱之间,人群疯狂的推挤着两人,无数只的手往芙蓉身上撕扯,他伸手要推开那些人,芙蓉却趁着他松手的片刻,像只马儿般逃出他的保护,推开了人群窜入小巷内。她娇小的身影很快的被人群吞没,转眼消失不见。
“芙蓉!”他发出巨大的吼叫声,恐惧揪住了他的胸口,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看见她消失的瞬间,心头像是有某种情绪破灭,彷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他此刻才明白自己将她看得多重要。
人们还在咒骂着,像是吟颂般重复着那些罪行,随着芙蓉的逃窜,他们改变了方向,舍下仇烈,不屈不挠的追寻着她,像是改变流向的海潮,执意要淹没那个被判了罪的女人。
她不停的奔跑着,在小巷里闪过众多的摊贩以及路人。身后隐约传来某个低沉的声音,焦急呼唤她的声音,但是那急切的呼唤被淹没在众人恶毒的叫骂声中,她怎么也不敢回头,一心只想要快生逃离。
心是疼痛的,有着百口莫辩的痛楚,那些言语还回荡在耳边;言语如同可怕的利器,一字一句,一刀一斧,都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在奔跑时,手中的纸袋被钩破,装订书页的红线被扯裂,带着墨香的纸陡然间飞散,圆润的刻工所印出的字句赏心悦目,看在她眼中却带着森冷的恐怖。飞舞的话云子曰,也像是从远古而来的咒骂,地想起许久之前奉为圭臬的妇德妇戒。
她慌乱的挥着手,想挥开那些被风卷起的书页,身子撞上路旁说书先生的响板。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说书先生的咒骂声,似乎还听见说书人嘴里念着她的名字。
芙蓉的事情,竟然已经成为说书人口中的传奇。倾听着旁人的故事时,那些故事只是三言两拍的遥远传说,由得说书先生轻描淡写的诉说过;当自己成了故事的主角,在听见任何人的话语时,都是疼痛的,听见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针刺。他们将她的事迹说得如此淫秽不堪,她什么都没做,而他们急切的指控她的罪名。
“抓住那个淫妇。”身旁突然窜出不少人,个个有备而来。人群里一个为首的中年男人沉着脸,道貌岸然的指挥群众。
许多人一拥而上,轻易的就将芙蓉制伏。他们像是在举行一项神圣的仪式,不顾芙蓉的挣扎,用五彩绳索将她牢牢捆住,之后拉着她,在中年男人的带领下往城外走去。
芙蓉被拖在地上,细碎的石子刮破了衣衫,也刮伤了细致的肌肤,她不停挣扎着,却只是招来旁人冷酷的踢踹。她喘息着,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身处在最可怕的地狱。若不是在地狱里,眼前这些人为何像是恶鬼般,没有半点的人性?
她挣扎着举高头,企图寻找任何一个能够拯救她的人,视线所接触到的,却只是一双双冷漠的眼,有的人厌恶的瞪着她,有的人脸上还带着看戏的笑容。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无辜,那情景像是在梦里见过,他们谈笑着准备处死地。
他们拖着她,途中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人们加入队伍,兴奋的谈论着,来到城外的汴河畔,将奄奄一息的芙蓉推倒在潮湿冰冷的泥地上。
“你终于出现了,我们早已经等待许久,知道你一定会回到京城里来。我等着要制裁你,关于你的秽行困扰了我整个冬天。”威严的中年男人瞪视着她,双手拢在儒衣的衣袖中,目光比北风更冰寒。
“我不曾做出什么秽行。”芙蓉反驳着,冷不防遭到一下耳光。那一击打得很重,她的耳膜因为那一下重击而嗡嗡作响。
“放肆,竟敢这么对程先生说话。”有个妇人喊叫着。
程先生?她抬起头来,在口中尝到血的气味。混乱的脑?镏鸾ド附歉瞿腥说拿嫒荩且浠郝母至恕系谜飧鋈耍谖娜烁吖偌溆凶偶叩纳肫涞艿难月鄢晌娜嗣谴械难桑撬登钐炖怼19鹑擞司陀Ω萌铀牡拢杲谑亲钪匾氖虑椤扒胩宜担切允亲罨拿幕蜒裕抑皇窃偌蓿挥凶龀鋈魏位嘈小!彼潮e乓凰肯凰佬牡南胍馐汀h绻滔壬缰谌舜档哪敲吹赂咄兀Ω锰媒慕馐桶桑吭诜杩竦娜褐谥校芨没褂欣碇堑娜恕?br>
她的解释,却带来更激烈的反应。程先生蹙起眉头,像是瞪视着污秽般看着她。“你连最基本的诚实都没有吗?做了那些事情,却还想辩解?你的存在是辱没了女人的贞节。”
“不,我不是辩解。”芙蓉狂乱的摇头,扑上前去握住程先生的衣角,在绝境里只求能有生机。她再也忍不住,说出那些可怕的经过。“卫府逼着我殉夫,我不愿意而逃出来,因为走投无路才嫁入仇家堡的。”她不明白,这样的决定有什么错?他们竟将她的行为视为滔天大罪。
人命关天,他们应该听得出谁是谁非的。芙蓉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但是当看见程先生脸色更为难看时,她紧张的握紧双拳,直到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应该死的。”程先生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将她的生死放在眼中。明白芙蓉为何可以为了贪生,而不顾婆婆的要求,甚至逃出另嫁。在他看来,就算是婆婆逼着她死,她也应该顺从。“贞节是女人最重要的事,就算是牺牲了性命,也该维持。”
在他眼里,女人的性命比不上那座代表荣耀的贞节牌坊。
“你背弃卫府,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更何况在卫府的期间,你还做出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柔软的嗓音带着指责,竟压过众人的声量,听来格外诡异。人群让出一条道路,穿著素衣的月季缓慢的走到程先生身边,澄净的目光看着芙蓉。
芙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月季。她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事实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听她说?
“嫂嫂,你知道那不是事实,我在卫府多年,不曾做过什么秽行。”她像是看见救星般,同月季寻求帮助。见证过那段岁月的人,都应该知道她总是谨遵礼法,克尽熬人的责任。
月季悄然俯下身来,美丽的脸庞上带着类似哀伤的表情。“芙蓉啊,我帮不了你,我必须说出事实。”眼眸中有某种光亮一闪而逝,真正的情绪被掩饰得很好。
她觉得更冷了,眼前是昏暗的,像是看不见任何光亮。她的心落入最冰冷阴暗的冰窖中,挣扎在众人执意埋葬她的冰雪里。她是不是根本不该保存着任何希望?
月季用手绢轻按着眼角,像是在擦拭泪水。“芙蓉在卫府里就不断做出丑事,不论我怎么劝说,她总不愿意听。”她轻缓的说道,知道众人会像海绵般毫不怀疑的听信她的话语,整个冬季里,她不停诉说着那些话,将京城染上流言的颜色。
而众人就这么相信了,因为芙蓉没有辩解,而舆论是先说先赢,人们愚蠢得不晓得什么是真实,他们要听的是指控,是那些罪行。月季了解人性,在道德的借口下,人们残酷得想要见血。
“不,你知道那不是事实,我没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摇着头,冰冷的回忆起,在丧礼的那日,月季看见她站在仇烈怀中时,眼眸里闪过的一丝丝激烈神釆。
“你有。”月季说得斩钉截铁,放下手绢,柔弱无骨的手指向芙蓉,却比锐利的刀剑更具杀伤力,这样的指控可以让芙蓉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你玷污了卫府,没有任何的羞耻心:毒死了丈夫,还害得婆婆重病不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说出一条又一条的罪名,言语如同利刃,杀人不见血。“你丈夫还没下葬时,你就在丧礼上勾引仇将军了。”
虚要的罪名像是沉重的枷锁,不停的压在芙蓉的身上,她收回血迹斑斑的双手,环抱着自己满是擦伤的身子,觉得寒冷到极点。隐约的听见某种冷笑声,从空冥的远古传来。那是女人的冷笑,无数女人魂魄的冷笑,嘲笑她竟敢违抗既定的命运,妄想着要活下去。
从古至今,多少女人都是这么被逼死的。那哀怨的情绪化为罪恶的诅咒,千世万代跟随着女人,她们挣脱不了命运,所以也不许有人违抗悲剧,冷然的嘲弄着芙蓉。
月季靠近芙蓉的耳畔,在无人看见的瞬间,面容上浮现冷笑。“你不该逃走的,若是那时就死了,一切会简单得多。”大家闺秀出身,连恶毒的话语都说得如此轻柔。想到芙蓉是嫁给了定远将军仇烈,月季纤细的指捏紧了手绢儿。
芙蓉惊骇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张扭曲的表情,简直不像是人会有的表情。原本温柔的嫂嫂,像是被恶鬼附身般,眼裹闪烁着杀意。她一直以为月季出生书香门第,是个温婉贤良的妇人,怎么在逃出卫府后,她竟看见月季的另一种面貌。难道如此丑恶的面容才是月季的真面目?
程先生缓慢的走上前来,垂眼看着芙蓉,一阵风扬起,吹动了他的儒衣。也吹起些许之前被芙蓉扯裂的书页。“你怎么狡辩也没有用,前些日子还有人看见你在白昼里勾引仇烈,与他在绣巷内白昼宣淫,这种丑事竟也做得出来。你不是还读过几天圣贤书吗?竟然如此的不知羞耻,没有道德的人,简直跟禽兽没有两样,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安然存活呢?我必须要给你惩罚”他庄严的说着,四周飘动的书页,一页页的话云子曰,是男人给予女人的千古枷锁。书就是众多智者,众目睽睽的冷眼旁观。
有人曾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但是,生了仲尼又如何呢?对某些人而言,绵长的历史仍如同长夜般阴暗。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句话被人不断误用,成为指责。就算生了仲尼,有了那些诗云子曰,以及那些女成与七出之条,对女人而言,万古还是如同长夜。
男人对女人不断的戕害,讽刺的是,那些加害的行动往往都由其它的女人来执行。
如今在汴河之畔,重复着千年来的残酷戏码。
“在几年之前,还有淫妇被人责打致死,官府也无人过问。这是应该的,因为违背了道德的人怎么能够存活?”月季淡淡的说道,往后退开数步,那平稳惹语调里隐藏着最残酷的建议。她站开几步,不希望在用刑时被血溅污衣衫。
“还是卫夫人知晓礼法。”程先生很是赞同,嘉许的看着月季。
芙蓉颤抖的往后退去,知道眼前这些人全疯了。他们竟然如此安然的讨论她的生死,彷佛杀死地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没有做错事情,她只是不愿意被牺牲,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我没有错。”她喊道,企图要逃开。
但是人们不放过她,纷纷伸手抓住她,像是疯了般撕扯她的衣衫,不留情的扯下她的发,用指爪抓伤她的肌肤。“还不认罪?你没有半点羞耻,简直是禽兽不如。”人群里传来愤恨的喊叫。
在众人的推挤中,她落人冰冷的汴河中,脑?锔至诵砭们暗募且洹堑媚掣霰唤谥衤ㄖ兴廊サ呐耍辜堑媚掣霰e攀住7派薜哪腥耍缃癫胖滥鞘侨嗣谴霾徽昱拥氖侄巍5背跻彩钦庑┤吮扑滥嵌阅信穆穑?br>
她绝朢的想起仇烈,几乎愿意付出十年的性命,只求能够见到他。她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这些人手中,无缘再看到他?心中有着浓浓的不甘,她想起他眼里那抹奇异的光彩,想起他偶尔温柔的语调,想起他温暖的怀抱冰冷的江水浸湿了衣衫,她又被从水中拖起,面对众人的责难。许多的人在她面前指控着,咒骂着她,而月季以及那个程先生则站得很远。
人们相信那些传言,所以指责着她。“公道”真的自在人心吗?人们为何只相信舆论,为何只传说着那些片面之词?
她做错了什么?而他们所有人竟然迫不及待的要她死,疯狂的嘶喊着,非要她的命不可。
有人开始不耐她的沉默,拿起石子往她身上去去。锐利的石子划破了额上的肌肤,割出一道血口子,些许血迹从雪肤涌出,滴落在破烂的衣衫上。她愣愣的看着那些鲜血,双腿陡然虚软,再也无力与疯狂的群众对抗。她软弱的倒下,一瞬间真的以为会死在这些人手中。
在倒地的时候,一双坚实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她没有撞击上冰冷的泥地,而是跌入宽阔的胸膛。闻嗅到那股男性气息,她的心徒然松懈下来,宛如回到最安全的保护。炽热的体温,透过他的肌肤,熨烫着她冰冷的身子。
“仇烈。”她发出细小的低喃,勉强睁开眼眸,看见他俯视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以及深深的愤怒。她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他的衣角,惊骇的灵魂在他怀中稍稍平复,转眼间就已经昏厥。
“没事了。”他轻柔的拭去她脸上的血迹,保证的说道,将她柔软的身子牢牢的拥在怀中,眸子因为愤怒而冰冷着。
他好不容易摆脱那群人,捉到一个人询问,当听见人们打算在汴河畔对芙蓉处以私刑时,他的心差点粉碎。他的情绪也接近疯狂,扫荡了所有胆敢阻挡他的人,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重击了无数的人,来到河岸边时,看见芙蓉在众人的欺陵下,已经遍体鳞伤。
“仇将军,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请放开那个淫妇,把她交给我们。”程先生缓慢的走出来,不情愿的说道。他实在不愿意跟仇烈这个粗人打交道,纵然身上有着皇上的官爵,仇烈终究也只是一介莽夫。
“她不是淫妇。”仇烈一字一句的说道,抱起怀中的芙蓉,瞪视着所有人。狂乱的愤怒在酝酿,他感受到血液里嗜血的冲动,目光是森冷的,掠过每张面孔。
“她违礼背德,没有半点羞耻,当然是淫妇。”程先生一口咬定,眼神中流露不耐。莽夫果然就是莽夫,听不进任何解释,他实在羞于与这种人谈话。
“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淫妇。”仇烈环顾着所有人,那锐利的目光比刀剑更加的可怖,使得众人全都噤若寒蝉。
没有人敢贸然开口,之前直嚷着要杀死芙蓉以正道德的气焰,在仇烈的瞪视下,全都消失不见。那目光如此可怕,像是在许诺,任何人敢再碰芙蓉一下,就是死路一条。人们像是看见死神般,静默的颤抖着。
“芙蓉已经是我的妻子,从此之后,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这样的事情若是再发生,我不会放过任何人。伤害她,就是与仇家堡为敌。”他缓慢的宣布,不愿意与这些疯狂的人们为伍,他抱着芙蓉,快速的离开。一路上芙蓉的血不断滴落,蜿蜓在潮湿的泥地上,像是一个说不出口的指控。
仇烈的心中其实渴望着要这些人付出代价,要不是担心芙蓉的伤,急着要回仇家堡救治她,他几乎想在此处大开杀戒,将这些人凌迟致死,好报复这些人加诸在芙蓉身上的伤害。
他的脚步急促,不敢多加停留,怕自己真的会按耐不住心中激烈的愤怒与杀意。
人群中传来低语声,都是对仇烈的指责,程先生则是愤怒的一挥袖。“不能这样姑息那淫妇,我会上报朝廷。你若要护着她,那就是与她同罪。”他在仇烈的背后喊叫着。
月季用手绢遮住咬牙切齿的表情,她的手紧靠在胸前。胸中潜伏着一只猛兽,正在啃噬着她,让她焦躁难耐。饱含激烈情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对男女,她的眼因为嫉妒而烧红了。
汴河的水缓慢流淌着,流言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