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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静好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好,连身后桃心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听起来很清脆。
“四少奶奶,你真厉害,刚进门就连布都会染了!”桃心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她笑了笑,她会染布还得感谢一个人——齐雨。她想着什么时候要亲自谢谢他。当然,不能告诉奶妈,万一这是他偷偷帮她的,奶妈知道了一定会怪他多事。
她一边想着,一边跨进桃苑,一到大门口,却看到一群下人和桃玉、桃莲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各个角落。
“你们干什么?没看见少奶奶回来了吗?”桃心上前一步道。
桃莲苦着脸小声道:“是是四少爷让我们这么做的。”
方静好怔了怔,桃心张大了嘴吧:“四少爷?”
“四少爷和几位朋友在院子里赏桃花。”桃莲道。
桃心说的果然是真的,赏桃花?这朵“烂桃花”还真有闲情雅致。方静好想着,桃心已经不解的开口道:“四少爷在赏桃,为什么不要你们伺候着却要站着?”
桃莲满脸委屈的道:“是四少爷叫我们站着别动,他的霹雳火不见了,怕我们不小心踩着。”
桃心一张脸变得有些尴尬,飞快地朝着方静好看了一眼。
“霹雳火是什么?”方静好错愕的问道。
桃心勉强笑了笑道:“霹雳火是四少爷养的蟋蟀。”
方静好吸了口气,往里走去。桃心连忙跟了上去:“四少奶奶”
桃苑的花园里,满院的桃树下,几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年轻男人围在石桌前,桌子上放着各色的瓜果和美酒,其中一个穿着桃红色褂子的男人正指挥着下人在草丛里找寻着什么,正是容少白。
一见她进来,他忽然眼角一挑,盯着地上叫了一声,气质败坏的冲过来,一把推开桃心:“走开!”
桃心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摔倒在地上,方静好连忙把她扶起来,抬起头道:“你干什么?”
容少白正弯着腰,不知捡着什么,听到她的话,猛地转过身来,提起一只绿油油的东西,眼睛眯了起来:“你问我做什么?她踩死了我的霹雳火!”
方静好望过去,那只可怜的霹雳火在他指尖晃悠着,已经变作一具尸体。
桃心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一听,****一曲跪了下来:“四四少爷,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容少白笑一下:“不是故意的?那么你是说,爷的霹雳火是白死了?”
桃心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上话来。
容少白眉一沉道:“桃莲,去唤奶妈来,叫她把这丫头撵走!”
桃心一听,脸色惨白:“不要啊四少爷,不要啊!桃心再也不敢了!桃心这就去帮四少爷再抓一只回来!”
“再抓一只?”容少白懒洋洋一笑“你知道这只眉心有红点的蟋蟀是我花了多少银子,雇了多少人找回来的吗?如果不是你,我们唐少爷那五千大洋早在我口袋里了。”
这时,那几个穿的花花绿绿的男人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穿着大红色褂子的男人大概就是唐少爷,他拍了拍容少白的肩膀道:“生那么大气做什么?愿赌服输,就算你找到霹雳火也不一定能赢过我的小霸王,这下不见了也省得你下不了面子。”说完哈哈哈的大笑。
容少白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桃莲,你聋了吗?我让你去叫奶妈!”
桃莲一脸惊恐,看着桃心,又看看方静好,傻了一般。
“够了!”此时,方静好淡淡的道。
她本来是不想掺和到容家主子与丫鬟的事中去,可是她不能看着桃心被解雇。进门虽然才两天三夜而已,但一直在身边陪着她的是桃心,也许在别人看来,那是丫鬟本分里的事,但她从来不这么想,因为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是没有谁必须对谁好,对谁忠诚的,所以她虽然不说,但心里对桃心还是感激的。
她本来一直安静的站着,忽然开口,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短暂的安静下来。
容少白的眼睛扫过来:“你又要说什么?”
方静好尽量平静的道:“不就是一只蟋蟀吗?何必兴师动众。”
容少白冷冷一笑:“不就是一个丫鬟吗?你何必在意她的去留。”
方静好看了桃心一眼,淡淡的道:“桃心对于我来说,不止是一个丫鬟。如果你要让她走,那么就先让我走。”
桃心猛地颤了颤,看着她,那目光里情绪复杂。
方静好走过去,把桃心扶起来,朝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去厨房帮我做些糕点,我有些饿了。”
“四少奶奶”桃心眼眶红了。
“去吧。”
桃心小心翼翼退出门外去,方静好转过身,容少白正眯着眼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方静好道“我只是要留下桃心。”
容少白哼了一声:“让她走就先让你走?”脸猛地凑过来,眼睛一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以为我不敢休了你!”
“没什么不敢,一纸休书对你来说再容易不过。”方静好淡淡的道“只是,你那是成全了我。”
休书么?最好不过,她不是古代人,不在乎被人称为下堂妻,离开这里,也许还会好过些。
容少白盯着她,从她脸上看不到半点恐惧和哀求,细长的眼睛缓缓眯起来,半响,突然笑了起来,斜着眼对身后道:“唐少,李少,孟少,蟋蟀玩多了也不过如此,我们玩点别的如何?”
那位肥头大耳的唐少瞄了方静好一眼道:“唉,书淮去了天津,否则他倒有许多主意,我们四少爷要玩什么呢?”
“我的主意不会比书淮差。”容少白伸出手,撩起方静好的下颌道:“叫我饶过那丫头也可以,不过——”嘴唇一勾“你要赔我们赌一局。”
“赌什么?”方静好扬了扬头。
容少白细长的手指伸到她跟前晃了晃:“不是你赌,是赌你。”
方静好愣住,容少白已转身对其他人道:“你们说,怎么玩才刺激?”
此时,那位醉眼朦胧,眼袋浮肿的孟少嘻嘻笑道:“倒有个刺激的玩法,只怕容少不舍得。”
“哦?”容少白眼神一扫“说!”
孟少瞟了一眼方静好道:“不如,我们来赌四少奶奶今天穿的肚兜是什么颜色可好?”
方静好脸色猛地变了变。
李少大概酒喝得比较少,撞了他一下道:“咳咳,你喝多了。”
唐少在一旁道:“这个玩法不公平,容少怎么会不知道他家女人穿什么颜色?说不定还是他亲手给穿上的呢。”
容少白眼一眯道:“赌!”
他一边唇一勾:“我让你们,让你们先下注。”
“我赌红色。”唐少飞快的说。
“绿色。”孟少喝了口酒道。
“好,我赌白色。”容少白看了方静好一眼,慢慢走过来。
方静好怔在原地,手指冰凉,容少白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懒洋洋的看着她:“怎么样,赌注已经下好了,该揭晓答案了。”
方静好用尽力气却推不开他,一股血冲上脑门,拳头慢慢的握紧,她真的很想在眼前这张脸上狠狠甩一巴掌。
容少白一只手抓住方静好的胳膊,另一只手的手指慢慢从她的下颌划过,一点点往下。
一阵轻微的颤栗袭来,气愤、耻辱、还有各种说不出的情绪弥漫方静好的全身,她瞪着眼睛,狠狠的盯着容少白,不让眼泪流下来。
“四少爷,老夫人睡醒了却不肯吃药”忽然,从门口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齐雨跨进桃苑,看见眼前的景象,脚步停了下来,一时怔住了。
容少白顿了顿,眉心微微一蹙:“奶奶醒了么?”
“是。”齐雨低垂下头“老夫人刚醒,却嫌药苦不肯吃。”
容少白眯了眯眼,道:“走,去看看。”
说完径自朝门口走去,留下方静好和一院子错愕的人。唐少、李少、孟少此刻酒醒了一大半,连忙纷纷告辞。经过方静好的时候,各自瞟了她一眼,那眼神里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
方静好直直的站着,直到齐雨轻轻的唤道:“四少奶奶”她的身体才像忽然散了下来一般,转过身往外走。
“四少奶奶!”齐雨急急的跑过来“你要去哪?”
方静好吸了口气,回过身道:“雨儿,谢谢你。”
齐雨怔住,呐呐道:“四少奶奶谢我什么?”
“谢你上次对我说的那些话,谢你今天的及时出现。”方静好轻声道。
齐雨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方静好已经道:“别担心,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她慢慢的走出桃苑,身后传来齐雨的声音:“四少奶奶,其实”声音飘散在风中,下面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见。
晚饭时间还未到,整个容府静悄悄的,方静好出了桃苑的大门便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看见那座假山才停了下来,假山的中间,有一个人工的溶洞,大小刚好容得下两三个人。她踮了踮脚,爬了进去,坐在那一道缝隙中,环抱住双手,把脸埋入双膝之间,鼻子酸酸的,一个月来的疲惫像是突然倾泻出来,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前世小时候,只要受到委屈,她便会跑回家躲在被窝里,用被子狠狠的闷住自己,哭个痛快,长大了之后,不再那么容易落泪,却还是喜欢躲在被窝里的,那像是个只属于自己的城堡,私密的、没有人会侵入的城堡,可以毫无顾虑的倾倒心事。她以为谁也找不到她了,可是小时候她的母亲总能找到她,后来,许怀安也可以找到她。
是的,许怀安,那个总能扔出三分球、总能在她最失意的时候找到她,那个她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许怀安,六年前从遥远的彼岸飞过来看她,结果没有再下来。六年来,她谈过恋爱,但再也没有和他在一起时的悸动。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温柔的、纵容的许怀安,严格的父亲,慈祥的母亲,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方静好忽然觉得这道小小的缝隙就如同小时候的被窝,毫无防备的勾起她所有的回忆。
她不知道一动不动的坐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很低很低的乐声,猛地抬起头,便看见韩澈坐在溶洞口,低着头,浅色的唇畔,有一支银色的短笛。
他纤长的手指晃动着短笛,侧过脸,朝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方静好蜷缩着身子,脸上的泪迹未干,就这么傻傻的看着他,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许怀安,在她每次躲在被窝里探出脑袋的时候,唇边有一丝了然的微笑。
两张不同的容颜在她脑海间交错,她猛地回过神,别过头,低声道:“你别过来”她不想让谁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韩澈眉心动了动,突然远处传来宋氏的声音:“是谁?是谁在那里?”
方静好猛地一怔,韩澈已经轻轻一跳,走了过去:“是我。”
方静好躲在假山后,看见宋氏的身后跟着菊萍,见到韩澈,她的表情愣了愣,立刻露出满面笑容:“哟,是韩少爷啊,韩少爷今个儿没去布坊,也不在竹苑,在这儿做什么哪?”
“布坊今天没什么事,我见阳光很好,便在这里吹会笛。”韩澈轻笑道。
宋氏呵呵笑道:“也是也是,难得也要歇歇的,何况布坊那么多人,也不用天天盯着,多累啊。”眼神瞟了瞟四周,凑近韩澈道“其实我们家少弘对布坊的事也很上心的,你别瞧他平日里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但深夜还在研究新布染料的配方呢,可娘总说他还需要磨练磨练,要我看,把事都交给他做了不就是最好的磨练么?”
韩澈笑道:“既然三少爷对布坊的事那么用心,干娘想必听了也很高兴。”
一听这话,宋氏那张“马脸”上立刻笑出了一朵花:“嗳,韩少爷可真是一点就通啊,如此便麻烦你了,你可要多教教少弘啊。”
“那是韩澈的分内事。”韩澈微微一笑道。
“那你继续,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宋氏扭着腰肢,满意的走了。
韩澈回过身,方静好从溶洞内走了出来。
“四少奶奶——”韩澈凝视着她,唇角撩起一抹春水般的笑意“外面的阳光那么好,为什么要坐在阴暗里?”
方静好心动了动,望着满园盛开的繁花,没有说话。到处是鸟语花香,如果她是位诗人,一定忍不住有感而发,赋上一词;如果她是个画家,一定也会急着把这般景色留在纸上。可惜,她不是诗人也不是乐手。刚才她也觉得阳光很好,可是心情变了,连景色也变得糟糕起来。
“四少奶奶,心底有事,说出来也许会好过些。”韩澈轻柔的声音传过来。
方静好抬起头,望着他,忽然道:“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韩澈愕了愕,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凝住了。
她淡淡一笑,从他身边经过,阳光下,脸上的泪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